终于,在我俯瞰江边歇斯底里五分钟后,渐渐恢复的理智又重新占据了我的大脑,把琐碎和焦灼驱赶出去。
寻味血液中翻滚的余热,连我自己都说不清楚,我是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莫名其妙就会陷入到巨大的悲痛和愤慨中,然后癫狂的发作几秒、几分甚至几小时,像患上了某种毫无征兆的心理疾病。
我把外套披在身上,瞥了眼浸泡在河水里翻滚的霓虹,重重呼吸了一口颓靡的空气后,便带着残留在体内的激动离开了堤岸,免得再次发作时,自己会不顾后果翻越护栏跳下去。
悠扬的柳枝随风摆动,踩踏着路灯的影子,我恍惚产生了一种不想回家的想法,似乎只要不回到那个关押寂寞的屋子,我这颗心就是自由的。
失落中,我掏出手机拨通了王志远的电话,他像是还坐在电脑前,声音略显疲惫:“嘉豪,啥事呢?”
“你回家没有,我想来你那儿坐坐。”我直截了当的说。
可能我语气有些低沉,王志远警惕的问道:“你咋啦?是不是跟庄妍吵架了?”
我面带苦笑,却也能理解他会往这方面想,怅然若失道:“别问了,待会儿到了给你说。”
“行,你过来吧,给我买点宵夜。”说完就挂断了电话。
……
看着锁上的屏幕,我恍然有种渴望被拯救的心境,当即提着公文包走上街头,从诸多等候在此揽客的出租车中,随意挑选一辆坐上去。
阑珊的光影随风流淌,我放空疲惫的身体,两眼无神的望着远去的灯火通明,好似找到了短暂的宁静。
偏偏车子行驶过川大学校门口时,师傅竟然播放了首《心会跟爱一起走》,立刻就将我拉入痛彻心扉的深渊中,让思维跟着熟悉的歌词跳跃起来。
“从来没有人如此贴近我的心,总有许多许多话想说给你听,从来没有人如此打动我的心,偶尔无心的伤害全都为了爱……”温柔中略带舒缓的嗓音勾起了如风往事。
这首《心会跟爱一起走》是妈妈生前很喜欢的一首歌,她在活着时曾无数次唱给我听,所以我在三年前离校出走那个夜晚,把这首歌听了无数遍,仿佛只要哼唱着它死去,就会在另个世界见到那个深爱自己的女人一样。
因此听着听着,我眼泪就控制不住快要淌落下来,脑子里也跟着浮现出妈妈自杀,庄妍为阻止我做傻事,抱着我嚎啕大哭,以及跟米薇薇分手时两眼哭红的画面。
歌声悠扬的静谧中,出租车师傅瞥了副驾驶座一眼,打破沉默道:“小伙子,你有心事?”
我是个注重隐私的人,立马降下车窗,将阻隔在玻璃外头的晚风释放进来,面色冰冷道:“触景生情而已,你安心开车。”
对方心神领会,没再开口打扰,只加速往青羊大道驶去。
其实我本可以接受这夜深人静里的安慰,把心里的不畅快像倒垃圾那样统统说出来,毕竟在如今这个人情冷暖的社会,把烦恼告诉萍水相逢的陌生人,是再也正常不过的事。
可我没这么做,因为这些在我记忆中占据分量的片段,不是垃圾,而是宝藏。
……
出租车在狭窄的街巷内拐了个弯,刺眼的白光划破夜的宁静,落在几株年老的法国梧桐身上,明暗交替中摆动的枝叶,仿佛晦涩里孤独悠长的交响。
我提着公文包走下车,在远去的红色尾灯中看了眼分列于清水河两岸的高楼,孤零零的装裱着夜色。
路过社区门口的小摊,我买了点卤菜和啤酒,提在手里朝不远处的一栋楼房走去。
按响门铃,王志远一脸倦意的给我打开,看着他那在反复思考中挠乱的头发,我边换拖鞋边问:“刚加班完?”
他点点头,随手拈起卤菜塞进嘴里,指着浴室道:“睡衣给你放里边的,先洗澡吧!”
我丢下外套走进浴室,然后在蒸腾的水雾中打量屋子,地面贴着黑瓷砖,客厅和卧室是连通的,中间隔着一堵大理石砌筑的电视墙,显得非常简洁雅致。
十分钟后,我穿好睡衣走出浴室,觉得不舒服又挠了挠头发。王志远已经坐到了阳台上,跟前放着卤菜和啤酒,他撕开一罐递给我:“你有心事?”
湿润的夜风吹得我神清气爽,叹气嘟囔道:“我刚才,在酒吧外面碰到薇薇了,她跟别的男生在一起。蛮帅的,貌似还挺有钱。”
“你吃醋了?”王志远靠在藤椅上,疑惑不解道:“既然还爱薇薇,干嘛不说出来呢?她会理解你的!”
我皱着眉头,心情忐忑的说:“志远,我没法给你描述我现在的状况,总是处在忧虑和自我怀疑中,看不到希望……有时候逛街,一个女人或者一辆车,都会对我造成影响,像个愤世嫉俗、嫉妒美好的渣滓,心里面唯一想要的就是成功,就是给妈讨回公道,所以我离开薇薇是正确的,因为我现在只会拖累她,她跟着我也不会幸福……我的某些心理疾病,到现在也没完全恢复……”
见我埋头,王志远拍拍我的肩膀道:“你就是想的太多,思想包袱太重,其实大多数人都很普通。你TM看了那么多书,怎么反倒越来越颓丧了呢?”
说着就饮了口酒,语重心长道:“嘉豪,我知道学校那事,还有你妈自杀对你影响很大,但我还是想劝劝你,别生活在过去的阴影里,好吗?想想你牵挂的人!”
“我最牵挂的人就是我妈!”
“你妈已经死了,如果她泉下有知,她不会希望你活成这样。”王志远戳穿了我脆弱的谎言:“其实每次听到你说这些,我都有点害怕,所以看到你跟夏琳嬉闹调情,我为你高兴。”
王志远用胳膊肘撞撞我:“你对她感觉如何?”
我难能可贵的笑出了声,澄清道:“我跟那丫头清白的很。我在航站楼遇到她,莫名其妙就跑LR来面试,而且我们就不是一个世界,一个阶层的人。”
这次换王志远摇头傻笑:“你又开始自暴自弃,夏琳顶多就是个富二代,她能跟你比?”抽根烟继续:“夏琳对你有好感,你身上太多故事,她明显被你的气质给迷住了。”
见我沉默,王志远催促:“你真的不喜欢她?”
“说不出来。”我吧唧下嘴,梳理情绪说:“有点感觉,但算不上爱。”
“那庄妍呢?”王志远跟我碰了下:“我之前觉得她是红颜祸水,现在觉得她回到你身边也好,因为她可能是天底下最懂你的女人。”
我目光瞟向远处,看着周围尖尖的屋顶和带着小窗的阁楼,沉默着不知该如何作答。
虽然我有点讨厌庄妍,可她在我生命中占据的分量和造成的影响,可能连我父母都不能与之相比,无法爱她也无法恨她,仿佛她的存在,就是用来圈禁我人生轨迹中铸造的过错。
可能我曾经很爱庄妍,但从她告诉我,她是个结了婚的女人那天起,我跟她之间的感情就烟消云散、彻底完蛋,只希望她能回归家庭,获得幸福;但从目前的情形来看,离开的三年她好像过得并不幸福。
……
夜色如烟,宁静的像一汪朦胧的湖水。
“志远,你还记得我们刚刚离开学校的情形吗?”我仿佛在瞬间恢复了斗志。
王志远笑容洋溢的点点头:“怎么可能不记得?当时两个人合租一套很小的公寓,每个月租金2000,付完房租和押金就剩255块钱……过得特别窝囊!”
他激动的差点流泪:“255块钱!两个大男人硬是靠255块钱熬了一个月,天天吃泡面、啃馒头,缴电费都只敢充20,直到发工资才慢慢缓过来,然后一步步走到今天。”
我像是抓住了什么,扭头看着他心情激动的说:“我怎么突然觉得,生活似乎想象中那么糟糕?”
王志远翻翻白眼:“你TM还好意思说?离开学校之前,我就知道会出现空档期,准备了将近五万块钱,结果伺候你泡妞、喝酒,看心理医生,直接破产剩几百块钱……倒是你现在抑郁还没好嚒?”
我知道王志远想借题发挥,继续开导我,但老实说我不想听,因为这话题再引申一点,就是我选择辍学这个决定。
当时我们会过的那么艰难,就是我背着米薇薇和家里人离开学校,死要面子活受罪,贫困中还要强装笑脸导致的。
我足足隐瞒了将近三年才暴露,为此还跟王志远吵过架,他甚至以死来逼迫我返回学校。
从这点上,我挺对不起米薇薇的,而这个猛然出现的名字,让我的目光再次停留在刻着Vivien的水晶手链上。
焦灼中刚准备开口询问,王志远就一拍脑门,像是突然记起什么:“嘉豪,你最近得跟阮梦和夏琳保持距离。”
“怎么啦?”我想起了夏涛的话,搞不懂为何连好朋友也这么提醒。
“有人说你乱搞男女关系,举报到孙总那儿去了。”
我瞪大眼睛,这哪个傻逼说的?要知道我入职三年以来,一直都坚持紧开言慢开口的处事原则,从没在工作上跟人发生过矛盾,怎么会被人打小报告呢?
“你有什么看法?”我轻描淡写的问他。
王志远咳嗽着提醒道:“这事儿你得引起重视,能告到孙总那儿去,举报人肯定不简单,我琢磨着有人在暗中对付你。”
我有点窝火:“那也不能诬陷人啊!”
王志远赶紧安慰:“我就是提醒你,来来喝酒!”他拿起啤酒罐,在寂寞中的晚风中跟我碰了下,反问道:“你刚刚是不是有问题要问我?” 成都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