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潭瀑下,月色皎皎。
哗哗的流水声氤氲着冰凉的雾气,洛无双孤身一人缩在石壁处,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
离家后的辛酸苦辣,对秦渊狼心狗肺的怨气,全都倾泻而出。
远天云雾散开,洛无双的嗓子都已经哭哑了,胳膊和腿上也被蚊子咬了无数个包。终于她抽泣着收了声,准备下去冲个冷水澡让自己平复些。
她瞧不见,在瀑布另一头,也有个人脱净衣衫,跳入了潭中。
两岸水波无端相碰,洛无双像条横冲直撞的银鱼,软腰一拧一拧,只顾着发泄消耗力气,根本不顾虑危险,于是猛地撞到一个肉柱子上。
水里的阻力减少了许多疼痛,但是仍然让洛无双乱了真气,差点憋死在水里,她忙跃出水面大口喘息。
而那边,被撞的人也跃出了水面。
粼粼的水光溅开。
洛无双擦了把脸,大口喘息,很是自然地将湿漉漉的头发甩到耳后,明明是不经意的动作,却在暧昧的夜色下有几分含糊不清的暗示。
秦策一时愣住了,他想过许多种揭穿洛无双的方式—没有一种是这样的。
待洛无双眯着眼看清眼前的人,杏眸写满震惊,下一秒就紧紧护住胸前的旖旎风光,大声尖叫。
秦策怕她招来护院的守卫,引来不必要的麻烦,一把将人揽入怀中,闷声道:“闭嘴。”
洛无双本身就十分畏冷,方才是心虚大乱,不甚觉察。如今醒神,上牙和下牙不停地打哆嗦,神经似乎都麻木了。
秦策将洛无双禁锢在自己胸前,秦策贴着洛无双的后背,热血难凉,透过肌肤传递的阳刚之气刚好是洛无双十分需要的温度。
说不上是贪恋温暖,还是因秦策对她造成的心理压迫,她竟然只是乖乖地眨两下眼睛,安静地闭了嘴。
秦渊如约松了手,却没有丝毫挪动的意思,只是把捂住洛无双口鼻的手拿下来,手无意搭在她肩头。一想到上午秦渊就是这样肆无忌惮地把她搂在怀中,他心里就难以平复,将她搂得更紧了。
洛无双作为未经人事的少女,半夜和一容貌姣好、身材有型的男子在水中相拥,别说普通百姓家不能接受,就算是自诩闯荡江湖,了解各地民俗的她本人,都心里隐隐生了气。
但是她的气,却无处可发,因为秦策太用力,她几乎要被他勒死了。她哑着嗓子,异常艰难道:“放……手。”
秦策这才回神,感慨地推开洛无双。洛无双眼明手快,转身就给了秦策一记响亮的耳光。
“无耻!”
两人之间隔了些许距离,粼粼波光划分出一道天然的界限,不承认也不得不面对现实:洛无双的真身彻底在秦策面前被揭露了。
秦策扭过头去不再盯着她看,竭力维持嗓音,但依旧有些气息不稳,他愧疚道:“……抱歉。”
洛无双爬上岸,快速地套了外衫,既愤恨自己过于意气用事暴露身份,又愤恨秦策欣赏的目光过于放肆。
总之,今天这道坎是过不去了!
秦策自然也听到了窸窸窣窣的穿衣声响,他的脸一会儿白一会儿红,许久才重新鼓足勇气说话:“我……我早就知道,你不必怕。”
啊?威胁我?
洛无双忍无可忍,直接一个飞剑蹭过秦策的耳朵,削落一截发,发狠:“你知道什么!”
“我早知你是女身。想来也是因此,戚老将军才让你长居中原的吧?你的苦楚,我都懂,我会为你保密的。洛无双—”
秦策躲得毫不费力,只是开口不大顺。
“只要你愿意,我随时都可以迎娶你过门。”
此刻,他未必是多么爱她,但她确实是特别的。他愿意为了这一分特别,娶了她,免去她诸多烦恼漂泊。
洛无双脑子里“嗡”的一声。
看到秦策的手,突然想起傍晚他那个脸色苍白,失血过多的样子。
分明没过多久,为什么他现在已经生龙活虎地在瀑布冷水中浸泡?原来他并没有什么太大的问题,所以那些示弱,都是做给她看的?是为了骗自己几分同情!
秦策似乎也发觉了什么,解释道:“我自幼被当成药蛊来养,伤口恢复极快。江山也好,纷争也罢,很多事情并非出自我本意。”
做了就是做了,他的确是故意给洛无双看自己的伤势。他不是无名英雄,更不愿做背后成全之人。不管是阴谋阳谋,他确实极巧妙地离间了秦渊与无双的感情。他想要让她从秦渊身边离开,这样的想法几乎在某一段时间内占领了他全部的内心。
洛无双长吸一口气,极力隐忍维持自己的声线:“好,今日事过,大家便都忘了吧!我再信你最后一次,你若是敢说出去……我便是拼死,也会拉着你为我陪葬的。”
秦策苦笑道?:“如何泄露?我不是也一样告诉了你,我是蛊人的秘密?”
经他提醒,洛无双这才发现……原来他已经主动将自己的把柄递给了她。
蛊人受人控制,并不能完全做到自我意识的清醒,若是秦策是个蛊人的事被揭开,秦策怕是会立即失去储君的候选资格。
洛无双看着瀑布流水中,秦策如星辰明亮的一双眼,忽然有些为他难受,原来高高在上的皇子也有如此多的不如意:“我也会为你保守秘密的。你我在此盟誓,若有一人胆敢泄露今日之事,必将五雷轰顶,死无全尸。”
“好,我同你起誓。”
寒潭月下,二人与天地盟誓。
“其实,相对于我,秦渊才是真正杀伐果断的人,他如今对你再好,可他心中都有着大义。他不会为了儿女情长,放弃他这天下万民的。无双,我帮你拿到《苍柏巡山图》,然后……你离开这个是非地吧。”
洛无双脚步一顿:“我会仔细想想的。”
洛无双踩着月光离去,她忽然就不生秦渊的气了—他心中有天下万民,她眼中却只有自己。
这么想想,洛无双觉得自己已经原谅秦渊今日的跟踪之举了。
说是原谅,但从根本上,秦渊也没觉得自己做错任何事。所以,这场由洛无双单方面生出的委屈恼恨,最后也由她单方面地结束了。
结束的理由很简单,一半源于她与秦策的谈话,另一半,则是秦渊在那之后扭扭捏捏塞银子给小厨房开私厨。
流水似的点心小灶,就这么往洛无双屋里搬。开始几天她还有骨气,只吃寻常的分量,并端着架子表示:多谢四殿下美意,我不用这些。
搞得周围同窗眼红又心里酸,只叹自己一副臭皮囊,不如人家洛郎看杀卫玠的模样,得不了官家小姐青眼,更别提皇子的“宠爱”。
秦渊俨然是摆开了架势要拿食物塞住洛无双能骂会吵的嘴,窑子泡花娘都没这派头。最终没过一周,洛无双果然栽倒,而且堕落得十分彻底—她不但从早吃到晚,还连吃带拿,还招呼秦澄、秦渡一起,恨不得天天八方摆席……
而一屋之隔有些不好意思的秦渊知道后,只是摆摆手,感慨:“随他去吧,高兴就行。”
很快,书院间就流传开:当今四殿下对三公子爱重,说洛无双是四皇妃都不为过。
而谁也不晓得这堂堂“四皇妃”,其实只是最近埋头苦学太累,借饭消愁罢了。
出晴天,闷热,蜻蜓低飞。
这天中午吃的是粉蒸荷鸭,秦澄大大咧咧,又是饭点不请自来。他跟洛无双抢最后一块鸭子时技不如人,只能看人吃着,自己咬手指幽怨?:“所以,无双哥,你就这么被我四哥收买了?”
洛无双的腮帮子鼓鼓的,直摇头:“这叫什么话?我……我是接受他诚挚的……喀,道歉!”
秦澄嘟囔:“四哥从来不会道歉。”
嗯,这话不假。洛无双回味似的舔舔嘴唇,附和点头,见秦渡目光炯炯地盯着自己,颇为崇拜道:“所以,你真是神仙人物啊!竟然能让四哥花这么多心思哄你高兴,给你面子……唉,他从前还没有这样过呢,难道读书真能教育人?”
洛无双听得稀里糊涂,但也听懂他是在说秦渊对自己特别。这一想,满口齿颊留香的酥脆肉味都失却鲜美了,只有一把鼓槌在敲,每一记都砸在心口。
洛无双也想问问,为什么呢?为什么秦渊对自己特别?洛无双不是不能想到原因,并且那个原因也曾经让自己一边喝着莲子红茶,一边味同含蜜,可当头脑冷静下来,她看着自己一身男子装扮,不由得好笑。
—洛无双啊洛无双,你现在是个不折不扣的男人啊!
怎么会胡想秦渊对自己真有旖旎心意,又怎么会……
“叩叩叩。”
一阵简短击户声打断她的心思。
“四哥!”
洛无双、秦澄齐齐抬头,那个在她思绪里漫无边际、生根发芽的人就站在门前。秦渊见到洛无双,好像有些不自然,嘴角牵起来:“阿澄,你院里没有吃的?偏要跑来蹭人家的!”
秦澄委委屈屈:“哪能一样啊?谁不知道你给无双哥做的都是轻易吃不到的东西。”
洛无双莫名耳根烧起来,她避开眼神,正好错过秦渊同样变色的脸。他今天穿一身白,玉山似的立着,轻咳开口,“少说话。我今天来给……呃,送些衣服。”
秦渊拍拍手,两个侍女捧着几件新造衣裳进来,打眼一扫就是顶好的料子。洛无双总算出声:“我有衣服。”
你这胡乱送,又吃又穿……彩礼似的。
“换新的没什么不好,就你那身破衣服,明儿书院有花朝节活动,没法穿的……你不想被女班的闺秀们笑话吧?”
分明是好事,却说不出来个好话。洛无双被这种熟悉的态度击倒,终于意识到秦渊永远是秦渊—想让他改正,不如叫日月同时凌空。
在秦澄兴致勃勃地看新衣服时,另外俩人总算对上眼。秦渊原本想为当日的“跟踪”委婉解释致歉,洛无双已经不大高兴挂下脸:“我不想去,衣服你带下去分了吧,也别浪费……喀。”
秦渊疑心她针对自己不去,撂下一句:“不跟书院活动可能扣平时学分,你看着办。”转身就要走,洛无双愁眉苦脸,心想这不是两头堵的买卖吗?可她光读书已经头大,还要分一天出门浪费时间。
她正叹着,走到门口的人又顿住,瓮声瓮气地背对着里头说:“……傍晚怕有山雨,若无事,不要出门为好。”
秦渊走后,秦澄摸着衣料,不无敬意地向洛无双竖大拇指:“无双哥,若不是我从小认识四哥,我真要叫你一声皇嫂了。”
“去你的皇嫂子,你全家都像三鲜蒸饺!”
后来一下午,洛无双半个字也没读进去。
新做的衣裳挂在后头,有一件锦红缎子的,火一样静静烧着。她瞧着好像嫁衣,不知道秦渊揣了什么心思挑这块布。也可能根本与他无关,全是别人做了,他只管送人情。
但不论出于什么原因,这衣裳现在挂在这儿,洛无双出神瞧着,一大滴墨渍玷污了书页。她和秦渊也好似这团混墨,搅和一气,现在分不开又看不透的。
—啪!
迎窗口撞进来一只蜻蜓,晕晕乎乎乱飞,掉在案前。
洛无双去关窗,伸手就是雨丝卷着风在刮,她想起秦渊说“傍晚怕有山雨”,心思更沉,重重把窗合上。蜻蜓颤着细足,奄奄一息似的,忽而就有硕大雨点砸着窗上,一声盖过一声,像场声势浩大的仪式。
有人在门口,对着风叫她:“洛无双,无双!”
洛无双“哎”了一声,听出来是秦渊,他在雨里卖力地问:“你……明天真不想去吗—”
这人什么毛病?
雨声实在太大,洛无双觉得心慌,随口答应:“我去,我去就是了。”
秦渊立在门外,一户之隔,也不知道脑子里泡了什么,半天才窃喜地嚷嚷:“那明天见!”
快走吧,洛无双搅着袖子也回他:“明天见。”因为紧张,嗓子都有些失去原本音调,像小姑娘应自家情郎。
好在,讨债鬼心满意足地回去了。
洛无双长舒一口气,坐在床边打量那件红裳子。她也穿过嫁衣,远比这件鲜亮娇艳,但伸手摸一摸,又没好气地拍开,心里只想:这是件男装,秦渊是个男人,我也是个“男人”!
怎么会胡想他对自己的心思,又怎么会……隐隐动心了?
一定是吃人嘴软,拿人手短!
一定是这样。
东苑的四殿下与三公子忽然就和好了。
这个消息在前往婉湖的学子间传播开,比花香还要无孔不入,好些人都议论按秦渊那个手法一通操作,洛无双就是个石心的也该开窍了。于是当事人还在茫然不知,四皇妃的名号已经稳稳落在她脑袋上了。
夏日风雨都是狗脾气,爱来不来,爱走不走,昨晚狂风骤雨,今天就忽然好了。日头照得老高,锦衣玉带的秦渊急匆匆赶来,手拉扯着洛无双。秦澄、秦渡凑过来,发现她还穿昨日那身吃荷叶鸭的衣服,睡眼惺忪。
书院女班的娘子们都看着,这俩人跟刚从被褥里捞出来似的,好不要脸,一出活话本子。唯独秦策沉着脸,目光有意无意,落在二人攥紧的手上。
秦渡笑话:“无双兄弟,昨晚又头悬梁、锥刺股?”
洛无双如实点头,被秦渊屈指一敲脑门,不耐烦地拎她站直,一边捏着她软和腮帮子,一边冷哼:“学习?学习怎么随地打瞌睡,快点儿吧,咱们要上船了!”
洛无双支支吾吾点头,像个任人搓扁揉圆的小兔子。
秦渡、秦澄对视一眼:“这是真四嫂吗?他们能不能收敛一点?”
学子们几人为伴,将在婉湖边登舟游湖。
洛无双趴在舟前喝风,数着同舟的秦渡、秦澄、秦渊……秦策,她问:“呃,你怎么跟我们在一起?”
划船的两个弟弟不吭声,秦策冷着脸:“这是皇子御乘。”
秦渊不置可否,掰着藕饼塞给洛无双一块,自己也吃,淡道:“你要觉得挤,倒可以下去。”
含着满口酥脆藕夹,洛无双心累,真是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仇人相见,无刀胜有刀……
接下来的一段湖面观光,真是她有生以来体验感最差的游湖。
湖光山色过眼,秦策和秦渊针尖对麦芒,谁也不服谁,抢着给洛无双介绍沿岸毫无看头的风景和人文故事。秦策的嘴像刀,又快又狠,每回斩话题一刀就断,气得秦渊直掰藕盒,满桌都是金灿灿碎壳,但凡洛无双被秦策叫着说上话,一口藕就堵上来?
连吃大半程,洛无双心里恨死秦策的嘴和秦渊的手了。
她捂着胸口向秦渡求救?:“那个,哥,为啥这个湖……叫婉湖啊?”
秦渡茫然看向她,回忆着:“这就有点意思了。
“据说这湖高处观如同一只圆碗,所以当地人本叫它碗儿湖,后来建立书院,大家有了学识,院长觉得碗太俗气,听着像一群饭桶的浴池,就给改了。”
不等洛无双发表看法,秦澄忙说:“饭碗多好,我都饿了。听说一会儿要去楼外楼摆宴,真想吃……”
别说了!
洛无双饱得要命,听秦澄这小子又提吃,捂着胸口就往舟边倒。秦渊见状来扶,却见她面色惨然一变,紧接着攥住自己的手险些跳起来。
—“有人!这湖底有人埋伏!”
随着她嗷一嗓子,平静无波水面炸起浪花,那几名杀手刀锋寒凉,夹着水光向人逼近,一股子送你上黄泉路的肃杀之气。秦渊本想护着洛无双,而顷刻间结实的木舟被劈得四分五裂,秦渡拽着秦澄一个猛子就往水里钻,洛无双仓促回望,秦策倒是不知去向,而她手边的秦渊奋力挣扎,倒是很努力越来越沉底。
坏了,他这是根本不会水啊?!
洛无双眼前一黑,赶紧深吸口气潜到水下。这片湖瞧着一般,水下却有些深度,秦渊晃晃悠悠被身上那些玉带腰牌拽着,洛无双心底暗骂,奋力游过去扯住秦渊,丢开那碍事的玉带腰牌,才算可以使上劲儿来。
此刻水下分不清谁是谁,相当混乱,陆续有人向她伸手,大家奋力拉扯着,好死赖活一帮人到了陆地上……
“喀喀!!喀喀喀!”
狼狈不堪的人里有洛无双、秦渡、秦澄,还有秦策。
洛无双喘着粗气,竟然为秦策关键时刻的伸手而感动。她身旁的秦渊被几人翻过来泄愤似的拍打,一拍一口水,好不容易才悠悠转醒。第一眼见了前面秦策,秦渊嘴唇颤抖,就见秦策抱着胳膊十分寡淡:“留口气活着。我刚才做了好事,想知道哪个水鬼被我捞起来了吗?”
洛无双抱着湿透的衣服直摇头,这可能是这么多年头一次,秦渊对秦策的挑衅无话可说吧?
环顾四周,大约是婉湖的某一边岸。只是这里密林太多太险没人来,他们要么淌湖过去,要么只能等人来救。洛无双回头,两个弟弟已经心很大地捡起柴火扎火堆,而秦渊、秦策一左一右,一个养伤一个采天地灵气,谁也不搭理谁。
折腾半天后,洛无双大吼道:“大夏天扎什么火堆啊?话本看太多了吗?!”
秦渡猛然一丢柴火,望着自己半干的衣服怀疑人生。
看这情况,除了等死就是等死了。
洛无双颓废抱着自己,坐成两尊佛前一颗卑微的石子。
天色昏下去,从这个角度,能看见一轮红日沉进湖心。
秦澄没出息地吞口水:“我……我想吃麻辣兔头。”
洛无双一木棍丢上他俊俏的脸蛋。
两个时辰后—
“麻辣兔头、麻辣兔腿、西湖醋鱼、板鸭桶子鸡……呜呜。”
秦澄报的菜洛无双全部吃过,而之前被洛无双无情批判的火堆灼灼跃动。她此刻顾不上火焰炽热,只是与秦澄一道,眼馋着秦策插在木棍上的烤鱼。
没错,火是他生的,鱼是他捉的……口水是大家流的。
可能是人之将死……不是,人总是群居动物。秦策今天真是尽弃前嫌,不但下水捞了两条鱼,还问候了秦渊,虽然他说的是“你爱吃不吃”。
夜风吹野,此刻湖面才是真的无波。
众人捧着没滋味的烤鱼充饥,秦渡首先疑惑:“今天那几个人,是怎么长时间埋伏在水下的?他们身体那么好?”
秦澄打断他:“你应该问,谁派他们来的,来的目的是什么才对!”
秦渊虚弱附和,这个提议好。
洛无双沉默了。好什么好?万一是唐家堡怎么办?
谁知道他们神神秘秘的,会不会在水里藏毒!
一直未动的秦策分析是外邦入侵,被大家切声反驳。至于日后一语成谶,那又两说。
此处并不安全,大家警惕心很强,互相提醒,都不让彼此睡着。尤其洛无双与秦渊,互相掐得脸蛋通红,手臂发紫,双方眨一眨眼都草木皆兵,时刻秉承我不睡你也睡不成的平等原则。
气氛僵持着,秦渡忽然没眼力见地叹气:“我们兄弟,好久没有心平气和地这么坐着了。”
洛无双匪夷所思抬头,果然看见左右护法面色诡异,而秦渡还在继续?:“四哥,你还记得小时候你跟二哥玩过一段时间吗?
“那会儿什么也不懂,你们谁也不是皇子……真好,真好。”
秦渊的眉峰动了动,仿佛也想起什么,他难得回道:“是,只有一段。后来……你就不见了。”
洛无双心惊肉跳。
她知道一小段内幕,几乎可以肯定,在秦策突然不见的时光里—大约是被作为蛊人在煎熬着。秦策的拳头紧攥,隐忍不去反驳秦渊,他那些须要带到棺材的秘密,天下间除了死人能听,现在只有一个洛无双听了还活蹦乱跳。
无人知晓的短暂时光里—
老皇帝让他们个个有机会争储君之位,就像编笼里的蛐蛐儿,被身后各大势力提着去斗……秦渡说得对,在眼下这个荒岸上,不知今夕何夕,明朝生死,没有权力斗争、成王败寇,几乎就像要回到那个无忧无虑的童年了。
几乎。
闲碎的搭话间或掺杂秦渊与秦策卖弄学识,一夜就如此过去。洛无双靠在秦渊肩头,逐渐见水面变亮,而不但婉湖,四面八方的黑幕也越来越稀薄,越来越透—
东方既白。洛无双又见那个麻辣兔头一样的太阳升高。
这该是他们五个人这一生见过的最美的日出。
洛无双想,纵然他日免不了各自为谋,可这一夜难得的促膝长谈与朝阳,也不该遗忘。
随着日光,水面隐约出现一点黑影在靠近,秦澄眼睛毒,猛地跳起来向那黑点招手。等着小舟近了,洛无双才看清楚霍少谦累死累活的脸。
他说:“你们真会翻,生生漂流出去半面湖……要不是雨萌闹着不找到洛兄弟,把我也丢进去,我也划不出这么远。”
在众人感激的目光下,洛无双十分不好意思地挠挠脸。
“你还在骄傲个头啊,赶紧走啊,饿死了!!”
回到书院,一切都好似浮萍流水,悄无声息地淡下去。东西苑依旧势不两立,而洛无双也隐约有所察觉:在那一夜后,这两个人划分界限好像更清晰了?
呃,真的摸不透这些贵胄的脾气。
尽管万事无定,天下还如常周转有序。
七月流火,分班考试临近。
秦策、秦渊之流自然不在话下,秦渡、秦澄稍加努力也不惧,唯有洛无双,在听到这个消息后,一个头两个大。她明明是个真学渣,却有着和学霸一争高下的期望—做人真的太难了。
洛无双在做文章上吃过大亏,在头一次摸底考试“闲人”上出了大糗,有了心理阴影的洛无双整日愁眉苦脸,竟然就真吓病了。
此刻日上三竿,屋内秦渊正将冰鉴移出去,唯恐冻着人。
洛无双头上绑了条鹅黄色的汗巾子,苍白的小脸愣是映得大眼黑白分明。她躺在床上,紧紧地裹住自己的小被子,只露出半个脑袋,委屈巴巴地说:“我想家,我不想再在这儿待着了,好难受,我想看我爹爹和娘亲……”
秦渊叹一口气,一碗黑汁药送到嘴边,洛无双却把头一缩,完全遮住自己:“不喝不喝!我没病……阿嚏!”
秦渡掏出一颗蜜枣捏在手里,无奈笑:“故意生病也逃不了考试。”
“砰砰砰……”
洛无双蒙头在被子里装睡,假装没听到。
门一打开,竟然是稷下书院看门人的儿子。
“何事来访?”
那人正是洛无双的小弟,神神秘秘道:“我在门口碰上这小子,他说他是家里派来伺候三公子的。我见他言行有状,说得头头是道,就带过来了给三公子认一下,话说……三公子身体好些了没?”
说着就探头探脑试图看看屋里的洛无双到底是什么情况,秦渡身子虚晃,挡住了他探寻的视线,轻咳一声:“人呢?”
“这儿呢这儿呢,快出来!”
一个略带稚气的少年怯生生地走了出来,动作拘谨,一双鹿似的眼睛倒颇为出挑,只听他道:“我要见我家公子!”
洛无双昏昏沉沉,这时也感觉出来似乎有些不对头,坐起身子半倚着头,道:“谁啊?”
听到声音,那少年眼前一亮,嗖的一声跨过秦渡跑到洛无双面前:“公子!我是燕岁桐,是老爷派来伺候您的书童!”
洛无双还来不及反应什么老爷,那边又急匆匆塞给洛无双一个小袋子,冲她使眼色。
一见到那个布袋,洛无双顿时变了神色。
那日丐帮围攻稷下,自己所救的丐帮少主以布袋为约,难不成这就是他还的人情?
洛无双装模作样点头:“是……我爹派你来的?北洲戚老将军吗?”
“正是呢,老爷放心不下你。”
那小厮见果真是书童,便领了赏高兴地走了。秦渡倒比秦渊心眼多些,问着:“当真认识?”
“嗯,是家里的小厮,也有几分面熟。只是爹爹也真是,送人也不提前通知一声。”
坐在床上的洛无双一双眼滴溜溜打转,打着哈哈儿:“秦渡你先忙去吧,容我主仆二人说说话,我想问问爹爹近况。”
秦渡还没说什么,秦渊拉着他就往外走,说是再给她开些药去,于是两人也走了。
他二人走后,洛无双警惕向外望望,招手示意那书童上前。
那书童颇有眼色地关上门,转身跪在洛无双床前:“弟子燕岁桐,是少帮主专门派来照顾洛长老的。”
……我一个姑娘家被叫长老。
洛无双心底沉默了一下。
“你起来吧,我这儿不用跪的。你怎么一眼认出我的?”
“我们少帮主说长老长相俊美,气度非凡,自是一眼就能认出。”
这话好听,洛无双若有所思地点头,眼睛眯成两道弯月:“是个会说话的,你会些什么?”
燕岁桐面有窘色:“武艺不强。”
那没关系,我武艺挺好,顺手还能罩着菜鸟秦渊,并不需要人来帮衬。
那小童又道:“轻功也差些。”
洛无双摸着脸点点头,怪不得分给我,敢情是什么也不行。
她试探问:“就没有什么会的?”
燕岁桐要哭不哭,捂着脸?:“就……就早年读过书,会写几篇文章……少帮主说,在书院里我许是有用,所以才派我来……公子,你可莫要嫌弃我啊!”
这不是巧了吗这不是!本是瞌睡,就有人送了枕头,少帮主可真是个大好人!
洛无双撑着病体,伸手去扶他:“桐桐,往后你就是我的人了!”
下午闷热得很。恐是傍晚将有雷雨,洛无双拉着燕岁桐问了许多,大约就是想看看他能不能派上用场,而那边儿放了课,秦渊端着药又来了。
洛无双老远闻那苦味就胆寒,眼珠子一转,对燕岁桐道:“外面那人,你让他走,就说我快好了,现在睡下了。”
燕岁桐懵懵懂懂地点头。一开门,果然见秦渊玉山似的立着,高大半头,他只能仰首道:“请回吧,我家公子休息了。”
秦渊一愣,扫扫面前毛头小子:“有你挡爷的份?”
燕岁桐也是个脸皮薄的,一听眼眶都红了,没多大力气推着秦渊道:“你……你小心我告诉我师父—”
“等会儿?你师父?”
秦渊还想多问两句,燕岁桐心底大叫糟糕,一时间暴露了自己,总不能说自己是丐帮新收进门,派来给洛无双当徒弟的吧?
憋了许久,脸都通红,仍然是闭着眼吼出几个大字:“不用你管!”
说着就砰的一声关上门。
秦渊捧着药碗,在外莫名其妙,干脆也气呼呼地打转回去。
这洛无双,身边的小厮都跟她一个狗脾气!
屋内,小童背靠着门,胸口起伏暴露了他内心的不安和忐忑。洛无双忍俊不禁,招手叫他过来,眸光温柔:“你方才想认我作师父?”
燕岁桐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我……我虽入了丐帮,但根骨不好,无人指点。长老是嫌弃我年龄偏大,不愿收我为徒……少帮主说我可怜,这才送来您这里……”
“我可没心思养小娃娃……”洛无双小声嘟囔道。
“别……公子,我会洗衣做饭,我还能做文章作画,您可千万不能不要我啊!”
“好了,我又不是吃人的老虎……不就是个师父,我当了便是!你抬起头来。
“你是我收的第一个徒弟,只不过日后若是有什么师弟师妹,可要替为师好好照看。”
洛无双虽是病着,但一双眼睛依旧透亮,瞧得人心底暖洋洋的。
燕岁桐又惊又喜,觉得洛无双肯接纳他已经是天大的荣幸,这下子直接认了师,求之不得,赶忙跪下拜师:“谢师父!”
师父,师父。
洛无双低念两句,有一种今日终站上江湖之中的感觉。
—况且……
榻前燕岁桐还沉在突如其来的喜悦中,而洛无双心里明镜儿似的:这孩子什么都不会,却会写文章,这不是天赐福星吗?
看来自己考入天字班,指日可待!
…………
三日之后,夤夜,月朗星稀。
东西苑在此备考之时,皆是灯火通明,没人愿意懈怠。
洛无双正捧着脑袋,与燕岁桐死磕那些如黑蚁的卷本,就听外头好似有脚步声,紧接着:
“砰砰砰—”
难道是秦渊又来送药了!
燕岁桐第一时间就反应过来,很是警惕地起身,出声询问:“谁?”
门外是秦筑。
秦筑不吭声,只继续敲门。
洛无双皱着眉头。不爱说话,大约是西苑的,让人瞧着他们来东苑影响也不好。
她示意着,燕岁桐这才慢慢地开了门,门外高个子男人横眉竖眼:“开个门还这么慢!”
说着,他自顾自地进了门,从怀里一大本书卷,洋洋洒洒地扔在洛无双的床上:“喏,二哥给你的题。”
怎么又是书?!
洛无双如条件反射般地抖了抖,躲得远远的:“拿走拿走,我不要。”
秦筑啧了一声,抱着胳膊走到床前,居高临下:“你好好看看吧,就你这样,还想考天字班?”
话音未落,一根大鸡毛掸子从他眼前扫过。
秦筑惊得一再退身,见是那个小童,张着嘴还来不及斥责,就被赶出门外。
后头再是跳脚,洛无双也随他去了。
她收拾起书卷,那上头题目可真是,拆开来个个字能读,合在一块儿可就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了。
秦筑说的倒是真的,她这样勤奋那么多天,都累病了,该不会的还是不会。
也不知道,这回的考试得行什么样的大运才能过,又是行什么大运才能得了第一入无穷洞!洛无双埋在卷子间叹气,本就煞白的小脸皱成一团。
“师父,什么策论……徒儿能看看吗?”
一旁放下鸡毛掸子的燕岁桐略带好奇地走过来。
他自然不忍心见洛无双愁眉苦脸,若是能帮到师父,也不辜负两人师徒一场的情谊。
“唉……你看看吧,我先睡会儿。”
洛无双也不敢抱希望,随手递给燕岁桐,就和周公下棋去了。
梦里周公是个臭棋篓子,打空炮还爱赖子,下得洛无双火冒三丈,一个大吼翻身滚下床,睁眼是燕岁桐惊慌失措的小脸。
“公子,您醒了?”
“阿嚏。”洛无双尴尬地抹了一把脸,被扶着回了床,“别看了……那些话,看再多遍,该不会还是不会的!”
我都睡一觉了,他还看呢,看来是真的难,瞧给孩子累的啊。
没想到燕岁桐一听这个,立刻回身去捧来几张卷,上头新字正晾着,洛无双就灯下扫了一眼,当场就愣住了。
所有题目,燕岁桐一题不落地答了。
纸上白纸黑字,笔力遒劲,真是字字珠玑,连洛无双这个文盲都觉得文采斐然,真难以想象出自一个少年郎的手笔。
她一边看一边拍着燕岁桐的肩膀,直到拍得对方直咳嗽,她才反应过来:“没事吧没事吧,我太激动了……
“没想到我徒弟竟然是个天才!”
洛无双每每真情实感地夸人,都让人觉得备受尊重。
燕岁桐也是。他涨红了脸,嘿嘿傻乐:“这也没有啥,我就是喜欢写点东西,能帮到师父,那是最好不过了。”
洛无双小心翼翼收起卷。
“岂止能帮啊,简直是救星!”
于是最后几日,洛无双闭门谢客,苦心背着燕岁桐的策论,背得昏天黑地,恨不得说梦话都是论述。
果不其然,在秦策出题、燕岁桐做文章的帮助下,洛无双继乐理之后,再次崭露头角。
当此次红榜一出,全校哗然,因为曾经垫底要另书一张的洛无双,竟然与秦渊和秦策的成绩不相上下。这一事真是不可思议,讲给谁听都是一个极其鼓舞人心的故事。
因此,这一战,洛无双彻底成了稷下书院的传奇。
当然,这就是后话了。
“殿下,三公子那边不让进门……”
考试结束后的日子,可谓难以言喻地轻松自在。
秦渊与秦渡谈论着此次论题有几点难处,就见小厮满脸愁云惨雾地回来,报出这么一句。
洛无双反了天了?
秦渊眉心一皱。
洛无双这次能考好,难道不是仔细背了自己送去的往届例题?还是他尚且赌气着?也不至于啊?
秦渊问道:“那他之前可受过什么人的来访?”
那小厮愣了一下,回复:“二殿下倒是去过。”
又是秦策。
后面的话,秦渊都没有再听。
他遣走秦渡,反手砸了屋内瓷器、茶罐,最后坐在桌前,犹是恼恨。
洛无双明知他与秦策不睦,究竟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与秦策相好?
“难道,你如今真要变成秦策的人了吗……”
暑日晒着穹顶,一片碧空。
洛无双一病大半月,眼下才见转好,就迎来了室外的课业。顶着骄阳,她心内百感交集。
女子果真不该学习,呜呜。
她许久未出东苑,许多人瞧她眼热,不知是因为她身上传奇事太多,还是她倒霉的时候太多。
而当洛无双走过去,同时两道目光射过来,如芒在背。
那正是秦渊与秦策,自从上一场考试以后,她就闭门不见他们两个。第一是怕见秦策尴尬,第二是……她也不好意思让秦渊知道,她觉得秦策的题仿佛确实更好些。
当日课倒是有趣,是马术。
除去上课前站队的尴尬,骑术的武夫子年轻,是个俊朗的青年人,很和学子处得来。
夫子道:“大家入了书院也有半年的时间,总在室内,今日不妨就驯马为题,看看大家真正的实力。”
驯马,可不是比你的骑射。
这里所说的都是烈性马,未经驯化。而这一众贵公子,虽不说全部纨绔,但大多娇生惯养。出入乘车,来去有轿,真正善骑射之术者并不多。
宝马良驹非一日练成。
众皇子中,只有秦渊和秦策心下有所考量。
南部西丹人,近日似乎蠢蠢欲动,不知是否这项考测,也是陛下授意。
两人都心照不宣地低头思索。要把马厩里的哪匹马拉出来训练,几乎进入马厩的人都在内心犯嘀咕:一开头,就犯了难处。
这太乖顺的,起不到驯马的效果,太刚烈的又驾驭不了。
沉默间,唯有洛无双浑身心不在焉,磨磨叽叽,也不进去,就在门口和秦渡扯皮:“哎,你说我要是这场比赛过不了,是不是就进不了天班,直接被山长赶出去了?”
秦渡先是一愣,然后诚恳地对洛无双说:“你之前那样都不赶你,如今你这成绩名列前茅,还怕这个?况且你们北洲人还能不会驯马吗?”
洛无双一被提及这个,当下大惊失色。前面大江大河都闯过来了,若是在此栽了,岂不是要给北洲丢脸……况且进不了天班,怎么去拿《苍柏巡山图》啊。
熬到最后,洛无双终于满怀心事地去选马,转来转去,只有一只单间里小小的,其貌不扬的红马和她最投缘。
这马让她想起自己的那一匹。
竟然已经过去这么多时间了,不知家里一切可还好。洛无双顺着红马脖颈梳理,尽管它并不像一匹神驹,但是胜在和自己脾性投缘,并不烈性,倒让人满意。
与她所想的不同,自古宝马配英雄。
在马厩外,众人皆严阵以待,秦渊的紫赤骝和秦策的乌云盖雪,皆是当世良驹。
这间马厩正如江湖,卧虎藏龙。秦渊与秦策所乘,算是三宝其二,而当洛无双被催促着出来时,所有人瞧着她都愣住了。
洛无双骑的不是别的马,正是皇上寄养在这里的赤翼飞云。
众人都是当朝显贵,自然都认得这马,也自然都不敢打这马的主意。可是洛无双不认得,而且她胆子大啊。
赤翼飞云是一匹母马,由外邦进贡,很是得圣上喜欢。即便是跟随当今陛下春猎多年,也都不曾有人骑过。大约是去年末,为培育良驹育种,这才牵来养着。
秦渊看着洛无双一脸懵懂,登时便有些急眼,甩着马鞭,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训斥:“放肆,陛下的御马岂是你可以随便借用的?”
洛无双在里头太久,乍一见天日还有些眼晕。她捂着脸,眸子眯起,被秦渊训得摸不着头脑。母马见了鞭风受惊,蹬蹄嘶鸣。洛无双摸摸马鬓,一面低声安慰,一面反驳:“怎么就不可以了?既然夫子让我们挑选,自然是任选即可,你不也挑了一匹紫赤骝。”
秦渊眼前一黑。
这人真是好坏不分,当即板着脸:“牵回去。”
洛无双回头望一眼:“我不!”
这里头分明不剩了,自己牵回去,如何参赛?
两人僵持不下,连夫子也不敢多嘴。秦渡见势只得咬牙上前,把两个人劝住分开:“好了好了。四哥,陛下是爱马之人,不会将它留在此又不愿意人碰它,想必是会通融。”
山中气候不定,方才还晴空万里,此时来了一片厚云,正遮着日头。
夫子许众人赛前试马,彼此亲近。洛无双与这红马脾气投合,一人一马正慢悠悠地闲逛着,不知哪里一声哨响。
她倒只是一惊,而秦渊登时就反应过来。
赤翼飞云最惧这尖锐哨响,这下怕是会闹。而他来不及提醒,洛无双果然在马背上被猛烈一颠。
红马双眼变红,扬起前蹄不安地嘶鸣,好几下欲甩下洛无双。就在秦渊策马赶去的同时,洛无双一个大后仰,差点从马背上跌落下来。
幸亏她也不傻,眼明手快,反手抱马,借助支点调整自己的位置。马儿倔人更强,洛无双向来吃软不吃硬,你强,我必然要压你一头。几起几落之间,她竟然制住了赤翼飞云。
“无双!”
阴云逼仄得好似穹顶要落下来。
秦渊翻鞍错蹬,直接从马上纵身飞跃,落到洛无双的鞍后。他叫了一声,算是给洛无双稳定心神,接着也顾不得之前的争吵和不快,一把将洛无双紧紧地揽在怀里。
她身上被日头晒得极烫,连着秦渊的血也滚烫,像要烧起来似的。
秦渊厉声道?:“说了不让你骑,你偏不听,与我对着干,你很开心吗?!”
身后的胸膛倒是十分结实,在那一瞬间,洛无双好似被什么东西当胸一掼,掼进来馥郁烈阳的暗香,连秦渊的训斥都忘了回驳。
她倒是难得不呛声,秦渊当她被吓着了,伸手烦躁地拧一把人后颈:“好了,没事了。”
围来的公子哥一半忧心洛无双,一半调笑,秦筑揶揄道:“四殿下与洛兄倒是真兄弟,比夫妻还亲厚些。”
他这话逗得满场大笑,夫子也颇有意思地跟了句:“三公子还是有天赋的,御术一流。”
御术可谓双关,不知夫子说的是御马之术还是驭夫之术,抑或是两者兼有。总之,洛无双是完完全全地领会到夫子的所有层可能的意思。
她脸红得能滴下血,一个激灵,猛地挣脱开秦渊关切的怀抱。
纵身下马气嘟嘟地走出去,嚷嚷着没意思,直往外走。
秦策在人群之中望着她离开的背影,自己都未发觉,缰绳勒得手心发红。
由于借坐骑的光,这一测试,洛无双再一次侥幸夺冠。
洛无双有过太多一战成名,而这次不同,稷下书院的贵公子们除了知道洛无双武功高强,还知道她的另一个身份是“四殿下男妃”。
这虽是个笑话,只是到哪儿都有一群人指指点点。促狭的笑容持续了小半个月之久,原本视洛无双为国民夫婿的贵女们也失望了许多,日日倚靠在窗子旁痴望东苑洛无双的房间,个个病若西子胜三分,凄凄惨惨戚戚。
好好的男儿,怎么就有龙阳之癖了呢?
谁也不知道,这春闺梦里人并非男儿郎,而是个女娇娘。
正当书院里的女儿们春心碎了一地的时候,比赛的新人榜单也已经出炉。
排在榜位之首的竟然真的是洛无双—她可以进入无穷洞瞻仰先贤。洛无双终于可以带着《苍柏巡山图》回家了。
只是明明该喜不自胜的洛无双,眼下却分外困扰。
—“岁桐,你说一个人能在危急时刻不计前嫌地帮助你,是不是没拿你当外人?”
燕岁桐正挨着冰鉴,为洛无双扇凉风,歪着脑袋思考半天,然后肯定地点点头:“没错,是这样!”
洛无双接着问道:“那你说我要是之前惹到他,跟他道歉,他是不是就会原谅我?”
燕岁桐又是频频点头:“没错!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嘛。”
洛无双惊喜地直拍床板子,对他道:“你可真是为师的小机灵鬼,为师给你二两碎银,去小厨房叫一桌子好酒好菜过来。”
燕岁桐望着银子:“做什么?”
“晚上我们请秦渊来吃酒!”
虽然不明白同一个屋子住了许久,低头不见抬头见,搞这么多仪式阵仗做什么,但燕岁桐身为洛无双座下第一小忠犬,自然是师父说什么自己做什么。
暮色四合。
秦渊在城下与人议事,再转回山门已是炊烟上时。
远远地,他就见一个小人影在山门前候着,左顾右盼,好似是洛无双那个小跟班。
他不以为然,再走近些,果然是燕岁桐。
对方一脸殷勤道:“我家公子有请。”
秦渊眉梢一跳,洛无双有病吗?住一个院子请什么?
他半信半疑地跟着走,直到回了东苑,才了解到洛无双真的有病。
席间做尽了小厨房能做的一切佳肴,洛无双不敢在秦渊面前喝酒,倒着酥茶跟劝酒似的,连说:“四殿下,您回来了,实在是辛苦啦,哈哈哈。”
秦渊嗅着洛无双一身奶味,竟然隐隐觉得这是阵奶香风。秦渊觉得自己脑子也被带得不大好,隐隐有些变脸。
洛无双再接再厉:“您……您吃菜,快吃菜。”
秦渊努力强迫自己镇定,然后对着洛无双的眼神多了几分戒备和试探:“你今天是哪儿不对劲儿?古人云,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洛无双顺着杆子往下爬,嘿嘿傻笑:“哪里的话,我前两日脑子有些转不来弯,误会了你,今天特地设宴赔罪。”
秦渊眉头一挑,觉得很是有趣:“原是想通了?可别是面上一套,背地里又是一套。”
她一巴掌拍在桌子上,连带着盘里的鸡腿肉都吓得抖三抖,很是义愤填膺地娇嗔道:“我是那种人吗?我是真心实意地跟你道歉,真心实意地献殷勤,你怎么能这么想我!”
月色皎洁,你一个大男人,好好说话不行吗?娇……娇嗔什么?
秦渊内心吐槽尽出,只强自保持着面上镇定。他扭过脸去,看着不远处的书卷,终于可以目光平如水镜,声音有些沉,但认真坦诚道:“不是不信你,只是怕你对不起这份信任……时至今日,对我,对阿渡,对我们所有人都很重要,我不希望因为任何人,最后落得满盘皆输,哪怕是你,也不行!”
—“他是比我更重利的人。”
秦策的话忽而在风里散过。
洛无双明显一愣,脑子里有太多的思绪却不知从何说起,几次张嘴,最后却变成了一句:“没关系,日子久了,人心也能看透了。”
这软绵绵的一句话,毫无张力,洛无双看着秦渊八风不动的眼神,忽而怅然。
自己又站在什么立场上,去说这件事呢?
有时候,想听到的话永远听不到耳朵里,你所听到的任何一句话都只是别人所想表达的冰山一角。
秦渊沉默了,好一会儿,他开口,嗓子里含着块冰,让洛无双暑天之中,都脊背发凉。
他问:“你为什么要进无穷洞?”
这就是关键所在了。她不能说自己是林家二小姐,来此就是为了偷宝贝,更不能说自始至终,她都有意无意地在利用秦渊,妄图使自己达成所望。
她不能,从前是担心秦渊一怒关了自己,或把自己送回唐门。如今是不愿意他伤心,不愿意他们的关系,断在这虚妄的过往上。
“我……我是……”
洛无双吞吞吐吐:“听说无穷洞有一本《霓裳羽衣曲》的孤本,嘿嘿嘿,我想着拿出来孝敬教我们音律课的许夫子,毕竟他收了我做关门弟子……”
这真是假得不能更假。
秦渊面色一下子十分难看,他忽然觉得对洛无双说什么信任,真的是滑天下之大稽。
他宁可洛无双说自己就是要拿宝贝,或是有其他的秘密,再是难以理解,都能说得通,而眼下洛无双还是在瞒。
那洛无双告诉秦策了吗?
洛无双和秦策,是否已经背着自己结盟?
酒杯被“砰”的一声掷在桌上,秦渊一声不吭,起身直接走了。
“哎哎哎,你别走……谁还没有些秘密,我……”
声音渐落,秦渊走得毫不留情,空留洛无双面对一桌子的美味佳肴,毫无胃口。
秦渊的心结,她怕是解不开了。
一桌好宴,最后是进了燕岁桐的肚子。
小忠犬打着饱嗝,试探性地询问洛无双?:“那个……师父,你们怎么了,四皇子似乎误会你了。”
洛无双空落落地坐在椅子上,苦笑。
就连燕岁桐都看出来了他们之间有误会,她却没办法和他解释清楚。怪只怪天意如此,或许……如秦策所说,他们注定没办法同走一条路。
酒足饭饱,燕岁桐见洛无双实在困扰,建议道,有话还是解释清楚为好,无论是什么事,说开了,也就不忧心了。
洛无双气呼呼地一戳流沙包:“说了也不会信,不说也罢。”
“不是这样的师父,你觉得没必要的事情或许对别人来说很重要,说出来或许无法挽回解释什么,但是不说,永远是两个人心中的遗憾,师父真的要抱着遗憾过一辈子吗?”
洛无双望着他,忽然感觉自己这小徒弟倒不愧是读了书的。
无论结果怎样,自己总要做出应有的努力,不困于心,不乱于情。
“好!”
洛无双一咬牙,当下风风火火地冲了出去。
秦渊走了有些时候,洛无双无头苍蝇似的四处乱转,横穿整个夫子苑时偶然看到窗纸上的人影。
玉冠束带,侧颜高挺的鼻梁,远远一看就是秦渊。
“秦—”
不对,这么晚了,他们还在说话?
鬼使神差地,洛无双未出声,只是慢下脚步靠近,趴在窗下。
里间,秦渊在问:“这次去无穷洞人选,山长可确定好了?”
“洛无双虽莽撞,但近几次的表现也的确可圈可点,只是……侥幸成分过大,怕累及后世稷下学子……”
短暂沉默。
秦渊的声音传出来,
“山长考虑有理,我想—”
洛无双屏住呼吸,秦渊的声音好似来自远山,却比他往日任何一句都清晰。
“我想,不如将此次名额留给舒遥。
“一来,陛下急需丞相辅佐;二来,舒遥为当朝贵女典范,成绩也堪称完美,如此人选再合适不过。再者,舒遥也确实是女班的第一名,这样也不算违背院内规矩。”
秦渊在说什么?
“这……恐怕……北洲那边会以为我们故意偏私。”
山长还有些疑虑,只是没说完就被秦渊打断:“顾虑太多只会畏葸不前,无须考虑,这件事就这么定了,陛下那边我自会禀告。”
山长抬臂擦去额头上的细汗,抬眼偷觑一眼,秦渊明显不是来与他商议的,而殿下提及陛下,他只好颔首表示赞同。
屋外有夜风吹散了花木扶苏,洛无双跄踉两步,生怕秦渊走出来看见她,扭头就跑。
她心里跳得厉害,像被毒蛇咬了一口,却找不到源头。
为什么?
门扉之内的秦渊明明什么都知道,他知道自己有所谋,也知道自己为了得这个第一名付出了多少努力,甚至知道……可是这些有什么用呢?秦渊心中在意的只是舒遥罢了,丞相贵女、当朝典范,总之不是她洛无双,是她自作多情了。
她跑得太快,从此处到东苑并不远,洛无双神思恍惚,临到廊前时脚下一滑,猛地栽倒下去。
这一晚,燕岁桐等到烛火将息,才等到浑身狼狈的洛无双。
她什么都不说,径直就扑上了被褥间,无边黑暗笼罩下来,洛无双慢慢沉睡。
她想起曾经在京陵城外,秦渊紧紧攥着她的手。
如果那个时候就告诉他一切,她是不是就不会有今天?
又或者,其实一开始就错了。一棋将错,满盘皆输,说的不是他秦渊,而是她洛无双。
无论是谁愧对着谁,洛无双再也没有单独见过秦渊。
七月十六,进无穷洞的日子如期而至。
青穹远而高,头顶上一轮烈日,将所有人间颜色打失。
洛无双站在最后,即便是隐匿在人群中,她也是最抢眼的那个。
这一天,原本该是她努力得来的殊荣一日。
而前路广阔,舒遥被众人簇拥着,纷纷恭贺她是燕冀国女中豪杰,名门闺秀—得此殊荣,自是实至名归。
周遭也有非议,而无论是抱不平又或看戏,洛无双都不再言语,双眼直视看台。山长一身玄袍,有如进山之时,只是他究竟是否仙风道骨,当真是无法定论。
无穷洞中广含奥秘,舒遥不能由任何人引路,只能自行进入。当她进洞之时,回头望了一眼。
人群间,洛无双避无可避颔首。
—明日你能等一等,等到我敬香出来吗?
这是昨晚舒遥托人传的话。洛无双原本不打算等,只是舒遥到底对她是好,而这一场阴差阳错,也并非怪她。
外头一日竟都无风。
所有人焦心等着,而当到舒遥从无穷洞出来之后,已经是傍晚时分。礼成一刻,山长接过舒遥手上残香,将无穷洞重新封上。
再一启,便是三年后。
洛无双不必同秦渊一道走,便十分自由,如约候在竹林间。舒遥一袭月牙白,纯洁如月宫仙子,她走过来时面上的神色让洛无双心悸。
舒遥为洛无双偷来了《霓裳羽衣曲》。
拿着那本谱子,洛无双几乎要落下泪来。
“昨晚我才知道,入了无穷洞,便可以选一样东西带走。我父亲要我取一样东西,可我没拿。”
舒遥的嗓音始终如雨云,带着水波,涤荡而来:“我听说……你一直想寻找这本孤本,我……我就帮你拿了出来。”
舒遥耳根薄红,几乎要替主人说出心事。洛无双手忙脚乱地推拒,被舒遥递回,反握住手。
舒遥面上羞恼,急匆匆道:“拿着便是。无双,我喜欢你—我……一切都愿意为你做,更何况一本书。”
窗户纸从此便捅破了。
洛无双瞠目结舌,根本说不出话。
虽然从一开始就知道舒遥对自己颇为欣赏,但是真正听对方说出来又是另一回事了。尽管舒遥百般好,秦渊和秦策都恨不得为她挤破脑袋,可自己……自己可是真没办法承诺什么。
洛无双欲哭无泪,脑子一热,直截了当地拒绝:“不可以!”
舒遥含情脉脉的眼波也僵了下来。
她没料到洛无双拒绝得如此斩钉截铁,原本相处下来,洛无双与自己也是亲厚,男女之间年龄又相仿,她怎么也不信洛无双对自己毫无念想。
一时间,舒遥也红了眼圈,咬着唇不肯走。
洛无双本是惜花之人,又怎么会惹得女孩子哭呢,的确是自己做得太过分了些,慌张解释:“是我不好,说话太硬了些!
“我的确是喜欢你的,但并非是男女之情……你就像是我的妹妹一样,受我疼爱的人,无论何时我都一定会保护你,但你值得更好的,恕我无法答应你。”
只是拒绝,还不足够让人死心,这句妹妹,才真是一把利刀。
舒遥神色黯然。
许久,她垂眸攥紧五指,颤声道:“没关系。”
“喜欢你是我的事情,你也不必挂怀……其实,其实我们早就见过,幼时宫宴,我曾见过你。”
舒遥的话让洛无双更是寒心。
她不是戚风棠,而真正的戚风棠已经葬身山崖下,此刻鹰啄风咬,不知是否尸骨完全了。他若知道有个好姑娘,十几载为一眼而惦念,不知还是否死得甘愿。
可世事如此,非人力可转。
洛无双无可奈何地感到怅然。
她骗了秦渊,秦渊夺走了她辛苦争来的机会。
她骗了舒遥,舒遥替代她进了无穷洞,且带出来了一样她用不上的宝贝。
…………
或许,连《霓裳羽衣曲》都是舒遥向秦渊问的。
舒遥一心为的是“戚风棠”,而她洛无双也为了心里的事对秦渊谎说想要《霓裳羽衣曲》。一切都有因有果。
山色暗了。
舒遥不好在此久留,擦过眼泪就要走。洛无双深感舒遥是个好姑娘,更知道秦策和秦渊对舒遥都大动心思,且目的不纯。
她想,既然应下舒遥这个妹妹,并答应守她到底,必定要像兄长一样呵护她。此刻望着舒遥落寞的背影,于心不忍,低声道:“一定要远离秦策和秦渊。”
若是这两个孙子利用她,自己一定把他们扒了皮做灯笼。
洛无双义愤填膺的告诫,原本是出于姐妹之情,而这不明不白的关心让舒遥又重新点燃希望。
她垂首道:“不会的,我心中有你,怎么能随意接纳其他人。”
洛无双:也……也别吧。
洛无双知道舒遥一时半会儿是放不下自己,便也不急于一时让对方断了念想,一点点地疏离,总归会让她看清自己的态度。
霍雨萌知道舒遥约了洛无双在紫竹林一聚,兴冲冲来找,却在紫竹林听到两人对话,瞬间点燃了怒火,一袭红衣从暗处走到月光下,对着洛无双和舒遥哭着大叫:“骗子,你们都是骗子!”
“她知道我约了你……”舒遥绞着帕子,目有歉意。
“无妨,我去追她。”
林子很大,洛无双兜兜转转几圈,仍没寻到霍雨萌的人,便只能先回东苑,再做打算。但是洛无双很担心,她觉得霍雨萌一定会闯祸的—她的担心并不全无道理。
洛无双前脚回到稷下书院东苑,后脚就听到霍雨萌甩着鞭子要打舒遥的闹剧。
这一下书院可炸开了锅。
此刻堂内一片狼藉,洛无双风风火火地赶去,正看到霍雨萌将舒遥随从打翻在地,挥着鞭子抽向舒遥。
“雨萌!快住手!”
此刻急红了眼的霍雨萌哪里会听?
舒遥一个大家闺秀,哪里是虎门后代霍雨萌的对手,一见鞭子,顿时吓得花容失色。她向洛无双那处望本是本能求救,却看得霍雨萌满眼怒火。
“你还演?!你就是这样与我做姐妹的?说是大家公平,却私下对无双哥哥投怀送抱!”
霍雨萌身形很快,高高举起手中的倒钩刺鞭,眼看着就要落舒遥的前胸上。洛无双立马冲进去,生生替舒遥受了这一鞭子。
“无双—”
洛无双闷哼一声歪开脸,血当即顺着下颌淌滚。
那一鞭来得太急,洛无双实在躲避不开,竟被抽到了脸。
血滴落在地面上,声音太沉,沉得霍雨萌心惊。
她怎么会去伤害洛无双,怎么舍得伤到脸,可与此相比,她更恨洛无双这一扑身的袒护。
“无双,无双你怎么样?”
舒遥又惊又怜,她伸手捧住洛无双的脸。那一鞭擦过耳根,直到嘴角,幸而是避开了眼睛,否则后果不堪设想。舒遥哭得不能自已,直恨自己连累了洛无双。洛无双面上火辣辣的,满眼血色,只撑着握了握舒遥的手。
两人在霍雨萌鞭下,如落难鸳鸯,这刺激了霍雨萌,陡然挥鞭又要照二人握着的手而去。紧张关头,有人扑身一把推倒霍雨萌:“我跟你拼了!”
霍雨萌一个失神,继而把人狠狠踢开!
钩鞭落在那人背上,很快地扯下来,哀号之声不绝于耳。
周遭根本无人敢来劝,直到秦策赶来,燕岁桐整个后背已是血红一张网挂着,皮开肉绽。秦策根本想不到事情这么严重,夺下了霍雨萌的鞭子,转身去看洛无双。洛无双脸色煞白,看向燕岁桐!
秦筑已经上前在为燕岁桐看诊,秦策一臂揽过洛无双,轻声道:“别怕,院医马上就到。”
霍雨萌鞭子一失,当即失了力气。秦渊赶来时就见霍雨萌捂着脸跑走了,而秦策将洛无双严实抱起。秦渊上前劈手要夺,秦策身形一偏:“滚开,别耽误。”
洛无双原本哭得昏沉,闻声仰起脸,半张面孔上一道鞭伤鲜红的,看得秦渊一愣,他伸手欲道:“我……我带他去……”
秦策抱紧洛无双擦肩就走。
“你?秦渊,如果不是你让舒遥顶了洛无双的名额,也不会有今日之事。” 】 皇家萌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