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19岁:双星会
第九章
19岁:双星会
爱情并不计较得到多少,而在于你有没有机会付出。
即使赢得全世界,却从来没有得到那最想要的,便仍然是一贫如洗。
碧桃从梦中惊醒。
心爱从梦中惊醒。
前世今生的梦在这一刻重合,梦境套着梦境,不知是庄周在蝶的梦里,还是蝴蝶在庄的梦里。
碧桃就是心爱,心爱就是碧桃,名字变了,心却没变;而前世今生,卢克凡始终叫做卢克凡,名字没变,却是判若两人。
前世的克凡是儒雅的,沉静的,正直的,彬彬有礼的;可是今世的克凡,却轻狂,浮躁,趾高气扬,自命风流且用情不专。
然而爱上一个人,从来都不是比较和选择的结果,没有道理可讲。
心爱轻嘘一口气,望向舷窗外的彤云密布。飞机颇有些颠簸,难怪会让她梦见坐船。在美国两年,这还是第一次回国,她不禁有点激动。
真心爱最终决定漂洋过海地出国留学,其实是为了成全自己的一个心愿:腹有诗书气自华,她多么想也过一回女学生的瘾,而且是留学生。这样,总算不输给前世卢克凡的电梯女友了吧?
初到美国时,接待她的经理人曾担心这个宛如从拉斐尔前派油画中走出来的精致少女会不习惯粗糙的美式食宿。然而心爱却出乎他意料地随和,一直说:“我喜欢集体生活。我喜欢同学们说话的方式,吃一只水果也要比出雷诺阿或是梵高来。”
她还从未尝试过集体生活。来世上走一遭,短短三十余年,总得尽量体验多彩人生才是。
在学校里,她学习比谁都刻苦,课余娱乐,参加同乡会又比谁都积极,也不拒绝洋人约会,入乡随俗,同华人说华语,同洋人讲洋话,深受黄白黑多种肤色同学欢迎。
自然,也受到天使和魔鬼黑白两道的贴身爱护。
在她十九岁生日这晚,心爱招来天使和魔鬼开会。
“我在人世的时间,是不是只剩下十三年了?真的没商量?”
魔鬼立即望住天使嘿嘿笑。
心爱不解:“喂,问你们话呢,只管笑什么?”
“我就说贪婪乃人之本性。”魔鬼胜利地说,“所以人性天生就离我们更近。什么无欲乃刚,有容乃大,纯是聪明人发明出来愚弄蠢人的谎话,偏偏蠢人们还当成真理传诵。”
心爱这方明白他奸笑之原因,不禁气愤:“想多活几年,也不算是贪心吧?”
天使头顶一圈光环闪闪烁烁,慢条斯理地说:“很多人生活不如意,会觉得生不如死,巴不得早日息劳归主。你头十五年不会说话时,也曾抱怨时间漫长;现在刚得到一点好处,便渴望更多,的确属于贪心。”
心爱好奇:“你是不是有一本账,每天记下我言行品德,逐日计分,加减乘除?”她忽发奇想,“那是不是有什么奖惩条例,比如日行一善增寿十年之类,不是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仙界也是有商量的吧?”
天使瞠目:“没想到你一开口,竟有这么饶舌?还是头十五年的你比较可爱。”
心爱只觉得这语气何其熟悉,想一想,原来李远征也曾发过类似感慨。由此推算,李远征同天使的距离要比自己近得多,他死后大概是可以升入天堂的。
心爱咧开嘴笑。“那么可不可以大概透露一下我未来十几年的运数?我会不会更加出名?我的画还有多少长进,究竟可以去到哪一步?还有,我同克凡,最终结果怎样?”
“你的问题还真多。还说不是贪心?”天使调侃她,“而且,从前你只想要爱情,现在又开始要成功,要名要利,得陇望蜀,这说明什么?”
心爱愠怒:“你就只会说我,倒不说说你自己,行止语气毫无忠厚,越来越不像个天使。是不是同魔鬼搭档久了,近墨者黑?”
天使从没想过这一点,闻言不禁一愣。魔鬼哈哈大笑。
心爱更加恼怒,讽刺道:“哼哈二将,同流合污。”
天使不好意思,换一副口吻:“人生不满百,常怀千岁忧。心爱,你得到的已经很多。”
这倒是真话,心爱不由默然。
这一次谈话,一仙一鬼一人,唇枪舌剑,势均力敌,谁也没讨到好处。
但是,也没有任何结果。
举凡太民主的会议,通常都不会得出结论。
与此同时,克凡的事业也日有发展。不管表现如何,他毕竟已经算是出过镜的人,有了经验,便好拿出来交际,同行家容易说话。真正好本子一时等不到,几句对白的小角色倒是隔三岔五地接通告,倒也混个脸儿熟。又因擅于接近女主角,同香港当红女星传出姐弟恋绯闻,顿成媒体新宠,曝光机会大增。
心爱从互联网上搜到克凡与女明星亲热相拥的小照,黯然神伤,千里迢迢打了越洋长途去求证。
克凡毫无愧意,理直气壮:“记者的话你也信?什么时候你变得这么无多疑了?我的事业刚刚开始,你不支持,反而拿这些事来烦我!”
心爱一迭声道歉。克凡只是听不进,干脆撂下一句:“我事业刚开始,不便恋爱,我们还是分手吧。”
怪就怪在,听到这一句,心爱只觉心里“咚”地一下,十分震撼,却并不伤心。也许她知道这一天早晚难免,迟到不如早到;也许她渐渐分清楚此卢克凡非彼卢克凡,爱他不如爱自己;也许她认为生命苦短,不妨开拓视野,惜取光阴,多做点让自己开心的事。
她一如既往地学画、交际、参加舞会、定期给家里打电话汇报近况、同李远征用电邮互通消息,生活很有条理,也很少做梦,轻易不肯回忆前世。人生苦短,她只想平平静静做一个完整的真心爱,至于死后是上天堂还是下地狱,人已死,理他做甚?反正能活两辈子已经比别人赚得多了,不如心安理得过一生。
这夜,心爱参加万圣节舞会回来,进房时,黑暗中看到一圈光环。她并不惊惶,像见到老朋友一般打个招呼:“嘿,你来了。”
高背椅摇转来,果然是天使驾到,他看着一脸浓妆浑身华服的真心爱,颇不赞成地说:“你变得世俗了。”
“我本来就是个俗人。”心爱将手袋抛在床上,顺手拉亮灯。“你兄弟没同你一起来?”
“今天是他的节日,这时候正在狂欢呢。”
心爱笑,安慰他:“你们的节日也就快到了,那时候轮到你休息,他值班。”
“也是。”天使肃然起立,“这么快一年又过去了。”
“到时候要不要我帮你一起庆祝?”心爱又忍不住打探内幕,“派礼物时你们不会忘记我那一份吧?我可是受到你特别关注的,可否预先透露礼物内容?”
她并不指望天使会回答她。然而意外的是,这次天使居然肯泄露天机。
“届时你会有奇遇。但是要不要把握在你自己。”他且殷殷叮嘱,“得之勿喜,失之勿悲。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塞翁得马,焉知非祸。”
心爱有些感动,反而不关心礼物内容。“你的爱护,就是我最珍贵的礼物。”她说得真心诚意。
天使一时沉默。在这个万圣节的夜里,这个魔鬼的狂欢日,天使最落寞的时刻,他自一个凡人的话语里得到安慰,这也是天使收到的最珍贵礼物。
真心爱没有想到那礼物竟会是一份来自好莱坞的试镜邀请。
根本事件本身已经像足一部好莱坞传奇滥片——有大导演微服私访,在万圣节往大学生舞会体验生活吸取灵感,人群扰攘中见到真心爱晶光剔透的美丽,惊为天人,悄悄用手提摄像机拍下心爱跳舞的画面。恰好手头有部片子正需要大量东方面孔,他立即按图索骥,让助手联系学校寻人。
心爱震荡之余,心中有数。娱乐圈,从来都是龙蛇混杂、仙凡交界之地,既是桃花,也是劫数,既是幸运,也是灾难。难怪当日天使提点她要“得之勿喜,失之勿悲”。心爱明白,这还只是第一步,事情还远远不止这些,未来的路一定更加曲折离奇。
试镜那日,不早不晚,恰恰是12月24日圣诞。上了妆的真心爱令见多识广的好莱坞摄像也目瞪口呆,蓝眼珠几乎不会转动,连声说:“天使面孔,魔鬼身材,说的原来是东方人。”
天使面孔,魔鬼身材。真心爱,可就不是天使与魔鬼的联手杰作?
一个人走起顺风来,时间十分易过,心爱两年内接拍三部片子,从龙套到配角到第二女主角,虽然尚无资格角力奥斯卡奖,但一双充满灵魂的大眼睛已经家喻户晓,便是最不关心影视八卦的老年人也都晓得说:“那个有双漆黑大眼睛的东方女孩子……”
人们努力模仿她的穿着,追随她的一举一动,以她的风格为品味特征,以她的喜恶当做时尚标杆,凡她所经之处,必有无数影迷自发夹路欢迎,或是望车兴叹。
学业被迫停止,真心爱已经不可能再做一个素面朝天的普通留学生,惟有全力进军娱乐圈。因为起点高,一下子就变成国际巨星,这次回国,便是为了新片发布的宣传。
站在首都机场,听到久闻的乡音,那种衣锦还乡的感觉就格外清明,车子经过北京饭店时,看到沿街的满树玉兰花都开了,大朵的雪白的,在枝头傲然翘首,引得真心爱忍不住将一个灿烂的笑久久地挂在唇边不能散去。在国外怎么样风光也都可视作等闲,能够炫之以亲友的荣光才是真正的荣光,她的虚荣心胀得鼓鼓的,双颊红粉绯绯好似可以发光发亮。
甄先生夫妇一早来到北京,订了宾馆等待与女儿团聚。一家三口往酒店庆祝重逢,本来只是家宴,无奈记者消息灵通,还是挤满了整个包厢,将一顿饭局变成小型新闻发布会。酒店老板亲自出来迎接,乍着胆子请心爱签名,见她态度可亲,又进一步要求合影留念。
甄妈妈恍恍惚惚看着这一切,几乎疑在梦中,眼前这个星光闪耀的女儿同十几年前那个沉默孤僻的小女孩相差甚远,根本不是同一个人。她备感困惑,不住喃喃:“怎么一下子就成了好莱坞女星了呢?都不像真事。都说华裔女演员想在好莱坞争一半个角色难比登天,你倒是信手拈来。”
心爱莞尔:“而且还是不用脱衣服的那种。”
记者们一齐抚掌大笑。他们对真心爱的名字并不陌生。突然开口说话的天才画家虽然已是三年前旧事,然而彼时热浪尚未真正平息,这位擅于制造爆炸性新闻的小姐竟然又抢占头版头条,摇身一变成为国际明星,真不知她有什么法宝,可以随时给人惊喜。
对于这一类问题,心爱早有现成答案:“我一直是受到天使庇护的人,连魔鬼也对我青睐有加。”
明明是大实话,偏偏记者们不解:“您的意思是不是说,你特别有运气?”
“可以这样理解——世上所有的成功都离不开运气二字。”心爱笑一笑,“当然,所有的失败也都可以归罪这两个字,它是人类最佳藉口。”
又是一阵哄堂。记者们不得不心服,这少女所拥有的还不仅仅是美貌和运气,更有智慧与灵魂,这样的可人儿,是应该得到成功的。
有一位记者过去也曾采访过心爱,这时候忽然旧事重提:“记得两年前我到府上拍照,曾经见过一位少年,您说他是你的心上人,请问你们如今的相处情形如何?”
真心爱微微一震,正欲回答,忽然就像两年前一样,有个声音忽然插入进来,排众而上:“我们依然如故,相亲相爱。”
卢克凡,再一次做了不速之客。
小别两年,他好像成熟许多,下巴上已有微微胡须,脸上的线条也渐渐分明,举手投足间已有星味,较两年前沉稳许多,或者说,演技高明许多。
他走过来牵住心爱的手用力握一握,深情地凝视,哽咽地开口:“我好想你。”
心爱不能判断这一切是克凡的真情流露还是逢场作戏,她只知道,她很受用这个。
镁光灯对着他们两个人闪烁不停,心爱暗暗叹息,为什么,只有在她最光辉的时候,他才肯主动来见她。她忽然明白过来,为什么自己当初毫不犹豫地放弃学业接受合约走进娱乐圈,原来,就是为了这一天,为了在卢克凡的领域里超越他,占他的上风,逼他仰视,重新来追求自己。
从没有任何一刻,像此刻这样让她更清楚地看到克凡同她的关系,那就是“利用”——只有当她很有利用价值的时候,克凡才会走近她,留在她身边。
这样的卢克凡,还值不值得她要,值不值得她爱?
心爱的言行不能受思想控制,她自手袋里取出一帧小照递在克凡手上,身不由己地说:“我更想你。”
那是她与克凡的合影,两年前在甄家,记者们做采访时替她和克凡拍摄。
她和克凡有过两次合影,两次都拍自记者之手,大庭广众之下。
众人哗然,为这戏剧化的会面兴奋不已。
心爱自己却不知是叹息还是喜悦,爱上卢克凡,是她的命,除非他不爱她,不要她,否则,便不由她做主。
她惟有缴械投降,甘心为卢克凡所利用,为他做最佳宣传。她面向记者,宛同在牧师面前起誓,清清楚楚,一字一句:“今生今世,他是我惟一至爱,至死不渝。”
那一日的娱乐版头条,是真心爱与卢克凡的放大照片。
卢克凡片子未红人先红,终于借助绯闻窜位,成功赢得媒体及圈里人注目。最重要的,是心爱在答记者问时曾明白表示:为了卢克凡,她不否认会随时回国发展,如果有合适的片约,她希望能与克凡联袂演出。
这无疑是给所有的国内导演一个暗示:如果肯让卢克凡出任男主角,便有可能请到真心爱出演女主角。且不论片子拍摄得怎样,这两个人的合作已经足以吸引观众眼球,宣传工作可谓事半功倍,何乐不为?
刹时间片约如雪花般飞向卢克凡,他所得到的成功比自己期待中的更高更圆满。最重要的,是心爱给他的配合远远超过他自己的策划,此时的心爱,比他更有应付媒体的经验,外交功夫好过他十倍。
然而卢克凡的强项是从不知自卑,自小他就当心爱是他的小跟班,不管今日她有多么光辉灿烂,他仍然认为自己有理由有资格对她招之即来挥之即去。
而事实上,他也的确做到了。
甚至直到这一刻,他也仍未打算对心爱专情。
“我感谢你对我的帮助,我答应你,不论什么时候,你都是我心中难以取代的第一位,OK?”
他以为这已经是至大让步。至于专一,那是一件不可想象的事,就是答应了也做不到。
“你总不希望我骗你吧?那么,又何必让我说出违心的誓言呢?”
他振振有词而理直气壮,“一个人不可能一辈子只爱上一个人,那都是小说家随便写来骗人的。你当演员,也不是一辈子只演一部片子一个角色是不是?但是你一定会有自己最喜爱的那个角色。就像我,一辈子最爱的人一定是你。”
他终于说出“爱”字。他终于承认他一生中最爱的人正是她。
心爱立即被感动了,心满意足,不思其他。
一切都是值得的——被辜负的前世,天生哑口,还有许许多多沉默的付出。在这一刻,在克凡爱的承诺里,一切都值得了。
天使说过:得之勿喜,失之勿悲。真正的至理名言,不一定用于利益,感情上的进退得失,也不外如是。
更何况,事实上她与克凡见面的次数并不多,大多时候她仍居于美国,或者飞往世界各地拍片。不过只要可以回国,克凡总会设法抽时间陪她,把她放在第一位,并且在她面前绝不与其他女演员调笑,连电话也拒听。逢到两人都有档期,便约好了环游世界。又有时哪里也不去,躲在某个荒郊孤岛失踪三两日,效仿杨过与小龙女。
这段日子,无疑是真心爱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
有时克凡也会飞来美国陪她,吃喝玩乐之余,往往有要求:“不是说你们近日有个自己人的PARTY,我做你舞伴好不好?”
心爱知道他是想借机多认识人,正色相劝:“第一次以FANS身份亮相,以后很难翻身。”眼见克凡脸色沉下来,忙又补救,“我已经同经纪人说过了,他答应这两天就替你联络试镜;还有某导演,也答应改天一起吃饭。”
“真的?”克凡十分雀跃,拥抱心爱,“我真是爱你。”
爱的是她,还是她所能提供的机会?
心爱不想追究,只要这个爱字由克凡亲口说出,她已经心花怒放。
对她而言,爱情不会计较得到多少,而在乎有没有机会付出。
何况,她已经得到她想要的。
他说他爱她,他终于送她玫瑰花,陪她一同去阿尔卑斯山滑雪,或是去日本名古屋洗温泉,在“花风吕”握牢她的手,盯住她的眼睛,嘴对嘴地说出世上最甜蜜的情话。
无论是否演技,心爱都已经很知足。 一生一世25天(西岭雪人鬼情系列13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