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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宝黛感情发展的四个阶段

西岭雪探秘红楼梦.2 西岭雪 8051 2021-04-06 04: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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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宝黛感情发展的四个阶段

  宝玉和黛玉这对木石前盟,在初次相见时已经倾盖如故,一个在心里想:“倒象在那里见过一般!”一个则直白说:“这个妹妹我曾见过的。”这真是最最朴实明白的心有灵犀。

  然而他们虽然有着那么深的前世渊源,有着三生石畔的还泪之盟,在今世里红尘相逢时,感情路却并不顺畅,而是一波三折,历尽坎坷,最终也不能遂心如愿。

  也许,要怪她在离恨天时许错了愿,本该报恩而来,却偏偏说要还泪。那眼泪,岂是流得完的?而当泪尽之时,缘分也就尽了,他与她,注定是不能在一起。

  很多读者将宝黛的悲剧归结于黛玉的小心眼,爱吃醋。然而黛玉并不是从一开始就小心眼的,也并不是一直吃醋到底。宝黛的情感在前八十回里是有发展有深入有调整有平衡的,是高鹗的续书混淆了人物性情,把黛玉又打回到十二岁前不懂事的小孩子去了。

  在前八十回里,宝黛的情感有四个发展阶段,并以三十二回为分水岭,达成真正心心相印的恋爱同盟。

  第一个阶段,是黛玉初进贾府而宝钗还没来之前。宝黛两人是耳鬓厮磨,言和意顺。

  虽然由于书中第三回末的大窟窿——“次日起来,省过贾母,因往王夫人处来,正值王夫人与熙凤在一处拆金陵来的书信看。”——造成了一个黛玉刚进京,宝钗跟脚儿就来了的错觉。然而事实上,两人的进府时间至少隔了三四年。

  这三四年间,便是宝黛相处的第一阶段。

  他们相处的细节在书中并没有正面写足,但是通过后文里宝黛二人争辩时的回忆,却每每提及旧时情景,让我们多少了解到那段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美好时光。

  最集中的一次描写是在黛玉葬花后,宝玉慨叹:“既有今日,何必当初?”黛玉由不得要问:“当初怎么样?今日怎么样?”于是宝玉长篇大套地回忆起来:

  “当初姑娘来了,那不是我陪着顽笑?凭我心爱的,姑娘要,就拿去;我爱吃的,听见姑娘也爱吃,连忙干干净净收着等姑娘吃。一桌子吃饭,一床上睡觉。丫头们想不到的,我怕姑娘生气,我替丫头们想到了。我心里想着:姊妹们从小儿长大,亲也罢,热也罢,和气到了儿,才见得比人好。如今谁承望姑娘人大心大不把我放在眼睛里,倒把外四路的什么宝姐姐凤姐姐的放在心坎儿上,倒把我三日不理四日不见的。”

  这清楚见出,黛玉初来时,与宝玉的关系是“和气”的,一桌子吃饭,一床上睡觉,当真亲密无间。直到宝钗进了贾府,这种亲密才受到冲击,生出许多嫌隙来。

  第五回开篇,书中有段文字特地将宝、黛、钗三人的微妙矛盾囫囵总结了一番,十分提纲契领:

  “如今且说林黛玉自在荣府以来,贾母万般怜爱,寝食起居,一如宝玉,迎春、探春、惜春三个亲孙女倒且靠后。便是宝玉和黛玉二人之亲密友爱处,亦自较别个不同,日则同行同坐,夜则同息同止,真是言和意顺,略无参商。不想如今忽然来了一个薛宝钗,年岁虽大不多,然品格端方,容貌丰美,人多谓黛玉所不及。而且宝钗行为豁达,随分从时,不比黛玉孤高自许,目无下尘,故比黛玉大得下人之心。便是那些小丫头子们,亦多喜与宝钗去顽。因此黛玉心中便有些悒郁不忿之意,宝钗却浑然不觉。那宝玉亦在孩提之间,况自天性所禀来的一片愚拙偏僻,视姊妹弟兄皆出一意,并无亲疏远近之别。其中因与黛玉同随贾母一处坐卧,故略比别个姊妹熟惯些。既熟惯,则更觉亲密,既亲密,则不免一时有求全之毁,不虞之隙。这日不知为何,他二人言语有些不合起来,黛玉又气的独在房中垂泪,宝玉又自悔言语冒撞,前去俯就,那黛玉方渐渐的回转来。”

  这是摔玉之后第一次写黛玉垂泪,虽然文中两次说“又”,可见流泪本黛玉常态,但在宝钗来之前,黛玉之泪非因吃醋而流,理由不够强大,伤心程度也不深,所以书中也就不做深写。

  直到宝钗带着她的金锁以及“金玉姻缘”的大命题旗帜高张地住进了贾府来,林黛玉深深地觉得受到了威胁,大为忧戚,这才泪流不断,把吃醋当主食、把猜疑当佐料的。但是宝玉却有点懵懂懂,虽然对黛玉远较诸人亲密,却只是欣赏怜惜,并没有别的想法,便在游太虚做春梦时,见了秦可卿,也把她看成是钗、黛的结合体。

  第八回《比通灵金莺微露意》是宝黛钗的第一次斗法,这回里宝玉和宝钗互换了金锁片、通灵玉来看,莺儿又点破上面的字“是一对儿”,这些话显然被刚刚走来的黛玉听见了,从此就时时刻刻放在心上。连开玩笑时也会对宝玉说:“你有玉,人家就有金来配你;人家有‘冷香’,你就没有‘暖香’去配?”

  但到这时候也仍然停留在小孩子口角的阶段,湘云来时住在黛玉房里,为拿戏子比黛玉的事闹了别扭,宝玉赌气写了篇佛偈,黛玉看见了,立刻忘了昨天吵嘴的事,拿着字帖儿去与湘云、宝钗同看,再一同来找宝玉,辩得他哑口无言,打消执念。四个人的表现,到此都还一派天真,远远上升不到“爱情”或“三角恋”的高度上去。

  即便黛玉小心眼儿,一会儿生湘云的气,一会儿吃宝钗的醋,都还是出自天然,“我为的是我的心。”

  而宝玉劝黛玉的话,也只停留在小孩子间“谁跟谁关系更铁”的把戏上:“你这么个明白人,难道连‘亲不间疏,先不僭后’也不知道?我虽糊涂,却明白这两句话。头一件,咱们是姑舅姊妹,宝姐姐是两姨姊妹,论亲戚,他比你疏。第二件,你先来,咱们两个一桌吃,一床睡,长的这么大了,他是才来的,岂有个为他疏你的?”

  姑舅姊妹也好,两姨姊妹也好,都是姊妹,不是情人。元春命宝玉同诸芳一起迁入大观园时,宝玉问黛玉想住哪里,黛玉说潇湘馆,宝玉拍手笑道:“正和我的主意一样,我也要叫你住这里呢。我就住怡红院,咱们两个又近,又都清幽。”

  这时候众姐妹都在厅上,宝玉不避嫌疑——也没嫌疑可避,因为他和黛玉更“近”是谁都知道的事,并无私情。直到住进大观园,宝黛两个一同葬花看《西厢》,这才情窦初开,心意缠绵,并且说出“倾国倾城貌,多愁多病身”这样意味深长的玩笑来,已经迹近调情了。

  因此,从宝钗进府,到迁入大观园之前的这段时间,是宝黛爱情的第二阶段。

  但是从共读《西厢》,并一再地借戏词调情、闹别扭、和好,两个人之间的吵架斗嘴便再不是小时候那般简单,而是充满了打情骂俏的意味,进入到情感的第三阶段——恋爱的感觉了。

  在这个阶段里,黛玉的第二次葬花、哭诉《葬花吟》,是宝黛情感的一个小高潮,也是一次重要表白。事实上,整个第三阶段里,宝黛二人的主要情感交流方式就是:黛玉一味伤心猜疑,宝玉不住劝慰表白。

  非常重要且明确的表白就有四次。

  第一次是为了闭门羹的事。黛玉明明看见宝钗进了怡红院,自己随后来时,丫鬟却不给开门,说“都睡下了”,还说是“宝二爷吩咐的”,这让黛玉怎不气极?

  次日黛玉葬花吟诗,宝玉赌咒发誓,遂说出那番“早知今日,何必当初”的理论来。

  刚刚地和好了,偏偏元春又赏赐端午礼,给宝玉和宝钗是一样的,黛玉却和迎探惜等人相同,这么明显的暗示,瞎子也看出来了,黛玉岂会不伤心?于是见了宝玉,便又旧话重提说:“我没这么大福禁受,比不得宝姑娘,什么金什么玉的,我们不过是草木之人!”

  宝玉只得再次表白说:“我心里的事也难对你说,日后自然明白。除了老太太、老爷、太太这三个人,第四个就是妹妹了。要有第五个人,我也说个誓。”

  这时候已经提到“心里的事”了,只是“难对你说”,也难对看官说。但到了第二十九回《痴情女情重愈斟情》,就说得很清楚了。

  这第三次别扭闹得比较凶,是清虚观打醮回来,黛玉为张道士给宝玉提亲的事已经够赌气的了,又见宝玉特地藏起金麒麟来,越发难过——满园子盛传金玉姻缘,宝钗有个金锁不算,现在又出来个湘云的金麒麟,宝玉这不是存心给自己添堵吗?

  因此宝玉来访时,黛玉脱口便说:“我也知道白认得了我,那里像人家有什么配的上呢。”——这里的“人家”,已经不只是宝钗,还有湘云在内了。

  这里有一大段宝黛二人的心理活动,作者一向惯用史笔,此处却偏偏深入内心,直接做主观表白了:

  “原来那宝玉自幼生成有一种下流痴病,况从幼时和黛玉耳鬓厮磨,心情相对;及如今稍明时事,又看了那些邪书僻传,凡远亲近友之家所见的那些闺英闱秀,皆未有稍及林黛玉者,所以早存了一段心事,只不好说出来,故每每或喜或怒,变尽法子暗中试探。那林黛玉偏生也是个有些痴病的,也每用假情试探。因你也将真心真意瞒了起来,只用假意,我也将真心真意瞒了起来,只用假意,如此两假相逢,终有一真。其间琐琐碎碎,难保不有口角之争。即如此刻,宝玉的心内想的是:‘别人不知我的心,还有可恕,难道你就不想我的心里眼里只有你!你不能为我烦恼,反来以这话奚落堵我。可见我心里一时一刻白有你,你竟心里没我。’心里这意思,只是口里说不出来。那林黛玉心里想着:‘你心里自然有我,虽有金玉相对之说,你岂是重这邪说不重我的?我便时常提金玉,你只管了然自若无闻的,方见得是待我重,而毫无此心了。如何我只一提金玉的事,你就着急,可知你心里时时有金玉,见我一提,你又怕我多心,故意着急,安心哄我。’

  看来两个人原本是一个心,但都多生了枝叶,反弄成两个心了。那宝玉心中又想着:‘我不管怎么样都好,只要你随意,我便立刻因你死了也情愿。你知也罢,不知也罢,只由我的心,可见你方和我近,不和我远。’那林黛玉心里又想着:‘你只管你,你好我自好,你何必为我而自失。殊不知你失我自失。可见是你不叫我近你,有意叫我远你了。’如此看来,却都是求近之心,反弄成疏远之。如此之话,皆他二人素习所存私心,也难备述。”

  回目说《痴情女情重愈斟情》,的确是把个“情”字掂来倒去掰开嚼碎了。

  与第五回开篇那段话相对,这里已经清楚地说明宝黛的情感转换,前文说二人从前“情和意顺,略无参商”,这里则说“耳鬓厮磨,心情相对”,再次肯定第一阶段的和谐;但是第五回说自宝钗来后,黛玉“有些悒郁不忿之意”,宝玉却是“并无亲疏远近之别”,只是与黛玉更加熟惯些罢了,是形容的第二阶段概况;这里则说“凡远亲近友之家所见的那些闺英闱秀,皆未有稍及林黛玉者。”这所有“闺英闱秀”中,自然也包括了宝钗,因此这时候的宝玉可再不是没有亲疏远近之别,而是已经进入第三阶段,心中认定黛玉一人了。

  “早存了一段心事,只不好说出来”,正与前面他向黛玉表白“我心里的事也难对你说”相映,但是读者却已经尽明白他二人的心事了——此时的宝黛之间情苗已茁,且是“两个人原本是一个心”了,只为嫌隙不断,不能自明,所以才“反弄成两个心”。

  好在,他们有可敬可爱的老祖母道破天机——贾母的一句“不是冤家不聚头”,让两人参禅一般细细咀嚼,“人居两地,情发一心。”已经再明白没有了。

  只是,直到这时候,两个人之间却还仍没有把话点破说通,仍然是各抱心思。

  直到第三十二回《诉肺腑心迷活宝玉》,宝黛间终于有了明明白白的一次“谈情说爱”,也是最重要的第四次表白。

  因金麒麟一事,黛玉特往怡红院察颜观色,孰料正听见宝玉对湘云说:“林妹妹不说这样混帐话,若说这话,我也和他生分了。”这下面,又有一大段黛玉的内心独白:

  “林黛玉听了这话,不觉又喜又惊,又悲又叹。所喜者,果然自己眼力不错,素日认他是个知己,果然是个知己。所惊者,他在人前一片私心称扬于我,其亲热厚密,竟不避嫌疑。所叹者,你既为我之知己,自然我亦可为你之知己矣;既你我为知己,则又何必有金玉之论哉;既有金玉之论,亦该你我有之,则又何必来一宝钗哉!所悲者,父母早逝,虽有铭心刻骨之言,无人为我主张。况近日每觉神思恍惚,病已渐成,医者更云气弱血亏,恐致劳怯之症。你我虽为知己,但恐自不能久待;你纵为我知己,奈我薄命何!”

  黛玉的内心纠结,种种深情与顾虑,这里做了一个彻底剖析,这还不算,之后宝玉追出来,两人更是清心直说,痛陈肺腑,宝玉说出了那句惊天动地的“你放心”。

  这三个字,一向被我认为是情感告白最经典最有分量的许诺,比之“我爱你”更重千钧。佛偈有云:“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有了爱,就会有忧虑,有恐惧,会患得患失,猜疑思虑——而这些正是黛玉的心事。

  宝玉并不需要向她表白“我爱你”,甚至不需要承诺“我娶你”。他明明白白说的是:“你放心!”这比一千一万句表白承诺、誓言赌咒更能表达他的心——这心,包括了情意和决定。

  黛玉却仍是不放心,惟恐自己错解,因此怔了半天,还是要再追问一句:“我有什么不放心的?我不明白这话。你倒说说怎么放心不放心?”

  宝玉点头叹道:“好妹妹,你别哄我。果然不明白这话,不但我素日之意白用了,且连你素日待我之意也都辜负了。你皆因总是不放心的原故,才弄了一身病。但凡宽慰些,这病也不得一日重似一日。”

  这番话,体贴柔情之至,不光是表白我对你的心,且是怜惜你对我的心。因此“林黛玉听了这话,如轰雷掣电,细细思之,竟比自己肺腑中掏出来的还觉恳切。”——因为宝玉已经完全说中了她的心事,也完全回应了她的心意。至此,两个人终于凑成一个心了。

  而宝黛的爱情也再次升华,进入第四阶段:心心相印,情比金坚!

  至此后,黛玉再不曾猜忌宝玉,却因铁了心要和宝玉在一起,不免对宝钗愈发含酸。

  第三十四回宝玉捱打后,宝钗前来送药,脱口说出“早听人一句话,也不至今日。别说老太太、太太心疼,就是我们看着,心里也……”说着红了脸咽住,低头弄带,大为娇羞。

  这番表现,多半又被黛玉窥知了,她自己哭得眼睛跟桃儿一样,却打趣宝钗“哭出两缸眼泪来,也医不好棒疮!”就是因为着实吃醋。

  但她对宝玉是没有怀疑的。因宝玉特地打发紫鹃送了她两条帕子,一片体贴知己心思,令黛玉感慨莫名,再次照应前文,发出大段独白:

  “这里林黛玉体贴出手帕子的意思来,不觉神魂驰荡:宝玉这番苦心,能领会我这番苦意,又令我可喜;我这番苦意,不知将来如何,又令我可悲;忽然好好的送两块旧帕子来,若不是领我深意,单看了这帕子,又令我可笑;再想令人私相传递与我,又可惧;我自己每每好哭,想来也无味,又令我可愧。如此左思右想,一时五内沸然炙起。”

  这同“诉肺腑”一回的“又喜又惊,又悲又叹”,既相重叠又不尽同,要更深入,也更明晓,于是余意绵缠,顾不得嫌疑避讳等事,便向案上研墨蘸笔,于两块旧帕上连题三绝——这两条半新不旧的家常帕子,再不同于从前宝玉说的“凭我心爱的,姑娘要,就拿去”的玩意儿,而已经有了“私相授受,定情信物”的意思。

  其后三十六回《绣鸳鸯梦兆绛芸轩》,黛玉亲眼看见宝钗给宝玉绣肚兜,心中滋味可想而知。搁在从前,早又对宝玉生了疑心,这一次却并未对宝玉发作,只是过后在顽笑中提到:“你看着人家赶蚊子分上,也该去走走。”

  而这时候的宝玉也是铁了心要和黛玉一起的,睡梦里都喊出:“和尚道士的话如何信得?什么是金玉姻缘,我偏说是木石姻缘!”也再不是从前梦太虚时将钗黛混为一谈的时候了。

  此时的宝黛,已经结成了紧密的恋爱联盟,站在宝钗的对立面了。虽然宝玉不会像黛玉那样对宝钗醋语宣战,却也明显地厚黛而薄钗,并且借着第五十七回《慧紫鹃情辞试莽玉》,将隐情大白于天下,只是仍然不能得到众人认可罢了。

  综上所述的宝黛情感四个阶段,若说第一阶段是“两小无猜”,第二阶段就是“充满猜疑”,第三阶段则是在“不断验证”,而第四阶段终于“彼此信任”了。

  这之后宝黛之间的情感描写忽然少起来,再没有猜疑与表白,龃龉同劝慰,因为就像黛玉说的:“你的话我都知道了。”再没什么可说的了。 西岭雪探秘红楼梦.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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