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陈将夏悠纯的东西装载了一辆小卡车,然后送到星辰园。正值阳春,地势开阔的星辰园内绿树葱茏。这儿的风景端是要比世纪家园好上十倍,家家户户栽种的花树都开了,红的、紫的、粉的,繁花似锦。蜿蜒流淌的河水清澈见底,一条条鱼儿游来游去。
卡车停在52栋别墅外面,穿着体面的四十岁女管家王婶出来迎接。还有年轻的司机小韩,被贺天派到这里,暂时负责夏悠纯外出用车,现在帮着小陈将夏悠纯的行礼从卡车上搬到下来,并有其他两个佣人帮忙搬进屋子里。
屋子很大,光是大厅,就有一百多个平方似的,一条条走道分开去,也不知道分了多少个房间。宽大的旋转楼梯升至二楼,前林总夫人夏悠纯,穿着一身纯黑色家居服,款款而下。
小陈有点儿傻。
夏悠纯走到他面前,他依然回不过神:这是在前一场婚姻中失意离开的人吗?
虽然只是个司机,但是,他也看得出夏悠纯如今境遇远胜之前。光是这会儿身上穿的这件衣服,领口蝴蝶形状立体设计簇拥成花边,袖口、裙摆的手工刺绣又十分讲究,价值就极为不菲吧?
小陈结舌:“这、这个……”
夏悠纯明白他的想法,连忙解释:“我——只是暂时在这里借助。”
“我以为恒远的贺总,并不能算林总的朋友。”
“小陈——”夏悠纯欲辩忘言。
小陈什么都不想再说,鞠了一躬:“保重!”掉头离开。
夏悠纯快步追到门外,但是看小陈气哼哼离开,她也想不出合适为自己申辩的话来,偎依门柱,也只得长叹。
专门为她整理衣物的叶姐,将行礼里面的衣服、首饰、包包、鞋子……都拿出来。二楼朝南的主卧室衣帽间很大,将夏悠纯现有的衣物全部整理进去,才用去了很小一部分。
为夏悠纯整理化妆品的孙小妹,忙完了,走进来看了看,回头对夏悠纯说:“夫人,这儿柜子都还空着,不如下午我陪你去逛逛,再买些回来,将这里填充起来吧?”
夏悠纯很惊讶:“你叫我什么?”
“夫人啊。贺先生说这儿以后便是您的家,这房子是贺先生三年前全款购得,他既愿意赠与您,您自然就是这里的女主人。”
夏悠纯纠正:“第一,这儿不是我的家。第二,贺先生并没有说过,要将这里赠予我。第三,就算贺先生会有赠予的表示,我也不会接受。”
孙小妹觉得不可思议:“那可是‘贺先生’唉,整个东州,除了申悠然少爷之外,第二个炙手可热的单身青年才俊。您知道他现在的身家已有多少了吗?世坤总部为了奖励他顺利拿下纵横的业务,董事长沐世刚先生直接赠予名下股权5%,换算成华夏币,那可是高达400亿的巨额财富——您真的不动心?”
“你是不是很动心呢?”
孙小妹傻了:“那当然。”
“你动心的话,请便!”
夏悠纯取出一件自己原本的私服,让孙小妹出去,自己换上。
走出卧室来,正在打扫卫生的刘婶和张婶也都“夫人”“夫人”地叫,夏悠纯一一纠正:“叫我夏老师吧。”“别人都这么叫我。”
王婶是这里面的总负责了,既然夏悠纯坚持,她也改口叫夏老师。中午饭菜是是醋溜黄鱼、秘制小炒肉、野生芦蒿炒香干,以及一碗海米西红柿蛋汤,王婶烹制。特供东北香稻米,纯绿色种植,煮成的饭色泽如同白玉,香气扑鼻。夏悠纯坐下来,手边上居然是一双翠玉轩的雕花白玉筷子。还好,碗是瓷碗。夏悠纯吃了一口饭,喝了一口汤,想起小陈鄙夷的眼光,心里滋味真是复杂极了。
她虽然不愿意,但孙小妹撺掇的本事实在惊人。应是赶鸭子上架,孙小妹架着夏悠纯来到瑞基。孙小妹进名品店的气势好像一个女将军,所有的新款都看一遍,随便挑挑,便甩出卡来,买买、买买、买买买!买得夏悠纯心惊肉跳,看着孙小妹的三个助理手上拎满了大包小包、
夏悠纯悄悄问孙小妹:“这是刷了多少?”
“约摸八十来万吧。”
“八、八十万?”也是富裕日子过过来的,夏悠纯还是惊讶得失声轻叫,“贺先生不会介意吗?”
孙小妹笑了:“贺先生说了,只要你喜欢,花钱,他是不在乎的。”
夏悠纯“噢”了一声,感慨:“这还是以前那个‘小天’吗?”
孙小妹颇为惊奇:“您叫贺先生什么?”
夏悠纯连忙解释:“我随口叫的,那是……那是他小时候,我们对他的称呼。”
“夏老师你不是本地人吗?”
“我是本地人呀!”
“那你怎么认识贺先生小时候?”
夏悠纯想了想:“总之就是认识。”
“是吗?”孙小妹眼睛里的戏谑淡了一层,“难怪呢!”
夏悠纯脸颊微红:“我说了,我只是暂时在星辰园暂住。我和贺先生,不会成为一家人的。”
孙小妹神情淡定得很,笑容挂在脸上,一直都不变。
第二周,夏悠纯开始上班。她早早起来,给自己化了个淡妆。王婶殷勤报告:“夏老师,早饭已经为您准备好。”
夏悠纯放下化妆刷:“我忘了说了,今天我赶时间,我随便在路上买了吃。”
孙小妹在楼梯口等她:“车已经准备好了。”
夏悠纯跟在她身后,来到院子里,却见一辆黑色古斯特在初升的眼光下璀璨生光。
夏悠纯认得劳斯莱斯的车标,倒吸一口凉气:“你们让我坐这辆车上班?”
孙小妹保持微笑:“夏老师,这只是一部车而已,不管是出租车、公交车,还是这部车,都只是车。”司机拉开车门,她送夏悠纯上车。一张餐桌平展开,不知什么时候放上车的早餐一一呈现。
随后上车的孙小妹恭敬道:“请用餐。”
古斯特起步,平稳得很。
夏悠纯拿起汤勺,一个字都说不上来。
到了北京路,夏悠纯从车里下来,孙小妹又为她提包。目送光华闪闪的古斯特离开,夏悠纯这才叹息一声,转身进校园。
在教学楼上,她和沈雪吟迎面相遇。沈雪吟这些天始终惶惶,突然看到夏悠纯,竟然吓了一大跳。
夏悠纯没看到她之前,还没有去想自己跌下楼梯的事。但是,既然看到了,自然要提一提。
“沈主任——”她别有深意掷地有声叫道。
沈雪吟面色“刷”一下就白了,牙齿打架,哆嗦道:“你、你、你想干什么?”
夏悠纯很生气:“我想干什么?是应该我问你,你想干什么吧?”突然伸手,一把抓住沈雪吟的一条手臂:“你为什么要将我推下楼梯,你跟我,真的就有这么大的深仇大恨吗?”
沈雪吟用力挥开她,:“你睡觉没睡醒吧,谁把你推下楼梯了,是你自己不小心跌下去好不好!”想到监控资料已经被自己删除,对方无凭无据,她顿时有了底气:“你今天好好的来上班,我很为你高兴——”正说着,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上一眼下一眼打量了好一会儿,问夏悠纯:“你……怎么好像和之前有些不一样?”
夏悠纯本不想显摆,可是,沈雪吟这女人实在叫人太可气了。
“因为我的衣服鞋子和钻石,你看起来都很眼熟是不是?那就对了,因为这些都是某个人派人给我挑选的。你也知道,人吗,在某个地方喜好那都是差不多的,曾经有一个人那样去装扮你,现在,也会这样装扮我。”说到这儿,她停了会儿,又接下去,“也许你觉得我在模仿你的过去,但是,那又怎么样呢?重点是你曾经拥有的一切,现在都将归我所有。”
沈雪吟气得高举起手。
那只手,被夏悠纯眼疾手快抓住。
“我警告你你,不要再惹我!”用力一摔,将沈雪吟甩在一边,夏悠纯昂首挺胸,傲然而去。
沈雪吟手扶墙壁,怒意翻涌,气得简直要吐出血。
晚上回到52号别墅,夏悠纯将孙小妹叫过来:“从明天开始,我都穿我带来的衣服。那些衣服还很新,我并不打算更换。另外,那辆车,我也不用了。我以前都是乘公交车上班,我查过了,从这里到我的单位,只要倒一班车,我只要早一点起来,还是可以延续以前的习惯。”
“您这样做,我会很为难。”
夏悠纯想了想,伸手要她的电话:“我来打电话给贺先生,和他说明一下。”
孙小妹拨浪鼓一样摇头:“不可以、不可以的。”她确认夏悠纯这是来真的,顿时乱了方寸,“夏老师,您真不可以这样。为了应聘这份工作,我可是推了已经争取到的进大公司的面试机会。贺先生招聘您的助理,待遇真的太好了,锡金银行黑金卡可以随便刷,虽然东西不归我所有,但是我真的很喜欢这种挥金如土的感觉。而且,属于我的薪水也比进公司好很多,您知道吗?为您服务一年,我可以挣到整整三十万年薪,还包吃,并且还能住在这栋房子里,可以在您不需要的时候,使用古斯特那辆车。”
夏悠纯听得直发愣。孙小妹说完,她甩了一下头:“小妹,美好的生活,还是自己挣才踏实。我很遗憾,有可能让你失去一份你很满意的工作。不过,我想:既然你有实力能够争取到大公司的一次面试机会,再努力一次,一定还可以争取到第二次。我的人生,真的不会留在这栋房子里。”
雅筑。
贺天刚回来。吕叔迎接住他,一边往屋里走,一边说:“星辰园那位,似乎不想留下的意思。”
贺天心一颤:“为什么?那边的人服侍得不够好吗?”
吕叔砸了砸嘴:“我见过很多女性,从没有遇见过真的视金钱如粪土的。这位夏老师,是例外的那个。”
贺天重重叹气:“那怎么办?”驻足转身,又向外走。
吕叔问:“您不吃晚餐了?”
“我去星辰园吃吧。”
夏悠纯听到外面大门打开的声音,心一动。耳中听到楼下孙小妹谄媚的声音:“贺先生!”
王婶、刘婶、张婶也先后叫:“贺先生。”“贺先生。”“贺先生。”
夏悠纯连忙捧起一本书来。
过了一会儿,贺天上楼,开门进来。
夏悠纯假装看书。
贺天将书取走。
“唉。”夏悠纯想把书再抢回来。
但是,手被他轻轻抓住。
一个吻,毫无征兆印在她嘴上。贺天不容拒绝,将她搂进怀里。积攒了二十年的热情,一股脑儿从唇齿之间倾泻而出。
贺天抱着她,来到床前。
夏悠纯很用力挣扎,一直到贺天不得不正视。
离开贺天的钳制,夏悠纯红着脸喝道:“你——无耻!”
“不要这样说嘛。”贺天一把拉住她,不让她离开,接着从口袋里掏出一本红本子:“你和林飞的离婚协议已经生效,这是离婚证。”
夏悠纯如受雷击,一把抢过红本子。
“离婚了?”她喃喃自语,“他真的这么狠心,就这么不要我了?”
贺天把离婚证拿过来。
“你干什么?”夏悠纯要抢,被他整个儿抱住。
“都结束了,你和林飞!”贺天逼视她的眼睛,“就当是一段插曲吧,想想以前,我们正式开始。我会照顾你,林飞能给你的,我都可以;林飞不可以给你的,我也可以。”顿了顿,强调:“我们现在都单身了,这是天意,是上天赐给我们的机会,让我们可以再续前缘。”
夏悠纯眼泪刷刷往下淌,摇头不接。
“小纯,答应我。”
“你出去。”
“小纯——”
“你住口,你出去!”夏悠纯撕心裂肺叫喊起来。她瞪着他:“你在看我笑话吗?我刚刚失去了我的丈夫,我最爱的男人!心里很难过,请不要跟我提任何不相干的事情,我不想听、不想听啊!”
贺天有些急:“为什么不想听,我们明明是彼此喜欢、又很相爱的呀?当年你问过我,我也承诺过,我爱上你,心里非常高兴,拼命努力,也只是为了让你拥有一片美丽的净土,成为无忧无虑的乐园。”
“我说过,那都过去了”
“没有、没有!”贺天嗓门也大了,他冲出去,又冲回来,放了一只很大的箱子在地上,接着又举起来,把里面东西全倒出来,“你来看,每一年,你的生日,我都给你准备的,这个、这个,还有这个!从九里亭离开后,每一天,不,每一分、每一秒,我都没有忘记过。”抓住她的双臂,“小纯,为了你,我什么都愿意做,只要可以和你厮守。”
夏悠纯举起手。
“啪!”声响很脆。
一个不顾一切的吻被打偏了。
贺天脸痛,心很痛,不甘之余,委屈更甚。
夏悠纯顿时觉得抱歉:“小天……”
贺天转身出屋,“咚!”甩上房门。
晚饭时分,王婶、叶姐、孙小妹——这三个人,站成整整齐齐的一排,瞧着贺先生和夏老师吃饭。
夏悠纯知道这是他们习以为常的阵仗,本来没觉得不妥,但是,贺天在她对面,左脸上五根手指印还隐约可见,这让她羞怯,又有点尴尬。
好在那三个人并没有一个人多嘴。
吃完饭,夏悠纯放下筷子:“我先上去啦。”
贺天立刻站起来:“我送你。”
回到房间,夏悠纯驻足门口,踯躅不前。
贺天说:“我不会对你怎么样。”
夏悠纯抬头看他,可怜巴巴道:“对不起,我、我只是不能接受……不能接受自己变成一个水性杨花的女人。”
最后几个字说得极小声,贺天听了,忽地笑了。
夏悠纯低垂着头,脸颊通红。
贺天挑起她下巴:“或许,时间可以改变。”
夏悠纯移开脸:“小天,我很感谢这么多年来你那样惦记着我。可是,你知道林飞这么多年来是怎么待我的吗?我最难过的日子,是他陪我度过的。最开心的时光,也是他给予我。他拉起我的手,跨进了我想也没想过的灿烂生活。我不贪恋他的家世,但是,今生若有必须去报答的人,舍他再无别人!”说完这番话,她又对贺天说,“我会把对你的那份感情藏在时光最深厚的地方,那属于十几岁的我们,却与现在的我们没有关系。”
贺天捏紧了双手,嘴唇发白。好久好久,他才抽泣了一声:“我知道了!”
夏悠纯从后面轻轻抱住他:“谢谢你。”
贺天心痛得难以表达,还是返身搂了搂她:“还有什么需要我做的,你只管说。”
“帮我去得兰。”夏悠纯说完,又反悔,“我也可以自己去申请,只时间长一点。”
“我带你去!”
贺天说完这四个字,第二天,便把特批随行签证和机票交给她:“下午四点的飞机,你赶紧准备一下。”
夏悠纯拿着签证、机票,怔怔站了好久,随后,她才语无伦次:“谢谢、谢谢谢谢。”蹦蹦跳跳回去学校。向沈雪吟请假的时候,沈雪吟简直惊呆了:“你这是傻了吗?贺天唉,你们好不容易碰上了,又都成了单身,你竟然不要他?”
夏悠纯板着脸:“沈主任,这假,你到底批,还是不批?”
沈雪吟绷了许久的心弦,到今天终于全松了:“批,怎么不批?”爽快盖章,“尽管去吧,就算一个月都不回来,我给你找代课老师,也不会打电话催你。”目送夏悠纯出门,这才自语:“也不知道我先前在干什么,简直就是白费劲!”
得兰沃夫堡,工作了一天的林飞从公司大楼里出来,走到停车场刚要上车,背后传来一声清亮的呼唤:“林飞——”
好像很厚的冰层下面传来的极为尖锐的力量,林飞冰冻千尺的感情突然裂开了。
他转过身来,做梦一样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轻盈地扑到自己面前。
习惯性张开自己的双臂,夏悠纯喜笑颜开扑进他的怀抱。
“我终于找到你啦、我终于找到你啦!”她开心大喊大叫的样子,好像一个孩子。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林飞不停喃喃。
夏悠纯将自己的脸紧紧靠着他:“我早说过了,我不会放手你,我死也要和你在一起。”
“那贺天呢?”
夏悠纯仰起脸:“我们之间从无其他人,我发誓。”
林飞满面羞惭,忍不住长嘘一口气。
但是,夏悠纯还得坦白一个事实:“这次能够顺利前来,我还是借了他的力。”说着,转头望远处。
远远的地方,贺天竟然还举起手冲他们挥了两下。
这天的夕阳,把人的影子拉得格外长。举世闻名的拉尔布广场的流浪艺人卖力弹着吉他,鸽子一次又一次飞起在空中。
贺天无法再去验证,小纯和林飞是否因为今天,一下子就回到从前。他已经用尽了力气!这会儿头脑空白、脚步虚浮,如同回到七岁。
那一年,他的心就这般空。
一个人在地铁里流浪,风,是凉的。空气,则是酸的。
他枯坐在等候室,豪华的贵宾厅,不吃不喝,一如当年那般寥落。
当时地铁站广播里曾经放过的一首歌,现在也不停在耳边萦绕:“当火车开入这个陌生的城市,我听见,那是从来就没有见过的霓虹。我打开你离别时送我的信笺,突然感觉无比的思念。看不见雪的冬天不夜的城市,我听见有人欢呼有人在哭泣。早习惯穿梭诱惑的黑夜,但却无法忘记你的脸……” 风雪夜归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