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秀家传来的枪响,没震慑到刘璐和李二蛋,倒把小田庄某些村民吓得够呛。
当秀秀到李青山家的时候,老槐叔等人围坐一起,正在商讨对策。
看到秀秀突然出现在门口,李青山几步走了过去,颤声问道:“刚才怎么了?”
怎么了?不是一目了然的事儿吗?上次给赵东升多少财物,这次给了多少,真将人家当冤大头了?
老槐叔瞟了眼李青山,对其装腔作势的作派非常不满。
都跟你说了这样不行,粮食少给点可以,大洋这样的硬通货不能少,现在知道怕了吧?
赵东升在秀秀家都要放枪,这火得有多大啊,当然也幸亏是秀秀,换了其他人,哪还有命。
扫了眼四下,秀秀小声回道:“叔,赵东升说钱物太少,没法跟弟兄们交代。”
李青山脸上略有惊慌,试探着问道:“他没伤人吧?”
“这倒没有。”秀秀低着头,硬着头皮将赵东升的话复述一遍,“他说大洋可以少,粮食必须跟上次一样。”
李青山扭头问老槐叔:“大家还能兑多少粮食?”
老槐叔将旱烟点燃,狠狠抽了口,答道:“咱们兑份子都是极限,其他家更不用说,青山哥,还得看你啊。”
李青山皱了皱眉,最终叹了口气,对老槐叔道:“从粮房再背一袋大米,送到秀秀家。”
“好!”老槐叔磕磕旱烟袋,冲里屋喊道,“弟妹。”
张氏从里屋出来,看看秀秀,凑到李青山耳畔悄声道:“扛走一袋,以后咱们只能喝粥。”
扛走一袋还有粥喝,不扛走,说不定命都没了。
李青山面色一沉,冲道:“婆娘家懂什么?赶紧去。”
“老头子,那大洋是咱家出的,怎么还要出粮食......”
张氏话还没说完,李青山吼道:“再不去,我抽你!”
张氏赶紧朝后退了两步,满脸都是不情愿,领着老槐叔朝粮房走。
扶了扶厚厚的镜片,李青山有些惭愧:“秀秀啊,实在对不住,村里让你难做了。”
秀秀更羞愧了。
给予赵东升的财物如果没有青山叔贴巴,村里早抽干了,现在呢,青山叔好像犯了错一样。
村长又怎么了?又不欠村里的。
她没有回答,也没法回答。
当老槐叔扛着一袋米出现在门口的时候,秀秀连忙接了过来:“叔,您就别去了,我自己扛。”
老槐叔巴不得呢,赵东升正在气头上,谁知道他会不会为难自己?
在秀秀面前,打几枪吓吓,在自己面前,踹两脚都是轻的。
秀秀的身影还没消失,张氏就恼了,气鼓鼓的道:“再这么下去,咱们都得饿死!青山,你得想个法子。”
想法子?李青山扫了眼几个老伙计,从他们脸上,他没看到忧虑,只有恐惧。
“咱们不是还没饿死吗?”李青山看向张氏,话没先前那么凶了,“有法子早拿出来了,总不能让让大家跟赵东升拼吧,他们有枪,我们有什么?”
张氏想到刚才的枪响,眼圈一红,钻进了里屋。
当秀秀扛着粮食回到家的时候,黑子和六子也到了。
“哎呀,嫂子,这种粗活怎么能让您干?”黑子迎了上去,满脸都是奉承,“您赶紧进屋歇着去,我来。”
秀秀耳根都红了,忙道:“不用,我扛得动......”
话还没说完呢,黑子已经抢过米袋扛进堂屋。
此时赵东升正对着墙壁发呆,满脑子都是以大青山为依托打鬼子的可行性。
兄弟们是因为信任他才跟着他进了大青山。
这么多年仗打下来,他们累了,国民政府对六十七军的处理,也让他们的心冷了。
可现在又要打鬼子,他不仅要考虑跟兄弟们怎么说,更重要的是怎么才能减少伤亡。
淞沪会战过后,六十七军留下的种子不多了。
秀秀静静走到赵东升跟前,心情很复杂。
先前对赵东升,她恨,可随着跟赵东升不断接触,她发现这个冷冷的土匪头子没那么可恨。
特别是今天,赵东升的话很多,比先前加起来所有的话都多。
多到能将赵东升说过的只言片语连成一个个故事,多到秀秀重新认识面前这个男人。
他是在战场上抛头颅洒热血的英雄,不是只会纸上谈兵的白面书生......
秀秀又想到李二蛋前阵子撂下的话——他其实配不上你,不要为他想太多。
不是他配不上我,而是我配不上他,他是文化人,看上的只能是那些优雅的城里小姐。
我呢,就是生长在大山深处的村姑,或许,像土匪头子赵东升这样的粗人,才跟自己般配吧。
秀秀不知道现在喜不喜欢赵东升,看着男人凝重的面色,她心里微微有些泛疼。
她就这么站着,赵东升就那么坐着,直到金色的余晖又一次洒在静寂的院落,赵东升突然站了起来。
他没想到秀秀就站在自己身边,愣了下,而后扭头看看堂屋里的粮食,轻轻言道:“你去找个布袋。”
“干嘛?”
“让你去你就去,别废话。”赵东升恢复了先前的蛮横。
当秀秀将布袋拿到堂屋,赵东升一把拽了过来,将大米朝布袋里面倒。
秀秀见他这般,一把将布袋夺了过来,将大米又倒回去。
“你干什么?”赵东升黑着脸道。
“我还饿不死,家里还有吃的,你手底下的兄弟呢?他们不会种庄稼,大青山也不会凭空冒红薯。”
秀秀将布袋朝桌子上一丢,看看一旁默不作声的黑子和六子,又道:“为了我,你做了很多,再这么下去,下面的兄弟怎么服你?”
“这用不着你操心。”赵东升正准备去取布袋,滑腻的小手将那只大手按住了。
“我必须操心,”秀秀抬眼看向赵东升,柔声道,“我现在就得学会操心。”
赵东升皱着眉头,不明白秀秀什么意思。
一旁的黑子反应过来了,赶紧过来帮衬:“大哥,嫂子说的对,你照顾嫂子,咱们老弟兄不在乎,可新来的那些弟兄怎么想就不知道了,嫂子这么做,完全是为了你好啊。”
这原本就是一层窗户纸的事儿,黑子这么一点破,秀秀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
赵东升呆了老半天方才反应过来,老脸也是一红,朝朝黑子的屁股踹了一脚。
“他娘的,扯什么淡?扛着东西走啊。”
黑子揉着屁股,脸上乐开了花,冲呆呆傻傻的六子道:“愣着干嘛,太阳都要落山了,你喜欢摸黑走夜路?”
六子面上一喜,哦了一声,扛起麻袋,屁颠屁颠去了。
六子是粗人,在他的理念里,大哥没必要这般对待秀秀。
咱们是什么?土匪,打家劫舍的土匪,看上个女人,哪有功夫跟她墨迹?
朝床上一扔,衣服一扒拉,第二天天一亮,她还不老老实实做爷们儿的婆娘?
由此六子以前嘴上不说什么,心里对赵东升的做法是很反感。
但今天,看着秀秀眉眼间流露出的绵绵情意,六子觉得,老大对了。
黑子和六子没等赵东升,扛着财物闷头走。
秀秀低着头,闷不做声将赵东升送出小院,还没有停下脚步的迹象。
这是破天荒的头一遭。
赵东升心里涌起一股暖流,右手不由自主的发颤,为了掩饰慌张,他死死按住腰间的M1911。
“到村口了。”赵东升停下脚步,看看前面曲曲折折的山路,提醒秀秀。
“哦,那我回去了。”秀秀咬着红唇,温柔的就像一只绵羊。
她嘴上说着回去,脚下却没有挪动的任何迹象。
赵东升目光放在别出,小声道:“跟兄弟们商量好后,我到小田庄找你。”
秀秀嗯了一声,好声道:“跟大家好好说,别老冷着脸,这是要命的大事。”
“老兄弟还好说,新招来的给他们好脸色,能上房揭瓦......”赵东升偷偷瞟了眼秀秀,见她脸色微变,赶忙转口道,“放心吧,我领过兵,知道怎么应对,没那个心,将这些人拉到战场上,就是害人害己。”
秀秀松了口气,朝山上努努嘴:“他们等着你呢,赶紧去吧。”
“嗯,安排妥当我就过来。”赵东升脚步也没挪开。
“带着东西过来。”
带着东西?赵东升一愣,又没反应过来。
这人怎么听不懂话?秀秀捏着衣角,支支吾吾道:“兵荒马乱的,有些东西可以省,却也要说得过去,我妈要求不高,不代表没要求。”
赵东升终于明白了,呆呆看了秀秀许久,方才不住点头:“我会办得风风光光的。”
“肚子都快吃不饱了,要风光干嘛,赶紧去吧!”秀秀推了赵东升一把。
时候确实不早了,赵东升一步三回头沿着山路向上走。
秀秀就站在分别的地方,一直到赵东升的身影消失在视野之中。
她有些不想回家,想跟着赵东升走,这种感觉让她非常害臊,也让她有些恐惧。
这是怎么了?
太阳终于落了山,最后一丝余晖照在赵东升面庞。
他笑了。
领着弟兄们踏进大青山的时候,他的脑中只有一个念头——活下来。
今天在小田庄,跟刘璐一番对话后,他眼前除了有随风飘扬的军旗,还有那个扎着麻花辫的倩影。
也正是这一瞬间,他有了奔头,死灰的眼眸泛起一丝亮光。
赵东升冲前面窃窃私语不住说笑的黑子和六子道:“快点回寨子,召集弟兄们,有大事商量。” 我的193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