拥挤的雁歌祠大厅中央有一方锦鲤地纹搭成的菱形戏台,戏台后方有一座万里雪飘江山如画九尺屏风,当六个红衣舞娘从屏风后迈着轻盈的舞步走出来时,沸沸腾腾的雁歌祠终于安静了。
同一时间,大厅内另一处响起了琴瑟与鼓瑟声,众人朝声音源头看去,原来负责演奏的三位艺人早已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坐在场中了。
红衣舞娘们的红绫撩过一众看官,她们以妙曼的身姿和小巧的鹅脸蛋与带着钩子的红唇当场让无数看客们呼吸炙热了起来,她们是以一曲温婉的《如梦令、忆风华》开场的,此曲的前半章是以忧伤为主旋律,这种忧伤在起初并不强烈,不像许多词曲一开场就充满了极强的表达欲和呐喊欲,相反,给人的感觉就像是在某个阴雨天里,一个人触景生情回忆起某件心有遗憾的事一般。
红衣舞娘们在伴奏下翩翩起舞,每一个舞步都踩的极为精准,就连眉目之上的神态显然也是精心演练后才能拿捏出来的,她们将这首如梦令前半章演绎的淋漓尽致,让人忍不住又是喜欢,又是忧郁,更有甚者在看到这几位红衣舞娘此时的表演后,一脸的心疼,眼睛里充满了充满保护欲的爱意。
随着伴乐的鼓点越来越快,当众人还沉浸在如梦令上段的柔弱乐章里时,红衣舞娘们的舞步已经开始产生节奏上的变化,当所有人反应过来的时候,如梦令已经从前半章转入后半章,如果说前半章的曲调是充满忧郁的曲水流觞,那么如梦令的后半章则像是一个充满朝气花枝招展的南方姑娘。
当整首词到达第一个带有大停顿的鼓点时,众人忽地只看见全场的灯光暗了下来,许多人正心头充满疑问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紧接着便看到了江山之上有一剑来。
当众人看清它的时候,才能知晓这是一把君子剑,剑是从那座万里雪飘江山如画九尺屏风中飞出来的,而同一时刻在暗红的灯光中,有一个女子也从屏风中走了出来。
还不等人们惊诧于此等手法到底是怎么施展出来的,人们的注意力已经被这个手持君子剑的女子给全部吸引住了。
两侧恭迎她的红衣舞娘如果是火,那么此刻惊艳众人的她便是一朵花。
当她握住那把飞驰的君子剑开始以剑起舞之后,空气仿佛凝固在了这里,万籁俱寂,听不到任何人的呼吸声,只能听到那是名为心动的声音。
江常胜也呆住了,为她的容颜而惊艳,为她的君子剑而赞叹,为她的身姿和舞步而一度窒息。
那是一袭简单的连体白色襦裙覆盖在她的肌肤上,和舞娘们那吸睛的红衣不同,她的美仿佛不需要世界任何艳丽之物来衬托,反倒是再简单的一抹白色都因为她而变得更加好看。
《如梦令、忆风华》的曲调越来越高亢,她的那把君子剑也越来越明亮,当这一曲行进到这里时,人们终于明白了这首词到底是在唱什么,原来,红娘为忆,屏风为令,如梦是她,风华也是她。
一时之间,整个雁歌祠都因为她变好看了,江常胜动了动喉结,看着面前的她内心中除了惊艳,还有一抹惊讶。
惊讶于原来他早就见过了她。
有一座名叫夏衍的镇子上,那一日江常胜从江湖中来,到江湖里去,以出人意料的方式夺得了楚家比武招亲的第一名,由此,他和她的宿命开始偷偷搭起了一条线。
又一日,江常胜以一个少年游侠的豪情万丈和过人胆识,和几个江湖朋友接下了一个九死一生的任务,哪怕那个任务不会给江常胜和他的朋友带来任何好处,哪怕那个任务会让他死的极其不值,但他依然在酒足饭饱之后凭着勇敢和热血一锤定音,干!
那一次江常胜面对的是几乎不可能战胜的敌人,狐黄白柳灰,五路大仙。
临行之前,江常胜在楚员外的府邸里,回廊处,与一个红衣女子擦肩而过,初见时,江常胜记得自己的心跳漏了三拍。
那一夜过后,江常胜一行人以极其惨重却又很是幸运的代价打败了五路大仙,有的断了臂膀,有的废掉了魂台,连那个在青城山下虽千万人吾往矣的自己,都在八鬼炉中经历了万般苦楚,最终耗尽心血,抽肋骨,融陨铁,方才浴火重生。
江常胜在离开楚员外家的时候,楚员外曾拜托了江常胜一件事。
“常少侠,如果他日在京城见到了我家小女,还请多多关照,楚某感激不尽。”
那一刻江常胜自然是答应了,只不过他心想,世界这么大,虎国的京城更是堵塞着无数熙熙攘攘的过江之卿,茫茫人海中,哪能这么容易碰到呢。
江常胜万万没想到,那个一顾倾人城,二顾倾人国的姑娘,会在自己进京的第二天便遇到了。
往事历历在目,大家似乎都没怎么变,唯一变化的是,今天的她已不再是夏衍镇的掌上明珠,而是京城里一个备受瞩目的烟花头牌。今天的他也不再是那个初下南原,在夏衍镇里意气风发的少年游侠,而是一个改头换面不敢或不能以真容示人的云游先生。
一时之间,江常胜看着戏台上使着一把君子剑翩翩起舞的她,竟然痴了。
当这首如梦令完全进入高潮之后,雁歌祠里的所有人都已如痴如醉,或是眯着眼睛,或是张着嘴巴,满是享受。
仿佛冥冥中自有感觉,在此刻人满为患的大厅里,戏台上舞剑的她与江常胜忽然间目光交错了一起。
也就是这一瞬,仿佛全世界的灯光都暗了下来,台上台下,只剩他俩,她认真地看了江常胜好几次,江常胜没有任何动作,只是回看着她,俩人仿佛心有灵犀,都对对方充满了陌生又熟悉的探索。
终于,这一首《如梦令、忆风华》结束了,让京城无数人都沦为裙下之臣的她,楚晓曼,哦不,应该是青曼姑娘,以一记漂亮的岭南剑式收起了舞步。
全场的灯光再次一暗,她从哪里来,就回哪里去,走进了那座万里雪飘江山如画九尺屏风,与她那把君子剑仿若真成了画中之人。不知道过了多久,大厅里的灯光才再次明亮起来,人们足足愣了半晌,这才发现连鹅脸蛋的红衣舞娘们不知道什么时候也悄然退去了。
安静过后再次迎来沸腾。
“青曼姑娘呢?”
“青曼姑娘,我喜欢你!”
“青曼姑娘我要娶你!”
“青曼姑娘我要为你赎身。”
“谁知道怎么才能找到青曼姑娘?”
“青曼姑娘,多少钱可以请你在一起共进晚宴?”
雁歌祠里的诸多人群彻底疯了,倘若世人皆有三魂七魄,那么青曼姑娘今日以一曲剑舞统统摘走了他们的三魂六魄,独独只剩一魄,名为梦魄,魂牵梦萦的梦。
江常胜深呼吸了一口气,看着四面八方叽叽喳喳满是兴奋与赞叹的人声,默默地喝了一口茶。
青曼,晓曼。
原来是她。 龙象演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