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亮起了启明星,深邃的夜空从东方的山脚开始慢慢泛白。无论地面上发生过怎样血腥的厮杀,天空仍旧澄澈而纯粹。
酒鬼从树荫里走了出来,脚底下被鲜血和成的粘稠的血泥,对他没有丝毫的影响。
他看了看天色,走到舞姬的面前说:“天快亮了,带上那小子快些进城,不能再在这里耽搁!”
舞姬转过头去,看到秦楚河已经把冯长年的尸体放在了一处平整的地面上,此刻的他正在翻找着那些碎尸,似乎是试图将随行的人的尸首收敛出来。
五六人的尸体混掺在近百人的碎肉里,还好“主人”苏醒时曾一击将绝大多数敌人的身体震碎,保存完好的尸体不多,使得这项工作并没有想象中的那样繁重。
那五六人死在了主人苏醒之前,避免了尸首也被震碎的结果。
秦楚河沉默的翻开断掉的手脚,头颅和碎肉,仔细寻找着每一个人的尸体,一言不发。
舞姬转过身来,素指拨弄着手里的黑鞭,让它像一条灵蛇一般变幻,一边说道:“让他把那些人都葬了之后再走吧,也耽搁不了多久。”
“耽搁不了多久?”酒鬼浑浊的眸子变得凌厉起来,深陷在眼窝里的眼睛有些厌恶的看着站在尸堆里的秦楚河,语气凌厉的说:“金神族的人已经出现了,虽然这次出动的三人都被人主人干掉了,但是你能保证他们不会在派人来吗?”
“那小子不懂事,你难道也要跟着瞎胡闹?如果他不接受我们的安排,到时候不要怪我封印了他的灵魂!大不了我们自己去收集魂力,总比把主人的行踪泄漏要强!”
酒鬼眯起眼睛,抓着酒葫芦猛灌一口。
他不能理解为什么主人在沉睡之前,还要警示自己不要对那小子动手,不过——如果只是封印的话,并不会伤到他的灵魂,这应该不算是违背了主人的命令吧?
“你知道我不会让你这么做!”
舞姬斜着眼看着他,黑色的长鞭反射出冷冷的磷光,舞动成一条灵活的毒蛇。
“老女人,你疯了吗?!”
老酒鬼把酒葫芦砸到地上看着她,瞪大了眼睛说道:“你难道不知道被神族发现的后果?”
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一抹生命深处最不可阻挡的恐惧占据了他的身体,酒鬼的瞳孔开始放大,他苍老虬劲的大手忍不住打了两个摆子。
“你应该知道啊,你这个疯女人,你是想把他推进火坑吗?你是在害他你知道吗?”
酒鬼突然笑了,黑瘦的老脸浮现诡谲而疯狂的笑容,他伸出手指着舞姬骂道:“不!你知道!你都知道!但是你还是要这么做,就像当年一样!你什么时候真正为别人考虑过?你一直都是在按照自己的喜好行事,你个自私的婊子!”
酒鬼越骂越难听,他脸上的表情也越疯狂而痛苦,到最后,浑浊的眼泪从他干枯的眼窝里淌了出来,顺着脸上纵横的沟壑,爬满了一整张苍老难看的脸。
出奇的是,舞姬并没有反驳。
她定定的看着满是血浆碎肉的林地,像是看到了当年的战场,当年因为自己一个疏忽导致数千万人化成血海的战场!
她曾不止一次梦到那些人从血海里站起身来,向她索命。
虽然她知道,那次自己打开城门,也是为了主人去取渡厄三生莲。
虽然后来的城门并不是自己打开泄漏的。
虽然这些都只有自己知道
“我去带他离开!”
沉默了许久,舞姬最终扭动着身子,向秦楚河走了过去,却没有回头看酒鬼一眼。晨曦的光芒给她妖娆的身躯镀上一层金边,但她却像一只林间孤独的游魂。
老酒鬼脸上的疯狂与嘲弄渐渐隐去,他看着舞姬的背影,眼神里是掩饰不住的痛苦与自责。
“我们该走了,小弟弟!”
舞姬来到秦楚河面前,笑盈盈的看着他,阳光明媚。
“等我把他们的尸体收敛完。”
秦楚河兀自埋头翻弄着尸块,念成肉泥的胸腔拌着内脏碎块被他拨弄到一旁,没有抬头看她一眼。
舞姬眉头微微皱了一下,她深吸一口气仍旧劝道:“这次伏击你们的人,来历非常不简单,如果你不马上离开可能会遇到更大的危险!他们这些人”
“我要把他们的尸体收敛完!”
平静而生冷的声音把舞姬要说的话打断,秦楚河仍旧埋头翻找尸堆,没有看向她。
“他们已经死了!你到底要我说什么你才能明白!”或许是因为某些不明的情绪,舞姬的脸色有些发红,语气也不再温润。
不过她最后还是软了下来,轻轻挥舞着手中的黑鞭,笑吟吟的说:“我劝你还是听我的吧,要不然咯咯”
黑鞭在秦楚河的面前划过几道影子,配上舞姬暧昧的笑,说是威胁的话,却更容易让人想起血脉喷张的画面。
“鞭罚吗?随便吧”
秦楚河终于站起身来,看向舞姬。目光平淡,淡漠,冷漠,冷酷。难以形容的一种漠然。
把两个人所有的关系交集一刀斩断,不再抱有任何希冀和感情的目光,像是在舞姬的心里撒了一把盐,苦涩而酸胀的痛着。
“我知道你们跟冯将军他们没有任何关系,他们的死活也从来不会在你们眼里。你们对这场袭杀视若无睹,袖手旁观我能预料的到,我也理解。但是我和你们不一样!”
秦楚河没有注意到舞姬脸色的变化,仍旧自顾自地说:“我不知道你们什么身份,你们可能活了很久了,久到连人的感情都忘记了。你们冷血,你们能全凭理智决定要做的事,可是我做不到!他们跟我在一个军帐下生活了十几年,今天一个一个死在我面前,你让我什么都不管跟你走,怎么走呢?”
秦楚河指着冯长年的尸体说:“将军夫人还在朔北城等着他!你让我以后见了她怎么跟她说?难道说,将军为了引开敌人让我活命,死在了这山上,我却连他的尸首都不敢收敛起来?!”
秦楚河一身布甲早已被血浆和肉末渲染成一件带着地狱气息的战甲,他就像一个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修罗。
太阳已经跳出了山头,淡金色的光芒洒满了邬桑山,一大片树荫投射到舞姬精致妩媚的脸上。
“你真是这么想的?”
舞姬的手轻轻颤了一下,说话的声音平缓下来,像一汪古井不波的潭水,听不出任何情绪。
她妩媚动人的眼睛隐藏在了树荫倒映下的阴影里,眼神里明媚的光彩慢慢的黯淡下来。
秦楚河看着她的样子,心里对自己刚才说的话突然后悔至极。
他知道,如果换了酒鬼过来催促自己,自己是无论如何都不会说出那番话的。
难道就是因为——舞姬平日里对自己太好了?
“我我就是想把他们埋了,没有别的意思”
说话间,秦楚河甚至不敢去看舞姬的眼睛。
“但是你也应该知道,我们现在的处境是有多么危险!现在还不是你任性的时候!”
舞姬一边说着,一边扬起了手中的黑鞭。
秦楚河见状,紧紧的闭上了眼睛。十几年来挨过无数次鞭打,这还是头一次自己心甘情愿的受罚。
只是这次鞭罚之后,自己这身军甲可能又报废了。那自己还有别的衣服穿吗?
秦楚河一边闭着眼睛等着挨揍,一边盘算着挨完揍之后,衣服的问题。然而十几个呼吸过去了,他却始终没有等到鞭子的到来。
嗯?
秦楚河试探的睁开眼睛,向前看过去。却发现自己面前被鲜血浸透的土地上,竟然多一个长宽均过三米,深五米的大坑!
舞姬正站在边上,手中的黑鞭像灵蛇一般收回,并不断甩掉粘连在上面的土泥。
收回黑鞭的舞姬看到秦楚河竟然还在那里发呆,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骂道:“傻愣着干嘛?还不快点把尸体扔进去!难道这也要我帮你?”
“嗯哎哎,马上!马上就好!马上就好!”
秦楚河瞬间反应过来,眉眼间的笑意几乎飞了出来,一阵点头哈腰之后,赶忙蹲下身去,把自己收拾出来的尸首抱了起来,然后一具一具小心翼翼的往坑里放。
原本他已经决定放弃了,准备靠自己的力量随便挖个坑,先把他们的尸首埋了。虽然不至于抛尸荒野,但是他自己段时间内挖的坑毕竟浅显的多,一旦碰上食腐的猛兽凶禽,十有八九会被挖出来吃掉。
而舞姬修为高深,出手挖的坑就要深的多。超过五米深的坑,只要处理妥当踩踏结实,冯长年和几位将士的尸体可以在此长眠。
“傻小子!”
舞姬看着秦楚河不断搬弄着尸体,又小心翼翼的放下的样子,笑骂一声,成熟妩媚的脸上逐渐浮现一丝沧桑与缅怀。 双生魂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