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楠心思沉重地走出院门,一抬头便看见了一位足以让他惊讶怎么也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身穿紫阳洞府制式服装的即墨容光焕发,精气神大盛往昔。
见到众人出门,满怀戒备地看着自己,他倒是落落大方,一一抱拳扫视而过。
最后看向陈楠,陈楠有些沉默,他不知道当着各白云宗弟子应该怎么和面前这个人说话,他甚至都不能解释自己为什么会和面前这个人认识。
即墨似是理解他的难处,试探着问道:“借一步说话?”
陈楠抬头看向公孙,征求他的意见。
公孙笑着点了点头,于是陈楠便跟着即墨往旁边走过去。
两人一前一后,各自沉默走着。
走了约莫近五百米,直至走出了白云宗驻地,看不见那些人的时候,前面的即墨才停下脚步。
气氛随着这一举动顿时变得紧张了起来。
陈楠身体微微往下伏了半寸,如伺机而动,肌肉紧绷的一头豹子。
即墨转过头来,杀意四溢,话里面还带着些不敢置信。
“你竟然敢违背上头的命令?找死不成?”
“我怎么做,与你无关。”陈楠语气冰冷:“你又来找我做什么?”
“哼,你以为我愿意过来找你?”即墨冷笑了一声,瞥了他一眼,大大方方转过头去,看着不远处那片此起彼伏的亭台楼阁。
“亏得没出什么大事,若是昨日你们白云宗敢出现一人,坏了酒馆大计,只怕追到天涯海角,都要把你们碎尸万段。”
陈楠抿了抿嘴,没有说话。
他知道即墨说的是事实,酒馆对叛徒从来不手软,对坏了酒馆事情的人,更不会留情。
即墨转过身来直视着他,酝酿了半晌,叹了口气:“你赶紧离开这里。”
“怎么了?”陈楠抬起头,心头一紧。
“我也不知道你上头到底有谁,不过有人要我传话给你,让你赶紧离开这里。”
即墨说着话,特地补充了一句:“是离开玄甲洲,不是离开升龙台。”
“你的意思是?”陈楠登时一愣,回过神来之后,心头大惊。
“你想的没错,昨夜过后,整个玄甲洲已经乱了,你既然违背了酒馆的命令,酒馆便没有你的容身之所,不日之后,白云宗更是漩涡的中心,尽快离开玄甲洲还有一条活路。”
他转过头来,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不然的话,在这种乱世之下,酒馆随便派个贯通出来,你都没什么活路的。”
“还有,离你那两个师兄远一点,上头有人要保你性命,可没人要保他们两个的性命,升龙台到白云宗的渡口已经全数封闭了,这一路上,就是他们两个的归乡路。”
陈楠死死抿着嘴唇,脑袋飞速转动着,半晌之后方才有些气馁:“你能不能告诉我,酒馆中谁要保我?”
即墨先是一愣,紧接着哈哈大笑,笑得自己眼角泪花都出来了。
“你也不知道?”
“你自己都不知道,我能知道什么?你当我是谁啊?长河浮沉,我们不过都是别人手底下的一颗棋子罢了,撑着不死已经是万幸,还想什么呢?”
“言尽于此,好自为之,希望下一次听到你消息的时候,不是你的死讯。”
即墨话说完,抹着自己的眼角,挥了挥手,有些意兴阑珊地离开。
只剩下陈楠一个人循着方才来时的路,怔怔地走了回去。
即墨的话,带着些对他的示好之意,其真实性即便有水份,也不会有多少。
也许是因为他上头所谓的那个靠山。
陈楠自己都有些搞不清楚,乌鸦酒馆是谁在保自己。
教自己一身本事的祖姓老乌鸦已经死了,况且哪怕他还活着,也没这么大的本事。
除此之外,他还认识谁?
陈楠忧心忡忡,莫不是在这背后,还有人觉得自己可堪大用,还在盯着自己?
五百米的距离,陈楠一步一步走回去,走了七百五十三步。
最开始的三百步,一步比一步沉重,乃至步履维艰。
过了三百步,开始有所好转。
到了最后一百步的时候,陈楠已经重现化作之前的模样。
他想清楚了。
哪怕有人要利用自己,也不是仅凭自己就能够对抗得了的,与其在这里杞人忧天,不如到时候见招拆招。
为今之计,是要找师兄把方才即墨与他说的话都说清楚。
即便没有即墨,昨天晚上陈楠睡着之前,打定的主意,也是找师兄说清楚。
他觉得,自己跟师兄学的,不仅仅是剑。
如果把师兄放在自己的位置上,这种关乎生命的事情,会瞒着别人么?
哪怕对方是白云宗一名普通弟子,师兄都会找他说得清清楚楚吧。
想通了一切的陈楠,浑身便变得轻松起来。
就像是卸下了一直压在心头的千斤重担,脚步都变得轻快起来。
谈话用时不长,等回到白云宗驻地的时候,所有人却都已经准备好了,正等着他。
显然对于祝修船的分析,他们深信不疑,须得尽快离开这里。
见到陈楠回来,公孙点了点头,发挥他大师兄的风采,一句多余的话都没说,只是一挥手。
“出发!”
陈楠欲言又止。
祝修船和公孙两个,一个带着小猫儿,一个带着小虎头,祝修船为首,公孙压阵,飞速窜入群山之中。
山景古幽,林间虫鸟名叫,溪涧叮咚,他们走得颇为狼狈。
祝修船把速度压在了众人所能承受的极致,不敢走得飞快,就怕到时候万一起了争斗,个个精疲力竭,只能任人宰割。
一路上净挑小路去走,披荆斩棘,攀崖跃涧。
小猫儿和小虎头两人倒是又一次大饱眼福。
其余众弟子,即便是在白云宗二十七峰之内,这样的路也走得多了,倒是觉得习以为常。
陈楠紧紧跟在公孙身边。
这支小队伍之中,别看他年纪仅次于小猫儿和小虎头,是其他人中最小的一个。
但论起战斗力来,除了祝修船和公孙,便是他最为凶悍。
毕竟玄甲军的试炼可不是简简单单去逛逛街,买买东西那么简单轻松。
参加试炼的那些个世家子弟,哪个不是家族最精锐的那一两个,说是半步贯通,那才叫一个恰当。
在这样极富含金量的试炼之中,陈楠能够拿到头名,靠得绝对不仅仅只是运气而已。
当日对付安苍峰那般轻松,陈楠才恍觉自己的实力似乎较之以前,着实又进步了一大步。
让他估计,对付贯通不好说,但对付贯通之下,还真没有什么可以惧怕的。
哪怕现在没了剑身反馈过来的那妖异红纹,再次碰到公羊元青,陈楠也不会太过畏惧。
唔……打不过,跑还是可以的么。
他在心里头宽慰自己。
祝修船领的是开山位置,公孙领的是压阵,一头一尾,最为重要。
一个以防有埋伏须得凿阵,一个要应付追兵断后。
陈楠本来应当跟在祝修船身边的,只是满腹心思觉得还是和公孙说比较好,于是便处在了压阵的位置。
一路飞奔,就这么马不停蹄过了半日。
日暮时分,林子里面已经开始幽暗起来,略有些湿气。
领头的祝修船停下脚步,示意众人在此地找寻吃的,补充体力,先睡一觉,明日白天再继续赶路。
夜间山势起伏,最适合藏人,若是夜里中了埋伏,只怕一波攻势,便足以让这小队人死伤大半。
众人便轻松了一些。
当下两人一组,分成了五组,三组人呈“一”字形铺开去找吃的,另外两组一组找寻柴禾,一组找那些高且密的粗壮枝丫,搭建今日临时的栖身之所。
只留下师兄弟三人并小猫儿和小虎头五个人留在原地策应。
两个孩子哪怕是被抱在怀里,走了这一路,也有些累了,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在火堆旁边背靠着树干东倒西歪开始睡了。
陈楠沉默了半晌,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师兄,你们就不好奇今日即墨找我有什么事情么?”
公孙和祝修船对视了一眼,轻笑起来。
“为人处世,最忌强人所难,你若是自己想说,那边了了,若是你自己不愿意说的话,我们问了又有什么意思呢?平白生出诸多怨隙。”
陈楠连连点头,苦笑着抬头说道。
“师兄,我要说一件事情,你们听了,可千万别惊讶。”
公孙与祝修船又对视了一眼,这下子眼中带着的就有些许惊讶了。
陈楠的秉性他们知道,他们的个性陈楠自然也知道,什么样的事情才会让陈楠觉得会惊住他们?
公孙正了正身子,开口说道:“你说,我们听着。”
陈楠深吸了一口气,目光平视着两位师兄,轻声说道。
“我是乌鸦酒馆的刺客。”
预料之中的拔剑相向或是目光惊愕都没有出现,公孙和祝修船依旧屏气凝神听着陈楠说话。
这下子换陈楠愣住了,他结结巴巴开口问道:“你……你们……怎么没反应?”
公孙醒悟过来:“你说的就是这个?”
陈楠愣愣地点了点头。
公孙登时笑道:“你还以为你自己有多神秘呢?师叔祖若是不弄清楚你的来历,会教你走山,会把压山石送给你?”
“你们……早就知道了?”陈楠跟个木头人一样,只顾得上傻眼了。
“早就知道了。”祝修船在一旁插话道:“我们两个,还有师父师祖他们,心里头都是清楚的。”
“那……”陈楠觉得自己都不会说话了。
“那为什么公冶子师叔还帮你练剑?师祖还把兽面血玄晶给你?师父还送你去玄甲军试炼?”
公孙难得脸上露出了一丝坏笑,看着陈楠,帮他把心里话都问了出来。
陈楠木讷地点了点头,心里头不知道是该轻松还是更加地不知所措。
公孙收起脸上那点笑意,伸出手轻轻拍了拍陈楠的肩膀。
话语声淡淡。
“与人相交,看的是人的本性,而不是出身。”
“不管你之前是谁,进了白云宗,便是我们白云宗的弟子,白云宗上下,一视同仁。”
“只要你没有做出背叛宗门的举动,这一声大师兄,你还是得叫的。”
陈楠喉咙有些涩涩。 刺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