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九犹豫着自己现在是直接过去问话,还是先回去把这奇怪年轻人的出现向上头禀告。
两样总得去做一样,不然的话,上面怪罪下来,吃不了兜着走啊。
这百思坊留守甲士的差事,不是什么肥差,但胜在安稳,阿九已经过了喜爱冒险,朝不保夕的年纪了。
他思索了半晌,正磨磨蹭蹭想着要不去问两声?
却突然不经意间瞥见了公孙先前出手震慑那小孩的剑痕。
一开始没注意,让他阿九出手,那剑痕只会比这更深,更大,更能吓坏那帮没屁眼的坏东西。
但这随意的一瞥,却不由把他的心思吸引了过去,而后瞬时间被吓得魂飞魄散。
剑意!竟然是剑意!
面前的年轻人才多大?竟然已经领悟了剑意!
阿九被吓得脑子里灵光一闪,陡然间开了窍一般回过神来。
白衣,抱剑,剑意……
他他他……
他是公孙!
那个最近闹得整个不朽城为之动荡不安的公孙!
在阿九的记忆之中,还从来没有哪个人能闹得整个不朽城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哪怕是四大家的老祖,那都是神龙见首不见尾,藏在云雾里面看不真切的神仙人物,“风波”这个字眼,从来就和他们搭不上边。
至于其他人,那就更别说了,没那个资格掀起这么大的风波,最多也就是让不朽城泛起一层轻微的涟漪罢了。
如眼前这个年轻人一般,做出这妖怪一般行径的人,天底下,也只此一号了。
他……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那个小孩,和他什么关系?
阿九一脑袋浆糊,似乎不仅仅是那身体僵住了,就连自己的思维也在刹那间随着那个名字在脑海中的出现一并僵住了。
有什么事似乎要去做……
他猛地打了个激灵,回过神来。
反应过来的第一瞬间,他便扭头便跑。
他突然想起来,公羊家的老祖宗,这会儿正满城风雨在找他呢,若是把他出现在这里的消息汇报上去,不管能不能抓着他,自己的一份功劳,是跑不了了啊!
阿九跑得飞快,却突然发现,自己越跑,似乎眼前越花,那一身力气也越小,原本明亮的眼珠子之上,就像是被蒙上了一层雾气一般,看什么都看不真切。
他伸出手,想要揉揉眼睛,却突然发现自己的手变成了一团血葫芦,光秃秃的。
手指呢?手臂呢?都去哪儿了?
阿九费力地转过头。
一颗脑袋在街道上球一般艰难地转了个圈。
阿九恍然大悟。
哦……在后面呢。
公孙搂着小猫儿,站起来,一只手抱着剑,一只手把他抱在怀里,没有捂住他的眼睛,让小猫儿清晰地看见阿九从自己的脚尖开始,被人一片一片,一块一快,切成了手指头大小的肉丁。
从小猫儿说出那句“一直没有哭”那句话开始,他便不再是那个上了街借着小虎头拼命往女子怀中蹭的小孩子了。
他有资格,也有义务来见识到这个世界的残酷与血腥。
眼中的恨意和长街上翻滚不休的血腥味同样浓郁。
杀机不知何时而起,何地而生,化作狂风,凄厉而行。
小猫儿看着那拖延开的血色长痕,还有那一地碎肉。
公孙看着那个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这里,突兀出手的那个人。
“你杀了他干嘛?他不是你们玄甲军的人么?”公孙话语之中,带着些不解和怒意。
公羊玉龙今天的流云衫的颜色,化作了天蓝,摩挲着手头那玉壶,心情似乎不错。
尤其是看见公孙是一个人的时候,那心情就更不错了。
听到公孙的问话,公羊玉龙没有什么被以下犯上,恼羞成怒的意思,对于有些天赋,值得让人另眼相看的人来说,他的耐心,还是比较寻常要好很多的。
他没有回答公孙的问话,只是上下打量了公孙一眼,反问道:“你认识我?”
公孙理也不理地问道:“你为什么要杀了他?”
公羊玉龙脸上的笑意不减,也许是因为找到了公孙,所以心情格外地好,连带着耐心更好。
“我若是告诉你答案的话,你是不是也要把答案告诉我?”
公孙平静着摇了摇头:“猜也猜到了,能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的,除了公羊家的老祖宗,那位玉君子,还能有谁。”
“我不是与你做交易,我只是不明白你为什么要杀了他。”
“我也只是想问你一声,你为什么要杀了他?”
公羊玉龙一愣,似乎没有想到会听到这样的回答,摩挲着玉壶的手指轻轻在玉壶上面一弹,玉壶发出了“叮”地一声脆响,听得公羊玉龙心疼至极,连忙把那玉壶颠过来倒过去看了半晌,确认无误之后,才松了一口气。
他把目光转向公孙,很自然地解释道:“你公孙可不是一个蠢人啊,我不信你不知道我这么做的道理。”
公孙不说话,只是看着他。
公羊玉龙无奈,只得继续说道:“我好歹也是公羊家的老祖宗,我到这里来的消息不能传出去,传出去像什么话,和你要说的话,更不能传出去,也只有死人能守口如瓶,他不死的话,谁去死?”
“前辈心中的道理,原来是这个样子的么?”公孙深吸了一口气,闭上眼睛,又睁开眼睛。
“他是前辈手底下的人,他的一条命,还抵不上前辈手中的玉壶一声轻响么?”
公羊玉龙哂笑了一声,仰头大笑不止:“区区一条人命,怎么能抵得上我手中的玉壶半寸。”
公孙沉默着低下头,把手中的剑插在地上,依旧抱着小猫儿,只是把他的头轻轻扭着,让他转过头去,把他的耳朵捂上。
公羊玉龙看着公孙的动作,讥笑了一声,从半空中一步一步走下,走到公羊玉龙的面前。
“这个世界就是这个样子,你也别把自己看得太高尚,太高尚的人,活不了,在这一点上,太叔老头儿没比我好到哪里去,怎么着,你也要找他讨个说法不成?”
“再说了,你杀的人,难道一个个就是该死的不成?我告诉你,你当初在白虎城渡口处,所杀我公羊家的弟子之中,便有一人从修炼至今,与人为善,扫地恐伤蝼蚁性命,你杀了他,难不成还要以死谢罪?”
公孙抬头正视着他,轻轻摇了摇头。
“公孙何德何能,敢来找前辈的麻烦,敢来和前辈讨个公道。”
“公孙只是觉得,这个做法不对罢了,至于讨公道一说,此时我是决计也讨不了的,且不说他与我素未谋面,我也没能力和前辈讨个公道,识时务者为俊杰这句话,我还是知道的。”
“公孙不是圣人,在自己能力范围之内的事情,出手便也无妨,超过了我能力,公孙还没有为了一个陌生人玉石俱焚的觉悟。”
“至于太叔前辈,那就更是无稽之谈了,公孙与太叔前辈只是一场交易,太叔前辈怎么样,都与我没有关系,该出言质问的时候,我一样也会当着太叔前辈的面说话。”
“再是最后一条,我已经说过了,公孙不是圣人,手下难免伤及无辜,但我所行之事,只求无愧于心。”
“他们向我出手,我还击而杀,符合公孙心中的道,坦坦荡荡,并无不妥。”
公羊玉龙仔细听着公孙的话,又是一阵大笑:“此时不行,那彼时呢?好你个公孙啊,不错不错,不仅是剑快,这话也锐利得紧啊!”
“不敢当。”公孙摇头,只是问道:“前辈找公孙有何事?”
公羊玉龙似笑非笑,似真似假地说道:“你伤了我公羊家近十条年轻俊彦的性命,我公羊家于情于理,岂能容你。”
“若你公孙光明正大就这么出了不朽城,我公羊家的脸面,可就是被你扫落尘埃之后,还要再踩上两脚啊。”
公羊玉龙懒洋洋地抬起眼睛:“给你两条路,第一条,入我公羊家为剑奴,只需二十年,二十年之后,放你一条生路,此间我公羊家的剑道典籍,任你翻阅,你想要什么,给你什么,这第二条么,不用我多说,只怕你也能猜到。”
公孙看着他,怡然不惧,那头顶上,却突然有人说话道。
“这两条都不好,我若是替他选个第三条呢?”
公羊玉龙“嘿嘿”笑了笑,听不出喜怒。
“太叔老儿,我就知道,公孙都出现了,你不跟着他只怕也说不过去啊。”
太叔长风站在半空之中,轻轻一挥手,把公羊玉龙不知道什么时候设的屏障撕破了一道小口子,走了进来。
“既然我已经来了,那我说的第三条路,你看怎么样?”
公羊玉龙捧腹大笑,那流云衫在刹那间化作赭红色,指着太叔长风的鼻子骂道:“你太叔长风算个什么东西,说带人走就带人走?”
他阴森森地抬起头,一双眼睛陡然间眯了起来:“还是说,你太叔家,已经做好了和我公羊家开战的准备?”
长街上的风,似乎都随着这句话的落下,停止了流动。 刺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