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北骥似乎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答案,也许平生还是第一次他流露出的好意被人拒绝,他愣了一下,轻声笑道:“你知不知道我是谁?”
陈楠把那杆长枪横在自己面前,摆了个姿势:“本来不知道的,现在知道了。”
“知道了你还敢和我这么说话?”张北骥失笑,他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如黑暗一般冰冷的少年:“我好心放你一马……难不成你还以为你会是我的对手不成?”
那道空灵的声音没有回答他,张北骥又是一愣,紧接着便被自己的猜测刺激得笑出了声:“你还真以为你会是我的对手?”
陈楠抿了抿嘴,颇有些不耐烦,杀人多么简单的事情,手起刀落,大好人头,他在乌鸦酒馆呆了五年,还是第一次看见杀人这么墨迹的人,鬼使神差,他竟然还应了话:“不试试怎么知道。”
张北骥怒极而笑,面色骤然冰冷了下来。
原本他也的确是好意,也确实有些忌惮面前的少年,毕竟虽然看上去实力一般,但能够杀了那么多人全身而退,他的实力肯定不止眼前看上去那么简单。
示好之余不无招揽之意,但他是谁,他是张北骥!张家小辈第一天才!
忌惮,也仅仅只是忌惮而已,一而再地拒绝,就像是打他脸一般羞辱,怎么可能还能忍得了,即便是陈楠现在求他高抬贵手,放下的手也不会再挪动一丝一毫。
他猛地抬头,语气冰冷如刀锋:“我不管你背后站着的是哪一家,但不管是哪一家,我张家都不会害怕,既然你一心求死,我就成全你!”
陈楠先是被张北骥的话语搞得有些糊涂,紧接着,脑子里所有的念头都为之一空,他的注意力刹那间集中到了极点。
危机感如潮水一般将他淹没,逼得他心中再没有一丝一毫的杂念。
张家有两样不传之秘,张少宝习的名叫清风徐来,那么张北骥呢?
自然便是水波不兴。
陈楠就像是被人施了定身法一般,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不是他不想动,而是根本便不敢动。
原本那包裹着陈楠最深沉的黑暗便像是让他如鱼得水一般自在,这个时候,却陡然间变得无比凝涩。
如果说之前是如鱼得水的话,那么现在,这些水,已经变作了冰,其中行走动弹,所耗费的精力比较之前多上数倍。
除了呼吸尚且正常,其他感觉,便像是落入冰水之中一般无二,握着长枪的手指竟已有些发麻,血管中流淌的血液变得无比缓慢。
面前那袭白衣骤然间消失得无影无踪,陈楠不敢转头,他索性闭上眼睛,感受着肌肤之上分毫细微的异动。
纯净的黑色之下,胸膛轻微起伏着,裸露在外面的肌肤毛孔张开到最大,细细透明的汗毛倾斜着贴服在皮肤表面,一动不动。
沉寂,没有一点动静,唯有死一般的沉寂。
蓦地,陈楠身体左侧似有巨力铺天盖地一般涌过来,其势如山石崩碎,滚滚而来,几欲让人窒息。
陈楠在刹那间便反应过来,长枪轻轻一抖,抖出了个碗大的枪花,直往左侧刺过去,即便是在这般黑暗之中,也似乎看见那染着血色的寒光一闪而逝。
“噗!”
半空中响起一道沉闷的响声,就像是枪尖戳破了牛皮一般,陈楠拿着长枪的手中陡然间为之一轻,哪里有什么巨力,分明只是虚张声势。
用错了力,陈楠顿时浑身一阵别扭,然而他甚至来不及调整自己倾斜的身体,后背心处传来针刺的一般的感受已经提醒他现在所处的境地。
“不好!”
他心中暗叫一声,心知不妙,却在最快时候做出了最为正确的选择,他不退反进,脚上用力,没有站稳的意思,身体顺着那长枪直直往前扑过去。
狼狈不堪!
却又精妙到了极致。
便在他身体扑出去的瞬间,紧贴着他的身体,一道寒光恰似那轻轻荡漾的水波,在半空中泛起涟漪,一层一层荡漾开来。
方才歇息的巨石自中间微斜的地方无声无息之间裂了一道口子,石块顺着那裂口轻轻滑下,切口如镜面一般光滑。
陈楠甫一落地,便抱着铁枪连连打了几个滚,离得稍稍有些远了,这才停下身子,身体悬空,双手似爪,死死抓住地面,与脚尖一起支撑着身子,一动不动。
即便方才生死一线,哪怕再慢一个念头的时间,也许便是身首异处的下场,陈楠却依旧如之前一般冷静,只是胸膛起伏得快了一些,胸口的心脏跳动得更有力了一些。
这不是刺杀,这是陈楠所不擅长的正面格斗,张北骥的实力在他所遇到的人里面也是数一数二的,生死关头,他却愈发冷静开来。
束缚限制着他的行动的,不是黑暗,而是无比深厚的元力,只是陈楠有些不明白,张北骥为什么会有如此深厚的元力用以支撑他施展水波不兴。
如果说他面对的是十窍以上的元修,陈楠还有些相信,但张北骥带给他的压力却又与十窍以上的元修截然不同。
时间并没有容许陈楠继续细细思索下去,张北骥的攻势便如潮水一般绵绵不断,再次袭来。
这次却又与之前那次恰恰相反,四面八方无处不是压力,就像是被一只巨大的手紧紧捏住,要把陈楠的身体捏爆一般。
只是刹那间,陈楠的呼吸便变得浑浊短促起来,他是神通元修,可不是体修,这样的压力施在他的身上,再等一时半刻,只怕便要死无葬身之地。
张家的水波不兴倒是类似于某种领域,不得不说,这样的领域对陈楠这种行走阴影中的刺客来说,简直就像是天克。
陈楠的面色涨得紫红一片,他双手猛地一拍地面,借力在空中翻滚了一圈,整个人如游鱼一般灵巧地从那巨大的压力之中钻了出去。
即便到了这个时候,他依旧没有用出凝烟的打算,战斗,看的是结果,只分生死,不分胜负,底牌,适合用在最恰当的时机,而现在,时机未到。
过早地把自己的底牌暴露,只会让自己彻底陷入被动而已。
周围的压力骤然一轻,就像是从深潭中钻出了水面,陈楠大口吸了一口气,蹲伏在地上,枪尖拖在身侧,在地面上划出一道浅浅的口子。
蓦地,无声无息之间,他猛地抬起头,看向天空。
天空之中,一道人影从天而降,那泛着微光的窍穴之前,似乎还有一点星光。
秘境之中,哪里来的星光?
陈楠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却又骤然间睁大,哪里是什么星光,分明是那闪着凛冽寒光的剑尖!
他长啸一声,借此掩饰心中的激动。
机会!
几乎在刹那间,陈楠便捕捉到了这转瞬即逝的机会。
他不怕张北骥出现以决胜姿态碾压自己,就怕张北骥不出现,也不知道是那件白色衣袍的功效,还是水波不兴的功效,张北骥不主动出现,陈楠根本感觉不到他的存在,自然而然,也就谈不上反击。
而现在么……
陈楠抿了抿刀锋一般的嘴角,握紧手中长枪,不退反进,双脚猛然蹬在地上,不退反进,冲天而起。
甫一离地,人在半空,手中长枪便脱手而出,旋转着犹如一条毒龙一般向着那抹白影所在直刺过去,于此同时,他右手食指指尖轻轻一勾,一道灰白色的印迹紧随其后,黯淡无光。
凝烟!
不动则已,一鸣惊人!
秘境的夜色之下,张北骥神色虔诚,双手持剑,呈倒悬姿态,向着在他眼中无比清晰的那个少年刺过去。
直到现在,这个少年也没有露出自己的修为,但能够躲过自己势在必得的两击,已经让他很是惊讶了。
张家秘技,水波不兴排在清风徐来之后,故此世人多知清风徐来,殊不知,水波不兴的威力更加全面,杀伤力更加强大。
它排在清风徐来之后,仅仅只有一个原因而已。
修炼要求太过苛刻。
换而言之,张家习得清风徐来的人,都是在水波不兴的面前败下阵来之后,才会转习清风徐来。
仅仅只是修炼水波不兴的一个要求,便把他们拒之门外。
下丹田四窍全通。
人体三百六十五窍,除去十二府三百六十窍,剩余五窍分别是上丹田印堂,中丹田檀中,下丹田关元,气海,神阙。
但少有人知晓,在三百六十五窍之外,下丹田其实是有四穴,除了关元,气海,神阙之外,另有命门一穴,只是很可惜,命门难开,万千人之中,能有一人开了命门便已是幸极。
命门一开,气修所能贮存支使的元力比较之前雄厚数倍,下丹田的气修便可换一个称号。
圣修!
命门地位之高崇,如此可见一斑。
只是要论命门与上丹田印堂两者谁更重要,便要看天生神通是什么,那便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
张北骥能够修炼水波不兴,自然而然,他所点燃的六窍不言而喻。
双腿阳交穴,下丹田关元,气海,神阙,命门四穴。
这也就不难解释张北骥的元力为何如此深厚,速度为何如此之快。
陈楠的反击,张北骥看在眼里,依旧无动于衷。
从小到大,他从来没有输过一次,这一次依旧如此,他对自己有着绝对的信心,这种信心,是经历过百战,百胜之后堆积起来的。
无比强烈,强烈到甚至已经形成了一种意念,一种百战必胜的意念。
长枪脱手,毒龙盘旋,换来的,更只是张北骥眼中的一抹轻视。
如此,还不肯暴露自己的实力,已然技穷了么?
那便等死吧!
他一言不发,狰然一笑,下坠速度更快几分。 刺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