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道石位置在云溪峰半山腰,原型不过只是一块平如镜面的无名青石,只是因为白云宗内门弟子常年在此讲道,久而久之,便得了个闻道石的名头。
如这般的巨石,不仅是在云溪峰有,在其他峰头也有不少。
一大早,天刚蒙蒙亮,天上还挂着一颗光斗般的启明星,众多入门弟子已经深一脚前一脚开始往闻道石那边赶过去。
白云宗只分内外门弟子,只有内门弟子才有资格拜在诸位长老门下,这也就意味着,内门弟子的时间要比外门弟子更加紧凑,给他们这些外门弟子讲道,也大多是长老不乐意来,派遣门下弟子前来。
一个是派遣,一个是自愿,两者的含义便截然不同,谁也不乐意被逼着做自己不乐意做的事情,哪怕是师父吩咐,那些内门弟子的心情可想而知。
入门第一次讲道,七百人之中,没有人愿意当内门弟子手上那个杀鸡儆猴的鸡。
陈楠自然也没有当这个出头鸟的念头,只是当他和裴庆正一路赶过去的同时,路上饱受的那些怪异目光让他有种忍不住想杀人的冲动。
他牢记着一句话,当一名杀手,把自己暴露在阳光之下的时候,那么他离死便也不远了。
看在裴庆正的面子上,生生克制下这些念头,匆匆赶到闻道石那边的时候,已经有数百人等在了那里。
随意找了一处地方坐下,强忍着心头的不适,陈楠开始和裴庆正一起,等待着第一堂课的开始。
当初负责主持他们入门试炼的是寒道子,如今负责他们课程的自然依然是寒道子,只是来人换成了他门下的弟子罢了。
众人由晨曦启明开始等待,一直等到日上三竿,等到众人饥肠辘辘心中满是不满的时候,自远处山道上终于有人踽踽行来。
来人样貌普通,打扮随意,穿着一身洗得皂白的衣物,浑身上下没有任何气息流溢,就像是寻常的普通人一般。
他骑着一头青牛,牛角上挂着一本书,青牛尾巴上面还系着一柄剑,如此行来,山道上便响起“叮叮当当”一连串的清脆响动。
远远地,已经看见闻道石旁边挤得密密麻麻的入门弟子,粗略算下来,怕不是有四百人之多。
青年吸了吸鼻子,拿起牛角上那本书,有种掩面而逃的冲动。
怪不得谁,要怪也只能怪他性子仁厚,身为寒道子门下大弟子,自然也是诸位师兄妹的大师兄,本说好今早抓阄,结果等了三个时辰,没一个人过来。
无奈之下,这位手上拿着大把阄纸的大师兄摇摇头只能亲自上阵。
师父他是不敢去在气头上撩拨的,诸位师弟师妹平日里对他也是颇为恭敬,他实在也不好意思当那个坏人,这般不行,那般也不行,那么也只好委屈自己了。
但他性子恬淡,即便代替师父授业,也只是私下里一对一指导,面对这么多入门师弟,他还真有些不自在。
只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纵然有千般万般不适应,他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就和公孙师兄说的一样,试试吧。
俗世花魁总还有第一次呢。
他深吸一口气,骑着青牛悠悠上前。
云溪峰闻道石之下的四百气修入门弟子,不管之前等待的多么心焦,不管之前眉头蹙得有多深,私下里议论多么纷纷,在这个人出现的一刹那,所有人都开始闭上了嘴,肃穆以待。
想要成为内门弟子,条件实际上很简单,十窍元修而已,但想要成为能够给他们授业的内门弟子,十窍元修就远远不够资格了。
面前这个骑着青牛故弄玄虚的家伙,值得他们如此郑重对待。
这个名叫祝修船的骑牛弟子便在这种情况下第一次与刺客陈楠见了面。
于是白云宗入门弟子第一次的大课演讲就在这个盛夏午时开始了。
只是让这些入门弟子们有些失望的是,至始至终,这个自称是普通弟子的祝修船师兄所讲述的,都是最为基本的元修入门。
在此之上,并没有所谓的高屋建瓴,只是基础,基础,最基础,若不是碍于这是第一次讲道的话,只怕四百人都会走得干干净净。
似乎反而有些叫做盛名之下其实难副的心思在众人的心头升起,莫名的,连带着,对青石上斜倚着的那个寒酸身影,许多不屑的情绪也在心里头翻滚开来。
原来所谓的白云宗内门弟子,也不过如此么。
一番讲道,从正午时分一直讲到华灯初上,繁星漫天。
讲得四百人昏昏欲睡,无精打采。
所以在听到那声今日到此为止的时候,几乎所有人都为之精神一振,粗粗道了声谢,看着那个骑着青牛的身影走远,哄然而散。
陈楠默默站起身子,眼中的亮光夺目得刺眼。
祝修船讲的那些都是基础,但即便是基础,从他口中说出,落在陈楠耳中,也有种醍醐灌顶的感觉。
陈楠最缺少的是什么?他不缺战斗的经验,相反,他的战斗直觉要比这座白云宗内大部分人都要强得多,他更不缺杀人的手段,对于他来说,一个凝烟已经够用了。
他想要追逐妹妹的脚步,追逐到那个不知道在哪里的天极宗,那么他就必须要提升自己的实力,这种实力,不仅仅是杀人的实力,更是十二府十二脉贯通的纸面实力。
他所需要知道的,恰好便是这些最基础最入门的东西,祝修船所讲述的那些话语,落在其他人的耳中,犹如嚼蜡,落在他的耳中,却是字字珠玑。
他能够听出来,每一个道理都是深入浅出,祝修船绝对没有所谓的藏私一说,连带着的,对这个从来没有见过面的内门师兄,陈楠心中多了一分莫名的感激。
他想他开始有些明白为什么寒道子让祝修船来讲述这些基础入门了,只怕换成寒道子本人过来,所讲述的都不会比祝修船更加透彻简洁明了。
这并不是说祝修船要比寒道子更加厉害,只能说两人站的高度不同,所看见的景色也不尽相同。
寒道子已然是一府贯通,他所讲述的,也许要比祝修船更加精妙,但对于陈楠他们这些入门弟子来说,反而更加难以理解。
而换成祝修船的话,他虽然实力不如寒道子,但因为还没有一府贯通,所以见解还停留在与陈楠他们相同的层面,却又比他们看得更加透彻,实在是最适合不过的老师人选了。
有句话叫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陈楠现在便有如此感觉。
他扯着裴庆正,一路飞奔着,他有种预感,自己一直困惑着的前路,似乎在听了祝师兄的话之后,已经找到了明确的方向。
崎岖的山道之上,漆黑一片,偶尔在远处有明灯闪现,夏夜的星河横在半空,赏心悦目,看上一眼,心旷神怡。
又有桂子香气混着草木清香轻轻浅浅地漂浮过来,嗅上一口,一整天的疲劳似乎都为之散去。
碧绿的萤火虫围绕着那沉默而走的青牛忽闪着翅膀,祝修船躺在牛背上面,翘着二郎腿,听着牛尾上系着的长剑在地面上敲击的声音,怡然自得。
今日那些入门弟子的模样他看在眼里,虽然早有预料,心里头说不失望,那是假的。
他为人敦厚,就连修炼从来也是脚踏实地一步一步,今日所授的这些,无不是自己当初一点一点,不知道走了多少弯路才领悟出来的道理。
和书本上记载的多少有些细微的出入,但祝修船能够无比肯定,那些细微的出入地方,肯定自己是正确的。
所谓希望越大失望越大,这就和他拿着自己最珍爱的东西去给人家观赏,人家却不屑一顾一般,实在是让这位寒道子的高徒伤透了心。
但多少也不是一无所获。
祝修船把双手枕在头下,怔怔地看着天空中闪闪发光的璀璨星河,脑子里莫名地浮现出那个在青石之下从头到尾听得都异常认真,恨不能把每一个字都烙刻在脑子里的那个少年。
那个有着一双星眸,紧紧抿着嘴的少年。
祝修船不是不认识他,相反,新入门的七百弟子之中,能够让他记住名字的,恰恰就有那位少年。
如果记得不错的话,那个少年的名字应该叫做陈楠吧。
烟雨楼是寒道子的地盘,自然而然,昨天在烟雨楼前面,寒道子的那一番表演也落在了他们这些弟子眼中。
除了他们的师父寒道子性情大变,霸气十足的形象让他们大呼过瘾之外,最值得他们讨论的,便是那个被他们师父随手点为入门弟子中大师兄的那个陈楠了。
为此诸弟子众说芸芸,祝修船心中也多有猜测,今日见到陈楠的表现,再联想到当日陈楠那异于常人的举动,莫名的,祝修船心里头冒出了一个念头。
也许……这个少年,有着和公孙师兄一争高下的资本?
这个念头刚刚从他的脑海里冒出来,便把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怎么可能呢!
祝修船忙跳下青牛,在路边“呸呸”了两声,颇有些做贼心虚地看了两眼,这才牵着牛往烟雨楼的方向过去了。 刺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