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同被身后喧闹的声音浪潮所惊醒,那些师兄弟似乎已经不再在乎他的子虚乌有的晦气,一个个群情激奋往他身后挤过去。
管同茫然地站起身子,以防被哪位师兄弟不经意间踩倒。
忽然,左侧一名白云宗的弟子撞在他的身上,把他撞了一个踉跄,木讷的管同还没有站直身体,又是一下撞击。
撞击不像是故意的,反而有点像是刹不住车的感觉。
管同在人群中被挤着,身不由己地转过身去。
那是祝师兄的青牛,祝师兄已经回来了么?
他枯槁的面容为之一振,嘴角牵动着,抽搐着,流出一点点的喜意。
那是什么?
他突然发现,似乎所有人的焦点并不是青牛之前的祝师兄,他顺着人群把目光转过去,不由为之呆住。
他全身的血液似乎在刹那间便涌上了脑门,他只觉得自己的身形摇摇欲坠,整个人就像是在云海中飞翔。
那是……陈师弟!
他呆呆地看着蹲在地上的那道身影,脑海中回荡着一道惊雷般的声音。
“怎么可能!”
他喃喃自语。
陈楠抬头看着挡住了那些目光的祝修船,呆呆地,似乎还没有回过神来。
祝师兄的话听在他的耳朵里,回荡在他的心中。
与他印象中的祝修船比起来,面前的祝师兄似乎变了许多。
这只是陈楠的第一反应,但让他细看之后,要让他仔仔细细说出来祝修船变了哪里,他也说不上来。
只是原本的祝修船一向都是温和示人,面前的祝师兄似乎多了一丝严肃,以前的祝师兄不管做什么事情,都是从容不迫的感觉,现在的祝师兄,陈楠能从他的风尘仆仆之中感受到那抹因为自己而诞生的发自内心的疲惫。
都是我的错……
他蓦地想到了之前的那些目光,那些愤怒,激昂,鄙夷,唾弃的目光,那些如剑的目光。
不管是哪一道目光,其中必定夹杂着一种感情,名字叫恨。
就像一直与他言笑晏晏,把臂走到这里的那位善谈的云溪峰师兄,得知他原来就是那个害得公孙师兄落到如此狼狈绝望境地的陈楠的时候,第一个反应,是把那触碰到陈楠身躯的衣袖一把撕扯下来,弃之于地。
他无比愧疚地低下了头,竟不敢再去看祝师兄的那双眼睛。
“陈楠,公孙师兄为了你,一人一剑上了汤巫山脉。”祝修船似乎察觉到了陈楠的那复杂心思,他的语气变得温柔起来。
“他以三十三窍修为,一剑斩杀了九宫城的剑道天才,那是贯通境!”祝修船的言语中,带着无法言喻的骄傲与自豪。
“若不是为了救乐正子师伯,师兄甚至都不会与那剑道贯通两败俱伤。”祝修船居高临下,言语慷慨。
“师兄回来之后,整个白云宗都为此炸开了锅,所以你的愧疚是正常的,就连乐正子师伯,都对师兄抱有愧疚。”
“但师兄说什么了?”
“师兄什么都没说!师兄没有怪乐正子师伯的意思,更没有怪你的意思!”
“乐正子师伯给过师兄从头再来的机会,师兄没有接受,我很心痛,放在我这里,我甚至都不能理解,我以为他疯了。”
“后来,师兄跟我说了一句话。”
祝修船的两只眼睛仿佛天上的太阳一般灼目,熠熠生辉,他说。
“他说,他想再试试。”
“他想再试试!”祝修船加重了语气,重复了一遍方才的话语。
“他说话的时候,甚至都还带着笑。”
“他经脉寸断,修为如大江东去,涓滴不剩,剑心碎裂杳无踪迹,比废人还要废人!”
“与他寸步不离相伴十九年的公孙剑,从他一上山,便自行出鞘认主,全天下排名第八的公孙剑,断了!”
祝修船眼中似乎有波光粼粼,他嘴角挂着笑:“然而他跟我说那句话的时候,他脸上还是带着笑的。”
“从那个时候开始,我便知道,他还是那个公孙,而且,这一辈子都是那个公孙。”
“他说,他想再试试,我相信他!”
“公孙这样的人,绝对不会死在雪莲峰,哪怕雪莲峰近百年来,没有一个人出来过,我也相信。”
“总有一天,公孙会从雪莲峰之中走出来,来告诉我祝修船,就像是之前无数次那样,跟我说,他试试,然后,成功了。”
祝修船咬着牙,声音一个字一个字铿锵如铁石。
“既然是师兄自己选择了下山,那么,不管前提是什么,他自己的举动,便是他自己来承担后果。”
“这句话不是我说的,这是公孙与我说的。”
“他以为你死了,那天他和我说着话,没有流露出任何异常,但我其实知道,公孙很伤心。”
“他很伤心,他在白云宗潜心剑道二十年零十个月,从来没有这么看好过一名后辈弟子,你是第一个,我觉得,也会是最后一个。”
“宗门之内,所有人都在说我祝修船淳厚,有大将之风,提起公孙,却仅仅只有他的传说,为什么?”
“因为公孙一直在剑谷修行,寻常弟子见不到,那些口口相传的事情,自然变成了传说。”
“但是最重要的,是因为公孙骨子里的那股傲气,他有傲骨,我与他一起长大,一起入宗门,他的事情,我比他自己还清楚。”
“这么多年,你是唯一一个值得他违背了掌门命令,下山拔剑公孙的人。”
“他为了你,剑断,人则生不如死,你说,他值么?”
祝修船蹲下身子,探过头来,平视着埋头的陈楠。
不等陈楠回答,他便继续问道。
“你说当他看见你还活着的时候,他的这些并不需要的多余付出,你觉得,他自己会觉得值么?”
陈楠抬起头,眼眶通红,他从来没有觉得,自己欠师兄欠这么深。
他刚想张嘴,祝修船便已经斩钉截铁自问自答给出了答案。
“值!”
“他一定会觉得,值透了!”
“他为了一个死去的你,都值得这么做,更何况你还活着!”
“若是公孙知道你还活着,他会觉得,他为你所作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师兄若是现在站在你的面前,肯定不愿意看见你现在的模样!”
“他们的言语激烈,他们的目光刺目,那又怎么样?仅仅是这样,便把你打倒了么?”
“你要在乎他们的目光干什么?你要在乎别人的目光干什么?”
“你可以为你自己活着,你可以为你在乎的人活着,你可以为公孙活着,但你不是为了他们而活着!”
祝修船直起身子,把手掌伸到陈楠的面前。
“站起来,公孙不愿意见到这样的你,你不要让他失望。”
陈楠呆呆地看着他。
剑峰大殿之上,乐正子眉头皱成了一个“川”字,整张脸都已经黑了下来,就像是一座至于喷发的火山,随时都有可能暴走。
一旁的寒道子第一时间感觉到了不妙,他把目光求救一般转向了无为子。
无为子轻轻朝着他摇了摇头,示意他稍安勿躁。
乐正子气极反笑,他向前大踏步走了两步,又往回走到苍云子的面前,指着依旧蹲在地上,没有起身的陈楠,转头与苍云子骂道。
“这就是公孙拼了命也要带回尸骨的那个所谓天才?”
“这就是师兄你看好的能成为公孙与祝修船之后,白云宗第三道砥柱的天才?”
“这就是师叔祖不惜与你厚着脸皮要作关门弟子的天才?”
他猛地一跺脚,整座剑峰似乎都为之轻轻一震,乐正子转头大骂道。
“去他娘的!我们白云宗,不需要这样的天才!”
苍云子面沉似水,看不出喜怒,只是罕见地,他没有对乐正子的话做出反驳或是安慰,他如鹰隼一般,死死盯住山道上那蜷缩着的小小的身影。
……
卢雪松与诸葛元武的争斗越发激烈,只是不可避免地,在诸葛元武打定主意以力压人之后,他便陷入了劣势。
如今两人说好听点,是在缠斗,说难听点,诸葛元武只是在猫戏耗子一般把卢雪松玩弄在股掌之间。
他已经想好了。
虽然卢雪松把他的如意算盘打破,但之前卢雪松的出手,已经不比那些眼高于顶的内门弟子差多少,甚至可以说,他凭着十二窍的修为,已经可以匹敌十七八窍的内门而不落下风。
这样也不错。
他心中想着。
既然他打断了自己压迫夏侯天籁的那股势,便将计就计,来个杀鸡儆猴也不错。
他已经感受到了祝修船的气息,知道今天的事情,只怕便要作罢。
急不得,急不得。
反正来日方长,自己只要把这个胆敢挑衅自己的卢家天才打落尘埃,与自己预料中的想要起到的效果,并没有什么两样。
诸葛元武嘴角泛起一丝不明显的狰狞畅快笑容,他看得出来,在自己雄厚元力之下,卢雪松疲于奔命,已经是强弩之末。
他窥准时机,一掌把他拍飞了出去。
卢雪松整个人在半空中打了个滚,被夏侯天籁接住,一口鲜血已经吐了出来。
诸葛元武畅快大笑,声可震野。
“还有谁!”
祝修船看着眼前的陈楠,又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轻声说道。
“站起来!”
陈楠的目光由迷茫逐渐变得坚定,祝修船之前与他所说的那些话在他的耳边回荡着,慢慢便窜进了心中。
他的一颗心豁然开朗。
嘴角笑容逐渐勾勒,他从怀中掏出一枚黑色莲瓣,放在祝修船的手中,把他的手推了回去,自己慢慢站直了身子。
“师兄,想办法把这个给公孙师兄送过去,对他的伤势有帮助。”
祝修船看着眼前的陈楠,头一次不顾风度地咧嘴大笑。
公孙,你没有看错人!
陈师弟,像一株青松!
诸葛元武猖狂的笑声传到陈楠的耳中。
他看着那边,平静且坚定地大声回应道。
“师兄曾经最爱说我试试,师兄现在闭关了,这句话带着股劲儿,没人听,我不乐意,没人说,我更不乐意。”
他一步一步越过祝修船。
越过那些宗门弟子。
在剑峰那数道目光之中,在远处山巅上那独臂老人的眼中,站到了诸葛元武的面前。
他轻声说道,一如之前的公孙。
“我试试。”
憋了三个月泪水的管同,形同僵尸的管同,一直看着这一切的管同,泪水夺眶而出。
他头一次觉得,面前的这个少年,值得公孙师兄那样去做。
不为了别的,就为了那一句看似平淡,实则带着莫大责任与勇气的“我试试”####我发现手机坏了也是有好处的……至少码字快了不少……AAAAAA,我的手机! 刺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