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枪落地的声音不怎么清脆，反而有些沉闷不堪，就像是村口的那棵中空老榆树再也坚持不下去，终于在某个夜晚倒塌了一般。
有气无力。
同样有气无力的人，还有那个只有进气没有出气的披甲人。
出乎意料地，少年心中对这个前一秒还差点把自己杀了的披甲人没有太多的恶感，他稍稍远离开那个不知道哪里来的美貌女子。
方才杀这个七窍元修，她只是用了一招。
不，不是一招，她仅仅只是挥了挥手而已，就像是赶走了一只讨厌的苍蝇。
一府贯通，果真这么强么！
少年慢慢挪动着步伐，逐渐向着小女孩靠拢，即便他现在没有一丝一毫的战斗力，也只有他站在小女孩的身前，他才会安心。
场内是静默的，但这份静默，没过多久，便被一道脆生生的声音打断。
小女孩几乎是从马背上滚落下来，带着哭腔，带着喜意，直扑向少年的怀抱：“哥哥！”
那边冷眼看着少年的女子眉头不由微微皱了一下。
这两人……是兄妹？
那可有些麻烦呢。
少年一把把小女孩抱在怀里，搂得紧紧地，他警惕地看着那个似乎在发愣的女子，轻轻往村口挪过去。
小女孩似乎稍稍愣了一下，但兄妹两默契十足，她在愣神之后，便明白了哥哥的想法，她配合着不再发出任何声音，两人一前一后轻轻朝着村口走过去。
一步一步，慢慢挪动的步伐，身后的那个实力高强的古怪女子没有发出任何一句阻拦的话。
少年的一颗心已经要提到了嗓子眼，哪怕他知道，即便放任他和妹妹事先逃离一整天，在这个女子的面前，也逃不出多远，在他的潜意识中，村口那个大柳树却依旧像是救星一般的存在。
似乎只要到了那里，便能够逃离这个地狱一般的场景，逃离这个救了他们的莫名其妙的女人。
时间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似乎是很久，又似乎是一刹那，眼看大柳树在即，少年的那颗心已经快要跳出胸膛，身后却陡然响起一道清丽的声音。
“她是你妹妹？”
少年呆了一呆，瞬间再提不起任何斗志，他的肩膀陡然耷拉下来，他背过身子，把小女孩挡在身后：“她是我妹妹。”
饶是之前已经听过少年说过一句话，再听到少年的说话声，那妩媚女子依旧被少年空灵的声音惊讶到，她定了定神，这才继续问道：“你想把她带到哪里去？”
少年这次却只是冷眼看着她，一言不发。
女子丝毫不介意，似乎她习惯了这种说话的方式，或者说，从来便没有人敢在她面前随意说话，所以她习惯了一个人说话。
“玄阴冰女，绝顶的修炼体质，为什么你要以阳炎散这等破烂物坏你妹妹体质？难不成你有心害她不成？”
说到这里，那女子已是声色俱厉。
少年却豁然抬起头，他丝毫不介意那名女子说话的口气，惊喜问道：“你知道我妹妹的病？！”
“病？”那名女子仔细思索了片刻，僵硬着点了点头，神色颇有些不自然：“如果一定说是病的话，也可以这么说吧。”
“那你能治好我妹妹的病么？”少年不等女子把话说完，他便迫不及待地说道。
看着面前少年急切的目光，那女子一时间竟有些失神，好在似她这般的强者，怎么会因为一道不经意间看见的目光失了心神。
那女子低下头，不让少年看见她的目光：“若是以天池玄阴参配上九莲心草加以调和，再用浮光藻等十八种一等灵材熬制灵药的话，还是可以治愈的。”
“这么说来，您知道怎么救她！”少年陡然间激动起来，他的神色刹那间涨得通红。
女子点了点头，看不清神态。
少年松开小女孩的手，转身鞠躬，一鞠到底：“请前辈救我妹妹，晚辈做牛做马，必当厚报！”
小女孩天生慧眼，自然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是一向被她视作顶梁柱的哥哥，一向不怎么说话，腰杆比枪杆还要硬的哥哥，突然间大变了个样子，让她有些缓不过神来。
她有些怯生生地看着那个女子，拉着哥哥的手，轻轻摇了摇。
头顶上没有半点声音发出，少年咬了咬牙，不理会妹妹的动作，一动不动。
“他是你哥哥？”蓦地，只觉一阵香风拂面，少年眼前一花，便不自禁直起了身子，小女孩已经出现在了那名女子的身边。
少年生生遏制住自己想要把小女孩拉到自己身后的冲动，宛如钉子一般，钉在原地一动不动。
面对那名女子的问话，小女孩轻轻缩回手，看了一眼站立不动的少年。
那名女子不动声色地把她的目光挡住：“放心吧，你有什么话就说什么话，不用害怕其他的事情，有姐姐在这里，没人能够伤害你。”
小女孩想了一下，怯生生点了点头：“他是我哥。”
那名女子眉头微微皱了起来：“他既然是你哥哥，怎么会以阳炎散那种低等火属性材料坏你体质？摄入如此之多的阳炎散，纵然你玄阴冰女体质超群，亦是掺进了些许杂质了啊。”
沉默的少年微微一愣，更加沉默。
他拼命才能弄到一点点的阳炎散，在面前这个女子眼中，却只是低等火属性材料。
他们的生存，面前的女子，不懂！
小女孩似乎有些迷糊，即便她再怎么聪明，却也涉世未深，面对女子的责问，显然半晌才回过神来，她轻轻回道：“如果不是哥哥的话，我早就已经死了啊。”
那名女子颇为意外，很显然这个答案并不在她设想范围之内。
她顿了顿，不再在这个话题上纠缠，转而问她：“你叫什么名字啊？”
“我叫陈岚，流云岚的岚。”小女孩很是平静地回答她，然后不等女子再问，她指着少年，像是在向女子介绍，又像是在向全世界介绍，异常自豪地说道：“他叫陈楠，金丝楠的楠！”
女子显然没想到小女孩会说第二句话，她愣了一下，依旧没有理会她，轻声问道：“你和姐姐走好不好，姐姐帮你把你的病治好。”
一旁肃立的少年猛地一惊，紧接着一颗心开始“砰砰”跳得飞快。
答应她！答应她！
他恨不能自己替小女孩答应下来。
小女孩一愣，紧接着猛地摇了摇头：“不，我不走。”
妩媚女子很显然没想到得到的会是这样的一个结果，她保持着自己的语速，轻柔说道：“如果不走的话，你会死的呀，你哥哥救不了你的。”
小女孩依旧坚定地摇了摇头：“我不走，我走了，哥哥一个人，会很孤单的。”
少年嗫嚅了几下嘴角，不知道是因为小女孩说的话，还是因为想到的即将来到，触手可得的离别，眼角似乎有些湿。
妩媚女子继续说着话，劝着小女孩与自己走。
一女孩依旧不为所动，女子依旧没有呼唤少年的意思，少年却再也忍不住了，他轻轻唤了一声：“小岚，答应她。”
小女孩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明确摇头拒绝了他，她湿润了眼眶，固执说道：“我不走，我走了，你一个人怎么办。”
少年走到小女孩的面前，轻轻擦干她眼眶的泪，把她糊成了一个大花脸，少年不自禁咧嘴笑了笑，又像往常一般轻轻揉了揉小女孩的脑袋：“你得去，你不去，等你永远走了，哥哥一个人怎么办？”
小女孩顿时急了：“可是……”
“没有可是。”少年打断了她的话，柔声说道：“乖，听话。”
于是，那妩媚女子劝了半晌都没有劝回来的小女孩，便在这三句话之下听了话。
少年把脸贴在小女孩的面颊上，两行滚烫的泪水彼此相融，他贪婪地最后呼吸了一口小女孩身上那并不算好闻的气息，毅然松开手：“放心吧，我会去找你的！”
小女孩深信不疑地点了点头，走到那名妩媚女子的身边。
那妩媚女子看着依依不舍分别的两人，心里默默叹了一口气。
她有两句话没有告诉这个叫陈楠的少年。
其一，玄阴冰女不是病，她说是治病，其实却为宗门带回了一位天才。
什么天池玄阴参，什么九莲心草，在玄阴冰女体质面前又算得了什么。
其二，少年这辈子只怕都再也见不到小女孩，就像她不明白他的世界，他也不明白她的世界有多么难以到达。
而小女孩，注定以后会是她世界里面浓墨重彩的一笔。
她右手轻轻一翻，自手中的戒指里掏出一枚小小的瓷瓶，递给少年。
少年接在手中，他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却握得紧紧地。
“这里面是疗伤的伤药，你自己留着，我还有急事需要处理，我和你妹妹这便先走了，你放心，有我在，你妹妹不会出什么事情。”那女子淡淡地说道。
少年抿着嘴，轻轻点了点头，即便脑海中想过千万遍，做好千万遍的准备，当这一刻真实来临的时候，心中似被堵塞的情绪依旧让他喘不过气来。
眼见女子带着小女孩离地而起，少年如梦初醒，连忙问道：“不知道以后我应该到哪里去找我妹妹。”
那女子眼神复杂地看了他一眼，幽幽叹道：“来天极宗吧。”
天极宗……
少年痴痴地看着两人愈行愈远，手中的瓷瓶不自禁捏得更紧。
我一定会去找你的！
少年紧紧抿着嘴。
那一年盛夏，陈楠十五，陈岚十岁。
分别玄甲洲。 刺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