场中人皆是少年,即便成长途中多有争斗,哪里又曾经见过如此血腥犹如炼狱一般的场景。
他们的表现,并没有比那从未经历生死的张少宝好到哪里去,但好歹意识还算清醒。
些许的恍惚与惨白的面色之后,他们立马想起现在所要做的事情。
几人合力搀住张少宝的臂膀,这个时候也顾不上尊卑,用尽全身力气,拖拽着他向后退去,就在这时,耳边似乎又有声音平缓而清晰的传递了出来,他们的动作为之一僵。
“踏……踏……”
脚步声无比清晰,但落脚极为缓慢,沉重,即便在这理当行走无声的草地之上,也有清晰的声音传出。
几人的动作刹那间僵住,汗浆如泉涌,顺着他们的脊背皮肤滚滚而下,他们便如泥胎木塑一般,刹那间被身后那不知道哪里来的声音惊死,一动都不敢动。
脚步声就在身后,愈来愈近,却没有一个人敢扭头看上一眼。
但他们很快便不需要扭头去看上一眼,因为那个脚步声的主人,似乎视他们于无物,很快便出现在了他们的眼前。
来人是个少年,与他们年纪相仿的少年,全身上下衣着朴素到甚至有些破烂,头上戴着一块方形的树皮面具,面具很是简陋,仅仅是在眼鼻处剜了三个小洞。
若是平常见到,只当是个笑话,玩笑之后便也忘记,只是落在此情此景,却又不由让人毛骨悚然,这个简陋的树皮面具,就这么无比清晰地映在了在场人的心头,即便到他们死为止,从来没有忘记过。
五人一动都不敢动,他们看着这个藏在暗处的人物走到那片宛如炼狱一般的断肢脏器中,熟稔地在其中摸索了片刻,取出了几串染血的木牌。
他似乎对那上面的血液毫不在意,轻描淡写地抖了抖,把它们串成了一大串,拴在腰间,紧接着,顿了顿,向着张少宝他们走过来。
还没有任何动作,任何声音,几人几乎在同时向后撤了一步,连瘫坐在地上的张少宝都已经来不及去管。
那树皮面具人走到几人身前,轻轻递出自己的手掌。
依旧没有任何话语,五人身体却不约而同齐齐一个抖动。
张少宝死死扯住地面上那满是锯齿的草叶,任由草叶割破他的皮肤,色厉内荏道:“你想干什么?你可知道,我是天海城张家的人!”
面具人就像是没有听见一般,一动也不动,依旧保持着这个姿势,就像是一座没有生命的雕像。
张少宝蠕动着喉咙,咽了一大口唾沫,蓦地,他想到了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
难不成……面前这个人,是来帮他的?
他眼珠轻轻转动了一下,越想也觉得有些可能。
面前这人明显是杀人不眨眼的魔头,对生命的漠视让他这个从小在世家中长大的弟子都要为之胆寒,无缘无故地,怎么可能杀了左绝一行人反而放过了自己呢?
也就意味着,他一定是家族里面请过来暗中保护自己的人。
张少宝就像是豁然间相通了一切,伸到他眼前那满是鲜血的修长手掌与之前见到的诡异树皮面具似乎在刹那间变得无比顺眼。
他长长舒了一口气,笑问道:“是谁派你过来的?我爹还是二叔?”
紧紧跟在张少宝身后的四人在如临大敌的紧张之余,倏忽间一个恍惚,紧接着恍然大悟。
他们不是蠢人,张少宝意识到的情况,他们仅仅是迟钝了片刻之后,霎时间便也想到。
便于张少宝一般无二,他们看着面具人的眼神不知不觉也和善了许多。
面具后面的陈楠身形不为察觉地一僵,面具后面那张似乎泛着荧光的脸上陡然露出一丝古怪神色。
这么多年了,还从来没有一个人,敢在他的面前向这般不知死活,即便在乌鸦酒馆,他也是凶名在外,不是好惹的茬。
他们是把自己当成了张家的下人了?还是重金聘请的外援?
陈楠心中说不出的古怪,有些别扭,心里头没好气地“呸”了一声。
若不是他的印堂穴孱弱,神通凝烟仅能使用七次,现在早就把面前这些人都杀了,死无对证以绝后患,何必辛辛苦苦捣鼓这么一个树皮面具出来。
心里头这般古怪地想着,陈楠手上的动作却更加强硬,他久经生死,即便如今体内元力空空如也,面对这么几个小毛孩也不会露出怯意。
狭路相逢勇者胜,说的就是现在这样的情形,若是露出怯意,让他们看出来了自己的虚实,这个时候对自己才是灭顶之灾呢。
他冷哼一声,愈发强硬,言语冰冷而生涩:“木牌。”
“什么?”张少宝似乎没有听清,他疑惑着下意识问了一句,紧接着回过味来,一边掏着木牌一边又下意识问道:“你要木牌干什么?”
陈楠没有再说话,只是指尖流露出一丝灰白烟丝,如同灵蛇一般颤抖着吐信。
张少宝刹那间回过神来,他面色骤然煞白一片,看向那张树皮面具的脸比较之前更加惊惧:“你不是我张家的人!”
惊呼声仿佛凝滞了空间与时间,就连日头下和煦吹拂着的风似乎都随着这一声惊呼声而变得寒冷刺骨。
由警惕而放松下来的心再次警惕,只是这份警惕之外蕴含着的斗志已然冰消瓦解。
五人惊悸地看着眼前这个从头到尾只说了一句话两个字的少年,一时间竟已经发不出任何其他的声音,这等莫大的恐惧之下,就连少年那独有的空灵嗓音都已经被他们抛之脑后。
没有任何声音回复这道惊呼,只是陈楠指尖那灰白色的印迹跳动的频率更加欢快了一些,似乎是认同了张少宝的猜测。
“木牌。”
又是简简单单的两个字,语气一如既往,只是落在了那五人耳中,不知不觉又多了许多肃杀。
印堂穴中的元力在一点一滴恢复着,指尖跳动着的灰白印迹开始不仅仅只是空有其表,危险的气息一点一点自其中发散出来。
张少宝几乎在打了一个激灵之后,细密的汗珠刹那间布满光洁的额头,那抹掩饰不去也从未想掩饰的危险气息很明确提醒了他现在所处的境地。
几乎在下一秒,他便把手中的木牌高高举起:“有话好好说,木牌你拿去,别杀我!”
有些惊诧面前这个张家小少爷异于常人的敏锐直觉,陈楠却也不想节外生枝,说到底,即便他能再出一手凝烟,又能如何,场中剩下的人可是还有五个。
人啊,杀不绝的,可欺的,只有人心。
有的时候,收刀远比继续前行好得多。
他不再说话,也不想再过节外生枝,毫不客气地从面前这个鲜衣膏粱手中取过那个毫无规则丑陋不堪的木牌,简陋树皮面具后面那双犹如繁星一般闪亮的眼睛又看向了剩下的四个人。
就连张少宝都交出了那方木牌,四人顿时噤若寒蝉,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剩下的木牌便也交到了陈楠手中。
陈楠懒得理会这些人有没有私藏木牌,说实在的,从左绝七人身上搜到的木牌已经足够让他过关,其后索要木牌的举动,不过只是走个过场,虚张声势罢了。
即便他们身上还藏着木牌,难不成自己还有实力再去搜不成,人心不足蛇吞象,小心偷鸡不成蚀把米啊。
沉重而缓慢的脚步声慢慢远去,五人紧绷着的身体慢慢放松下来,直到这时才会发现自己全身上下无一处不是滑腻冰冷,犹如刚被从水中捞出。
只是这个时候哪里还有人会去在意这些在平时决无意忍受的细枝末节,心有余悸地看了一眼依旧躺在血泊中凄惨孤零零的尸体,毫不犹豫,背对脚步声,扭头就跑。
哪怕此前不久这些人还想着要杀了他们,现在看着这些死人,五人心中也毫无快意,风声鹤唳怕不是最适宜形容他们已然被吓破的胆。
至于之后,没了木牌,会不会被白云宗接引弟子引导出秘境而丧失了此次资格。
呵……命都要没了,哪里还管得了这些。
一步一步走向古木的少年背对着仓皇逃窜的身影,微不可察地长舒了口气,悬着的心逐渐放了下来。
他走到古木之下,确认五人身影在地平线上消失,这才窜上树,把那杆其实并不顺手,用以掩人耳目的长枪取了下来,斜斜插在身前,取出腰间并怀中的木牌。
木牌共有二十有余,先前他自己并从别人手中夺来的共有四块,后来自左绝七人身上搜到十二快,又从张少宝五人身上取来六块,共计二十二块,用以应付这次试炼的秘境之行已然足够。
他又不准备去夺那大比前几,一来自身实力不足,二来身为乌鸦,他需要的是隐蔽,把自己暴露在阳光之下,是怕自己死得不够快么。
能不引人注目,最好还是消停点好。
陈楠有条不紊地擦干净木牌上的血迹,想了一下,还是把它们收入怀中,如此一来,修长的身体便变得有些臃肿。
他自己又看了一下,不甚满意,抬头张望片刻,快步跑到死人堆中,扯出一块相比较沾血颇少的布匹,打了个包袱裹,把那木牌统统塞了进去,系在长枪上,扛在肩头上。
这次看着却是顺眼了许多,陈楠满意地点了点头,正要离去,心中警兆骤生,似乎那西南方向有一头洪荒猛兽正在急急行来,朝他露出獠牙大口。
少年不假思索,朝着东北方向扭头便逃。 刺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