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的屋子,风起云涌。
那绚丽的蓝紫色宛如星河的气旋转动的速度愈发快了起来,陈楠的头发无风自动,“呼啦啦”向后如同鞭子一般抽打得人生疼。
散发一层蒙蒙荧光的面颊之上,荧光早就消失不见,只是额头眉心印堂穴之上,有一枚黯淡钩月印迹一闪一闪呼吸着寒光。
钩月印迹聚散不定,悬浮在印堂之上,上一秒钟还是一轮清冷月光,下一秒钟便化作一团翻滚不定的雾气,丝丝缕缕的雾气顺着眉心钻入陈楠体内,而后他的面容便无比痛苦。
裴庆正站在一旁,小脸之上煞白一片,他只觉得自己的心比陈楠跳动都快。
陈楠只知道,裴庆正是他的第一个朋友,殊不知,他也是裴庆正的第一个朋友。
当一名家族的庶子出生,偏偏无论是修炼天赋还是资源倾斜都不如嫡子的时候,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
猪狗不如!
与家里那些任打任骂的仆人并无两样,庶子的身份在那个时候带给他的,并不会是保护,而是横竖都不会看顺眼。
也许有的时候,仆人还会比他更舒服一些,至少不会天天承受着冷言冷语。
裴庆正的絮絮叨叨又何尝不是他的一种自我催眠与保护的方法。
他看着周身异象涌动的陈楠,心里暗暗祈祷。
所以,不论为了什么,哪怕是为了让自己不要再次没有人说话,你也一定要撑下去啊!
“这……这种情况,应该是他的神通在开穴之时起了异动,至于会发生什么样的变化,这变化是好是坏,都不是我们能够插手的,哪怕是让我师父过来,也是束手无策啊。”祝修船一脸惊异地看着眼前的景象,看了半晌,这才有些将信将疑地与裴庆正解释道。
“那师兄的是意思是,无论如何,我们都帮不了他么?”裴庆正刹那间呆住。
“是啊,一切只能靠他自己才能度过去啊。”祝修船一边说着,一边瞥见了裴庆正面若死灰的表情,连忙又加了一句:“不过你放心,看他现在的情况,并没有脱离他自己的掌控之中,一切还是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的。”
“嗯。”裴庆正只知道机械地点着头,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进去。
祝修船长叹了一声,不再劝阻他,他把目光再一次转向了床上坐着的那个少年,目光中,好奇神色连连闪过。
之前听说有人来烟雨楼找他,他还在好奇会是谁,没想到竟然是一个不认识的入门弟子,他本不欲理会,虽然他性子敦厚,但不是蠢货。
毕竟好歹他也是寒道子门下内门弟子的大师兄,若是外门弟子什么事情都能请他帮忙的话,那他以后还要不要修炼呢。
但在得知了裴庆正的来意,听到了那个叫做陈楠的名头之后,祝修船却陡然间来了兴趣,尤其是当他知道这个小子竟然是神通元修,而且还是仅仅只有一窍修为的神通元修的时候,顿时兴趣大增。
一窍修为的神通元修,意味着什么,意味着除了上丹田印堂穴,陈楠的其他窍穴都未开,无论这一次他开的是檀中还是关元,都相当于是第一次踏足体修或者气修的道路。
神通元修的开穴,祝修船还从来没有见识过,一听便心痒痒地,面前就有这么好的一个机会让他见识,这对于他来说,简直就是天赐良机,所以他二话不说便跟着过来了。
到了这里,除了大呼一声不虚此行之外,祝修船对这个叫做陈楠的少年兴趣更加浓厚起来。
他对陈楠不是一无所知,相反,他所知道的还比别人更多一些,至少,陈楠与燕白的那场战斗,还是落在他的耳朵之中的。
旁人都在猜测陈楠的深不可测,在来到这里之前,祝修船也有一样的好奇。
但当他到了这里之后,所有的好奇都化作了震惊。
一名只开了上丹田的神通元修,一名一窍元修,竟然一招便打败了一名四窍元修,神通元修再强,也不可能强到这种程度吧?
连带着的,他对这位四百人中唯一从头听他讲道听到结束的少年好奇心大起。
他看了一眼空旷简陋的小屋,走到桌子之前坐下,挥手示意门外的青牛自己去休息,转头对着裴庆正说道:“你放心吧,在他结束开窍的这段时间,我就待在这里如何?万一有什么事情,我还能及时出手。”
裴庆正如梦初醒,惨白的面色之上涌起一阵红晕,他很是真诚地拜谢感激道:“多谢师兄,那就有劳师兄了。”
祝修船点了点头,不再说话,他对陈楠在乎,但并不代表对其他弟子也是一般态度,和善必须要有的,但距离也要把握好,这个世界上,多的是顺杆子往上爬的小人。
外界发生的一切,都不在陈楠的意识反应之中,从开始修炼那太虚真经为始,陈楠就陡然间陷入了一种奇异的状态。
这种状态,他从出生伊始,十五年之中没有一次有过这样奇妙的体验。
他浑浑噩噩,整个人似梦似醒。
似乎醒着的时候,他能够感觉到外界哪怕最为渺小的一点尘埃,梦着的时候,却恍如又能听见断断续续的说话声与风声。
他仿佛看见一片无比广袤的大地,大地荒凉,高低起伏之间,有一个又一个黑漆漆犹如深不见底的洞口。
他曾经尝试着去触碰那些洞口,无一不是坚实异常,即便动用他最强大的手段,也不能撼动分毫。
他顺着山脉行走,不知道走了多远,不知道走了多久,不知道走了多少条山脉,不知道看到了多少那种黑漆漆的洞口,终于遇见了一枚他能够撼动的洞口。
那枚洞口处笼罩着的黑光与其他坚若铁石的不一样,反倒像是软滑嫩弹的果冻,他大胆地去触碰它,想要看一看洞口深处有什么。
只是那抹黑光虽然不甚强硬,却是后力十足,无论陈楠用多大的力气,费尽周折,也只能被黑光向内挤压些许,就像是海绵一般,一松手,它又弹了上来。
历经了周折,也不能撼动这个洞口分毫,陈楠便继续漫无目的地行走,直至他看见一枚与之前一般无二却又迥然不同的洞口,他才懵懂间有种恍然大悟的感觉。
那漆黑的洞口之上,再没有黑色的光华笼罩,有的仅仅是一团雪白的雾气,雾气如同火焰一般点燃在那黑洞之上,幽幽燃烧跳动。
淡不可察的白光自雾气之中流淌出来,在雾气周围缠绕雀跃。
犹如醍醐灌顶,陈楠刹那间意识到自己所遇见的都是什么。
那些山脉,是十二经十二府,那些大地,是自己的这具身体,那些洞口,一共有三百六十五枚,有雾气笼罩的那个,名字叫做印堂。
上丹田印堂穴。
那么上面漂浮着的雾气,自然也不用多说,陈楠赖以为命的神通——凝烟。
那么自己之前所遇见的那枚可以撼动的黑色洞口自然也无需多言。
下丹田关元穴!
自己这次想要点燃的气修第一枚窍穴。
如梦初醒的他,循着记忆,在这座大地,在自己的身体上飞奔,仿佛仅仅是一瞬间,又仿佛过了千万年,当他再次站在那枚黑色洞口之前的时候,脸上多了的,不仅仅是果断与坚毅。
他开始一点一点去撼动着这枚洞口,他想要一点一点消磨掉那些黑光。
时间一点一点随着他的动作流逝,他的手臂开始变得麻木,他的双腿开始如同灌铅,他的嘴唇干裂如同黄沙中风化的枯木,他的面颊之上,灰白的粗糙表皮之下,暗褐色的干涸血迹如同地底深处凝固的岩浆。
一切似乎都开始慢慢变得不同,面前的黑色洞口也与之前一般无二。
无论陈楠搬走破坏多少,黑色的光华总会以比他更快的速度重新生长。
他机械地运动着,麻木的手臂依旧挥舞着之前的果决,灌铅的双腿每一次抬起,都伴着那闷雷一般的心跳。
一切都随着时间而变得不同,没有变的只有两样。
一样是他那颗跳动着的,炽烈的,一如既往无所畏惧的心。
一样是他那圆睁着的,闪亮的,一如从前满是坚毅的眼睛。
他就像是濒死的蚂蚁,瘸着腿,哪怕是瘸着腿,也要挣扎着爬到墓地。
谁都可以死,包括他,但有死轻如鸿毛,有死重如泰山。
他可以死,但只能死在战斗的路上。
生命不息,战斗不止!
无论是死在与别人战斗的路上,还是死在与自己战斗的路上,十五年来,从他决定负起那种叫做责任的重担之时,他已经时刻做好了死在战斗的路上。
就像是他满身是血,第一次爬回那栋四面漏风的小屋,就像是他第一次在哭花了脸的妹妹之前举起那小小的火焰纹瓷瓶。
如枯木一般毫无生机的身体之上,干裂的嘴唇缓缓翕动,无声的话语似乎从其中传来。
少年看着那广袤的大地,咧开嘴笑着。
一如当年一般,无声畅快而肆意。
小岚,你看好了,哥可是全能的! 刺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