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聪在机甲维修车里打了个盹。

　　虽然还有很多疑问，但黑暗中的事情，总会等来天亮的时候。等到那时，一切自然真相大白。

　　所以他很有耐心。

　　傍晚，他的耐心被一个熟悉的声音打断了。

　　“林大师，您的午饭。”

　　有人轻敲车门，竟然是曹彬！

　　林大师笑了，“我记得，你和曹彬很熟。怎么，不想放他进来说说话？”

　　王聪心想，那天晚上，我已经和曹彬挥手道别了。我和机动部队可不是朋友，把他牵扯进来，恐怕只会给他带来麻烦。

　　他拉开车门上的小窗，等曹彬走了，他才取饭关窗。

　　王聪没理会，默默将盒饭分了一半给她，然后开吃。

　　林大师冷笑道：“曹森即将退休，曹蕊不得不拼命争功。但这一趟她偏偏诸事不顺，再这样下去，恐怕曹家三代名将，到第四代就断绝了。怎么，不想帮帮你的朋友？忍心看他一直当个勤务兵？”

　　“放心，他自有出息，用不着我帮忙。”

　　林大师扯扯嘴，“有一件事情，我一直很好奇，你到底是什么人？能和曹彬交朋友的人，绝不普通；与巩中尉结伴同行，更是罕见；就连机动部队也是见到了‘共阳’之后，才得知天成的那台人工智能正在衰弱，有机可乘……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王聪撇撇嘴，“我并不知道，因为我的确只是个普通人。”

　　“哼！普通人！魏忌牺牲了整支‘忍者’寻宝队，吸引了所有人的视线，就是为了让你和巩中尉甩开所有的注意力，悄悄进入核区！”卷毛大师不掩嘲讽，“十几条命，几千万联邦币，就为了给你们创造一个机会……普通人能有这么大手笔？”

　　王聪不由皱眉，这个八婆到底什么意思？

　　林大师大怒道：“什么意思？！白痴，魏忌丢车保帅，之前我们看不出来也就罢了。现在，既然我发现了你手中的智能交换芯片，你还想瞒过谁？！”

　　王聪如遭雷击，他突然明白了。

　　难怪老巩如此强大，完全有能力从战术小队脱身，老魏却偏偏要主动攻击战术小队！

　　攻击战术小队是假，吸引视线是真！

　　他的目的本就是让老巩带着王聪去天成，而他和寻宝队只是一个诱饵！

　　是了，老魏多半也知道我手里有这张智能交换芯片，黎芮也许告诉他了。

　　牺牲那么多人，只为了让我去天成，去找那台人工智能……老魏，做这一切，值得吗？

　　人命那么不值钱吗？

　　见王聪神色黯然，林大师嘿嘿冷笑，“既然被我说中了，小子，是不是可以考虑合作了？天成已经是B级核区，就凭你和巩中尉，可未必能成。我怎么说也是五级机修师……”

　　王聪叹了口气，伸手去拿强力胶带。

　　有些人的嘴巴还是堵着的好。

　　此时，通信器里突然传来曹蕊的声音，“林大师，能不能来一趟指挥车？”

　　王聪将枪放上桌面，冷冷盯着林大师，后者冷哼一声，非常识相，“怎么了？”

　　曹蕊说：“户田对电磁风暴和天线塔有些新的看法，也许你会有兴趣。”

　　“我很忙。”

　　通话中断后，王聪耸耸肩，“谢谢。”

　　林大师颇有得色，“考虑到经常有人联系我，我建议你最好别把我的嘴堵上。要是让他们发现有什么不对，死的就是你这个蠢货！”

　　“好的。”

　　然后王聪毫不犹豫用强力胶带封上林大师的嘴。

　　通信器又响了，果然，是户田发来的文字信息。

　　毕竟是锲而不舍的户田呀！

　　户田也发现众多的天线塔组建了一个强大的孤立系统，她认为天成的那台高级人工智能就在这个孤立系统的深处。这些天线塔既是通信设施，也是高级人工智能的防御阵地。

　　户田想用车载火炮摧毁天线塔！

　　王聪觉得户田的脑袋肯定被黑熊拍过。摧毁天线塔？户田，你知道前方一共有多少座天线塔吗？你是想挑起战争吗？

　　他回复了一句‘你傻逼吗？’。

　　林大师重重一哼，表示很赞许。

　　王聪小心翼翼打开观察窗的一角。营地里，户田等人居然真的开车去了天线塔，琢磨大干一场。这家伙果然执拗得可爱呀！

　　也就刚松了口气的功夫，他又皱起了眉头。

　　因为曹蕊突然说：“林大师，指挥官到了。”

　　“别他妈烦我！”

　　“江指挥官到了。”

　　江海竟然到了营地！王聪心下一沉。那天在祁阳的机动部队临时指挥营地和江海铿锵一面之后，王聪便隐隐觉得，自己早晚会和这个人碰面！

　　林大师扫了一眼神色阴沉的王聪，淡淡的告诉曹蕊，“我正在处理那台人工智能，没空。告诉指挥官，如果他有什么事情，三个小时后再谈。”

　　“指挥官就在您的车门外。”

　　王聪吓了一跳，死死盯着车门，完蛋，连逃都没得逃！

　　林大师朝机甲指了指，只有机甲下方的死角勉强能藏人。王聪可一点都不相信对方，要是被卖了怎么办？林大师冷笑，你还有选择吗？

　　你只能相信我和机动部队不是一路的，不会把你交出去！

　　王聪压低声音，“一旦你把我卖了，在那之前，我一定毁了这张智能交换芯片。”

　　林大师面色阴沉，“小子，你会后悔的！成交！”

　　王聪刚在机甲下躺好，车门打开，一个人轻盈跃上来。中年男子的声音很温和，上来后先说了几句客套话，江海似乎和林大师并不熟。王聪渐渐将这个声音和自己见过的那个中年军官的样子糅合在一起。可惜当时只是匆匆一瞥，倒是记不太清指挥官的长相了，似乎是个很英俊的人。

　　王聪始终闭着眼睛，没敢往外看一眼。老巩说过，高手对视线极为敏感。他不知道江海是多强的高手，但一个人如果能成为机动部队的指挥官，手下还有曹蕊这样的惹祸精和李文胜这样的疯子，他怎么也不可能是个水货。

　　林大师简单说了几句北溪镇俘获的受损人工智能，然后说她需要时间，需要分析设备，别再来烦她，以及，“指挥官，如果我们到了天成，找到了那台高级人工智能……你怎么把它弄回去？”

　　江海笑了笑，“和对付北溪镇的这台人工智能一样的办法：摧毁它的防御，找到它的核心服务器，然后把它扛回联邦。”

　　“不可能的！那台高级人工智能多半在一个强大的网络系统里。它是流动的，可能出现在网络里的任何一处，我们根本找不到它的核心服务器！”

　　江海摸了摸鼻子，“这个……我就不知道了。林大师，你是专家，你觉得该怎么做？”

　　林大师冷笑，“我哪儿知道？！如果我们辛辛苦苦找到了高级人工智能，却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灰溜溜离开，那可真是年度最佳笑话。”

　　中年男子笑了，“林大师，你是联邦最有希望成为六级机甲设计师的天才，谁敢笑话你？”

　　林大师冷哼了一声，“江指挥官，不用给我戴高帽。没有足够的装备，就算七级的顶尖大师，也拿高级人工智能毫无办法。去东方安全城找阿尔法先生，找那个叫张一楠的小姑娘，他们或许有办法从一个网络系统里找出一台人工智能。”

　　王聪心中一惊，林大师竟然能想到张一楠！是了，智能交换理论出自人工智能实验室，林大师想清楚这些，也不奇怪。

　　只听江海笑道：“我已经这么做了。从‘共阳’那儿得到消息，我就向军团汇报了一切，军团亲自向AI事务局求援。听说能抓住一台高级人工智能，人工智能管理处的山下先生很有兴趣。可惜，苏先生信不过‘共阳’，不愿意张小姐冒险。除非……我们真的见到了高级人工智能。”

　　林大师大怒：“等我们见到那台高级人工智能，一切就晚了！”

　　江海沉默了片刻，“其实，也没关系的。机动部队拿不到这台人工智能，联邦也拿不到，对你来说，不是什么坏事儿，对吗？”

　　林大师脸色骤变，“指挥官，你什么意思？”

　　江海笑了，“别紧张，林大师。你的身份……是外联部的一个朋友告诉我的。”

　　外联部？！

　　林大师冷哼，“我不知道什么外联部！”

　　“‘真实的人类’四大部，恰巧，我认识几个外联部的朋友。”江海笑声清越，“算起来，我和‘真实的人类’也是多年的交情了。林大师，你这次来，到底想做什么，我多少也知道一点点。有人和我打过招呼了。”

　　林大师沉默片刻，“大小姐告诉我，这次进入核区，机动部队有人照应。她说的那个人，就是你？”

　　江海摸了摸鼻子，呐呐地说：“好像是。”

　　“你也是组织的人？”

　　江海笑着摇头，“朋友，只是朋友。”

　　林大师冷笑，“朋友？嘿嘿！江指挥官，机动部队想要那台高级人工智能，‘真实的人类’也想要。你到底是认你身上的这件衣服呢，还是认你的朋友？”

　　江海撇撇嘴，“这个问题不难。我两不相帮。你们谁能拿到那台高级人工智能，是谁的本事。”

　　林大师不由愣了，“当真？！”

　　“怎么，觉得你们组织拿到的希望很大？”

　　林大师冷冷地说，“若是江指挥官说到做到，两不相帮，只要机动部队能找到那台人工智能，那肯定是我们组织更有机会将它拿到手！”

　　江海单手撑着下巴，极为悠然，“这么有信心？是了，李文胜也是你们组织的人，所以你才信心十足。曹蕊是个笨蛋，不是李文胜的对手！”

　　林大师冷哼，“江指挥官果然对局面了若指掌。我听人说，江指挥官虽然声名不显，但无论才智手段，都是一流的人物。现在看来，果然了得。”

　　江海只是笑笑，“别高兴得太早。曹蕊虽然不成器，但你们的对手可不止她一个。”

　　林大师眉头大皱，“还有谁？”

　　江海撇撇嘴，“朱天侠的‘使徒’寻宝队在我们西面一百公里处。大名鼎鼎的‘使徒’出现在这儿，可不是什么巧合。”

　　“朱天侠？哼，他也配？！”

　　“配的。他是寻宝队的大佬，有交易所的支持；你也知道，‘红色雷电’实际上是属于光荣科技，这可是个大靠山；再者，朱天侠似乎从魏忌那儿打听到了一点儿风声。”江海幽幽一叹，“虽然我还不清楚魏忌为什么会知道天成的这台人工智能，但朱天侠来都来了，可做不得假。”

　　皱纹慢慢爬上林大师的额头，她脸色阴沉，“这么说来，朱天侠还真是奔着这台人工智能来的？”

　　江海淡淡地说：“可不是嘛。那架‘红色雷电’是光荣科技的三台A级机甲之一，机师是个人人头疼的小怪物。我可以杀了他，代价是我自己……但我还不想死。而且......我何必这么拼命？”

　　林大师沉默片刻，“我去见见朱天侠。”

　　“怎么谈？”

　　“很简单，互不打扰。到达天成市之后，我们从东面的22号公路进去，他们沿着南面的107铁路线进去。能不能找到那台高级人工智能，各凭本事，他没有拒绝的理由。”

　　指挥官哈哈一笑，“好主意，就这么办！”

　　林大师心中一动，“指挥官，组织说动你两不相帮，想必也付出了很多代价。”

　　江海大笑而去，“世上哪有免费的东西！”

　　江海走后，王聪从机甲底下钻出来，他的脸色难看至极。

　　“‘真实的人类’？嘿嘿，李上尉和你都是‘真实的人类’的人？竟然连联邦第一可怕的组织都扯进来了，了不起！”

　　林大师冷冷地说：“知道太多，不是什么好事儿。不过，若是我现在再提合作，你是不是该有点儿兴趣了？”

　　此刻，得稳住这位卷毛大姐才行。王聪思索片刻，点了点头，“等我和教官商量之后，给你答案。”

　　林大师松了口气，“我得马上离开营地去找朱天侠。往返至少需要一个小时。”

　　王聪点头，“天已经黑了。等你一走，我就找机会离开。”

　　林大师走后，王聪等到天色全黑，才悄无声息的从机甲运输车上钻出来。营地里多了十五辆车，李文胜和江海的战术小队都到了，但幸运的是，林大师的这辆机甲运输车依旧在营地最边缘，没有人在意。王聪趴在草丛里，三次深呼吸之后，他开始往东面爬。

　　机动部队的主要警戒方向应该都在西侧，但愿自己有运气，不要直接撞上警戒点。

　　在黑暗中慢吞吞爬了半个小时，他才爬出营地三千米范围。他没有站起来狂奔，而是稍稍加快速度继续爬。爬相虽然难看了点，胜在安全呀，在雷达眼里，他应该会被误认成一只慢吞吞的小动物。就这样慢悠悠又爬了七公里，他才站起来快速开跑！直到离开了车载雷达范围，他才放慢脚步。

　　这一次进入临时营地，收获巨大！

　　机动部队里竟然有李文胜和林大师两个‘真实的人类’成员；江海竟然两不相帮；机动部队和朱天侠的目的都是天成的那台人工智能！

　　而那台人工智能也是黎芮和魏忌的目标！

　　为了一台人工智能打生打死，哼！王聪可没兴趣，他只想去天成救活老巩！

　　王聪并不知道，他逃出营地的全过程让几个一直盯着的人差点睡着！

　　临时营地的小山坡上，有一架警戒的‘追击者’。自王聪跳出装甲运输车的那一刻开始，它的雷达就锁定了他！夜视成像将王聪的一举一动精确的反应给指挥车里的四个人：江海，李文胜，曹蕊，林大师。

　　林大师根本没去见朱天侠！

　　江海进入机甲运输车之前，就已经察觉到车内另有其人。他本想将那人揪出来，但林大师却疯狂地眨眼暗示，让他编个理由帮她离开运输车。

　　下车之后，林大师告诉了江海她的计划：不能把王聪抓住来，而是得故意放走！王聪只是个小角色，看看他身后到底有什么人，有什么目的，才是更重要的事情！

　　至于王聪有智能交换芯片的事情，林大师只字不提。说来说去，她是想和王聪合作的，当然不能让他被江海抓住！

　　曹蕊很不爽，“他打伤了我的云式！”

　　“既然他能打伤云式，还不值得我们警惕吗？”

　　曹蕊呐呐无言。

　　江海同意了林大师的计划，撤去警戒点，叫上众人一起坐在指挥车里观看王聪逃跑的直播视频。此时的王聪还在为自己没遇到任何阻碍而沾沾自喜呢！

　　几位观众之中，唯有曹蕊的脸色最难看。妈蛋，都从我这儿逃跑了，现在还敢摸进来！当我这儿是酒店吗？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偏偏一旁的李文胜面带笑意，更是让曹蕊想抽他。

　　等到王聪狂奔到车载雷达的边缘，江海猛地站起来，“林强的‘追击者’小心跟住他，和我们保持联系。走吧，跟上去看看。”

　　李文胜问：“我用机甲？”

　　“对，曹蕊跟我步行，机甲要保持距离。记住，这里是核区。”

　　“他只是一个人而已。”李文胜面色阴沉，第一个跳下车。

　　江海和曹蕊在黑暗的荒野上奔跑。五公里之后，曹蕊发现自己已经微微流汗。她知道他俩的速度完全取决于王聪的奔跑速度，这让她特别生气。

　　臭小子，跑这么快干嘛？急着去送葬吗？

　　林强的声音在通信器里响起，“他改变了方向，正在去西南，请等待几分钟，我需要重新确定他的位置和奔跑趋势。”

　　江海微微皱眉，“是不是被他发现了？”

　　“从他的反应看，不像。”

　　曹蕊松了口气，总算可以稍作休息，慢走几步。

　　她和李文胜有同样的困惑，“指挥官，我们需要为王聪大费周章吗？我可不信他背后有什么了不起的人物，直接杀了不就行了？”

　　“以前，巩中尉还有一个名字，叫‘无刃’。”

　　曹蕊吓得险些摔了一跤，她涨红了脸，大怒道：“哪个无刃？”

　　“西大洋联邦只有一个无刃，打遍联邦无敌手的无刃。”

　　曹蕊气坏了，“您早就认出了他？我在祁阳带走他的时候，您怎么什么也没说？”

　　江海冷冷瞥了她一眼。

　　曹蕊脖子一凉，惊觉失言，马上低下了头：“对不起！”

　　江海往西南方向慢慢走，缓缓摇头，“他出现时，我也很惊讶。我还以为他是将军请来保护你的人。”

　　江海还知道很多事情，但他什么也不能说。巩中尉，那个化名王小发的年轻人……

　　“曹蕊，我们已经深入核区，任务没那么重要，命更重要，明白吗？”

　　曹蕊心中一动，这像是江指挥官该说的话吗？

　　王聪并不知道身后跟着两台全副武装的机甲和两个人。他反复改变奔跑方向，当然也不是为了甩开对方，而是因为他也不知道该去哪儿！

　　豹猫那个逃命大王到底躲哪儿去了？！

　　好吧，也不能怪豹猫，谁让王聪自己躲着躲着躲进了临时营地。原本只想看一眼营地就跑，没想到花了一天一夜的时间才出来。最初，黑熊在营地以东十五公里处的一座小树林等着他俩，那座小树林是默认的集合点。王聪抱着一丝侥幸跑去一看，果然，俩怪兽都不见了。

　　用屁股想都知道，两头怪兽绝不可能在那儿等他一整天！

　　王聪懵逼了，这片荒野广达数十万平方公里，在无边无际的荒原里寻找一只猫？该怎么找？

　　王聪点算身上剩下的装备，除了穿着的一套防装，腰间的一个小型武器包和一个急救包，竟然什么都不剩。好不容易在北溪搜刮了一番，一下子又被打回了‘三无’原形，无武器无探测无食物。

　　黑熊和豹猫会不会就此跑路，江湖不见了呢？

　　突然，王聪看见了不远处的一棵树上挂着一个小东西。竟然是一块被电磁风暴摧毁的腕式电磁探测器！王聪认得这块探测器是自己的，坏了之后，他没舍得扔，顺手放进了背包。而背包在黑熊那儿。

　　是豹猫留给自己的？什么意思？

　　王聪想了很久，露出笑容。猫兄果然是聪明呀，这样的暗号也能想得出来！

　　他绕开临时营地，向正西方向奔去。他没有玩命跑，保持一小时能跑三四十公里就行。此时才晚上十点，他还有足够的时间。 地球战纪：最后的觉醒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