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手的时间不过是机甲的两个起落之间，也就够人眨眨眼；交手的地点不过百余平方米，勉强够普通机甲一个转身。然而，‘追击者’竟已在如此局促的环境里变换多种进攻方式，逼开了老巩，简直令人叹为观止！

　　老巩不由心想，若还是七年前离开光州时的自己，只怕此刻已经俯首认输了吧！

　　而‘追击者’也在大喊：“认输吧，无刃！你不是我的对手！”

　　老巩笑了。自离开机器人聚集的蓝田城，他已经很久没有全力动手了。

　　面对二十米外的‘追击者’，他伸出了右掌，仿佛是两位即将同台竞技的格斗家，来吧！

　　一人，一机甲，明明是体型相差巨大的对手，但这一瞬间，躲在水中观战的柳鸣九却有一种错觉：老巩仿佛一瞬间高大了数倍，和‘追击者’同样高大！

　　随后老巩从原地消失，瞬间出现在‘追击者’身侧，火光闪现！

　　柳鸣九的眼睛顿时直了，他几乎是本能的大喊：“跑！”

　　‘追击者’，快升空呀！

　　只有拉开距离才有赢面！

　　因为他曾经看到过一模一样的画面！

　　因为A级战斗机器人就曾经这么不讲道理地对付他们！

　　然而柳鸣九的反应还是晚了半拍。在他高喊的同时，老巩突兀出现在‘追击者’身旁，连续变换了五个位置，挥出五拳！‘追击者’的反应绝对不慢。它的自动防御系统瞬间启动，同时高速升空，想要挣脱对手。

　　在老巩消失的一瞬间，吴邪已经明白自己犯了错误：他低估了对方的速度，更低估了对方的破坏力！

　　谁能想到对方快得和瞬间移动一样！

　　谁能想到对方一拳能无视电磁护盾，直接打爆护甲！

　　这明明是A级战斗机器人才拥有的能力！

　　五处火光之后，已经猛冲到百米高空的‘追击者’摇摇欲坠。老巩则毫不犹豫从高空跳下来，落在‘无畏20’肩头。

　　此时浑身滴水的柳鸣九离‘无畏20’已经只剩一步之遥！

　　他停下了前冲之势，苦笑着冲老巩举起双手，示意自己绝不会再走一步。

　　多处起火的‘追击者’勉力越飞越远，吴邪已经被打懵了，“怎么会这么快？你怎么做到的？！你又不是战斗机器人！”

　　老巩摇摇头，这太难解释了，“大概是一种……律动？人的身体有无限的可能性。机器人能做到的事情，我们当然也可以。”

　　柳鸣九翻了个白眼。开什么玩笑？机器人还能上天入地呢，人行吗？

　　他陪笑道：“巩先生，我们是第四军团，你是第二军团，大家好歹也曾经是同僚……要不，今天到此为止？”

　　老巩微微摇头，“为什么想抓我？”

　　身后响起了一个声音，那人语气中有毫不掩饰的嘲讽，“因为我让他们抓你！一个顶尖高手突然死而复生，出现在风声鹤唳的光州……我不抓你抓谁？”

　　这人的出现本该是极大地威胁，但老巩却浑身一松。因为对方并非驾驶机甲而来，也因为对方的模样令他大吃一惊！

　　这是个看起来七、八十岁的老人，前额和头顶的头发已经快掉光了，满脸都是老人斑。他拄着一支拐杖，疲倦写满了身体的每一处。这样的老人，应该出现在光州城内某个不知名的小巷里，等着死期到来，等着被悄无声息地送进坟墓。

　　但老巩脸色遽变！

　　就算吴邪驾驶‘追击者’扑上来的时候，他也没有这样震惊。因为他从未想过，再次见到这个人时，对方会是这副模样。他明明记得，对方和自己年轻相仿，正值盛年。

　　他有些犹豫，“孟秋帆？”

　　老人大笑，“不敢相信？不错，正是我孟秋帆！”

　　这个死期将至的老人，竟然是第四军团的第一机师，A级机甲‘白幽灵’的所有者，孟秋帆！

　　河水流淌，水光变幻，就像悄然飘走的时光，谁也无法抓住。孟秋帆当然也抓不住，所以他收回了虚张的手，叹了口气。老巩和他并肩坐在河畔长椅上，既然孟秋帆出面，吴邪和柳鸣九断然不会再来找麻烦。但他隐隐觉得，新的麻烦也许才刚刚开始。

　　他率先打破了沉默，却不知从何说起，“我记得，你好像比我小两岁。”

　　孟秋帆点点头，“好记性。”

　　可是现在，老巩看起来不过四十岁上下，孟秋帆却已老得令人恐惧。顶尖的格斗家无不是对身体的控制达到巅峰的人物，孟秋帆虽然远不如自己，但战斗值也应该接近四十才对。可为什么他的身体衰弱到如此程度？为什么自己感觉他的战斗值已经消失殆尽？

　　孟秋帆当然知道他心中所想，他苦笑道：“不明白？”

　　老巩微微皱眉，“我应该明白？”

　　“我听说你坏过一只眼睛，病了很久，越来越衰弱。我还以为，你既然和我有过相同的体验，应该什么都知道才对。”

　　老巩脸色一变，“什么时候受的伤？谁干的？”

　　“二十年前就已经受伤了，”孟秋帆小声说，“光荣科技，‘奥古斯都’计划，二十年前……你一定印象深刻。”

　　如同脑海深处突然响起了一声惊雷，老巩大吃一惊，“不可能！”

　　孟秋帆冷冷地说：“当然有可能。离开天狼星的时候，我就已经受伤了！”

　　“二十年前，我们十个人上岛，参加‘奥古斯都’计划，回来的只剩四个。这四个人之中，你独来独往；东野阳一心灰意冷，不知所踪；我胆小怕事，在军团混日子；至于李青崖……她是我们之中当之无愧的最强者，也是最有抱负的一个。”提到李青崖，孟秋帆的眼神柔和了许多，“‘奥古斯都’计划是绝密，没人再提起。我回到军中之后，也一直告诉自己，哪有研究不死人的？事情已经过去了。我只要老老实实听话，就不会有麻烦。”

　　“那些年，虽然军团和AI事务局关系不佳，但也许是共历患难的缘故，我依旧时时向李青崖请教。我处事笨拙，若是没有她的指点，怕是早已死在军团的内部纷争里了。”他沉默片刻，“从一个小小的尉官到机动部队的指挥官，我顺风顺水，也以为事情会一直这样顺利下去。直到七年前的某一天，她打破了我的幻想。”

　　老巩不由皱眉，七年前？难道是……

　　孟秋帆点点头，“不错，正是你受伤的时候！你的那次受伤，李青崖调查得一清二楚！”

　　七年前，老巩最后一次参加联邦格斗大赛，横扫赛场。赛后，他遇到了一个自称联邦安全委员特使的人物。随后，他被带到了一艘小型运输舰上，对方说是要带他回一趟天狼星。据说天狼星重启了‘奥古斯都’计划，他们怀疑上次的试验对象有一些隐性的问题，需要做一次全面的检查。

　　孟秋帆一脸的讥讽，“你信了？”

　　老巩冷哼一声，“我像是那么傻吗？”

　　所以老巩动了手。没想到对方在运输舰上做足了准备，动手的结果，就是他的左眼受伤，不得不求助于‘泰坦’，然而‘泰坦’却令他越来越虚弱……

　　老巩心中一动，“怎么，那个自称安全委员特使的小女孩也去找了你？”

　　孟秋帆点点头，“不错，后来我也见到了她。不过她并不是联邦安全委员特使，她是‘真实的人类’的成员！听说如今她在‘真实的人类’地位不低，还记得她的名字吗？”

　　老巩苦笑，那也许是他见过的最有亲和力的女孩。也许正是如此，有那么一瞬间，他差点儿就被骗了。

　　怎么可能忘了那个女孩的名字？

　　“蔡琳！”

　　孟秋帆点点头，“不错，就是她。‘真实的人类’不知怎么知道了‘奥古斯都’计划。你知道的，他们一直在做梦，梦想人类把机器人杀光，人类比机器人更智能，更强大。听说我们几个都是因为‘奥古斯都’计划才变得强大，他们很是好奇。他们动不了我和李青崖，只能去找你和东野阳一。”

　　“他们找不到东野阳一。只要他想藏起来，谁也别想找到。”

　　孟秋帆苦笑，“不错，所以吃亏的是你。”

　　老巩摇了摇头，他并不觉得自己吃了亏。受伤，泰坦，秦山，天成之行，王聪……它们造就了今天的自己。冥冥之中，一切自有安排。

　　他只是不明白，“我受伤，与你何干？你为什么说……离开天狼星的时候，就已经受伤了？”

　　“因为你的受伤是偶然，也是必然。就算你没有因为受伤而大病一场，你也会自然而然地衰弱。”孟秋帆沉默良久，“老巩，我们一直以为自己是天才，其实我们只是个笑话。一个人为制造的笑话！”

　　“‘奥古斯都’计划不仅仅是一个强化训练格斗的计划，也是一个生命改造计划。我们都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改造过。”孟秋帆示意老巩别急着争执，“知道你不信，因为我也不信。我们都自诩聪明至极，又是人类世界中第一流的格斗家，对自己的身体了如指掌，怎么可能连自己被改造过都不知道？可这是李青崖告诉我的！”

　　老巩冷哼，简直是开玩笑！

　　“同处一个计划，既然你我都不知道，李青崖怎么会知道？”

　　“先听我说完。据她所说，她之所以知道这些，是因为她的思维曾经进入一台三型人工智能的核心意识，和对方共享每秒亿万次的计算能力！”

　　老巩扯扯嘴，“这怎么可能？人脑的思维方式和人工智能的运算方式，本质上完全不同。人脑怎么可能像人工智能那样尝试进行量子计算？每秒亿万次的计算？人脑怎么可能做到？！”

　　“当时，我的反应和你一模一样。在我心目中，李青崖是这世上最值得尊敬的人，可这一次，我也无法相信她。”孟秋帆盯着河对岸虚空中的某处，双眼早已失去了神采，“她告诉我，她自己也不愿意相信。谁也不希望自己被改造过，因为那是对个人一切努力的否定，不是吗？我们不是天才，也没什么特别，甚至有可能连努力都是无用的！因为只要有人说，‘你是被改造所以才变强的’，我不就无话可说了吗？”

　　老巩沉默了好久，“这么说来，她还是让你信了？”

　　“不错，我信了。虽然我们对‘奥古斯都’计划中的改造没有记忆，她也没有。但她曾经与三型人工智能共享的运算能力不知怎么保存了下来，明白吗？她的思维变得非常强大，她拥有了超强的运算能力，能通过极少的信息倒推‘奥古斯都’计划的一切，发现我们被改造的实情。这种运算能力在极限状态下……能让她预见未来！”

　　老巩不由愕然，“预见未来？！”

　　“你知道的，强大的三型人工智能能够根据已知信息推算出未来的蛛丝马迹，做出非常精准的预测。李青崖也可以！在你被‘真实的人类’袭击之前的三个月，李青崖已经预见到了你的被袭！甚至是你的逃脱！她提前告诉了我，而随后发生的一切证明了她没有撒谎。你说，我还能不信吗？”

　　我不相信，但我没法不信！

　　老巩默默打量自己的双手，微微点头，“七、八年前，我听说她已经将所有的格斗、武学、生命科学融为一体，达到了某种前所未见的境界，没有人能伤害她。我从没想过，这是因为她拥有超越人类的运算能力。预见未来，近似于神。你有没有问过她，那是……什么感觉？”

　　良久，孟秋帆叹了口气，“哀吾生之须臾，羡长江之无穷。”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你有滚滚长江。

　　我们此刻，却只有一条小目河。

　　孟秋帆轻声说：“后来，我就去了东方大学医学测试中心，请三型人工智能阿尔法对我进行了检查。”

　　老巩心知不妙，“结果呢？”

　　“阿尔法先生说，的确有改造，手段非常高明，几乎无法确认那是一种改造。”孟秋帆指了指脑袋，“我的大脑活动远远强于常人。和常人相比，思维速度大概是马车和火车的区别。”

　　“‘奥古斯都’计划原本就有大量的脑部训练，也许那不是改造，只是训练结果。”老巩还想狡辩，“人的大脑原本就可以通过训练而变得强大。”

　　“不一样。阿尔法先生告诉我，我的大脑是因为受到强刺激才变得活动频繁，思维速度加快。训练达不到这种效果，肯定是改造无疑了。”

　　老巩心中一动，“大脑活动频繁，反哺了身体能力。过了一个临界点，大脑越强，身体越强。所以我们的战斗值突飞猛进？”

　　“不错，可这种反哺走过头了，过了另一个临界点。我的大脑里出现了大量的无效活动，不受我的控制。它们正在消耗了我的能量，我的身体力量无法承受这种持续的消耗，所以我会越来越虚弱。”孟秋帆苦笑道，“知道我为什么说二十年前就已经受伤了吗？老巩，‘奥古斯都’计划中，对大脑的这一步改造肯定失败了，所以我的脑子才有这些无效活动。这就是我受的伤！”

　　老巩的手微微一抖，他好像明白了什么，“然后？”

　　“不是没有办法。治本的办法是停止大脑的无效活动，但阿尔法先生没把握做到。次一点的办法是将我的身体力量提高一倍，强行为大脑提供足够的能量。这意味着我的战斗值要在短期内达到六十！嘿嘿，人类世界能达到这个标准的高手，有几个？当时，整个西大洋联邦也只有一个李青崖而已。但我还是苟延残喘到了现在。”

　　孟秋帆拉开衣袖，他的左臂上有密密麻麻的针孔，触目惊心，“阿尔法先生帮我想了个治标不治本的办法，给我强行注射标准级能量液，为大脑补充能量。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老巩心中五味杂陈，“李青崖死后，你开始这么做的？”

　　孟秋帆哈哈大笑，“老巩，你比以前聪明多了。不错，李青崖如果还活着，我怎么也得要点脸，不会走这条路的……但她死了，连她也死了！”

　　他的眼中隐隐有泪水溢出。老巩撇过脸，不忍再看他。

　　只听孟秋帆小声哽咽：“她可是能预见未来的人，她一定能预见自己的命运！你说，她怎么也会死呢？”

　　老巩默默无语，我也想知道呀！那么多机甲围攻李青崖之前，她真的毫无察觉吗？ 地球战纪：最后的觉醒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