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点,正值护士的午休时间,曲形的服务办理台后只有一个护士留守。
霁弦赤红着眼,发出的声音因没有休息好而有些嘶哑:“你知道ICU转移的那个女孩在哪个病房吗?”
“这个,你等午休的回来的护士,她们比较清楚。”新来的小护士第一次看到这么清秀的男孩,回答得有些心不在焉。
霁弦不耐地皱了皱眉:“需要多久?”
“半个小时吧,你可以坐在外面等一会儿。”
半个小时,如果可以,他宁愿自己一间一间去找。霁弦抿了抿唇,放柔了声音,放低了姿态,眼中含了一丝央求:“我知道她的名字,你可以帮我查一下吗?谢谢你了!”
年轻的小护士什么时候被人这样盯过,这一来二回,只能不情不愿地打开电脑,查了起来。
“511,511”心里默念着,霁弦数着病房号一路找去,在走道尽头的倒数第二间,看到了念了无数遍的房号。
推开门的一刹那,午时的阳光顺着凸出的玻璃窗倾泻而下,淡淡的光晕笼罩在一身病号服的女孩身上,波浪卷的及腰长发,衬着她的身形格外娇小。呼吸在一刹那停滞。
听到门的响动声,女孩微微拧眉,侧身看了看门口,在看到来人的时候,眼中闪过许多莫名的情绪,最后终化为唇角浅浅的一笑。下一秒,突如其来地被急急地拥入了一个怀抱。
霁弦紧紧地拥着顾青洛,下颚上稀疏的胡茬还没有来得及打理,衬得一张脸不似平日的清俊。下巴抵上发顶,温柔地厮磨着,霁弦一手搂着顾青洛的肩膀,一手覆至她腰间,用力得似要将她揉进骨血,久久不舍松手。只有这样,她才不会从他面前消失。请允许他,这般放肆。
顾青洛没有任何拒绝,她死过一次了,只是没死成。洛青堂,抱歉,我没能与你再次相遇。现在,她只有满满地愧疚,对拥着她的人她想说:“对不起。”对不起,因为她,让他承受不必要的悲伤,如果她没有醒过来,如果她确定死亡,她无法想象,看着她死去的霁弦会沉浸在怎样的痛苦和自责中。
顾青洛,这一次,太自私了。洛青堂,是她应该活着用一辈子去承受的人。伤及他人虽非她本愿,造成如此结果却因她使然,她难辞其咎。
“这个世界没有什么对不起,我在那里看见你,我将你带回去,都是我的本意,我掉以轻心,我没有将你看牢,本就是我的过错,我送你来医院,我在ICU看着你,本就是我的赎罪。”霁弦将一字一句放至最缓最柔,如同她此刻在他心间的位置。
他如四月的暖阳,柔柔地映下,他似春日里最轻柔的杨柳,枝垂绿波,漾起丝丝涟漪,温柔了一池湖水。“霁弦,我饿了。”顾青洛垂眸低低出声。
“我这就去买。”霁弦恋恋不舍地松开顾青洛,转身朝病房外走去,却被一只柔软无骨的手牵了回来。
“有人买回来了。”
她抬眸浅浅一笑,他眼前繁花将盛。
秦佩一手拎了一个保温罐,尬尴地站在门口,眼珠滴溜溜转了一圈,参照电视里的情境,他假意咳了几声,“我妈说外面的东西不干净,一早炖了粥,让我带过来,说生病的人不能乱吃。”看了一眼霁弦,又瞧了一眼女孩,秦佩尴尬地抓了抓头发。
“谢谢你,秦佩。”霁弦这会儿也不装了,换上了平日里少有的温和语气。
秦佩夸张地做了一个捡下巴的动作,对着顾青洛竖了个大拇指。
顾青洛微微一笑。
霁弦望着顾青洛已现血色的小脸有些愣神,唇角随着顾青洛的笑意也不自觉划出了一抹弧度。
一来一去之间,气氛一下子轻松了不少。
霁弦牵着顾青洛的手,扶着她半躺上病床,取过枕头垫在她身后。打开保温罐,舀了一勺,耐心地等待勺里静静躺着的白粥放温了,才递到了顾青洛的唇边。
顾青洛平和地望着他,不知道是不是已经死过一次,内心是从未有过的平静。
“我可以自己吃,霁弦。”不要把她当小孩,忽然呼吸一滞,仿似想起什么似的,顾青洛的心脏突然猛得一疼,只是加以探寻,却又遍寻不得。
握着勺的手微微一顿,顾青洛的眼睛此刻干净澄澈得似一碧如洗的青空,看不出丝毫的抗拒。霁弦握勺的手犹豫了一番,最后依旧没有松开,“烫,等你出院了,随你意。”
顾青洛颤了颤睫毛,顺从地张嘴含了一口,温度正好,如同眼前这个人,居于刚烈和仁柔之间,恰好的舒服。
一口一口,霁弦喂了三分之一。顾青洛刚醒,身体尚未适应,霁弦不让她多吃。放下勺子,他起身出了门。
看着尚未拿出的另一个保温罐,顾青洛思绪深深。
秦佩拿着车钥匙在手里把玩,不好意思地抬头看了病床上的人一眼,又匆匆垂下:“说实话,这么多年,我都没觉得他会对女生有兴趣。”
顾青洛双手拢在身前,细细看着指尖:“我也不知道他会喜欢我。”
“……那你不喜欢他?”愣头愣脑地问出口后,秦佩方惊觉自己的失言,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圆场。
顾青洛笑意浅浅地看向站在门口的人,喜欢、不喜欢,“去哪了,粥也不喝。”
“去问了问医生。”见她没有回答,他也装作没听见。
“医生说了,记忆可能会有损。我昨天想了想,以前的事,我不太记得起来是什么时候去青院读书的了,爷爷病逝后,我为什么会在青院,那几年住在了哪里?我和霁弦是在音院第一次见面的吗?在此之前霁弦知道我些什么吗?”
一连串的问题将霁弦震惊地定在了门口。医生说,她确实有缺损记忆的现象,只是他不知道她缺损的那部分是那么的庞大。
看着门口没有动静的人,顾青洛扯了扯手指,“其实想不起来也没什么。”她现在心情很平静,这样就很好,大家都很好。似是为了安慰霁弦,顾青洛转移了话题:“霁弦,我想好了,剩下的一年,至少也要好好考个学校。”
愣愣看着她,霁弦觉得顾青洛有些不一样,具体哪里不一样,眼神很平静,语气很平静,会主动说话。他不知道遗忘是不是会让一个人变成另一个自己,在不确定之前他不会妄下结论。
故作轻松地走到顾青洛身边,霁弦坐在床沿上,做出一副打鼓的样子:“这个还记得吗?”
“音院鼎鼎有名的鼓手,我以后要是出名了,你还认不认我这个徒弟?”将双手拢成话筒,顾青洛递给了霁弦。
霁弦双手捧过话筒,落下深深一吻:“亲爱的顾小姐,这是霁弦的荣幸。”这是他从未有过的虔诚。如果上帝可以赠予每个人一个愿,此愿便是他愿,让她成为他的荣幸。
秦佩的鸡皮疙瘩掉了一地又一地,他现在走也不是留也不是,他以只知道霁弦冷淡起来不是人,没想到热情起来有过之而无不及。
垂着眉,顾青洛别过脸看向一旁五官已经扭打成一团的人,微微一笑:“霁先生,您的一世英名没有了。”
霁弦方才注意到从进门就被他忽视的人,稍稍隐了情绪,一把将人连罐带勺一起拖了出去。
将出门之际,顾青洛揉了揉额头,轻声唤住了他:“霁弦,我想睡会儿了。你生了病,也要早点回去休息。”
“我晚点再来看你。”深深看了顾青洛一眼,霁弦随手关上了门。
随着门外越来越远的声音,顾青洛下床走到病房自带的卫生间里,对着马桶,一阵干呕,连带胃里刚喝下的粥,全部吐了出来。按下按钮,一切便消失殆尽。
苍白着脸,顾青洛一步步重新回到了病床上,闭着眼整个人蜷缩进了被子。 繁间 . 新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