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开公寓的门，和平常一样，里面除了冷冰冰的家具器电，什么也没有。顾青洛站在门口重新关上了门，转身下楼，站在三岔路口，她发现自己无处可去。

　　最后顾青洛打了辆出租车去了洛氏集团，坐在大厦下的台阶上，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这个时间，除了大厦外绚丽的灯光，其它都下班了。没有电话，也没有人来接她，没有雕花的皮鞋声，也没有以前的洛青堂。这里离市中心很近，她想去买一杯暖暖的拿铁，这样就不会冷了。

　　沿着马路朝着市中心的方向，顾青洛走了半个小时，看到了梦寐以求的咖啡店，“老板，一杯拿铁。”她有些开心地开口，语气也不免下意识地似乎染上了几分欢愉。

　　只是还未来得及喝，在咖啡店的惊慌声中，顾青洛无力地晕了过去。

　　接到电话霁弦便扔下晚上的演出赶了过去，看着病床上的人，眉眼间尽是怜爱。医生说，她长期贫血，应该是没有好好饮食好好休息，才会突然晕过去。

　　点滴挂得差不多，顾青洛才慢慢转醒，注意到手上的针，和房间的环境，她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霁弦。”顾青洛轻轻唤了一声伏在床沿上假寐的人，霁弦总是在她非常可怜的时候救了她。

　　“挂完了吗？我去叫护士。”听到声音，霁弦第一反应就是按下了床头的按钮，然后出门。

　　等护士进来的时候，霁弦才跟在了身后一起走了进来，担忧地看着顾青洛。

　　“按过按钮，你就不用再去叫我了。”值班护士一脸无语地提醒，挂个水而已，就没见过这么紧张的，真是没有生活经验。

　　拔了针头，顾青洛手背有些青肿，她也没在意，挂完水，她也该回去了。

　　顾青洛掀开被子，打算下床，只是下一秒被人打横抱在了身前。她挣了挣，可是并没有多少力气，从昨晚到现在她还没有吃过什么。

　　“你再晕倒，我不会再管你了，把你剩在医院里，看谁心疼你。”霁弦警告地看了顾青洛一眼。

　　顾青洛张了张口，最终一个字也没说，乖乖地停下了动作。

　　她忽然平静地想到了她喜欢的那位短篇小说家，曾经说过的一段话。若是换做她，若是在这个世界上，她有想要表述给他人看的文字，假使只有一位读者会看她的作品并且意料之外地喜欢着里面的一星半点，便是她的天使。有幸得以在人世间匆忙走一遭，当天使挥动着圣洁的翅膀落羽而来，携Jahaweh的圣光降世予人，于一个写东西的人而言，没有比这更美好的事儿了。

　　I-only-want-to-say，thank-you-boys-and-girls，I-love-you-all。

　　存活至今，偶尔遇见携光而来的人，或明或暗，纵使星河再过璀璨，亦不及一分。在顾青洛心中，霁弦是一个。

　　霁弦抱着顾青洛从三楼电梯坐到了一楼。急着赶来医院，车子并没有开到地下车库，这会儿正停在医院的一楼地面，明晃晃地挡在了一辆车子的前方。霁弦尚不知道挡着的那辆车车主出来了没有，会不会直接打电话将他的车拖走，因为匆忙间他将手机也落在了车内。

　　黑夜中，路灯亮着昏黄的光晕，远远地看不真切，待霁弦走近，他才发现，他挡谁的车不好，偏偏挡住了一辆迈巴赫，而那辆迈巴赫的车主现在也正目光鹰隼般地紧紧看向他。

　　霁弦看到了，顾青洛自然也看到了，只是注意到他身旁的另一个人的时候，便抿着唇什么表情都没有了，身子惯性般地瑟缩了一下。

　　感受到怀里人的反应，霁弦打开了副驾驶的车门，轻柔地将她放了进去，绕过车前盖，打算跨进驾驶位的那一刻……

　　迈巴赫前的人换了个站姿，倚着车凉凉地开口：“怎么，挡了别人的车，让别人等了这么久，连句歉意都没有。”戴着手套的指尖，一下一下地扣击着引擎盖，“是不是最近霁氏过得太过舒服了，也是，最近几个项目都被洛氏半路截糊了，应该是很清闲。”

　　霁弦扶在车门的手指动了动，最近他听父亲提起过，临到手的项目被人抢走，多少都会心有不甘，何况洛氏集团似乎是故意这么做的。只是这些年，父亲也看开了，若是他不接手霁氏，待百年之后，霁氏迟早会被全盘脱手，到时候他最多是个占着大额股份的股东。虽说冤家宜解不宜结，只是霁氏虽然没有洛氏那么庞大，但也无需看谁脸面。

　　“洛总这么给面子，霁氏又怎么会小气。”对着车内投过来满是歉疚的眼神，霁弦微微一笑以示安慰。

　　“呵，难不成霁少，也喜欢和凉拓一个下场，据说霁少回国后去看过他，一辈子都不能弹钢琴的感觉，想必霁少握着鼓棒的手，一样会深有感触。”洛青堂把玩着自己的手，语气浅淡而薄凉。

　　这是顾青洛从来没有看到过的一面，而现在却完全没有遮挡地摆在了她面前。打开车门，看着龙章凤姿的两人，顾青洛走到了洛青堂的跟前。

　　“如果二位哪天结婚了，记得一定要请我和霁少，两位共过患难，也情比金坚。”扯开唇角，顾青洛露出一抹达不至眼底的灿烂笑容，“只是，现在。”顾青洛抬手，落上了洛青堂侧脸，“手指断了，就见不得人了，是吧，洛总，如果以前的洛青堂死了，回不来了，那么顾青洛一样没有必要留在这座没有他的城市。”

　　“顾青洛你疯了！”一旁的繁梨叫嚣着抬手作势要落下，却被洛青堂挡在了身后。

　　目光望进她的瞳孔，洛青堂笑着摘下了手套：“你不是一直好奇吗？”晃了晃裸露在外的手掌，上面无名指突兀地少了一截，“我也有一双会弹钢琴的手，以后婚礼上也没办法真真实实地戴上婚戒，不知顾小姐若是参加婚礼，是想祝福什么呢？”洛青堂不无讽刺道，在顾青洛没有因为他的手指而站在他身旁的时候，他的心就沉入了冰窟。

　　“霁弦跟我们没有关系，洛青堂你比以前幼稚多了。”顾青洛平静地回视着眼前凑近的人，半边脸上还留着她前一刻赠送的红印。

　　洛青堂笑意渐浓：“抱在怀里也不算吗？”

　　“你旁边的不是人吗？或许你是清白的，我不是，这答案你满意吗？”说完，顾青洛转身就走，她不想再过多的纠缠，毫无意义。

　　“你应该知道怎么做，顾青洛。”收敛起笑容，看着逐渐走远的身影，洛青堂吐出的话却丝毫不容质疑。

　　“我知道了，谢谢洛总教诲。”顾青洛头也不回地大步迈出医院。

　　霁弦追了上去，拦住了顾青洛，“你其实不用在意。”他看着她，一脸认真。

　　“我很感谢你，霁弦，不管以前还是现在，但是，想说的，依然和上次一样。”顾青洛偏着头勉强扯出一抹感激的笑容，她是真的感激，可是眼下情绪有些艰难罢了，“一直觉得很幸运能认识你，是顾青洛三生有幸。”说完顾青洛大步离开了身后的一切。她已经想清楚了，从没有任何时刻比现在更清楚。

　　回到公寓，收拾完所有行李，已是晚上十点多，顾青洛汗流浃背地站在客厅中央，浑身黏腻的难受。仰头盯着苍白的吊顶，心中是一种复杂难言的灰白感。小脸上毫无血色，刚挂完水的身体依旧很虚。

　　顾青洛握着钥匙，转身拖着行李箱走出公寓，预叫的出租车刚刚停稳。打开后备箱，将箱子扔了进去，又是一阵汗湿，顾青洛咬着牙抬手抹了抹额头的汗渍，脚步有些虚浮地上了车。

　　“鸢尾路33号。”司机再一次确认。

　　“对。”

　　鸢尾路33号，是山腰独墅区，z市有名的神秘之区，出租车只能停在外面，不允许进入。

　　顾青洛拉着行李一步一步遵着记忆沿着山腰马路往上，掌心握着一个鸢尾形状的磁卡，当时离开的时候，她留下它是不是就想到过总有一天会回来。

　　铁门内的环形喷泉即便是寂寥的黑夜，也从未停止展现它的美丽。顾青洛伸手推开铁门，心里某个地方响起尘封的声音，灰尘一点一点扫落，露出红褐色的木质纹理。

　　“爷爷，青洛回来了。”一步步走上台阶，顾青洛喃喃自语。

　　抬手敲门的瞬间，门从内被打开，洛老爷子坐在轮椅上，两鬓已添灰白。

　　刘姨站在一旁，红着眼眶，看着顾青洛，只说了一句：“小姐，回来了。”便再也无法继续出声。

　　顾青洛跨进大门，砰的一声，跪了下去。

　　“爷爷，青洛不孝，是青洛错了。”顾青洛低头重重地磕在了地板上。

　　洛老爷子扶着轮椅，颤颤巍巍地从轮椅上起来，在刘姨的搀扶下，艰难地朝顾青洛走了几步。

　　“青洛是个好孩子，爷爷不怪你。”洛老爷子心疼着这个独自一人生活了这么多年的女孩，“若说错，爷爷也有错。”洛丰伸出手慈祥地看着地上跪着的人，如果不是他当年的决定，眼前的女孩也不会是现在这样。

　　顾青洛抬眸，咬着唇红了眼眶：“爷爷老了呢。”潸然泪目中，顾青洛尤记得她第一次看见爷爷，是多么的健康硬朗。

　　闻言怔了怔，洛老爷子突然哈哈一阵大笑：“所以啊，青洛这不是回来陪爷爷了吗？”他的小青洛果然还是那个小青洛，分毫不差，货真价实！

　　破涕为笑，顾青洛起身扶上老人的手，忍不住又唤了一声：“爷爷。”在顾青洛心中，不管她和洛青堂怎样，终究洛家于她有恩。

　　洛老爷子挑着眉拍了拍顾青洛手背，欣慰道：“回来就好，这家里的三楼一直都为你留着，上去看看。”

　　收到洛爷爷鼓励的眼神，顾青洛嗯了一声，扶着旋转楼梯，一步步往上。

　　“青洛，四楼也一并看看吧，青堂回来后，没有再上去过，但是爷爷觉得，青洛应该会感兴趣，尤其是琴室。”洛丰心中存了一丝希望，他希望顾青洛的懂事能让洛青堂放下过去。

　　回头看向坐在轮椅上离开的人，顾青洛走在楼梯上的脚步顿了下，眼中忽然多了一抹意味不明的漠然。

　　走在三楼的旋转处，顾青洛依言没有去自己的卧室，而是一路往上，站在了四楼的走廊里。

　　整个洛宅，与多年前，几乎没有改变。她从来没有推开过洛青堂的琴室，除了他的卧室，四楼其它的地方，她未曾踏足过，其实，她连琴室这两个字，也是刚刚才知晓。

　　顾青洛一直都不知道四楼的琴室，是在她的卧室上方，一样的格局，完全不一样的饰控布局，室内铺了一层厚厚的隔音毯，除了钢琴，便是落地窗。飘纱的窗帘，静静地垂着，一室安宁。

　　她曾经问过他，为何每晚都会弹琴，他说，钢琴声静，随便听听。她也从未擅自打开过属于他的空间。只有被允许，方可访问。

　　“我也有一双会弹琴的手。”

　　脑海中不断闪现着医院外他们对峙的画面，顾青洛转开门把。月光下，一架黑色的三角钢琴在深红色的地毯上，静静地伫立着。

　　几步之间，脚边碰倒了一个桶，一路滚动，稀稀疏疏地散落了一些东西。

　　顾青洛回身按开了开关，偌大的水晶灯在钢琴的正上方亮起，一室明亮。眼睛一瞬间经不住亮度，一闭一睁间，恍惚看到了熟悉的东西。

　　一幅幅油画安静地靠着墙角，一头长卷发，一身萝莉裙，眼中隐着几分单纯，偶尔会戴着各种帽子，在青院的枫树下，在苍山的湖泊边，在洛宅的花圃旁，幽紫的蓝雪花在黑夜中暗绽，巴洛特风格的灯柱下，一个女孩低头吻着花瓣。

　　洛青堂，凡事要做，就要保证滴水不漏，不然，后果会很严重。

　　回忆在脑海中一幕幕翻飞，顾青洛低头无声笑泪，翻开琴盖，指尖顺着黑白键，滑过。

　　我怀念的是无话不说，我怀念的是一起做梦，我怀念的是争吵以后，还是想要爱你的冲动……

　　谁记得……谁忘了……

　　人们往往喜欢烟火的灿烂，却惋惜它的短暂，他们也许没有考虑过，烟火并非自然，只是人工造物，没有思想，不算生命，何来长久。

　　何妨舞一曲黑暗探戈，依稀中跟黑影紧靠，谁人在布幕背后，舞尽美丽噩梦。

　　洛青堂，永恒很远，但依然，我想拥有可以比永恒更久远的，今日之心。

　　这大概是选择回来的唯一痴心妄想。

　　若这是你一定要的，我双手奉上，可是，真的会如愿吗？ 繁间 . 新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