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羽裳接过那洗手蟹,低头望过去,良久无言。
狄青突然见到两滴水珠落在那洗手蟹上,杨羽裳竟在落泪,慌张道:“羽裳,你不喜欢吃吗,那不吃就好,我下次不带了。”
杨羽裳缓缓抬起头来,泪眼中满是柔情,说道:“我很喜欢。可是……不急于吃了。”说罢将那洗手蟹再次包好,轻轻放在手旁。
狄青一时间茫然,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竟令羽裳伤心落泪。正无措间,杨念恩一旁催促道:“刁管家,还愣着做什么,快去拿茶叶呀。”
这杨老爷是个见风舵,刁管家就是个墙头草,见老爷转了风向,忙快手快脚取了茶叶来。杨念恩亲自烧水,取出素日珍爱的茶具,说道:“贤侄……上次你说的茶道,我事后想想,大有道理。其实那龙团不过是稀缺,喝起来不见得好。这片茶品味最高的在老夫看来,那是福建路南剑州所产的十二绝,但在淮南、江南、荆湖一带,散茶却比较出名,比如说雨前、雨后、龙溪都算是一时极品。老夫这些年倒是收藏了天下各处的名茶,日后若有机会,再和贤侄慢慢品来。”
狄青心思全绕着“羽裳为何要哭,我说错了什么?”这想法转着,闻言心不在焉地敷衍道:“那……多谢老……伯父了。”
杨念恩见狄青无心品茶,只觉一番俏眼儿做给了瞎子看,可有些话实在是不吐不快,“贤侄,只知道你最近才要升为散直,还不知道你竟还能和圣上说上几句?今日这事儿,可真多亏了贤侄你了。”
狄青回过神来,“其实我就是侥幸,帮了圣上几次。圣上对我不错,这才将我升为散直。后来我想起伯父一事,随口对圣上说了,正赶上圣上心情好,就让人去办。”
杨念恩肃然起敬,他一直以为狄青有后台,但肯定本钱不厚,哪里想到狄青的后台竟是皇帝!有榷货务的那两个大人撑腰,自己做生意还不是一帆风顺?一想到这里,杨念恩心中乐开了花儿,暗想女儿眼光果然不凡。见狄青频频向杨羽裳望去,杨念恩明白过来,以手扶头道:“人老了,酒也喝不多了,才喝几杯就有些头晕。羽裳……我先回房休息,你陪狄贤侄坐会儿。”说罢起身告辞。
狄青认识杨念恩这么久,终于发现杨念恩也有善解人意的时候,客气地送杨念恩到厅前。等杨念恩和管家都已不见人影,狄青忙问,“羽裳,你不舒服么?那回去休息吧?”
杨羽裳摇摇头道:“没有。我只是不想见罗德正,这才推托说身子不适。狄大哥……难为你终于办成了此事。”她叫声狄大哥,情致绵绵,脸上又有些发红。
狄青心中激荡,低声道:“羽裳,我不过是随手之劳。再说为了你,再难的事情我都会去做。”狄青和旁人斗嘴,少落下风,但在杨羽裳面前,总是木讷,说不了什么场面话,但言语句句发自内心,态度恳切。杨羽裳听了,心中感动,一时间却也说不出什么话来。
二人沉默无言,均是享受那静谧温馨的时光。
厅外的天空孤云高远,一阵北风吹过,带下树上寂雪,那雪花空中飞舞,如花碎影裂,狄青望见,只是想,“比起这孤云碎雪,我狄青可是幸福了很多。”见风儿吹到厅中,杨羽裳打个寒颤,狄青不敢抱住杨羽裳,只伸出手去,握住杨羽裳的纤手。
杨羽裳娇躯一颤,手却任由狄青握着,终究没有抽回去。
狄青只觉得触手滑腻冰冷,关切道:“羽裳,这里很冷……你还是回去吧?”
杨羽裳轻轻靠过来,依偎在狄青怀中,低声道:“狄大哥……这样……不就暖和了?”脸上有些羞涩,可眼中满是狡黠的笑。
狄青醒悟过来,轻轻地搂住杨羽裳的纤腰,鼻端有处子幽香传来,沉沉幽幽,只觉得飘在云端,就算做皇帝,也不如今日的幸福。感慨道:“羽裳,我是个粗莽的汉子,不懂别人的心思。我若有什么事情做不好,你莫要怪我。”
杨羽裳轻笑一声,却不说话。
狄青只觉得那轻笑的样子,如飞雪盈盈,都让人心疼,忍不住问道:“羽裳,你方才为何要哭?唉,我这人很笨,到现在还不明白,你为何会喜欢我?”
杨羽裳不答前问,低声道:“喜欢一个人,有时候,不讲理由。若真的摆的清清楚楚,那和我爹一样,是做生意了。”
狄青哑然失笑,“你不满令尊吗?其实他也没什么,不过是想着做生意罢了。你不是说……你家在江南,本来是个大家族,你爹要养活一大家子人,在京城奔走,又没有太多的关系,也不容易。”
杨羽裳低声道:“其实……其实……”她望着那包洗手蟹良久,才下定决心道:“其实我并非我爹亲生的。”
狄青吃了一惊,“杨念恩不是你爹,那你爹是谁?”
杨羽裳眼中盈泪道:“我也不知道亲生爹爹是谁……我娘她是改嫁到的杨家。”
狄青见杨羽裳伤心,无以安慰,只能用手轻抚杨羽裳的秀发,但觉得那秀发也是冷的,丝丝如冰。
杨羽裳道:“听我继父说,我娘生了我后,就和我生父被迫分开,嫁到了杨家。我继父本来就认识我娘亲,一直等待着我娘,所以很是开心地接纳了我们母女。但我娘嫁到杨家后,一直郁郁寡欢……因为伤心,没过几年就过世了。”
狄青伤心道:“原来……你比我还可怜。我最少还有个大哥照顾,你……继父他……”
杨羽裳低声道:“你大哥对你很好,我继父对我也不错。我娘死后,他也很伤心,对我百般疼爱。当年我娘过世的时候,请求他照顾我,但必须让我自己择选夫婿,我继父一口答应。继父并不逼我嫁人,至于陪罗德正说话,也不过是他们生意人的手段罢了。当年我在江南的时候,家族中不少人对我有意,但我都不喜欢,继父也不强迫。后来……我觉得心烦,他正巧要到京城做生意,所以就带我来到这里,后来我就遇到了你。” 歃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