嘱托黄木匠制作的床榻还没弄好,就这点办事效率也难怪年年都有饿死的人。抱着稻草的滋味儿可不好受,可一入眠了,所有人又都一样了。卧龙榻也好,睡凉席也好,抱稻草也好,只要一进入了梦乡,谁便都有了做梦的权利。
第二天,刘嵘比平时起得稍早,茅屋里空无一人,胡媚儿果然又走了。也不知道她的伤好点了没有。推开吱呀作响的柴扉,陆小璇一袭白衣,腰悬细剑,正静静地候在墙外。
“公子,李老将军带话,公子现在还不宜回到长安,趁匈奴大军未至,还请随我一起到洛阳暂避。”陆小璇语气淡淡,依旧是面若冰霜。其实她对刘嵘这人还是很看重的,光凭他大汉朝皇太子的尊贵身份,却能吟出“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这样的体察民情的诗句,就不是一般纨绔子弟可比的。但是,陆小璇毕竟长在蜀山上,过了十八载饮露含霜的生活,冷漠孤僻,也并非是有意针对刘嵘。
“去洛阳干嘛?我在那里又没有房产,这里就是我的家。”话说这胡媚儿这一回又是一声不响地去了,说不定哪天又一声不响地回来了。到时候见不到自己,那丫头估计又要杀人了。再说了,我既然不是所谓的太子殿下,就应该索性跟这冰小姐保持点距离才是,否则又得被胡媚儿说成是合起伙来害她了。
“匈奴大军转眼即至,这里很快就会有匈奴人前来劫掠,还请公子不要一意孤行了。”陆小璇又轻声劝说道。
“咦?”刘嵘倒是被她这话唬了一跳,“匈奴人劫掠这里?可这里几乎就是长安城的家门口了,那匈奴人的大部队至少还在几百里开外呢?朝廷难道就不派军前来驻守防御?”
“公子有所不知,这一回匈奴人突然发难便是欺我长安城防空虚,李老将军有意率军迎敌,反被大将军周亚夫斥责。现在长安近郊的部队都已经回调长安了。”
“什么?调回城内做缩头乌龟?那这城外的百姓怎么办?”刘嵘震怒,“难不成那长安城内的达官贵人的命就是命,城外的平头百姓的命就不是命了?”
“皇上这些年连连削藩,那些利益受损的诸侯王早就蠢蠢欲动了,朝廷的大军早就被派到各地去监视诸侯王的武装去了。关内各处隘口有重兵把守,但这长安城防外围却紧紧有李老将军统领的北军一支军队而已。而其他军队据此最近的,也要五天的脚程才能赶得过来。”
“可单单就李广老将军的那一支北军,不也足足有四万人吗?况且那长安城中不也有一支护卫宫廷的南军不是吗?也不下万人吧?”凭着前世对西汉军制的粗略了解,刘嵘大体还能说出个所以然来。
“那南军全是养尊处优的公子军,让他们在皇宫里站岗巡逻还勉勉强强,可要是让他们野战守城,那可真是高估他们了,据捉住的匈奴斥候招供,这次匈奴人倾巢出动,共纠结草原大小各部落骑兵二十万人!听周亚夫大将军所言,即使是将附件所有兵力都调拨到长安城,就这几万兵力,长安城依旧是危如累卵,要想守住五天,那也是极其不易的。”任凭是陆小璇这样波澜不惊的人,说到此处,脸上也是禁不住流露出几分忧色。
“形势这么危机,想必皇上他老人家早就带着娇妻美妾往东巡视洛阳去了吧?我就不去凑热闹了。”刘嵘在鼻子里面不屑地哼了一声,这皇帝老儿,自己逃命就罢了,还使着几万军士给他看家护院,也难怪,皇帝家哪怕就是一掊土,也比这大湖村中活生生的人命值钱啊!
陆小璇听了神情一黯,她自然是听得出刘嵘口吻中的轻蔑与埋怨的,想来也是,就是因为自己平日里率xing随意了一点,好好的一个太子之位就被废了,心中如何能没有怨气?可据李老将军所言,当年这废太子之事内情复杂,牵扯甚广,又哪里是这么简单的?其实皇上心中也委屈啊!
“群臣们也都建议皇上移驾洛阳,以暂避军臣单于的锋芒,可是皇上却说,自己留在长安,面对的便只有军臣单于一个敌人,可要是逃离了长安,那可就是千夫所指,民心尽失,即使之后又将匈奴人赶走了,而那些心存不轨的诸侯王们却会趁机生事,大汉就会陷入旷日持久的战乱之中,百姓流离失所,哀鸿遍野,那他这个皇上便是社稷的罪人!”陆小璇眉头微颦,对于这个皇上她心里还是很崇敬的。
“社稷的罪人?”刘嵘喃喃自语道,他真的忧心百姓社稷吗?莫非这文景二帝果真与那些贪图享乐的帝王们不一样?
“不光是社稷的罪人,皇上说,他若逃了,更是民族的罪人!汉朝立国八十年,除了高祖白登一战与匈奴人撕破脸皮之外,这些年,一直奉行着忍气吞声的和亲政策,虽然偶尔也有边境冲突,但是为了息事宁人,能够专注于发展国计民生,对匈奴人是一忍再忍。这种懦弱的对外政策早就使得大汉朝的国威荡然无存了,现在就连那些蛮夷小国也开始轻视我们了,汉民族甚至都成软弱可欺的代名词,被当成了一个泥足巨人!
皇上说,如果他这次逃了,上无颜见列祖列宗,下有愧于黎民百姓!他即使是战死城头,也不会离开长安城半步的!
皇上还下令,让大小官员尽力通知乡村毫无防守能力的村民尽快避难,靠山上山,临水进水,有意进城躲避的,不得阻拦!”说完,她有意回头望了一眼身后的大湖村,家家户户都在县兵的组织下,收拾物件,准备进山暂避呢。
刘嵘闻言,面上瞬间便是浮现出片片羞愧的颜色,一是劳苦百姓,二是民族尊严,这向来是自诩为五好青年的刘嵘最看重的两件事了。看来这抗击匈奴守卫长安乃是关乎黎民百姓和民族尊严的大事了!在这两方面,我这个生长在红旗下的有为青年怎么能输给那个封建主义的守门神,剥削阶级的掌柜的呢?不能!绝对不能!
“咳咳,匈奴人这回倒是敢剑走偏锋,他们长途奔袭,必然轻装简从,粮食是带不充足的,最怕被拖成持久作战,一旦我们四方援军赶到,而他们随军携带的粮草又消耗殆尽,必然军心涣散,也只有撤退一条路可走了!”
“嗯,大将军也是这么说的,他还说正因如此,匈奴人必然会全力攻陷长安,敌我力量悬殊,长安是大汉腹地,八十年不曾经历战乱,城防失修,区区四五万人守城,恐怕难免一场恶战啊!”陆小璇眉头紧锁,都言匈奴骑兵天下无双,箭无虚发,汉军本身就不是对手,这时候在人数上又占劣势,真的让人心急。
“所以说,我们唯一的办法就是在平安县城开辟战场!”
“什么?在平安县城开辟战场?平安县城三尺危垣,如何能够挡得住军臣单于的二十万骑兵?再说了,军队统统都拱卫长安去了,县城里面剩下的区区几百县兵还不够匈奴人一通骑射的。”
“带我去见李老将军!分我两千兵马,我一定给长安城赢得五天时间!”刘嵘神色坚毅,不容置疑。陆小璇本身便相信他,闻言连忙牵来两匹马,然后二人相继翻身上去。
刘嵘一勒缰绳,骏马便是在徐府门前停下,徐盈盈正神色焦急地指挥着一干家丁帮乡亲们收拾逃难。
“徐小姐!请务必安顿好众乡亲,在下在此谢过了!”
徐盈盈见是刘嵘,连忙回身回礼,表示答应。而刘嵘军情紧急也不多言,一扬鞭,骑马绝尘而去。
为了尽快赶到大营,陆小璇特地带着刘嵘和那随行的三个骑士走了一条人迹稀少的羊肠小道,一路上荒无人烟,只有大片的农田里长着和汉人一样孱弱的禾苗。也不见有一个耕作的农民。
陆小璇一个白衣女子蹁跹似仙,骑着的骏马却是枣红一样的颜色,奔跑起来就像是一团燃烧的火焰。刘嵘马术如何比得上她,只是尽力地跟在后面罢了,连想并肩一路搭讪的机会都没有。
忽然,前面的陆小璇一勒缰绳,骏马一声长嘶,马蹄扬了老天高,急急地停了下来。刘嵘没她那么高超的骑术,这一急刹,差点将自己掀翻了。
就算是美女也不能这样啊?刘嵘刚想质问她,却是看着陆小璇眉头紧锁,牙关紧咬,美丽的大眼睛里面也闪满了泪花。这冰美人动情了?这是怎么回事儿?顺着陆小璇的目光望去,刘嵘浑身的肉也都颤抖起来。
原来,在不远处的一片低矮的灌木中,一具具早已失去生命的身体仰面躺在草丛里,一支支匈奴人惯用的狼牙箭射穿了他们的胸膛,将他们的生命永远地定格在了这个年华,这个地方。 缚苍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