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并未在潼关多留,李玄霸抽时间暗中见过了田飞,叮嘱他要小心行事儿。又查阅了刘夏留下来的报告,知道三百亲卫早已经越过潼关,心下大定。又因为知道屈突通最终会归唐,在跟屈突仲翔的交往中,愈加真诚,于是二人无话不谈。屈突仲翔为人至诚,憨厚老实,李玄霸也是很喜欢这员猛将。奈何李玄霸归心似箭,住了两日就要告辞。
屈突仲翔苦留不住,二人约定日后再见,方把众人送出城外。却也只是送出了城门,不敢上吊桥。李玄霸对屈突仲翔更加赞赏,他可不认为这是无理,反而觉得屈突仲翔此举乃为坚守原则。
告别了屈突仲翔,众人方感觉关内关外大不相同。
也就离开潼关不到百里,路上已经出现了流民。李玄霸两世为人却是第一次见到流民。那是何等的景象啊。那些人拖家带口,衣衫单薄的仅能蔽体。这种数九寒天的天气里,李玄霸身穿皮裘都能感觉到寒冷,他们又如何能够保暖。青壮年较少,也就寥寥十数人,其他的多是些妇女孩童,还有几个老人。几个半大孩子跟着母亲在路边的野地里挖草根充饥。见到李玄霸的车队,那些人脸现羡慕之色,却不敢接近。近百流民的景象让李玄霸心痛无比。
靠近了一个孩子,问道:“你们是哪里人?”
那个孩子惊慌躲闪,抓住母亲的衣襟,躲到了母亲身后,这位母亲面有菜色,疲惫无比,见李玄霸发问,异常恭敬地福了一福,回道:“禀告贵人,我们是魏郡来的。”
李玄霸一愣,上千里的路,不去洛阳,怎么跑到这里来了?见到李玄霸垂询,早有领头的一个衣衫单薄,身体虚弱的老人过来,预备答话。看到李玄霸疑惑,便说道:“好叫贵人得知,我等是河北魏郡的百姓。因张金称造反,烧杀抢掠,乱抓壮丁,”说着,流下了浑浊的泪水,“我等家财尽被抢光,粮食也没了,洛阳那里封关严密,只好逃荒到此。”
李玄霸怒气陡生:“你们郡守是干什么吃的?小小张金称,为什么不予剿灭。”
老人见李玄霸发怒,不知道他是什么人?但仍脸现悲戚之色,犹豫说道:“郡守大人倒是下令剿匪,可怎奈郡内兵无战心,郡守数次出战,都失败了,贼势却越来越大。我等实在不堪重负,只能逃离家乡。”
李玄霸和老人谈话的当口,孙思邈和一众亲卫早就下车救助流民去了。李玄霸继续问道:“那你们为何不去潼关,反而辗转来此,这是要去哪里?”
老人家忽然泪流满面,呜咽难语,好一会才说道:“我等是先去了潼关,但守关的老爷说朝廷有旨,不许流民滞留在潼关以内。”
“什么?”李玄霸大怒,“屈宊仲翔,你在找死。
看到李玄霸大怒,老人惊恐,俯拜于地。李玄霸赶紧扶起老人,老人家说道:“贵人口中的屈突仲翔莫不是潼关的守将老爷?这位老爷可是好人啊。我等在潼关下虽没进关,可屈突老爷给了我们粮食和御寒的衣物。”
李玄霸心中怒气稍减,但看到众人衣物单薄,不禁问道:“那你们为何不穿御寒衣物,还要这些孩子挖草根充饥?”
老人说道:“贵人啊,我们哪里舍得穿啊,粮食将就将就就成了,这衣物要是穿坏了,粮食再吃光了,这些人可就真没活路了啊。”
李玄霸闻言,心下恻然。朴素的话语却蕴含至深的道理。对老者的忧患意识却也不得不佩服。
仔细想了想,招手叫了金彤过来,吩咐他织锅造饭,金彤应了,自去忙活。
李玄霸请老者在干地坐了,问道:“你们打算去哪里?”
老者一时无语,半晌才说道:“我等乃是流民,丢弃了户籍,却又有哪里可去啊?且走一天算一天吧。能做工的就帮着做做,怎么也不能叫这些孩子饿死啊。”
李玄霸沉思了一会,已经想好要怎么安排他们了,脸上露出自信神色,说道:“你们现今也是无处可去,愿不愿意跟我走。我请你们做工,管吃管住,干完了活,再发给你们工钱,年景好了,去留自便。如何?”
老者一时没反应过来,怀疑地看着李玄霸。良久,老者方才犹豫说道:“还请贵人可怜可怜这些孩子。”说完,翻身跪倒就拜。
李玄霸心痛无比,这些淳朴的老百姓,是被吓怕了啊,碰到这样的好事儿,哪一个敢随便相信。
李玄霸扶起老者,温言说道:“老人家,我叫李玄霸,是当朝赵王,封地就在长安,您要是不信,您看看那位,”向着正在给人看病的孙思邈一指,“那位是神医孙思邈道长。”
老者闻言大惊,颤抖着身子问道:“您说的就是那位?是孙思邈孙神仙。”李玄霸点了点头,心中郁闷,咱是赵王,您就没听说过?
看李玄霸肯定,老者一阵激动,撒腿就跑,边跑边喊:“孩子们,快来拜见孙思邈孙神仙啊。”哪里还有半点老人家的样子。
李玄霸满脸黑线,靠了,咱哥们儿就这么没名气?看着老者领着数十人齐齐跪地给孙思邈磕头,人人脸上洋溢着笑容,心里不免有些妒忌。哎,看来还是影响力不够啊,自己给人家找了条活路都没人谢,孙思邈给人家看看病就万家生佛。却是没想到,老者领着流民拜完了孙思邈,对他们说了几句话,众人齐齐向着李玄霸奔涌过来,到了近前,纷纷“噗通”跪倒,口称“赵王殿下。”李玄霸吓了一跳,他自觉并未做什么,哪里能够接受此等重谢。
刚要说话,却听老者说道:“赵王殿下,请听小老儿一言。”
李玄霸首肯。那老者感激说道:“我等原是魏郡滑县童山村人氏,因躲避战乱流落至此,蒙公子不弃,愿意收留我等,我等在此拜谢赵王。从此,我等愿为赵王殿下肝脑涂地。”
李玄霸惊讶,这话是一个老农能说得出来的?不由有些怀疑这些人的身份。眼下却不是说这话的时候,便扶起了老者,对众人说道:“你们遭逢劫难,实为可悯。今天便随我前往长安,去我那里做工。先对付过去这个冬天,来年去留自便,你们可愿意?”
众人齐声回答:“愿意。”
李玄霸点了点头:“大家都起来吧。把御寒的衣物都穿上,不要冷着孩子。粮食该吃就吃,先把身体养好。”众人齐齐答应,起身忙活去了。
金彤的饭食已经做好,便招呼众人一起就食。有了奔头,这些流民终于不再伤感,脸上甚至流露出笑容。
饭后,老者求见李玄霸,李玄霸本就对他们的身份有所疑问,正好见见。让老者坐了,此时的老者却是另一番景象,虽然头发依旧花白,但整个人的气势竟显得高涨起来,一举一动无不彰显着底蕴,言谈更是文雅。
李玄霸讶然,不敢怠慢,沉声问道:“老丈,您是?”
老者看到李玄霸的疑惑,长叹一声,向人群招了招手,走过来两条汉子,四十余岁年纪,看上去精干有力。老者道:“赵王殿下,老汉姓鲁。祖籍山东。”李玄霸惊讶,这是老乡啊。不对,这口音却没有山东味儿。
老者又道:“老汉名叫鲁丰,”指着两个大汉说道,“这是我的大儿子鲁吉,那个是我的二儿子鲁祥。”两人给李玄霸见了礼,李玄霸招呼他们坐了。
鲁丰叹道:“赵王可知道公输世家?”
李玄霸大惊,不由言道:“公输班?大名鼎鼎的公输班家族?靠。”不由爆了声粗口。然而,想起公输家族的遭遇,却又不禁感叹不已。
鲁丰热泪滚滚:“哪一次失败,不是伴随着人头滚滚落地,公输世家命运多舛,数次的杀戮,终于人员渐少。先祖曾师从公输班,因而改姓鲁。当年公输世家惨遭杀戮,先祖受重托归隐山林,日日研习公输绝学,从不敢稍懈。”
李玄霸也是感叹不已:“鲁先生因何又生出世之念。”
“然归隐数百年,终于造成人员骤减。原本的千人家族,现今只剩下了这点人了。老汉若是再不做出改变,恐怕这家族就要消失了,祖先的学问还谈何传承?世事多劫难,有的时候人是没有选择的。”
李玄霸说道:“你们就对我这么信任?不怕将来我把你们当做替罪羊?”
“呵呵,”鲁丰笑道:“赵王若是不说这话,老汉的确担心,然听了赵王这话,便已能看出赵王赤子之心。再说,能让孙神仙青睐的人,怎么可能会是不守信义之人?”
李玄霸郁闷不已,原来还不是自己身上的王八之气发挥作用。
“好吧,你们有什么要求。”李玄霸说道,他才不信归隐数百年的家族出世没有打算。
鲁丰说道:“我鲁家如今已是人员凋零,唯有依附于赵王麾下,哪敢提出要求?”
旁边的鲁吉面现惶急之色,李玄霸看了他一眼,撮弄道:“没要求好啊,就这样吧,我去睡觉了。”
这话在骗鬼,刚过晌午,哪里是睡觉的时间。鲁丰见李玄霸光说话不动地方,就知道自己的心思被人家看透了,心下还有些犹豫。
李玄霸不耐烦了:“你说你老人家累不累啊?有话明说就是,猜来猜去的费心思。学二傻子么?”
鲁丰大怒:“老汉今年都六十多了,就没教过二傻子。”
“我鲁家依附赵王,这待遇……”
“从优。”
“这家中子弟……”
“从优。”
“这家学……”
“门都没有,”李玄霸怒道,“这学问,又学又问,你们再继续只传授家中子弟试试?还千年,不用百年,你这鲁家就没人记得。”
“传教天下,世人皆为我弟子。敝帚自珍,哪里来的传承?我中华学问何时能普及天下?”
鲁丰父子三人张大了嘴,似乎被李玄霸的言论惊呆了。
“老想着家中子弟,你们的家族怎么没见扩张?传授给弟子怎么了?记得你们的人只能越来越多。你们好好学学人家孙思邈先生,教的弟子越多,百姓受益越大。你们归隐千年,给我天下百姓做了什么?凭什么让他们记得你们?”李玄霸对这种家学行为腻歪透了,怨气不断发出。
鲁丰“呃呃”连声,终于闭上了嘴巴,说道:“我们这次本就打算不再局限家学,想要把公输世家和我鲁家的学问教授弟子的。”
李玄霸登时面红耳赤,怒道:“很高尚么?早干嘛去了?打个报告就给你批下去了,累不累啊?”说着,脚底抹油,溜之大吉。
留下了父子三人满脸黑线。 逍遥战神李玄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