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宝嘉不由得想起五日前的光景。

　　那时候人人自顾不暇，染了瘟疫就成了蛇鼠一样的东西。那时候大家在这儿只是等死，一个个的全都是一副死相，绝望颓废得还没病死就已经跟死尸差不多了。

　　外头有送来饭食，大家就拼过去抢，没法抢的就只能饿死。而抢夺的时候更是毫无人性，持强凌弱，就像弱肉强食的野兽一般，真真让人心寒。令这边最像地狱的还不是那些生人，而是满地溃烂的尸体，一只只老鼠在那啃着腐烂的肉身，气味难闻，极为瘆人。

　　是莫公子改变了一切，他看起来也就与自个儿一般大，瞧起来斯文秀气，一定是养尊处优的主。

　　可就这单薄的身板竟有着常人少有的毅力与胆识。

　　他不惧瘟疫，说与大家共生死。

　　是他感化了所有人，使得这边有了调理。哪怕将死也不能自我放弃，这句话是莫公子说的，尤宝嘉觉得甚有道理。

　　虽说身为男儿不是死在战场上很不甘心，但好歹不要死得这般狼狈，没了人性，着实令人唾弃。

　　烟染并不晓得，此时的自己在尤宝嘉眼中早已成了救世主。

　　她分完了药，开始招呼人过来分发。

　　尤宝嘉关切道：“莫公子昨夜照顾赵伯一夜，您去休息一下，剩下的交给小宝吧。”

　　烟染淡笑道：“你们都生着病，就我一个还康健，怎能让你们一直操劳。”

　　尤宝嘉道：“莫公子您还是小心些，虽说您现在没有发病迹象，可这么下去难保就被我们传染了，您还是像原来那些军医那样，用棉布捂捂嘴巴，好歹预防一下。”

　　烟染一边朝过来帮忙派药的士兵分发，一边回道：“那两个大夫都已经去世，可见用布罩着嘴是不管用的，病来如山倒，想抵也抵不住，趁着还没发病，多做点事儿，等病了你们也会照顾我不是？”

　　尤宝嘉叹了口气，他也就是一个青涩的少年郎，此时这般倒有些老气横秋的模样。

　　烟染道：“不用继续搅了，应该差不多了。”说着，烟染便帮着尤宝嘉将灶上的药缸抬下来，换上一锅热水继续烧着。

　　“我瞧着莫公子的身子与咱们不同，那些军医是来这儿第一天就病了，莫公子可没忌讳过咱们，现在都没事，估摸着是老天爷瞧您心善，给了您仙气护体。”说这话的是一名高大的士兵。

　　烟染抬眸看向这名士兵，竟发现他的皮肤伤也起了脓包，这是病疫后期的症状。

　　待全身脓包溃烂后，人也就油尽灯枯了。

　　昨儿瞧着还好好的，现在既然起了脓包，定然有高热，可还撑着帮忙分药，烟染心里有些酸涩。

　　“是啊是啊，莫公子这种大善人肯定是有老天保佑的，一定不会像咱们这样得病的。”一旁另一名士兵也附和着。

　　尤宝嘉道：“就算是这样，莫公子还是拿那些药草去泡泡身子吧，就算你体质奇异不惧瘟疫，可那药草多少有些用，防着总是无害的。”他是真心担心莫公子垮了身子，哪有人会跑到这瘟疫病人成堆的地方来，除了心善如菩萨，还能为了什么？这样的人他格外敬佩，也担心今儿不发病那明儿呢？

　　这几句对话令烟染勾起思虑，自己身体不算硬朗，以前在小时候是三天两头病歪歪，后来好些了，可也会头疼脑热的。

　　就算来了边关锤炼了身子，可也没道理至今没有发病迹象？要知道，之前两名军医是入围区半日便发病，连带着一起的书童与随护的人一个都没有幸免。

　　想到这儿，烟染有了判断，她来到先前熬好的一小锅米粥，端起来试了试温度，嗯，正好可以吃了。

　　烟染打起米粥就往转角处的一个竹棚走去。

　　竹棚里有一名身着粗布麻衣的女子，瘫在一堆稻草上，看起来有气无力的，显然是病况加重了。

　　“湖娘，今儿有没好些？”烟染轻声问出一句，放下手中的米粥，探手摸上了那名唤作湖娘的女子额头。

　　滚烫的，又烧了？烟染撩开湖娘的衣襟，再挽起她的衣袖查看，果真也起了脓包。

　　看来真的轮到她了。

　　烟染入城的几日与湖娘接触最多，只因湖娘也是小小年纪就嫁了人，还与她同岁，也成了寡妇，让烟染生出一种同病相怜的情愫。

　　先前精神头还可以，也是湖娘最先开始帮着她照顾别人，也是个善良的女子，可……

　　越想心里越酸涩，倏地响起一记婴儿的啼哭，将她的神智唤回。

　　烟染赶忙走到竹棚里处，抱起地上嗷嗷哭泣的襁褓小儿，忍不住掉下了眼泪。

　　这个小娃娃是湖娘的儿子，乳名叫牛蛋，出生还没百日。

　　湖娘一家全都感染了瘟疫，还没进围去区就已经全死了。湖娘被迫进到这儿，可这个孩子没人照顾也是死路一条，迫不得已，湖娘只能带着没有生病的小牛蛋进到这个全是瘟疫病人的区域。

　　湖娘原想着与自己儿子一起死的。

　　烟染摸着怀中白白嫩嫩的牛蛋小手，吸了吸鼻子，问道：“是不是饿了？”湖娘还在昏迷中，定是顾不了他的。

　　烟染将米粥小心地喂给牛蛋吃，牛蛋伸出粉色小舌头舔一舔勺子，吧唧几下，果真吃下去了。

　　牛蛋才这么点大，是不会骗人的，饿了就哭，有吃的就不哭了。

　　烟染瞧着牛蛋的小模样，很是心疼，“小东西乖乖的，多吃一些，吃饱饱了带你睡觉觉哟。”

　　忽然传来一股子难闻的味道，曾经做过母亲的烟染自然晓得是这牛蛋拉臭了。

　　烟染解开牛蛋的小裤子，果真如此，瞧着排泄出来的东西倒是还好，是个康健宝宝拉出来的臭。

　　小婴儿的粪便可以判断他是否康健，烟染心里暗暗高兴，庆幸小牛蛋没有染病。

　　这个小东西也是没有染病被带进围区的，且已经待了十多天了，同样没发病。

　　所以自己没传染上瘟疫不是偶然，而是根本就不是瘟疫天灾，很可能是人祸！

　　“莫公子来了？”湖娘醒来瞧见的画面，便是烟染望着小牛蛋的粪便发呆。

　　烟染望着湖娘越发蜡黄的面色，轻声道：“快吃点粥吧，然后将药喝下去。”

　　“奴昏过去多久了？其实这药吃不吃都一样，也就是个安慰罢了。”湖娘双眸望向烟染手中的小牛蛋，流下了泪。这边见过这么多人发病，渐渐死去，她焉能不知道自己也就只能再熬个几日呢？

　　烟染将小牛蛋塞进湖娘怀里：“你别这样说，为了这小东西你也要坚持下去，如果你自己都放弃了，只能死得更快。”

　　“莫公子，如果……如果奴真的去了，您到时候先别烧了奴，待娃娃也死了，您将他搁奴身边，到了阴朝地府，奴也能照顾他。”

　　“说什么丧气话？”烟染板起了脸，“天无绝人之路，我觉得你们不是染病，很可能是中毒，待会儿我会出去一趟，你一定要等我回来。”

　　“中毒？”旁边的士兵听见了这句，诧异地问了起来。

　　烟染道：“这只是猜测，总之我出去后你们不能乱。”

　　“可进到这边的人是出不去的，莫公子要如何出去？”尤宝嘉也围过来了，周边的人议论纷纷，是烟染的中毒论引起的。

　　“总归要试一试。”烟染站起身子，嘱咐大家好好养病，打算暂时离去一下，切莫再颓废下去。

　　她吩咐完，正要离去，却瞧见一抹熟悉的身影。

　　男子长身玉立，身着一袭素色长衫，手持一柄白玉菇折扇，五官依然雅俊洒脱，却是满头白发，也不知他站在那处已经多久？ 盛宠皇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