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的夜里，风吹过宫殿中的树影。

　　屋子里一片黑暗，一点烛火没有。

　　天已经黑透，星月光芒都透不过这黑暗。

　　一片看不见任何轮廓的黑暗中，虎贲营的沉静如同一具具尸骸。

　　世劫殿中，本已经安眠的人却在小小地悸动着。

　　丑儿在被窝里不安地扭动着，从这头钻到那一头，小心翼翼，努力地不发出一点动静。

　　这是一张巨大的床榻，至少相对于她小小的身躯来说是如此。

　　丑儿习惯和公子一起睡。以前丑儿不涉礼法，不经人世，自然不觉得有什么异常。而今，即使丑儿知道这或许是不太适合的，但她还是喜欢如此。

　　她努力地从床榻那头钻到这一头，虽然小心翼翼，但似乎还是惊醒了身旁的人。

　　一道柔和的没有丝毫睡意昏沉的清醒声音响起道：“怎么？睡不着么？”

　　丑儿闻言，轻轻地嗯了声，点了点头。

　　那声音又响起道：“冷么？”

　　寒冬已过，春意虽有几分余寒，但已经转暖了。

　　世劫殿原本暑寒不侵，而今安若他们住进来之后反而四季分明。不烧火烛，不引水流，世劫殿宛如脱天地而存在，却接四季冷热。

　　但就在那样的冬夜里，丑儿一贯都是很快入睡的。因为自从进入小黑屋之后，每一日丑儿都会十分疲累。

　　但是今夜……

　　今夜无眠，证明丑儿的确成长了啊。现阶段的训练还不足以抵达她精力的极限。

　　冷么？安若如此问。

　　鬼使神差的，明明并不冷的丑儿却点了点头。

　　黑暗里，安若看不到丑儿点头。

　　而且他也未曾睁开眼。睁开眼的黑暗和闭上眼的黑暗有什么不同？

　　但安若还是一把把丑儿搂入怀中。有些光溜溜，安若心中一阵悸动，随即归于平静。

　　丑儿顺从着安若的动作，趴伏在温暖的怀抱里小声开口道：“公子，我今天听白叔说外面打仗了……”

　　安若嗯了一声表示肯定道：“丑儿进步很快嘛，已经能和白叔在训练中聊上几句了。”

　　丑儿继续埋首在安若的怀抱中：“丑儿还听白叔说，公子是把丑儿当作王妃养着的。”

　　丑儿的声音很轻。她虽然还小，也只在止戈学院中待过一年，接触到的大多是道藏古经等。但也知道王妃二字的含义。

　　丑儿虽然小，但是也在慢慢长成。而且该有的心思已经塑型……

　　这就是她睡不着的原因吗？安若鼻中嗯了一声，不明意味。

　　丑儿又道：“丑儿在止戈学院中也看过一些礼法古书，听过儒家的夫子等讲课。知道世间礼法有嫁娶之事，而主仆之间亦有尊卑之分。后宫之礼，更有妃嫔之别……”

　　安若听不出情绪地开口道：“你想说些什么？”

　　丑儿埋首在安若胸前，声音却越来越低道：“丑儿，丑儿……”

　　终于，丑儿不争气地流出眼泪……

　　“丑儿想回家……”

　　“丑儿想和公子一起回沙漠中的小屋里，我们不出来好不好？”

　　丑儿鲜少对安若提出要求，仿佛真的只是一个侍女一般。

　　安若伸手抚摸着丑儿背后的头发，悠悠道：“为什么？”

　　“因为丑儿不想公子守礼法！”丑儿忽地以头轻撞安若的胸膛，仿佛下定决心开口。

　　“丑儿不要嫁娶，丑儿只想和公子在一起。”

　　“丑儿不想做什么王妃，也不想公子还有什么王后妃嫔。丑儿不想公子做王……”

　　“丑儿想回家……”

　　第一次有了成长的恐惧。

　　安若无声地抚摸着丑儿的头发。一道白影跳上安若的床头，高傲地踱步巡视着这一幕。

　　丑儿在安若怀里不安地扭动着，悸动着。

　　安若睁眼看着踩在自己脸上越过的白猫，又继续闭上眼，温和道：“丑儿想回家，是认为这里不是家？”

　　“这里是我长大的地方，这里就是我的家。而我，生而为秦国的王子。”

　　白猫饶有兴致地盘卧在安若的枕旁，看着这二人的对话，还懒洋洋地摔了安若一脸的尾巴。

　　对此，安若只是挑了挑眉，继续抚弄着丑儿的长发，如同安抚着不安的小猫的毛。

　　而丑儿闻言更是不安地扭动起来：“公子……”

　　安若却一下子抱紧丑儿道：“说话就说话，不要乱扭。”

　　语气中微微多了几分火气。

　　丑儿一下子被吓得有些战战兢兢，乖乖地趴在安若胸前道：“对不起，对不起，公子……，是丑儿贪心了，丑儿不该……”

　　“还请公子不要怪丑儿，不要赶丑儿离开……”

　　安若又继续淡淡道：“我为什么要赶你离开？毕竟像丑儿这样符合我心意的，可是再也没有了。”

　　“丑儿，不想做我的王妃吗？”

　　丑儿低着头，有些嗫喏道：“可是，王总是还会有其他妃嫔……”

　　安若微带笑意道：“如果我不纳其他妃嫔呢？”

　　丑儿十分心动，但是还是道：“就算不纳妃嫔，身为一方之王，身旁总有其他侍女伺候……”

　　安若呵呵笑了起来，拍了拍丑儿的背道：“你这小丫头好生贪得无厌。只是一个小侍女而已，让你当王妃还不让我纳其他妃嫔，连侍女都不能有……”

　　丑儿闻言，立刻又低声道：“公子若是喜欢，那么丑儿，丑儿……”

　　安若笑着问丑儿道：“那你怎样？”

　　“丑儿也不做什么王妃，只求公子不要赶丑儿走。让丑儿永远做你的一个贴身侍女好了……”

　　安若凝了凝眉道：“你不要名分地位？”

　　丑儿只有隐隐啜泣。

　　她两三岁时，别人还在牙牙学语，跌跌学步时，她便孤身走入大漠之中杀狼！

　　除去开始本能地悸哭，她何曾流过这么多的眼泪？

　　实在是成长的烦恼，始增的贪欲啊。

　　安若嘴角微笑，想当初原本只是小小一个恶念将她改成女儿身，还取了这么一个不友好的名字……

　　尘埃中的一抹光，竟成了安若于这世间最后的眷恋。

　　安若喃喃道：“我答应你的条件，但是你愿意等我吗？丑儿……”

　　黑暗中，丑儿的眼睛亮起。她想撑起来些看着安若的脸，确定刚刚不是自己的幻觉。

　　安若却抱紧丑儿，俯首她的耳畔，轻咬其耳朵道：“睡吧，这只是一个梦……”

　　说罢，似乎有莫名安宁抚平丑儿内心的兴奋与不安，她迅速谁去。

　　安若则掀开被子站了起来，看着黑暗中丑儿渐渐长开的身体不禁愣了愣，然后毫无情绪地将之抱到床的那头，盖好被子。

　　安若立身在黑暗中。白猫忽地一跃上他的肩头，顺着踩到了他的头顶蹲下。

　　安若轻声喃喃：“战争啊，每天都死很多人。愿英灵与你，每夜都得安眠……”

　　一梦醒来，或许便是恍然了。

　　安若再度回首，黑暗中他珍视着丑儿的睡颜，然后毅然转身走向黑暗。

　　白叔既然能与丑儿闲聊，证明已无物教她了。既然如此…… 行道少年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