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起来,是你的人。”三浦转过头看了一眼司徒雪,嘴角的笑容淡然而苦涩。
司徒雪陡然意识到,他最后的这句话竟然是用日文讲的。
门开了,映入眼帘的是荷枪实弹的士兵。三浦没有说话,他只是冲司徒雪伸出两只手。一名士兵见状将枪往身后一背,然后拿出手铐。司徒雪却冲他摆了摆手。
“怎么,我可是你的俘虏。”三浦看着司徒雪,将双手扬了扬。
“可我并没有把你当作俘虏。”司徒雪故意将脸偏了过去,避开他送上前的双手。
“三浦先生——”突然,一个声音颤抖着从人群外传来。
司徒雪和三浦顺声望去,只见一辆吉普车前小菊正泪眼汪汪地望向他们这边,在她身后正走下车来的正是徐少棠。
没等他们反应过来,小菊已经拨开人群冲了上前。她一把抓住三浦的手臂,嘴唇使劲颤抖着想说什么却说不出来,只看见大颗大颗的泪珠直往下落。
司徒雪立刻走到徐少棠身旁,低声问:“这怎么回事?”
徐少棠回答道:“小菊姑娘非要跟来不可。师长也同意了,他说或许小菊姑娘还能帮上我们呢。”司徒雪明白左轩所说的帮助是什么意思便没有多说。
只见小菊抓住三浦的手抽搐了半天,才深吸一口气断断续续地说道:“怎么可以,你们怎么可以这样?我弟弟他还那么小,你们怎么可以这么残忍?”
三浦愣住了,他吃惊地看着小菊,“什么?你说你弟弟,你找到弟弟了?”
与此同时,司徒雪也充满疑惑地看着徐少棠。徐少棠赶紧解释:“石头就是小菊姑娘一直在找的弟弟。”
小菊用手使劲捶打着三浦的胸膛,一边哭一边用沙哑的声音质问三浦,她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着。三浦一把扶住她的肩膀,她便顺势晕倒在三浦怀中。
听完徐少棠的解释,三浦惊诧地望着怀中的小菊。坦白讲,这个消息真的震撼到了他。如果说刚刚他的心中还有着许多犹豫,此时此刻已经被这个震撼的消息冲击得无影无踪,剩下的只有深深的愧疚。他看着司徒雪,觉得愧疚让他抬不起头。
“参谋长,师长还在城楼上等着受降呢。”徐少棠说着拿眼扫了一下三浦。
司徒雪明白徐少棠的意思,她看了一眼三浦有些不耐烦地低声说道:“又不是他指挥的战役。”
“可是,佐藤跑了。我们俘虏了一批日本士兵。”徐少棠没有继续说下去,话到此处已经很明白了。
三浦将小菊交给旁边一名士兵,然后整了整衣袖道:“走吧。”
城门前,左轩面对三浦伸出一只手,“事情的经过豹子都告诉我了。你能这样做,我很欣慰。”
三浦不喜欢左轩说话的语气,尽管他也知道对方是友善的,但他依然从心底里无法喜欢面前这个人,是出于立场还是因为别的关系,他自己也说不好,但他还是礼貌地握了手,然后直截了当地问道:
“你会怎么处置战俘?”
“你放心,我们会遵守国际惯例的。”左轩答道,“当然,我并没有把你当作俘虏对待。严格意义上讲,你不仅没有参与这次战役而且还帮助了我们。”
“但我毕竟是这里的最高指挥官。”面对左轩三浦无论如何也不希望造成低他一头的感觉,“成为你们的俘虏我无话可说,但除此以外我依然无话可说。”
左轩笑了,他听出了三浦的不友好,也或多或少理解他此时的心情,“我是真心想把你当朋友的。”
“谢谢。”三浦了解左轩的为人,知道他这么说绝不是虚情假意,虽然感情上不愿接受但出于礼貌他还是微微鞠了一躬,“如果是这样,我希望拜托你一件事情。请让我有机会当面向小菊道歉。”左轩微笑着点了点头。
此时,小菊已经缓过来,她被司徒雪带到三浦面前。小菊知道,弟弟的事情并不是三浦的错,事实上他对此是毫不知情的。可是,谁让他是入侵中国的日本军官,这份仇恨算来算去算到他头上都不为过。既是恩人也是仇人,这种感觉让小菊感到五脏六腑像被千万股麻绳拧在一起,要多紧有多紧,要多痛有多痛。她一步步走向三浦,看着他的眼神里不知道该流漏出怎样的感情。
三浦樱野冲着小菊深深鞠了一躬,过了很久才缓缓直起身子,“小菊,对不起。我为我们犯下的罪行向你道歉。我知道无论我如何道歉都于事无补,所以我不奢求你的原谅。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尽全力弥补我的过错,避免更多的伤害。请你相信我。”三浦说着再一次地深鞠躬。
认识三浦十年,这还是小菊第一次看到如此谦卑的他,他的眼睛红着,眼神里充满了悔恨和歉意,这让小菊刚刚坚硬起来的仇恨之心一下子又柔软了起来。司徒雪明白小菊此时的感受,她走上前想要拉住她的手。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谁也没有注意到一个黑色的枪口正悄悄地向他们逼近。
“叛徒!”一个嘶哑的声音怒吼道。
在这里,除了三浦、左轩和司徒雪,就只有小菊能够听懂这个词的意思。枪声伴随着话音落地响起,众人几乎都没有反应的余地。子弹穿过心脏,鲜血喷溅在三浦的脖颈上,他僵硬在那里,愣愣地看着小菊扑倒在自己身上,接着才猛然醒悟赶紧抱起了她。
又是一阵枪声,佐藤带着几个日本士兵趁乱突出重围,徐少棠带着一队人急忙追了出去。
血从小菊的嘴巴和鼻子里涌了出来,她张着嘴巴却说不出话来,只是伸出那只沾满鲜血的手拼命向三浦伸去。三浦看着她的样子,这才反应过来连忙去抓她的手,那只手却陡然垂了下去。
三浦哭了,他再也无法抑制自己的情绪,抱着小菊放声大哭了起来。司徒雪站在几步以外,她的眼泪已经模糊了双眼。
晴朗的夜晚星星总是分外明亮。
司徒雪走到阳台上看着小菊孤寂的背影,“怎么还不睡?睡不着?”
小菊点了点头,脸上挂着羞怯的表情。
“在想心事?”
小菊没有应声,把头垂了下去。
“在想三浦?”
小菊猛然抬头,有些惊恐地看着司徒雪。
司徒雪笑了,“你喜欢他?”
“你——”
“别管我是怎么知道的,我就是知道。别忘了,我懂得喜欢一个人的心情。”
“我这残败的身子,还有什么资格说喜欢?”
“什么残败?别作践了自己。无论什么样的人,都有喜欢的权利。而那个人,不管他的心意如何,都该为有这样好的女孩喜欢自己而心存感激。”
“可是,他是日本人。”小菊的声音充满了哀怨和无奈。他是日本人,这比自己那残败的身子更让人觉得不堪。
司徒雪沉默了许久才挤出了一句话:“这该死的战争!”
这该死的战争,司徒雪在心底诅咒着,她到死都没能对他说出那句话。而他,他知道吗?他应该知道的,他至少记住了这个世界上有这样一个令他理应心存感激的女孩儿存在过。
大家将小菊葬在石头的旁边,他们在心里祈祷着这对苦命的姐弟可以在另一个世界相遇。
“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左轩转过身看着三浦问道。
三浦有些吃惊,“我还有选择吗?”
“当然。你并不是俘虏。”
“如果可以,我想回日本。”
“不行!”三浦的话音刚落,司徒雪就抢着说道,“现在回去,他们会把你送上军事法庭的。”
三浦微微一笑,“你不是说过,回日本上军事法庭总好过有朝一日站上国际军事法庭。而且,我也希望能有机会求见天皇,亲口告诉他在中国发生的事情。”
“别傻了。你以为你们的天皇会听你的?你以为他的军队在这里做什么他会不知道?”
“司徒雪!”左轩止住了情绪激动的司徒雪,转而对三浦说道,“不好意思,我们无意冒犯你们的天皇。只不过,日本君主立宪已久,恐怕很多事情也不是天皇一个人能主导的。所以,我也不建议你在这个时候回去冒险。”
“左师长说得没错。”一个声音从他们身后传来,大家回头一看姚方正向他们走来。他来到近前摘下帽子微微向三浦点了点头,“你好,我姓姚。你们费力拿回来的东西就是我要找的。”
“姚先生,您好。鄙人三浦樱野。”三浦礼貌地施了一礼。
“各位,我是来辞行的。我马上就要动身了。这次能够截获这批病毒拯救了华北战场的中国将士和无辜百姓,我在这里对三浦先生表示由衷的感谢。不仅如此,这批病毒还是日军在东北进行细菌实验的铁证,虽然你们的军方一直对此事予以否认,但这一次我们要向全世界揭穿这个谎言,让舆论来抨击这种惨无人道的行径。”
姚方在说这些话的时候有意观察着三浦的表情,他的脸上带着惭愧,眼睛里则是满满的歉意,没有任何不悦的神色。
姚方的心里算有了数,这才转而向三浦说道:“三浦先生,我在东北也认识很多爱好和平的日本友人,他们组织的反战联盟以制止战争、维护和平为目的,通过实际行动影响中日各方势力,也为受迫害的中国百姓和有良知的日本士兵及其亲眷提供力所能及的帮助。三浦先生是医生,如果能够加入一定会对他们的工作很有帮助的。”
姚方的话让三浦和司徒雪、左轩都为之眼前一亮。刚刚还在为自己的未来迷茫,此时此刻三浦似乎看到了一条崭新的路为他指明了方向。
“三浦先生,你愿意和我同行吗?”姚方发出了最后的邀请。三浦看了看左轩和司徒雪,然后认真地点了点头。姚方笑着向他伸出一只手,三浦激动地走上前紧紧将它握住。
三浦走了,看着他和姚方远去的背影,司徒雪喃喃地说道:“我对不住他。”
“什么?”左轩转过头有些诧异地看着司徒雪。
“我始终没能说出口。”司徒雪的声音淡淡地充满着一股哀伤,“他的弟弟三浦樱踪是我狙杀的。”
左轩轻轻拍了拍司徒雪的肩膀,“不是你的错。对不住他的另有其人,我想三浦君是明白的——知道我现在在想什么吗?”司徒雪抬眼看着他那棱角分明的侧脸,深邃得凝望远方的眼神。
“我在想,我们不能再被动了。别人打来一拳我们才回击一下。我们要主动出击,将日军赶出中国。”
“得到指示了?”
左轩鄙夷地笑了,“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何况,对他们来讲我们不过是一支可有可无的队伍。在南京的时候如此,到了重庆就会有改变吗?我可管不了那么多,不管我的人还剩多少,哪怕一个排、一个班,只要番号还在,我都会让它成为一把抗日的尖刀。” 左手握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