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雪望着这个陌生的背影,除了难以抑制的愤怒还有一阵强烈的悲伤涌上心头,她不会知道走出屋门的三浦是如何强压着自己的情绪才保持了步伐的平稳。虽然这份情感的根由不同,但此时他们两个对彼此都有了一股“恨意。
司徒雪的脚伤显然要恢复得更快,尤其这两天她感到好转得非常明显,踩在地上终于找到了一种踏实的感觉,而且脚趾也能够用上力了。司徒雪扶着外物缓缓走到门前,想要拉开门但手还是麻麻地不听使唤,只得侧过身用肩膀和胳膊助力将门打开。
那是一种久别的清新,外边的阳光要比隔着窗户刺眼许多,风还带着些寒意,但她似乎已经闻到了春天的气息。那么一刹那,她竟然有一种错觉,像是多年前的某个午后,一晌贪睡醒来走进庭院,范天杭挽着衣袖在修剪枝杈,回过头冲她笑道:
“我明天去宣州,要不跟我一起?别告诉老姚啊,趁左轩不在,咱们痛痛快快耍几天!”司徒雪笑了,“好啊!”
“不许动!”突然一声断喝让司徒雪晃过神来,只见两把钢枪明晃晃地挡在面前。手持钢枪的日本兵冲他厉声道:“退回去!”
司徒雪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竟然走下了台阶。她瞪着那两个日本兵,想到他们竟然在自己的地盘上耀武扬威就有一股怒火直往上冲,如果不是身上的伤,就这两个小鬼子早就嘎崩脆地收拾了他们!想到这里司徒雪的牙根咬得生疼。
小菊正朝这边走来,看到这架势赶紧小跑上前,连声冲日本兵说:“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然后拉着司徒雪就往屋里走。司徒雪虽然不情愿,但她清楚自己的处境,拼命容易却是最笨的主意,此时她把目光落在了小菊身上,这个女孩虽然单纯却不该是毫无主见的人,或许这个时候只有她能帮到自己。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你的伤还没好,就先忍忍吧。外面那些兵可是什么都不论的。”小菊在一边絮絮叨叨,司徒雪看着她却压根儿没听她说些什么。
“这是软禁。”司徒雪平静地说道,“是他的命令。他想做什么?我是不会就范的。我要是他就不会这么白费力气,他要是还有点良心就给我来个痛快的。”
小菊看着司徒雪,半天没说出话来,对面的她太平静了,但说出的话却这么吓人,她好像已经做好了必死的打算,没有半点转还的余地。为什么事情会是这样,和三浦告诉自己的似乎有太多出入。
“三浦先生不会杀你的。”想了很久,小菊终于憋出了这么一句话。
“不杀我是因为留着我还有用。但我是不会被他利用的,不管他有什么阴谋我都不会让他得逞。”
“司徒姐姐……”小菊望着司徒雪,她感到今天的司徒雪格外不一样。
司徒雪却依旧平静地说道:“他跟我说如果我敢胡来,就让你给我做陪葬。他知道这一招对我管用,所以就拿你来威胁我。”
看着小菊僵硬的表情司徒雪缓了缓,换了个语气问道:“他为什么带你回来?偏偏在这个时候让你回国?”
“这些年我一直没有放弃找我弟弟,日本的各个工地几乎都找遍了。三浦先生说可能我弟弟根本就没去日本,说不定还在中国。”小菊怯生生地说。
司徒雪抢话道:“所以你以为他带你回来是为了帮你找弟弟?”
“三浦先生说战争很快就会结束,我也会有机会找到弟弟。”小菊有些着急,却不知道该如何表述。
“小菊,你知道什么叫做侵略吗?”
小菊一愣。
“那什么叫亡国奴?”司徒雪继续说道,“日本人现在的行为就是侵略,如果我们打败了就会亡国,我们就都会变成亡国奴。你可能还想象不到,但我是亲身经历,亲眼目睹了日本人罪行的。我的战友一个个倒在我面前,我看到除了士兵的尸体城里还堆满了百姓的尸体,房屋被炸毁,学校、医院甚至教堂都不能幸免。
这是我在上海阻击日军时经历的。三个月,我们牺牲了上百万将士,却还是没能守住上海。接着,日本人攻陷了南京,从打开城门的那刻起,他们就对南京展开了屠城,残忍屠杀那些手无寸铁的百姓。如果有机会来河城,可以听听那些从南京逃出来的幸存者们是怎么亲口描述的,那些日本士兵犯下的罪行无论多么触目惊心的词语都不足以来形容。而那些受害者都是你我的同胞,有没有想过你的弟弟如果也在其中?”
小菊听着司徒雪的话,不知不觉泪水已经溢出眼眶,“三浦先生不是这样说的。”她的声音颤抖着,勉强才连贯起来。
“我也相信他不是那么残忍的人。但是,他也不是我所认识的三浦大哥了。他被****洗了脑,他要效忠他们的天皇,现在他是入侵中国的敌人,我们之间只有你死我活的较量,没有妥协。”司徒雪自认为这个评价还算客观,但小菊显然已经呆住了。
司徒雪知道自己的话起了作用,她趁这个时机一把抓住小菊问道:“小菊,我只问你一件事,你们到底给我用的什么药,为什么我的伤好得这么慢,我的手到现在还是麻的?”
小菊还没从刚才的情绪中晃过来,猛地被司徒雪一问连连直摇脑袋,“我不懂,也不识字。可是,三浦先生是不会害你的!”
“小菊,你听我说。”司徒雪握着小菊的双手,看着她的眼睛,“我是军人,受伤是家常便饭,所以我有起码的常识。我这次虽然伤得不轻,但是也不至于复原速度如此缓慢。而且,我的伤口都已基本愈合,但是现在手上完全用不上力气,这不正常。三浦君未必是要害我,但如果想要我好得慢一些倒是容易得很。”
这句话让小菊心头一震,她不自觉地想起了那天三浦跟自己说的话。
“三浦先生,司徒姐姐的伤什么时候能好?”小菊一边收拾东西一边问三浦。
三浦随口答道:“这可说不好。医生的医术是一方面,病人也要配合才行。”
小菊点了点头,“司徒姐姐的手是握狙击枪的,为了她的手赶紧好利索她也一定会配合治疗的。”
小菊无心的一句话却让三浦愣了一下,然后他用一种耐人琢磨的奇怪口吻说了一句:“如果是握枪的手,也许不好反而是好事。”
三浦的这句话讲的是日语,他平时和小菊单独在一起时都讲中文的,刚刚也是。这句话非常突兀,倒更像是自言自语。当时小菊并未注意,而此刻她突然想起这句话,想起三浦当时的奇怪语气,心头不免敲起鼓来。 左手握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