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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五章 衣冠冢

　　死寂。

　　天上地下，一片死寂。

　　我怔怔地张着嘴巴，看着远处的爷爷。

　　爷爷的腰板挺得笔直，整个人就像标枪一样倒插在地上。

　　爷爷的须发飞扬起来，浑身衣衫尽碎，两条腿仿佛在地上生了根，一动也不动。

　　“爷！爷爷！！”

　　我瞪红了双眼，连滚带爬地朝着爷爷所在的方向跑去。

　　夏耕之尸虽然被重新封印在了地下，但是我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我的心颤抖得厉害，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感紧紧包裹着我。

　　我心神慌乱地跑到爷爷面前，刚张嘴喊了声“爷……”，整个人顿时就呆住了，后面的话再也无法说出口。

　　我站在爷爷身前两米开外的地方，睁大眼睛，脸上流露出不敢置信的表情。

　　很快地，不敢置信的表情变成了痛苦，我的脸颊狠狠抽搐着，上下牙关疯狂冲击，发出咯咯声响。

　　半晌，我终于没有忍住，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眼泪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我的胸膛。

　　爷爷死了！

　　鲜血源源不断从他的七窍里流出来，爷爷浑然睁着一双虎目，却早已经没了呼吸。

　　爷爷是个大英雄，直至临死这一刻，他依然扬着高昂的头颅，挺着不屈的身板！

　　我从小没有父母的陪伴，一直都是爷爷奶奶将我抚养成人。

　　所以，在我的心目中，爷爷和奶奶占据着极其重要的位置。

　　然而现在，爷爷死了，我心中的那堵高墙垮塌了，自此以后，谁来为我遮风挡雨？谁来为我保驾护航？

　　“爷——”

　　我小小的身躯颤抖着，从喉头里硬生生喊出这一声，双目赤红，面对着爷爷跪倒在地上。

　　我双手成拳，拼命地捶打地面，直到满手鲜血，我也毫无知觉。

　　往事一幕幕，犹如电影胶片划过我的眼帘。

　　从小到大，家里的条件算不上好，日子虽然过得有些紧巴巴的，但是爷爷却从未亏待过我。家里有什么好吃的，他总给我留着，每次吃鸡的时候，爷爷总会扯下一只鸡腿，笑眯眯地放在我的碗里，对我说：“十八，多吃点，吃饱了才长得快！”

　　看着我狼吞虎咽地啃咬着鸡腿，爷爷端着酒盅，脸上露出会心的微笑。

　　但是我最喜欢的事情，却是搬着一把小椅子，坐在门口的树荫下面，爷爷一边咂着旱烟，一边跟我讲老山林子里面的奇闻异事。

　　那时候我不知道爷爷肚子里的故事为什么那么多，好像永远都讲不完似的。

　　现在我终于明白爷爷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的故事，因为我们是世代相传的狩猎人！

　　不知过了多久，远方的天空泛起鱼肚白，经过一夜月流火的洗礼，苍穹变得清澄透亮，晨曦的光晕就像红色的潮水，在天际中蔓延铺泻，一座座山峰犹如英武挺拔的卫兵，昂首迎接新一天的开始。

　　新的一天开始了，而失去爷爷的我，又该怎样去面对新的人生？

　　当我抬起脑袋的时候，四周已经围聚着很多的村民，爷爷的离去，让整个桃花村的人们都陷入了一种巨大的悲伤之中。

　　因为在村民们的心目中，爷爷就是桃花村的守护神，现在守护神死了，今后谁来保护桃花村呢？

　　人们沉默着，有些村民的眼眶里面，已经蓄满了泪水，整个气氛压抑得让人无法呼吸。

　　人群中裂开一道口子，奶奶的身影从人群后面走出来。

　　这一刻，我看不见奶奶的脸上有太多的表情。

　　奶奶走到我的面前，俯下身，只说了一句话：“十八，咱们回家！”

　　可能是由于昨晚太过疲累，再加上悲伤过度，回到家里，我竟然倒头就睡着了。

　　睡梦里，我又见到了爷爷，他抚摸着我的额头，对我说：“司徒空，你一定要好好继承司徒家的衣钵，日后桃花村的安危全都托付给你了！”

　　“爷！爷！！爷爷——”

　　我哭喊着想要抓住爷爷的衣袂，然而爷爷的身影却如同雾气一般慢慢消散，我拼命伸手，却怎样也抓不住爷爷，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在我的面前消失，化成一团氤氲的雾气……

　　我猛地睁开眼睛，翻身而起，大口大口地喘息着。

　　环顾四周，我躺在自家的床上，哪里还有半点爷爷的影子？

　　房门推开，奶奶端着一碗中药走进来，让我把药喝下。

　　我看了一眼奶奶，奶奶的脸上没有明显的悲伤，但是从体型上看，奶奶好像消瘦了整整一圈。

　　“我昏睡了多久？”我问奶奶。

　　“七天！”奶奶说。

　　“七天？！”我猛然一惊，没想到自己一闭眼，竟然昏睡了这么长时间。

　　突然，我仿佛想起了什么，翻身跳下床：“今天是爷爷的头七？”

　　奶奶点点头：“对！今天是老头子的头七！！”

　　“爷爷呢？”

　　其实我想问的是“爷爷的尸体”呢？

　　“已经下葬了，你起来吃点东西，我带你去看看他吧！”奶奶说。

　　我飞快地穿上衣服，简单洗漱一番，囫囵吃了点东西，然后跟着奶奶出了家门。

　　外面月明星稀，已是深夜。

　　奶奶手里提着一个口袋，口袋里装着香纸蜡烛之类的东西。

　　我向奶奶打听爷爷下葬的情况，奶奶淡淡地说：“老头子走得很风光，下葬那天全村的人都来送他！”

　　我点点头，爷爷为了桃花村鞠躬尽瘁，理应受到人们的尊重。

　　奶奶带着我出了桃花村，钻进一片树林子。

　　树林子里面一片静谧，偶尔能够听见虫鸣鸟叫之声，还有幽绿色的鬼火在林子里幽幽飘荡。

　　奶奶说：“老头子这一生都在跟老林子打交道，所以他死后，我把他葬在树林里面，而且从这里看出去，还能看见山脚下的桃花村！”

　　我顺着奶奶手指的方向看出去，果然看见山脚下亮着点点灯光。

　　林子里面立着一块高大的墓碑，墓碑是村子里有名的碑匠亲手打造的，碑匠姓方，是晴儿的父亲。

　　我伸手抚摸着墓碑，眼眶情不自禁地潮湿起来。

　　奶奶打开口袋，从袋子里取出香纸蜡烛，一一摆放在墓碑前面。

　　奶奶点燃两根白色蜡烛，倒插在墓碑两边，然后在墓碑中央插了三炷香，让我给爷爷磕头。

　　我毫不犹豫地跪了下来，对着面前的墓碑，咚咚咚一连磕了三个响头，额头都蹭破了皮，我也没有在乎。

　　奶奶递给我一沓纸钱，我和奶奶蹲在墓碑前面，开始给爷爷烧纸。

　　山风吹过，纸灰如同黑色的蝴蝶，围绕着墓碑飞来飞去。

　　“其实，这座坟墓，只是你爷爷的衣冠冢！”奶奶缓缓站了起来。

　　“衣冠冢？！”

　　我也跟着站了起来，衣冠冢的意思是，墓碑下面根本就没有爷爷的尸体，只有一些爷爷的随身衣物。

　　古代打仗的时候有很多衣冠冢，因为根本找不回战士的尸体。

　　可是，为什么爷爷的坟墓要用衣冠冢呢？

　　见我满脸疑惑，奶奶的嘴角微微抽动了一下：“老头子的尸体，找不回来了……”

　　“什么意思？！”

　　我不解地张大嘴巴，怎么会找不到爷爷的尸体？我清楚地记得，爷爷死的时候，就站在我的面前，身板如同标枪一样笔直。

　　奶奶默然长叹，幽幽说道：“老头子筋脉寸断，送回家里不到两天，就已经……就已经化成一滩血肉，根本无法拼合成一具完整的尸体……”

　　我的心仿佛被什么东西狠狠撞击了一下，我万万没有想到，我最为尊敬的爷爷，最后的死状竟然会如此悲惨。

　　奶奶伸出手，按在我抖动的肩膀上，一字一顿地说道：“不要难过，这是狩猎人的宿命！”

　　宿命？！

　　我才不管什么宿命，我只想要回我的爷爷，我只想爷爷长命百岁，好好地活着！

　　直到墓碑两边的蜡烛燃烧到尽头，我和奶奶才转身往桃花村走去。

　　回到家里已是午夜，村子里的灯光全都熄灭了，桃花村的夜晚总是格外的宁静。

　　尤其是相比前几日的喧嚣，这几日的村庄更是静谧得让人害怕。

　　一场灭顶的浩劫跟桃花村擦肩而过，虽然已经过去了整整七日，但是给人们造成的恐惧和阴影，还是很难消除的。

　　奶奶把我叫到房间里面，从墙上摘下那把后羿弓。

　　那把后羿弓被奶奶擦拭得铮亮，奶奶将后羿弓递到我的手里，目光炯炯地对我说：“十八，从今天开始，你不再叫十八，而是司徒空！这是司徒一族世代相传的后羿弓，从现在起，正式交到你的手里！希望你不辱使命，将司徒一族传承下去，不要丢了狩猎人的脸面！”

　　在我的印象中，奶奶对我一直和蔼可亲，这是生平第一次，用这般严肃的口吻跟我说话。

　　我紧咬着嘴唇，单膝跪地，双手高举过顶，伸手接过后羿弓。

　　其实后羿弓并不沉重，但是当我接到手里的时候，我却觉得后羿弓仿似有千斤之重。

　　“司徒空，记住，你是狩猎人，而且是司徒家族最后一个狩猎人！”奶奶说完这话，径直走出房间。

　　“最后一个狩猎人……最后一个狩猎人……”

　　我喃喃念叨着，目光渐渐变得坚定起来。 最后一个狩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