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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宴尽楼塌

心理科医生(全2册) 夏至 20627 2021-04-06 04: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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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四章·

  宴尽楼塌

  宋摘星一口气跑到住院部的病房,推门时看到郑亮亮妈妈正给他喂水。她猛地进来,两个人不约而同地看向她。宋摘星大步走到郑亮亮身边,问道:“你之前在外院看病,还有一个同伴?”

  郑亮亮不明所以地点了点头,“那时候我们天天泡在网吧玩游戏,他父母也把他送到医院治疗了。”

  “后来你转到心理科,他呢?”

  郑亮亮看了妈妈一眼,想了想,“好久没和他联系了,不知道好了没有。”

  “不,不是。”宋摘星给他看当时外院传过来的病情资料,指着上面很小的一句道,“同行病患有暴力倾向,病史两年,网瘾症状加剧,建议与郑亮亮症状交叉分析……”

  这是外院对郑亮亮的病情记录,之前郑亮亮出事的时候吴聪只给李唯西出示了他写的病历,却没拿这一页。幸好刚才方琳拿的一沓资料里附带了这一张,不然宋摘星到现在还没往别处想过。

  郑亮亮有点不明白她的意思,“到底怎么了?”

  宋摘星收了资料,目光灼灼看着他,“你和我说,你同伴去过哪里没有?他有没有玩过暴力游戏?”

  郑亮亮皱眉,“游戏我们都玩,没听说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那你同伴哪段时间有过异常吗?”

  见她问的这么急,郑亮亮知道是对她来说很重要的事情。他默了一会,仔细将与同伴在一起的时候想了一遍,忽然道:“有一次他气喘吁吁地回来,和我说以后谁邀我玩游戏都别去。我笑他发神经,他说他偷跑出来,再也不去了。完了他还说他手机屏碎了,要换手机,还问我里面的东西怎么保存。”

  宋摘星心口直跳,“你们一直在一起吗?”

  郑亮亮摇头,“刚开始在网吧里常见,后来他有两个月没来过,再之后就又天天在一起了。”

  宋摘星暗想如果那两个月正好去了周鸣山地下的实验室,那么再出来之后肯定与原先有什么不同的地方。

  “你同伴喜欢玩什么游戏?”

  郑亮亮眸光微暗,“都是常玩的一些,不过他后来待在网吧的时间越来越长,有次还和人打架,这才被他爸妈送去医院。”

  宋摘星心中已然明了,她肯定他的同伴玩过周鸣山开发的游戏。游戏快感提升,他同伴必然要寻求更大的刺激才能抵消掉当时玩游戏的记忆,否则他同伴迟早控制不住再回到那个地方。

  宋摘星将全部希望寄托在郑亮亮身上,“你刚才说你同伴手机屏碎了,存了什么东西,你能要过来吗?”

  “不用要。”郑亮亮浅浅笑道,“当时我先帮他上传到电脑,再传到他新手机里。备份我这儿就有。”

  宋摘星记得当时她与李唯西一起被抓进地下实验室,看到一个女人推着车子进入焚烧间。她虽然不确定那时是不是已经有了幻觉,但周鸣山确实是在开发暴力游戏。1号人物拍的视频虽然没了,但是肯定有孩子在参与游戏。倘若至今没有人告发周鸣山,只能说那些孩子一直受到控制,或者不敢说出真相。

  宋摘星拿着郑亮亮给她的云盘网址和密码跌跌撞撞出门,她现在急于知道郑亮亮同伴到底保存下来什么,会不会和周鸣山的游戏有关系。

  傍晚时李唯西再次来到老楼前,即便在璀璨唯美的夕阳下老楼的墙面仍显得灰扑扑的。荒草围着老楼绕了一圈,有一面墙壁长满了爬山虎,窗户棱角上都染着尘,红木斑驳,看起来许久没有擦拭过了。

  李唯西已经查到当年林家给了姆妈一笔钱让她离开,那笔钱即便搁到现在也不是小数。他第一次来林落雪姆妈这里的时候就有所怀疑,不知她怎么住在这个地方。直到1号人物查到姆妈有个儿子,吃喝嫖赌败尽家产,老头去世之后唯一的儿子更是对她不闻不问,反而恨她当年拿的钱太少,没想着他。

  最重要的是,现在他儿子欠债不还被人追着打,老太太已经有一年没见过儿子了。

  他上了楼,再次按响了五楼的门铃。

  门很久没开,李唯西不得已多按了两遍。

  终于,老太太晃晃悠悠地开了里面的一道门,接着隔着防盗门看着他。

  李唯西见她迟迟没开外面的铁门,温和道:“我想知道林家的事情。”

  老太太没说话,爬满皱纹的脸上毫无表情。

  李唯西见她无意开门,说道:“听说你的儿子欠了很多钱,要债的人经常来你家中打扰你,如果你能告诉我林落雪的事情……”

  他的话还没说完,忽然听见屋内有荜拨声响,他皱了皱眉,接着说道:“我可以替你儿子还上所有的赌债。”

  老太太很老了,这次却毫无笑意,拉着脸说道:“你走吧。”

  屋内又传来一些叮当声,李唯西警觉地隔着防盗门向里看,却什么都没看到。

  李唯西再做争取:“我不仅可以给你一大笔钱,还能让你住更好的房子。你现在只有你儿子了,你不能不为他着想。”

  老太太挡在门口,声音扬了半分,“死者为大,落雪早就没了,我不想再说林家的事情。”

  “如果你有难言之隐,我保证替你保密。”

  老太太目光幽暗地看着他,气息有些不稳,“我早就忘了当年发生的事,你以后不要再来了。”

  她说完随即将里面的门关上,砰地一声,似乎用尽了力气。

  李唯西面对紧闭的房门眉头紧皱。但是他一直没有离开,他在等。

  暗黢黢的老楼寂静无比,几分钟之后,从门内忽然传出吵嚷的声音。李唯西不动声色地站在原地,如果没猜错的话,老太太的儿子就在里面。

  他听见老太太刻意压低自己的声音,训诫她的儿子:“我绝不会要别人一分钱。”

  “妈,你儿子都快没命了!有什么不能说的?你赶快把他喊回来。”

  “你以后不要再回来了,那些人会立刻找上门来的。”

  扑通一声跪地的声音从门内传来。

  “妈!我是你亲生的吗?你救救我,我回来了一定好好伺候你,给你养老送终。”

  “我没有你这样的儿子。”

  “我爸都死了!你别不识好歹!”

  “滚。”

  李唯西后退了几步,他知道老太太不会和自己说出真相了,只是没想到老太太的脾气竟然如此刚烈。他本以为通过救她儿子就能让她有所触动,不成想这条路完全走不通。

  李唯西转身下楼,思索要从姆妈下手还需要费一番功夫。他正想着,忽然从楼上传来一声惨叫,李唯西大惊,赶紧折身子回去。

  还没跑到三楼,一个人影忽然从老太太家里出来迅疾向楼上跑去。门没关,李唯西径直进入老太太家,看见老太太捂着胳膊跌在地上,胳膊被划了一刀,鲜血直流。

  李唯西咬牙,赶紧在她家中找了一些白酒和纱布。老太太从始至终没有呻吟一句,看着李唯西给自己包扎完胳膊后缓缓开口道:“你走吧。”

  李唯西扶着老太太起来,“为什么这么对自己的儿子?”

  老太太半闭着眼睛:“我没有这个儿子。”

  李唯西看见屋内的抽屉有一些半开着,知道家中已经被翻了一遍,她的儿子肯定偷了她的钱跑了。

  他将她扶到沙发上坐下,声音温和,“如果钱不够,你随时找我。”

  “不必了。”老太太垂着头,没有看他,“你对我好也罢,威胁我也罢,我都不会说的。”

  李唯西心中一沉,“你到底在隐瞒什么?”

  老太太抚着受伤的胳膊,沙哑出声:“二十年前我答应了别人,我一个字也不会说。”

  李唯西咬牙,知道再问无益,看着她胳膊渗出的血迹道:“我送你去医院。”

  老太太摆手,对他笑了笑,脸上的皮肤褶皱在一起。

  她的声音很弱很低,然而说出的话却再次给李唯西一击。

  “你要是还有空就替我报警,让他们把不孝子抓起来,我死都能闭眼了。”

  李唯西凝视着她,他知道这句话是对自己说的。老太太是在告诉自己,她根本没有软肋和弱点。

  他忽然明白了那天周鸣山说的话,周鸣山跟踪姆妈十几年也没有得到真相,就是因为她软硬不吃。短暂的黄昏过去了,李唯西将目光散在破旧的窗外,一时五味杂陈,周鸣山确实给了自己一根难啃的骨头。

  他现在要做的,是尽快找到一个办法让姆妈开口。

  深夜。

  卧室中摆了一束狐尾百合,窗台干净,夜里的风吹拂着窗帘徐徐扑进床头。帘子内的女人盖着薄毯,床沿儿露出一寸藕臂雪白润泽。

  屋子里没有开灯,月色打在窗帘上发出幽幽的光。床上的女人呼吸越来越不稳,眉头紧皱,眼睛紧闭,眼球隔着眼皮迅速转动,额头冒出一层又一层腻汗。

  “不要!不要过来!”女人还是睡梦中,却大喊不止,“走开!不要过来!”

  “有鬼!有鬼!”

  她乍然睁开眼睛,半坐起身子奋力出声。声音像被撕裂一般,将窗外的月光震得粉碎。

  一个男人连忙开门,跑到床边温柔地抱住她。

  “没事了,是不是又做梦了。”

  女人扑在男人怀里大哭,长发半垂凌乱不堪,此时更像一个疯子。

  “鬼又来了,又来找我了。我好害怕。”

  男人拍着女人的后背,语气又轻又软,“我在,别害怕。”

  女人仍然不断地发抖,她哭得满脸是泪,嗓子发疼。

  “以后你再也不要和我说工作的事情,我不想知道,不想知道!”女人紧紧攥着他胸前的衣服,指节泛青,“我这几天都会梦到鬼,它又来了,又来了。”

  男人低头,眼眶中泪雾升腾,“秋薇,对不起。”

  女人的声音凄凄切切,在夏夜中显得格外冷清。她的眼泪越流越多,呻吟声传达着她的无助和痛苦。

  男人知道,自从他和她说了自己辞职的事情她就开始不对劲了。陈年往事像烈酒一样将两人的心事割裂开来,如钝刀割肉痛的没有声响。她的眼泪浸湿了自己的衣服,寒凉一片,像多年前的那个雨夜,寒雨打在自己身上,也是这么冰这么凉。

  宋摘星那天晚上没有联系李唯西,因为白青果找到了她,告诉自己要报警。她已经得知陈峰的事情,办公室里闹得沸沸扬扬,然而陈峰一口咬死自己是被人威胁才说了那样的话,让领导一时分辨不出真假。白青果得知之后毅然决然地找到宋摘星,希望她跟着自己去趟警局。

  报警需要面临警察多轮细节的盘问,还要甄别出事那天白青果衣服上的指纹与痕迹——幸好白青果还留着当时的衣服没有洗——白青果怕自己会崩溃,恳求宋摘星同行。

  宋摘星自然不会拒绝她,她巴不得陈峰早日受到惩罚。听说陈峰的老婆和孩子为此受到很多压力,还要与陈峰闹离婚,宋摘星听后反应淡淡的。倘若陈峰在性侵第一个女职员的时候就能想到这样的结局,不知还会不会对女人动手。

  等宋摘星和白青果从警局出来已是凌晨,其中一个警察追着她们出来,专门感谢她们的报案。这样的事情不止发生过一件,他希望所有实施性侵犯的男人都可以得到惩罚。白青果在街头大哭出声,宋摘星知道她终于有了踏出泥沼的勇气,这些勇气会支撑她继续向前走。

  将白青果送回家后,宋摘星干脆回到心理科睡了一会。夏季清晨的阳光来得很早,李唯西进来时宋摘星看了看时间,刚过六点钟。

  李唯西见她也在倒是稍稍吃惊,有些担心,“怎么睡在这?”

  宋摘星从沙发上起身,揉了揉眼睛,“昨晚一直陪着白青果,你怎么也这么早?”

  李唯西轻轻将办公室的门关上,缓步走近她。他的衣服上有好闻的皂香味,清爽干净,宋摘星贪婪地闻了闻。李唯西浅笑,斜倚在沙发边温柔地看着她。

  “我昨晚一直在林宅给林雨泽治疗。”

  “怎么这么着急?”宋摘星奇怪他为什么利用晚上的时间,问道,“是不是出了什么岔子?”

  李唯西扬手为她拨去额前的碎发,“你若没有睡好,就再睡一会儿。”

  宋摘星有一瞬失神,她轻轻与李唯西道:“周鸣山和肖雅洁是不是很难对付?”

  李唯西垂眸,“等治疗好林雨泽,一切都可以结束了。”

  宋摘星见他面色有些苍白,立刻起身向办公桌走去。她拿出一个U盘给他,很是严肃地说道:“唯西,肖雅洁可以提前入狱了。”

  李唯西也跟过来,不明所以地看着她。

  宋摘星眸光清澈,她将郑亮亮的同伴参与暴力游戏的过程与他讲了一遍。昨天拿到郑亮亮的拷贝文件之后,宋摘星通过解码发现了一段视频,拍摄角度虽然晃晃悠悠,却精准地拍到了肖雅洁站在孩子们的身后,看着很多孩子在地下实验室玩暴力游戏的情景。这个场面比1号人物那次拍到的还要震撼,很多孩子已经体力不支,双眼通红,肖雅洁却不为所动,冷冷地看着孩子们玩心理游戏的反应。

  宋摘星遗憾里面没有出现周鸣山,但是肖雅洁知情犯罪的证据已经非常充足。更何况周鸣山的地下实验室早就被警方找到,其公司的副总锒铛入狱,肖雅洁设计心理游戏的资料也被发现,这个视频无疑是将肖雅洁送进监狱的一道王牌。

  李唯西看着站在办公桌前的宋摘星,他的笑意渐深,乌木般的黑色瞳孔如星熠熠。清晨的阳光笼罩在他的身上,他走上前缓缓抱住她,皮肤清凉。

  他心中涌起一股洪流,像冬日冰山乍泄。

  他想起许多年前他给她几颗糖,告诉她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那时的她就站在天台上,往前一步就能跳下去。可她缓缓回了头,接过那些糖时告诉自己:你对我的好,我会还给你的。

  他从来没有想过要她还,可那些善意就像被风吹散的蒲公英种子,你根本不知道多年后它会长成什么样子,变成多大的善意回馈给自己。

  他喉头哽咽,紧紧地抱着她。像是抚慰,像是感谢。

  外面忽然传来两个人的说话声,在寂静的清晨中格格不入。

  “哎呀吴主任,一直听说你上班早,果然没让我白等。”

  “你怎么到这来了?”

  房间中的宋摘星一怔,她惊诧道:“吴聪?”

  李唯西与她分开,悄悄走到办公室门口。他听到吴聪带着一个女人进入了主任办公室,示意宋摘星待在原地,随即开门出去。

  吴聪将王可带到办公室,看了一眼时间,差一刻钟不到七点。

  他将手提包放下后拉着脸道:“你只有十五分钟时间。”

  王可穿着一身高级套裙,知道突兀来心理科给他添了麻烦,赶忙解释:“上次见过面后您一直没给回复,我也是不得已才来心理科找您。不过您放心吴主任,胡梨和我说了,您一向来得早,我保证在同事上班之前离开这儿。”

  吴聪靠着办公桌坐下,示意她也坐。

  他轻轻笑起来,“王总监真是一刻也不让人闲着。”

  “吴主任时间宝贵太难约,为了帕罗西丁的事儿,我也是不得已呀。”王可边说边拿了张银行卡出来,向吴聪方向一推。她展眉笑道:“胡梨总归是个小丫头,一切还不是得由吴主任做主。”

  吴聪打眼瞧了瞧那张卡,是张金卡,在阳光下闪着耀目的光泽。

  王可谄笑道:“我今儿就为了得您一句话,若是定下来,以后我就跟胡梨对接,再不麻烦您了。”

  吴聪将那张卡寻过来,声音低了半分。

  “王总监是个聪明人,这事儿和我没什么关系。”

  王可立刻挺身表态,“那是自然,我们公司的药都是正品药,一切为了患者好。”

  吴聪哈哈大笑,王可也跟着笑。走廊里隐约传来两人的笑声,长身立在门口的李唯西浅浅皱眉。

  宋摘星跟着出来,李唯西给她做了噤声的手势,随即带着她下楼。

  院子里的露水沾在叶尖儿上,空气凉凉的,宋摘星与他站在树下,虬蟠的枝叶翠深百尺,肆意伸展。

  宋摘星懵怔,“谁和吴主任说话?”

  李唯西淡淡道:“吴聪带着药品公司的人来谈生意。”

  “谈生意?”宋摘星不可思议地惊呼,“他疯啦?”

  李唯西垂眸,“胡梨也参与其中,想必是吴聪的帮手。”

  这一点宋摘星反倒没那么惊讶,她知道这正是胡梨备受吴聪喜爱的原因。

  “简一凡他们看不惯胡梨嚣张的样子,正查她呢。”宋摘星叹气,“吴聪做的坏事太多了,之前偷论文不跟他计较,没想到后面他变本加厉,利用同事巩固自己地位,陷害云主任,勾心斗角拉帮结派,现在又滥用权力干涉药品,桩桩件件都让人不齿。”

  “你也觉得他太过分了?”

  “之前是拿不到他的把柄,不然怎么会让他这样肆无忌惮。”宋摘星有些感叹,“想当初还以为吴主任是个好人,待人和气与人为善,谁能想背地里竟然这样。”

  “吴聪很聪明,将胡梨推出来与药品公司对接,怕是很难抓到他。”

  宋摘星摊手,“所以一凡和方琳打算先拿到胡梨的证据,卸掉吴聪的臂膀后再对付他。”

  李唯西浅笑,长睫微卷,薄唇润润,“既然两人都与药品公司的人有来往,就有办法了。”

  “怎么讲?”

  “肖雅洁的证据先别提交给警方。”李唯西笑意渐深,问她,“你觉得吴主任是个什么样的人?”

  “表面上与人无争,常带笑脸,性格好脾气好。实际上却心机深沉,精于算计,打压同僚自私自利。”

  “你们想要挑拨胡梨与吴聪的关系,顶多也就是让吴聪不喜欢胡梨,让胡梨不再那么张狂罢了。”

  宋摘星皱眉,“你的意思是?”

  李唯西呼吸轻减,意味深长道:“擒贼先擒王。”

  宋摘星知道他已经有了主意,随即绽开笑颜。她的笑像菡萏出清水,月明照幽院,与半空中的莺啼流翠一样温柔明朗。

  陈西晚带着沈秋薇来到心理科时正是科室正忙的时候,等了许久才见李唯西从咨询室出来。自上次见过陈西晚,吴聪再没有与他主动见过,眼瞧着陈西晚带着太太来到心理科,倒让吴聪吃了一惊。

  陈西晚没和吴聪过多说话,率先让沈秋薇做了心理测量,然后带着她径直走进李唯西的办公室。

  沈秋薇很是瘦弱,却带着中年女人独有的韵味。她穿着长衫,像素净的花枝,白皙的皮肤如瓷一般,似乎看不到岁月留在她身上的痕迹。

  她被陈西晚扶着优雅落座,陈西晚与李唯西说道:“一直做噩梦,茶不思饭不饮,我带她来看看。”

  陈西晚本身就是心理医生,却没有让沈秋薇郁结消解,李唯西猜测她的病况并不止做噩梦那么简单。

  “持续多久了?”

  沈秋薇淡淡开口,声音轻绵绵的,像黄昏的风:“十八年。”

  李唯西心惊,看向陈西晚,“怎么没有早点过来?”

  陈西晚抖动唇角,他想说倘若吴聪没去找他,或许他还不会带着秋薇过来。只是那些话被堵在喉头,始终没有说出来。

  “我准备请辞院长一职。”他平静地看着李唯西,“这之前,希望你能帮我看好秋薇。”

  李唯西不知道陈院长怎么忽然说出这样的话,还没回神,便听他继续说道:“秋薇十几年经常做噩梦,这阵子更加频繁,我担心她身体吃不消。”

  李唯西浅浅道:“我会尽力。”

  陈西晚点头,默默退出办公室。他记得这间办公室二十年前还很小,很旧,如今窗明几净焕然一新,不想一不留神竟过去这么多年了。

  李唯西看着沈秋薇安静寡言的样子有些困惑。沈秋薇是之前沈院长的女儿,沈院长退休时陈西晚刚升任副院长不久,之后隔了一届才成为京大医院院长。沈院长慈祥和蔼,谆谆善诱,陈院长又专情和善,风姿斐然,按说这样的家庭环境不该让沈秋薇如此低沉,似乎做什么都提不起力气似的。

  李唯西看着沈秋薇的测量单子轻轻问道:“都做了什么梦?”

  沈秋薇默了一会,才以极缓的语速说道:“我每天都梦到鬼,在阴森恐怖的屋子里,鬼死死地缠着我。我不能动弹,也喊不出声,鬼绕着我走了一圈又一圈,屋子里那么黑,我什么都看不见,就能看到鬼。”

  李唯西呼吸安宁,“你小时候梦到过鬼吗?”

  沈秋薇点点头,“谁没梦到过鬼神呢,只是我这些年梦到的鬼和之前的不一样。”

  “为什么这么说?”

  “这十几年梦到的鬼看不见脸,或者说脸是黑糊糊的一片,长得全都一样,而且声音很细很尖,还能和我说话。”

  “鬼都和你说了什么?”

  沈秋薇面色苍白,看起来十分痛苦。

  “它让我留下,让我不要回去。它有手,手又白又细,紧紧拉着我的衣服。我害怕极了,我想跑出屋子,可怎么都找不到出口。”

  李唯西按照她描述的样子推测:“是女鬼?”

  “我不知道。”沈秋薇又有些颤抖,“我看不见它的脸,就知道它一直围着我转。它让我不要走,留下来陪它。它说它很冷,冷了很多年。”

  李唯西平静道:“世界上没有鬼。梦到的鬼都是我们心灵无意识的投射,是虚幻的客体。因为鬼没有肉体却有人的心理,同时有超凡的能力,给我们的生活带来影响。”

  沈秋薇抬头,“什么影响?”

  “有时候人会用鬼来实现自己实现不了的愿望,有时候人们也会用它来自我约束或者自我惩罚。”

  “我不明白。”

  李唯西的声音充满磁性和力量,像一泓深泉。

  “鬼是恐惧的投射。我们恐惧什么,鬼就是什么。”

  沈秋薇愣愣地看着他,目光有一瞬清亮无比。李唯西察觉出她的表情变化,确定她隐瞒了一些事情没有说。他站起身,轻轻说道:“你可以想想你第一次梦见这种鬼是什么时候,如果很久了,就慢慢地想。你再做梦的时候可以在梦里问问它,你能为它做点什么。”

  简一凡一连跟了胡梨几天,终于有了重大发现。他将拍到的胡梨与王可的照片拿给大家看,确信她们之间的关系非同寻常。

  办公室一下子就像炸开了锅,文静、方琳挤在一起看着胡梨与方达药业总监见面的照片,直觉嗅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

  等李唯西与宋摘星忙完已经将近傍晚,心理科的病患全部咨询完,整个走廊忽地安静下来。李唯西拿着那些照片看了几遍,与简一凡安排了几句,随即嘱咐方琳给肖雅洁打电话,和她说吴聪出了事情,要她过来一趟。

  倘若肖雅洁问出了什么事,就让方琳暗示她与心理科主任一职有关,别的不再多说一句。

  此时的肖雅洁正坐在办公室中拆一份寄来的文件,上面的寄件人写着周鸣山,肖雅洁将文件取出,发现是一份未完成的设计图纸。她脸色瞬间变得不好,桌角的电话忽然响了起来。

  她拿起电话几秒后眉心紧皱,“他主任不是当的好好的?”

  没说两句肖雅洁随即挂了电话,大步流星向诊所外走去。

  半个小时后一直守在窗户边上的方琳气喘吁吁地回来报告:“肖雅洁下车了,正往西楼过来。”

  李唯西与简一凡对视一眼,大家随即准备。几分钟后,简一凡揪着测量室里的胡梨直接冲向吴聪办公室。

  胡梨被简一凡生硬地拽着,本还大吵大叫,可一走到主任办公室忽然就不再喊了。此时除了李唯西之外所有人都站在吴聪办公室里,目光灼灼地看着门口的简一凡和胡梨。

  文静、方琳与宋摘星刚把对胡梨的不满向吴聪抱怨了一遍,吴聪还没安抚,简一凡就嚎开了嗓子。

  “主任,科里出了个叛徒你还管不管了?”

  吴聪表面一向待人客气,见简一凡生这么大气,劝慰道:“快坐下,怎么发这么大脾气。”

  简一凡没动,他冷冷地看着胡梨气愤道:“叮当之前是我的患者,后来竟然跑到外面看病去了,我当时还纳闷呢怎么说走就走,没想到是胡梨暗中让她们走的,这不是叛徒是什么?!”

  胡梨被他大声斥责的声音吓了一跳,梗着脖子辩驳:“我没有。”

  “叮当妈都和我说了,你还狡辩!”

  “她是诬陷我,有什么证据?”胡梨看向吴聪,示弱道,“主任,叮当妈妈当时就问我简医生的医术怎么样,她孩子能不能看好。我还能怎么说,肯定希望她留在心理科,但是她自己说起来外面有其他诊所看这病看的好,我建议她都试试,总不能连这样的话都不能说吧?”

  吴聪知道她暗示自己诚明心理诊所的事情,假意点了点头道:“胡梨说的对,没有证据的事情还是不要污蔑同事,伤感情。”

  简一凡嗤之以鼻,“还真是个狐狸,狡猾。”

  他说罢直接从兜里拿出来一沓照片,啪的一声丢在吴聪办公桌上。吴聪打眼一看脸色已经大变,“这是什么?”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简一凡从小被孟美丽喊“混世魔王”,如今玩性大起,笑嘻嘻道,“吴主任你看这是什么,胡梨偷偷背着心理科和方达药业的人来往!”

  声音未落,胡梨也是一惊。她快步上前看着自己被人抓拍的照片,呼吸有些不稳。

  “主任,我和王可是好朋友,经常见面的,和科里一点关系都没有。”她连忙狡辩,目光闪烁。

  吴聪心知她与药品公司来往的事情已经败露,心中有些不高兴,只是脸上没多大变化,仍然带着笑意,“一凡啊,你私下拍胡梨的照片做什么?我还是那句话,凡事要讲证据。”

  宋摘星站在桌子一侧打眼瞧了瞧那些照片,清冷道:“心理科的人公然和药品公司的人在一起,不能说不奇怪。而且一个制药的,一个刚毕业的,你们怎么成了好朋友?”

  胡梨编的借口完全不值得推敲,宋摘星这样一问倒把胡梨问住了。

  “我……我们在别的医院见过,聊起来很投机。”胡梨白了宋摘星一眼,又看向吴聪说道,“主任,简一凡偷偷跟拍我,用心真是恶毒,你得替我做主。”

  吴聪点点头,只是还没说话,简一凡就噼里啪啦地说道:“主任你要是包庇胡梨,我就告诉院办,告诉院长,让他们查一查咱们科室里的药,到底有没有方达药品,到底合不合格!”

  若这话放在别人说也就算了,一个普通小医生哪来那么大架子。但是这事儿难就难在简一凡身上,他之前花很多钱救助患者,媒体一直跟踪报道,院长还为此大加褒奖,不得不让吴聪有所顾忌。

  他现在怨恨胡梨做事这么不小心,简直给他添乱。

  胡梨哇的一声哭出来:“主任我没有做。举头三尺有神明,我从来没有干涉过科里的药。”

  吴聪摆摆手,给了她一个眼色,看向简一凡道:“这件事情我会一查到底,一定给你一个交代。胡梨这阵子太闲散了,以后她让你们干什么你们都不用听,小小的实习生还没有权力对你们吆五喝六。”

  文静和方琳面色一暖,简一凡使的这招果然管用。

  唯有宋摘星不动声色,心中想的是李唯西的一番话。做到这个程度,也顶多是离间胡梨和吴聪,让胡梨不再那么猖狂,但是所有的坏事都是吴聪做的,他不能把自己撇干净。

  门口风声灌进来,宋摘星细听了听,猜测肖雅洁已经到了,随即上前和吴聪说道:“吴主任,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一定要重罚胡梨,不然难以服众。之前我的论文被偷就是胡梨干的,上面有家族性心理问题的全面解读和分析,让我错失晋升机会,这事儿要是细究起来,胡梨早就该被辞退了。”

  吴聪皱眉,笑意全无。他没想到宋摘星如今竟提起这件事,有些惊吓。

  “摘星,这件事当时咱们……”

  他不好再说,胡梨抹了一把泪,逼近宋摘星骂道:“你就是落井下石!要是有证据怎么不早告我?现在再说有什么意思!小心我告你诽谤!”

  宋摘星面色平静,看着她气急败坏的样子眉梢轻挑,“你做了错事,我想哪天说就哪天说。别说偷我论文这一件事,你介绍叮当去诚明诊所,背着吴主任给郑亮亮做电击治疗,又设局让云主任签字,哪件事情不是你干的?吴主任心善,被你蒙骗,可心理科的同事都不傻,如果这些事儿都捅到院里去,到底是谁会吃不了兜着走?”

  胡梨大喊:“你胡说!我没做过!”

  宋摘星冷冷看着她,“吴主任是心理科的主任,不是你一个人的主任,你要是再瞧不起同事,对大家趾高气扬,连主任都救不了你。”

  胡梨被她的眼睛盯得浑身发毛,心里怒火大起,嘶吼道:“你算什么东西!宋摘星别以为大家惯着你,你就真以为自己是个人物!我帮主任做事,我问心无愧!主任才不会听信你们的话,没有证据的事情我看你们谁能告我!”

  吴聪赶紧阻拦道:“别吵了,都别吵了。”

  吴聪平日里和稀泥惯了,胡梨此时只恨他不为自己说两句话。眼瞧着自己被宋摘星和简一凡欺负他却无动于衷,胡梨又怨恨又委屈,只想把事情挑明了让吴聪心里有数,她到底是因为谁才被同事们攻击。

  胡梨看向吴聪恨恨道:“主任,我替你做了那么多事,你该知道我没做错!”

  “够了!”

  一声冷冽从门口传进来,肖雅洁脸色阴沉地站在门口,目光凶恶地瞪着胡梨。

  胡梨不知道眼前这个女人是谁,提着口气问向吴聪,“这人谁啊?”

  说话的腔调是这阵子胡梨的惯用腔调,轻蔑的,不懂规矩的,带着三分优越感的质问。她一向对文静盛气凌人,霸道地支使文静做这做那,如今在不大的办公室里再度使用这样的语气,让人以为她才是主人。

  肖雅洁一步步走近胡梨,扬手给了她一巴掌。

  啪的一声又狠又脆。

  胡梨嘴角出血,捂着右半边脸瞪着眼睛看向肖雅洁:“你他妈谁啊?保安!这里有个疯子!”

  她近乎尖利的大喊,然而下一秒却猛地被吴聪制止。

  吴聪连忙起身,不可思议地看着肖雅洁:“你……怎么来了?”

  肖雅洁早就站在门口,只是还没进来就听见吴聪办公室人声鼎沸。她站在门口很久了,从知道胡梨偷论文的事情就满脸阴云,她最恨别人欺骗她,吴聪当时信誓旦旦说是他写的,没想到论文竟然出自心理科的人之手。

  然而比这更紧要的,是胡梨的嚣张跋扈和不知分寸。

  肖雅洁就站在胡梨面前,眸光如鹰目般尖锐,似要将她穿透。

  “我是吴主任的太太。”肖雅洁比胡梨高半头,清寒出声,气场无比强大。她瞪着胡梨说道:“你们科里的事情我都听见了,像你这样的小丫头根本不适合待在心理科。”

  胡梨的半边脸都处在麻痛之中,她讥讽道:“你算什么人,也配说心理科的事。”

  “胡梨!”吴聪哪里能让肖雅洁听到这样的话,原还慈祥的一张脸立刻冷漠无比,“你先出去。”

  肖雅洁严肃出声:“不处理她,这样人在你身边早晚害了你。”

  心理科的同事都在,吴聪一时半会无法与肖雅洁解释,只能劝道:“科里的事情我会处理,你消消气。”他给肖雅洁递了杯水,温柔之情尽显。

  胡梨啪嗒啪嗒的掉眼泪,那么多人都看着自己被打被骂,吴聪竟然一句话也不帮忙。她怒火攻心地看着肖雅洁,直接骂出声:“是主任太太了不起啊,主任介绍那么多客户给你,你从心理科赚了多少钱你没数吗?你以为自己是谁?没有我,那么多人能去诚明诊所?你有多干净轮得到在这教训我!”

  啪!

  肖雅洁再次给了胡梨一耳光,声音又寒又厉:“辞退她!”

  “胡梨!”吴聪气急败坏地指责,“你胡说八道什么!看来你真不适合待在这。”

  胡梨眼泪快要流干了,“主任!”

  “你走吧!明天就办离职手续。”

  胡梨踉跄一步,她没想到吴聪竟然这么狠。她不可置信地盯着吴聪和肖雅洁,连连冷笑,“用完了就把我一脚踢开是吧?”

  肖雅洁的目光始终都没从她身上移开,她看着面前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带着鄙夷与蔑视的神情和吴聪说道:“心理科人员的质量什么时候这么差了,连这样的人都收。”

  胡梨的嘴角肿了起来,她不再哭,眼瞧着吴聪从肖雅洁进来之后一句话也不敢说,知道他根本无心帮自己。

  她咬牙切齿地喊:“人渣!我会让你们付出代价!”

  话没说完她随即转身,吴聪眼瞧着大家都在,也没有出口拦她。胡梨风驰电掣地出门,还没走两步,却一头撞到陈西晚身上。

  走廊里李唯西正带着陈西晚和副院长向心理科走来,胡梨嘴角的血迹沾在陈西晚的白大褂上,极为刺目。

  “小丫头怎么了?”陈西晚关切地看着胡梨,很是担心。

  “院长……”胡梨哽咽,眼泪止不住地流,“我要举报,我要举报吴聪!” 心理科医生(全2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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