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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几天心情不好。

　　一次单独的数学模拟考，我考得很差。排名照例贴在教室的黑板旁边，我的名字在一整个班里的中间。

　　我捂住了脸，脑子里一片混沌。

　　“这次考试，有的同学进步，有的同学退步……希望没有考好的同学，自己反思一下！”老师说完，眼神像X光机器一样在全班同学脑袋上扫射了一圈儿，然后在我脑门上停留了两秒。

　　完了，我就是那个老师口中“需要反思”的退步同学。

　　我心虚了，继续捂着脸，避免跟老师对上眼。

　　我是教工子弟，是“圈子中人”，爸爸还和我们班主任张晓龙是校友。出于这层便利关系，我的父母曾经好几次找到我的班主任聊过，说要对我“格外严厉”。而我作为学校的优秀班干部，老师也经常对我“另眼相待”。

　　因此，不管我如何躲避，终究没能躲过老师的单独训话。班主任走到我的身旁说：“下课之后到我的办公室来一趟。”

　　老师走后，芦苇回过头来向我投来了一个安慰的眼神。我哭丧着脸：“完了，芦苇，我可能回不了家了。都不用我妈开口，她用眼神就能杀死我……”

　　芦苇不知是同情还是伤口上撒盐：“你先面对一下班主任的眼神吧！”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事到如今，我也只好这样安慰自己了。晚自习休息时候，在办公室内，一番询问我的成绩怎么会跌得这么厉害之后，班主任张晓龙有点疑惑又担心地问：“你不会是早恋了吧？我看你这段时间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

　　我眼巴巴地看着他，欲哭无泪。

　　我若早恋了，我会是这么个状态吗？我若早恋，不该是每天都心花怒放的吗？

　　“好好好，不说了，没早恋就好……很多学生啊，尤其是女孩子，本来明明很有希望的，就是在最后一年，没克制住，喜欢了一个男孩子，结果就没有心思学了……”张老师看着我哀怨的眼神，以为他的误解让我受到了伤害。

　　我心说，我要是早恋了，绝对是正能量的那一种，肯定天天一门心思学习，目的就是为了考上杭生哥哥的那个大学！无奈造化弄人啊……

　　“小敏，你爸爸是我的同学，正直善良，你的妈妈我也认识，是个很能干也很上进的老师，他们几次同我打招呼，要严格管教你，我知道她把很多希望放在你的身上，你可不要辜负她啊……”

　　老师还在谆谆教诲，眼神既凌厉，又关切。为了不让老师看出我的心理活动，我努力做出了深刻反省的样子，并且频频点头。

　　外面阴云密布，北风呼呼，眼看一场冬雨要来。不知为何，今年冬天的雨特别多。

　　其实张晓龙老师这一关还好过，更主要的是家里面妈妈那一关。放学时候，雨已经下了好一会儿，整个小浦镇的街道都笼罩在了一片乌突突的湿气当中，这种天气，倒是很适合悲伤呢。

　　我和芦苇一人一伞，走在回家的路上。

　　“不就是一次考试嘛，没什么啦，你想想，等你考上大学，等你工作了，你哪还会记得这么小的一次考试啊？”芦苇安慰我说。

　　可是我的妈妈不那么开通的啊！“不过小敏，我看你这段时间是有点恍惚没脑子，你遇上什么事了？你有事情就跟我说啊！”

　　我看了一眼芦苇，话到嘴边，却只是叹了一口气：“我家就这样，老妈嘴里不是高考就是挣钱，老爸怕老妈，所以么，家里环境没有你家轻松，总是怪压抑的。”

　　“其实大人也是蛮辛苦的哦。”

　　街道上行人不多，两旁的店铺有好几家都关门休息了。雾气重，湿气大，阴冷阴冷的，看着就让人心里不舒服。这样的鬼天气，恐怕再好的心情也会发霉了吧。

　　“唉……芦苇，我都不知道待会儿回家会怎么样啊……”

　　“你多站在你爸妈的角度想想吧，这样想着也会互相理解一些了。”

　　正说着，两个熟悉的身影走过我们身边，他们大步地走着，很快就超过我和芦苇，走到了我们前头。

　　我认出了那两个背影，就是我的爸爸妈妈。但是他们显然没有发现我，还在匆匆赶路，风风火火，两个人合力撑着一把伞，我看见爸爸的肩膀那里已经湿透了。夹杂着风声雨声，依稀能听见一点点他们的对话。

　　“钢筋可能不够，那我去银行先取钱……不不，你去取吧，我再去谈谈价格，都买了那么多了，价格总可以再谈谈……”这是妈妈的声音。

　　爸爸说：“这样的鬼天气，对水泥真不是好事……”

　　“等一楼封顶就好了，什么……都不会……淋湿……”

　　他们脚步很快，越走越远。

　　芦苇收回目光：“叔叔阿姨在谈事情呢。”我叹口气：“我家不是在盖房子嘛，前段时间妈妈说包工头使坏，所以这个房子盖得还有些麻烦。”

　　“其实大人有大人的辛苦，我们只是不知道而已，等我们自己长大了，才会理解生活里的辛苦和作为父母的苦衷。你看他们俩，一半身子都淋湿了……所以小敏，你也不要想多了，考不好下次好好考，回家给他们泡杯热茶，你也开开心心的，好不？”

　　是的，芦苇说得没错。看着父母的身影，我知道生活是艰辛的，而且大人们承担着的重压，也许我们还根本不能预测。

　　回了家，照样是锅清灶冷的，连一点热水都没有。我搓手跺脚，一场冬雨让所有的东西都变得冰冷。

　　在清冷的家里，我突然想，改变环境从我做起，为什么不向水仙舅妈学一学呢？这些天，我看爸妈都是很简单地随便糊弄一顿，那我今天就给他们做一顿好吃的吧，让他们冰寒的身子一回到家就有温暖的滋味包围。

　　我打开厨房里的橱柜，有几枚鸡蛋、几个土豆、几个西红柿，还有一盘炒过的咸菜。

　　要在这有限的食材里选择并创新，这有难度。不过我很快想好了做什么——改良版的手擀面！

　　以往我家的手擀面，都是直接把青菜或者雪菜与面条同煮，但这几天以来，我在水仙舅妈家里吃了两顿面条，觉得水仙舅妈的做法比我家的做法好吃多了：她不是把菜直接扔进锅里煮的，而是先炒。比如炒青菜、炒雪菜，而且在炒蔬菜的时候都会先炒几片肉进去，这样炒出来的菜就很香。

　　水仙舅妈指点我说：面条干捞出来放在盘子里，然后把这些菜铺在面条上面，这就叫做“浇头”。“浇头”可以做得多汁一些，这样一来可以用汁水拌面条，特别美味。待到被浇头润透的面条吃完后，可以再舀一碗面汤喝，尤其暖胃。这样的一顿面条，有菜有汤，丰富多彩。

　　我就决定为我爸妈做一顿浇头面，也带汤。浇头的内容：西红柿炒鸡蛋。

　　我做这浇头面，目的有两个：一是让老爸老妈尝尝更好吃的手擀面；二是，既然我考试没考好，那我就多做点家务来弥补，这样还能展示展示我其他方面的能力，显得我不是那么一无是处。

　　但是，厨房里那些家伙的侍弄并不是我想象中的那么容易。

　　打开煤气灶，放少许油——妈妈说过，油贵，尽量少放——我才发现鸡蛋还没打，于是手忙脚乱打鸡蛋。等鸡蛋打好了，油都冒烟了，鸡蛋一放进去就沾在了锅底上，也就几秒钟的时间，就成了黑色……糟了，西红柿还没切……

　　尽管我努力做了弥补，可是在原本只有两色的传统浇头西红柿炒蛋里还是多了一道颜色：黑色。

　　这是一盘黑乎乎的西红柿炒蛋，根本就没有水仙舅妈做的那种可口多汁的样子。

　　面团倒是被我揉得很透，也没有煮糊，一根根看起来很筋道，清清爽爽的。

　　我把每人一大盘带浇头的面条放在小方桌上，还配了一人一碗面汤。除了浇头颜色不好之外，一切都很好，一切都带着我满满的诚意。

　　我掐着腰，看着自己的劳动成果，觉得做饭其实还是挺容易的。待会妈妈和爸爸回来之后，说不定会大吃一惊，然后欢喜得不得了，顺便夸夸我。运气好的话，关于我考试成绩的批斗说不定就会好过很多……

　　“姐，这是你做的？”高兴回来了。

　　我点点头。

　　“可以吃吗？”高兴满脸期待。

　　“就你嘴急！等爸妈回来再吃！”

　　“可是我饿了啊……要不先给我来一碗面汤好不？”“这个倒是没问题。对了，这几天爸妈很辛苦，很累的，我们要听话一些啊。”

　　高兴一边喝面汤，一边点头。

　　天黑了，爸妈也回来了。果然他们很累，果然他们还饿着肚子，果然他们一到家就看到了我做的晚饭，眼神里流露出惊讶。

　　高兴替我邀功：“爸妈快吃饭，这是姐做的浇头面呢！”

　　惊奇只是一瞬，然后我从妈妈脸上看到了心痛的神情：“你怎么把鸡蛋和西红柿都用掉了？那是我们明天的菜啊！”

　　然后，我的老妈，不顾爸爸的眼神示意，不停埋怨：“你下个面条，就用那盘雪菜好了，雪菜煮面条不是很好吗？这西红柿炒鸡蛋可以明天炒，下饭用，这样明天不用买菜了呀。你看看你做的是什么面条？这么干干的，好吃吗？而且鸡蛋又被你炒糊了，现在的鸡蛋多贵啊！为了造房子，你爸妈天天想省钱省钱，可是你怎么就一顿用掉了两顿的菜，还不好吃……”

　　我饿着肚子站在那儿，忍受着妈妈的唠叨，心里一片灰暗。

　　“好了好了，女儿是好心，你快洗洗手，吃面条吧！”好在爸爸及时阻止了妈妈的埋怨。

　　而妈妈此刻的心情都在采购材料上，根本就没顾得上我——

　　“今天买的这个钢筋价格贵了，那老板真黑，但是咱们着急要，也没办法的……”

　　“人家也要挣钱的嘛。”

　　“你这是什么话，胳膊往外拐啦……同你一道做事，不仅不合力，还添乱……”

　　“好好好，买贵了，下次不去那里买了，换一家……”

　　“对了小敏，以后你不要再做这样的浇头面了，你也做不好，最主要是浪费时间，我宁愿你花时间在学习上！知道吗？读书才是你唯一的任务！”

　　高兴看了一眼妈妈，又看了一眼我，然后继续稀里哗啦地吃面。

　　当晚我沉默地吃面，沉默地洗碗，沉默地进自己房间做作业。老妈后来也没再同我说话，她一直在回忆计算今天花掉了多少钱，又有哪些是多花了的。唉，我的好意，换来的是妈妈的训斥和无视……那真是一种非常糟糕的感觉。

　　好吧，就这样吧。 夏天的风下课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