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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那幸福就像隔着一扇玻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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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八章

  那幸福就像隔着一扇玻璃

  周止诺的嘴角咧得很开,要是没耳朵挡着,估计要咧到后脑勺了。她一直盯着手机屏幕,把陆坤那条简单的短信看了一遍又一遍。“一一,我是陆坤。我跟宋春宇要了你的手机号。你晚上有空吗?”

  有空吗?当然有!除去她自愿加班的情况,她空闲得很。可是,直接这么回答岂不是暴露了自己业余生活很单调的事实?他有女朋友了,她却没有男朋友;他能跟人花前月下看电影谈恋爱,她却只能加班看稿或者吃薯片看肥皂剧。绝对不可以这样。可是,不这样,还能怎样?说没空?拒绝跟他见面?那简直比杀了她还难过啊!这个短信不正是她朝思暮想的吗?

  纠结半天,终究是见面的渴望压倒了虚荣心。周止诺傻笑着在短信回复框里输入:“有空!”后来又觉得感情太过丰富,删除了感叹号。

  陆坤的短信很快又发过来。“晚上一起吃饭吧。前些天一直很忙,今天刚闲下来。”

  周止诺心头一阵狂喜,他刚刚闲下来就约她吃饭,是不是在暗示她在他心目中的分量比那个什么甄诚要重呢?不过,周止诺很快又打消了这种乐观的念头——说不定他即使忙的时候也会抽空见甄诚,说不定人家早就同居了呢。一想到这里,周止诺突然被巨大的失落感吞没,想了好半天才回复了一句:“忙完了,不用陪你女朋友吗?”

  陆坤没有回复。过了好一会儿,他的短信才过来。“想吃什么?海底捞,还是麻辣诱惑?”

  他这么说是避重就轻吗?可是至少他还记得,冬天里,她最喜欢吃火锅。周止诺的情绪波动很久没像现在这么大了,忽悲忽喜地翻腾半天,总算发出了回复短信。“海底捞吧。”

  “好。就你单位旁边的那一家吧,我订六点钟的位子。”

  周止诺盯着屏幕发了半天呆,猛地站起来,把一旁的徐嫣和裴浩都吓了一跳。裴浩打趣道:“发癔症呢?”

  “发你妹!”周止诺说完原地转了一圈,完全不顾其他同事异样的眼神,几乎是蹦跳着蹿出办公室,在走廊里给戴安发了一条语音微信。“陆坤约我了!陆坤终于约我了!!哈哈哈!!”

  周止诺简直是一秒一秒挨过下班前那段时光的。她努力把自己的注意力集中到马天越的书稿上,可是完全看不进去,白纸上面的黑字跳啊跳的都变成了乱哄哄不守规矩的小蚂蚁,合起伙来用它们的小细腿挠她的心。隔几分钟,她就看一下时间;看几行字,她就瞄一眼手机。她甚至站到走廊尽头的窗户前,朝着楼下“海底捞”的方向看了一阵子。

  裴浩看出了她的行为异常,抱着一大袋牛肉干过来,抓了两包丢在她的桌子上,笑嘻嘻地说:“看你这坐立不安满面桃花的,晚上去相亲呀?”

  “呸!”周止诺抓起一包牛肉干用牙咬开包装袋,“真小气,只给两包,多给点儿!”说着就伸手去抓他怀里的。裴浩却灵巧地往一旁一躲,笑说:“少吃点儿,当心变成胖子!”说罢转身,绕到徐嫣的办公桌前,说:“徐嫣,吃牛肉干,我在淘宝买的,可好吃了。”一大袋牛肉干全放到了徐嫣的桌子上。

  “咳咳,徐嫣,我真要嫉妒死啦!”周止诺抓起手机做拍照状,“我得把裴浩流着口水讨好徐嫣的样子拍下来,发给戴安。这种时刻她不在真是太可惜了。”

  徐嫣的脸顿时通红,抓起牛肉干要还给裴浩,裴浩很坚定地推回去,说:“你吃,你吃,我还有。”然后红着脸,头也不回地坐到自己位置上。

  这下有了话题!周止诺开始在QQ上跟裴浩闲聊,怂恿他大胆追求徐嫣。周止诺没有把陈珂的事告诉裴浩,她只是简单地觉得,就算徐嫣不能跟裴浩凑成一对,裴浩的关怀也能让徐嫣受伤的心稍稍得以治愈——更何况,裴浩是本地人,样子不丑,人很勤快,工作认真负责,算是很不错的男朋友人选。

  聊天让时间过得快了许多,不知不觉就到了下班时间。周止诺终于不再矜持,匆匆关了电脑,高呼着“我有约会先走啦”,飞快地奔出出版社的老楼。

  周止诺进到火锅店里,一眼就看见了早到的陆坤。他已经等在了预定的位置上,脱了棉服,放在身旁的椅子上,身上穿了件圆领的休闲毛衣,乍一看就像个大学生。他正聚精会神地盯着手机,手指在上面指指点点,看样子像是在玩游戏。桌子上摆着一碟哈密瓜、一碟梨、一碟橙子,都是周止诺最爱吃的。不知为什么,看到那三碟水果,周止诺竟觉得比看到陆坤还难过。他已经不属于她了,又何必在每一个细节处让她体会到他的好处。

  周止诺正发愣,陆坤停下游戏,下意识地抬眼看了一下,正好对上周止诺的目光。

  “这边儿!”

  陆坤以为周止诺在找他,就站起来,抬高手臂冲她打招呼,还在自己的头发上抓了两把。周止诺顿时笑出来。记得上大学的时候,有一年平安夜,他们一起出去玩。老教堂外的广场上挤满了人,他们一不小心被人群冲散。周止诺到处找陆坤找不见,他那么高,她竟然找不到他,她简直像失去了人生方向似的绝望。突然,她一转身,看到不远处有个人正抬高手臂使劲儿冲她挥舞,见她神情沮丧,他就用手使劲儿抓了抓头发,抓出一个“雷震子”似的尖尖的发型,一下子就在人群中“出类拔萃”起来。周止诺顿时哈哈大笑,分开眼前的人群,蹦跳着扑到他身上,紧紧抱住他。当时她想,无论以后遇到多少人,无论有什么困难朝他们袭来,她再不会松开他的手,再不会跟他走散。然而,一切都是从前了。

  周止诺笑着坐到陆坤对面,一边脱外套一边说:“你那件名贵的西装还在我那里,上次婚礼你借我披着的。你要是早说今天见面,我可以带给你。”

  “很名贵吗?”

  “对呀,”周止诺学着《疯狂的石头》里黄渤那句搞笑台词的腔调说,“班尼路,牌子!”

  “哈哈!”陆坤大笑,“你那里要是有地方放,就先放着吧。那么正式的衣服,估计我很少用得上。那是新郎新娘送我的伴郎服,我还真不知道价格,让他们破费了。”

  “鞋子呢?上万块的鞋子,不会也是伴郎伴娘送的吧?这么阔绰的朋友,你得介绍我认识!”周止诺一直对婚礼那天陆坤穿的鞋子耿耿于怀,她很想知道是什么力量促使陆坤改变了挑选鞋子的眼光,要知道,以前她想说服他买一双款式新颖的鞋子真比登天还难。

  “有那么贵?”陆坤也很惊讶的样子。

  “对啊,只多不少。是女朋友送的吧?”周止诺尽量装出轻松随意的样子,一边问,一边大口吃哈密瓜。

  陆坤只笑了笑,没有正面回答,然后把菜单递给周止诺。“我点了几个以前你爱吃的菜,你再看看,有什么想吃的,添几个。”

  “你点就行了,我相信你的点菜品味!”

  陆坤看着周止诺精灵古怪的表情,扑哧一声笑出来。她在打趣他。陆坤刚刚参加工作那会儿几乎是个“应酬盲”,不懂打电话的技巧,不懂寒暄的场面话,不懂酒桌上的敬酒词和挡酒词,甚至连点菜都不懂。那时候带他的部门主管很喜欢他勤奋踏实的性格,于是经常带他出去吃饭。陆坤意识到自己不会应酬,就在这方面加倍努力,努力的第一步就是学点菜。他使用最笨的法子,请一个很会点菜的朋友吃饭,让他决定去哪里吃、吃什么,然后拼命记住那里的几道招牌菜,以后,不管跟谁约吃饭,他都去那里,点那几道菜。最初,这个法子骗过了不少人,很多单位领导、合作同事都夸陆坤懂吃喝、有品位,可是时间长了,大家私底下一交流,发现所有人都跟陆坤去某海鲜酒店吃过白灼香螺片、鲍鱼炖鹅掌和普罗旺斯鱼汤。于是,“陆坤点菜有品味”几乎成了一个逢局必讲的笑话,搞得陆坤郁闷了很久很久。

  “为了洗刷罪名,你后来背了好几个酒店的菜单呢!”周止诺揪着陆坤的小辫子不放,一边说一边哈哈大笑。陆坤看着她笑得没心没肺的样子,也笑起来。

  “我还算好的,起码上道儿快,没用多长时间就学会给自己挡酒了。宋春宇才惨,原本就不会喝酒,还在饭局上逞强,替领导喝,没喝几盅就拍着领导的秃脑袋顶说:‘你这绿化搞得有问题啊’。说完一弯腰就在领导的鞋面上狂吐。第二天领导塞给他两个塑料袋,说:‘小宋以后这个你得随身带着,随地呕吐可是坏习惯’。结果宋春宇真听话了,口袋里总装俩塑料袋。后来又跟领导出去喝酒,喝吐了就用塑料袋接着,饭局散了,他摇摇晃晃拎着两个袋子说:‘头儿,您的盒饭来了!’”

  “我怎么不知道这回事!”周止诺笑得直垂桌子,“这混账现在酒量好得很,早年竟然这么怂,哈哈哈……”

  “你记得我们寝室那个大老钟吗?”

  “记得记得,特鸡贼特精打细算那个,好像睡宋春宇的上铺!”

  “没错!刚工作那阵子总是叫我们出去聚会,吃火锅。那时候工资都不高,就去一般的火锅店吃,便宜。可是大老钟总想方设法的省钱,竟然想出一招:自己带菜。他头一天在菜市场买几样青菜洗好,塞到自己包里,去火锅店的时候就点很少的菜,趁店里服务员不注意,把自己包里的菜扔进火锅里。这么办了好几回,一直自鸣得意,后来店老板终于忍不住了,揪着大老钟说:‘你自己偷着带菜也就算了,能不能把那锅捞干净点儿啊,包里丢东西了也没发现?我有一回在锅里捞出一枚硬币,还有一回捞出一支签字笔!’从那儿之后,我们再也没去过那家火锅店了。”

  周止诺笑得肚子都疼了。

  “怎么这么多事我都不知道?!陆坤,我抗议,我好歹也跟你一起住了三年,怎么有这么多事情我都不知道?!”

  陆坤的脸上也满是笑意,无奈地摇了摇头,说:“当时没觉得是多大的事儿,哈哈一笑就过去了,可能忘记跟你讲。现在回忆起来,真太奇葩了。”

  “大老钟现在怎么样?我很多年没听到他的消息了。”

  “出国了。”

  “啊?出国?那么鸡贼的人还能出国?”

  “鸡贼才能攒钱呢。我也是听其他同学说,大老钟家里原本就挺有钱的,好像是做生意的,所以他才那么会算计。大老钟上了两年班,觉得没啥意思,就去做生意了,好像是到南非做贸易,估计现在富得流油了。”

  “南非吃不吃火锅呀?”

  “不清楚,但肯定不吃签字笔。”

  “哈哈哈……”

  两人谈笑间,鸳鸯火锅端了上来,各种火锅配菜也上齐备。隔着热腾腾的雾气,周止诺看着锅里咕嘟嘟的气泡,吃着鲜嫩可口的金针菇,突然幸福得想哭。

  一定是时空错乱,要不然,周止诺怎么会看到六年前的自己?她正在一间破旧筒子楼的小单间里,用一个小电饭锅烧水。水开了,她把半袋火锅底料丢进去,用筷子搅和搅和,等到底料完全煮化了,又放进葱段、姜片和大蒜瓣。简易的小餐桌上摆着羔羊肉、土豆片、白菜叶、粉丝、金针菇,两只小碗里盛着调好的芝麻酱。电脑里正播放着当时很流行的美剧《老友记》,陆坤一边看一边把橙子切成一小瓣一小瓣,摆在小盘子里,嘴里还哈哈笑着。那间小蜗居有多大?七平方米?八平方米?周止诺从来没有算过,反正,每次煮完火锅,衣服、被子都被熏上重重的火锅底料味道,第二天两个人上班,都被同事猜出头天晚上吃了火锅。那时他们好穷啊,好抠门啊,好斤斤计较啊,但是怎么吃得那么香呢?那样好吃的火锅,无论“海底捞”还是“麻辣诱惑”都比不上。只是她再也吃不到了。

  周止诺在眼泪溢出来之前用纸巾揩了下眼睛,然后闷头大吃,她要把吃出来的悲伤吃回去。

  “慢点儿吃。”陆坤倒好一杯酸梅汤推到她面前。

  周止诺咕咚咕咚一口气喝下大半杯,只觉一股凉意从咽喉滑进食道再到胃,然后胃里猛地一阵刺痛,她不由得皱了一下眉。

  陆坤刚拿了支烟要点,看到她那个表情,就停下来紧张地问:“怎么了?”

  “没事,没事,这酸梅汤好酸!”

  “我记得你挺爱喝的呀。”

  “嗯,现在也爱喝。”周止诺忍着胃疼,挤出一个笑容。她寻思可能是中午没怎么吃饭,下午就吃了一块裴浩给的牛肉干,胃里是空的,刚才吃了那么多凉水果,又吃了很辣的火锅,所以猛喝半杯酸梅汤之后会觉得不舒服。她没太在意,做了个深呼吸,然后夹起一颗鱼丸往嘴里塞,还鼓着腮帮子对陆坤说:“你记不记得,那时候我还买新鲜的山楂自己在家煮酸梅汤喝呢,结果山楂放太多,喝一口简直要把自己的舌头给酸掉了。”

  陆坤无奈地笑起来,摇摇头说:“你还好意思说呢,我让你少放,你就是不听,还说什么酸儿辣女。”

  “那还不是想给你生儿子嘛!”

  周止诺话音未落忽然变了脸色。她觉得一阵恶心,刚刚下咽的那颗鱼丸好像一剂催化剂,让她的胃里翻江倒海地起了化学反应。吃下肚的东西迅速发酵膨胀,好像争抢着要从她的食道逆行回来然后从嘴边窜出。她抬手捂住嘴,一溜烟往洗手间的方向跑,待陆坤反应过来时,她已经不见了。

  周止诺几乎吐光了胃里所有的食物,最后简直连胃都要吐出来了,终于虚弱无力地扶着洗脸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喘粗气。一旁有个女生大概是被她惨白的脸色吓到了,不禁关切地问了一句:“你还好吧?”周止诺勉强笑笑,道了谢,用手捧着清水喝了一口漱口。

  好好的怎么突然犯起恶心来了?胃还是疼,像是有强酸在里面腐蚀。呕吐的感觉一直有,可是她干呕了几次,什么都吐不出来。她忽然想到,最近这段时间她好像有好几次恶心的感觉了,但是一直没往心里去。难道是得了胃病?她一只手撑着黑色大理石的洗脸台,一只手按着胃,感觉后背上都是虚汗。

  “一一,你怎么样?”陆坤在洗手间门口大声喊。

  “我没事!”周止诺强打精神回了一句,用手接了点儿冷水往脑门上拍一拍,然后走出洗手间。

  “是不是酸梅汤不新鲜?”陆坤的神情十分紧张。

  “我也不知……”“道”字还没出口,周止诺弯腰俯身吐出一口绿水。

  “大概是食物中毒了。走,咱们马上去医院!”不容分说,陆坤一把揽过周止诺就去前台结账。

  周止诺只觉得胃钻心地疼,不停地想吐。她不想去医院,但是腿脚已经开始发软,要不是陆坤搀着她,她很有可能连步子都迈不稳。他们一起走回座位,服务员看到事态的严重性,已经叫了大堂经理过来。陆坤完全顾不上跟他们讲道理,草草结了账,帮周止诺穿好外套,几乎是半抱着她匆匆出了火锅店的大门,飞快地拦下一辆出租车,赶往最近的医院。

  坐在后座上的周止诺觉得浑身发冷,脑门上却全是虚汗。陆坤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盖在她身上,不停安慰道:“一一,别害怕,有我呢,咱们马上就到医院。”

  周止诺原本不是娇气的人,一个人生活习惯了,遇到头疼脑热的小病不至于自哀自怜。可是这病来得太突然,更可怕的是,它搞砸了她期待已久的跟陆坤的“约会”。分开三年,他终于再次和她一起吃火锅,她却把他特意为她点的菜和水果吐了个干干净净,还让他看到她狼狈不堪的鬼样子。不用问,刚才吐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睫毛膏肯定又晕开了,她现在一定有一双丑死了的熊猫眼,还有一张僵尸似的鬼脸。头发肯定也散乱了,披头散发跟上了年纪的妇女一样。老天为什么这样戏弄她呀,是决意不给她第二次机会了吗?

  周止诺越想越委屈。陆坤不停地用大衣把她裹紧,还用手抹去她脑门上的虚汗。他的手总是特别温暖,摸在她额前的时候舒服极了。他离她那么近,温柔的声音就响在她的耳边:“一一, 别怕,有我呢,别怕。”

  她不怕生病,不怕衰老,不怕变丑,唯独害怕失去他。她居然决然地离开他那么久。这一刻她不得不承认,她最最害怕的是他总有办法抵御严寒,给予她温暖。

  终于到了医院,陆坤快速下车,小心翼翼把周止诺扶下车,一把将她打横抱起来。

  “不用抱我,我自己能走。”周止诺倔强地挣扎,陆坤只是闷声闷气地说了句:“别动。”像是一个不容违抗的命令。周止诺就真的不动了,任由他抱着,在众人诧异的眼神中奔赴急诊室。别人一定都在感慨,这个不幸的女人八成是得了什么要命的大病,才把那男人急成这样。周止诺像猫一样往陆坤的怀里缩了缩,紧紧环住他的脖子,脸刚好贴在他的胸口上。他的呼吸很急促,心跳得格外快。她的头顶时不时可以碰到他的下巴,某个瞬间,她甚至希望通往急诊室的路长得走不完,那样她就可以顺理成章地一直缩在陆坤的怀里了。想到这里,她的眼泪又不争气地掉下来。陆坤以为她是胃痛难忍,一边狂奔,一边上气不接下气地安慰她:“一一,别怕,有我在,你不会有事的。别哭。”

  这世界上再没有比前男友的一句“别哭”更强大的催泪剂了。如果你爱过并失去过,就知道这句话有多严重。

  终于把周止诺送到急诊医生的面前,陆坤已经跑得满头大汗。周止诺的样子也很狼狈,发辫纷飞,睫毛膏晕开,还要强忍住胃里面时不时冒上来的酸水。医生看了看不断忍住干呕的周止诺,又斜眼看了看兵荒马乱的陆坤,悠悠地问了一句:“你是他男朋友?”

  “是。”

  “不是。”

  陆坤的肯定压倒了周止诺的否定。医生疑惑地看了他俩一眼,神秘地笑了一下,开始问之前发病的情况,然后丢给周止诺一只小小的塑料的杯子,说:“去做个尿检。”

  周止诺觉得莫名其妙,晕乎乎伸手去拿那个小杯子,嘴里还问:“这是查什么?”

  “早孕!”

  医生说得轻描淡写,却把周止诺和陆坤都吓了一跳。他们终于明白刚才那个“男朋友”的问题从何而来,原来医院的医生习惯性地将所有女性的腹部不适和恶心干呕都做早孕处理。周止诺伸在半路的手立马缩回来,急忙申辩着:“我不用做这个检查,我不可能怀孕的!”

  医生好像发现了外星生物似的,上上下下把周止诺打量了一遍。陆坤也觉得尴尬,眼睛看哪里都觉得不自在。周止诺意识到自己的表达不恰当,赶紧换了一个说法:“他不是我男朋友,我现在没男朋友,所以没必要做这个检查。”

  医生有些不耐烦地说:“例行检查!”

  “明明不可能的事情,我为什么要做这种检查?”周止诺顾不上身体不适,大声嚷嚷着。

  那医生好像很不耐烦似的,又在一张单子上刷刷写了几笔,然后给她另外一个杯子,说:“再查个大便!”

  “你是不是有病啊?”周止诺倔脾气上来。

  “现在有病的是你好吧?如果排除早孕,你的症状就像肠道疾病,不查小便就查大便,随你!不想查就让让,后面还有人排队呢。”医生的脾气也来了。

  周止诺还想抗议,陆坤一把拉住她,另一只手拿了那两个小杯子,拖着她往外走,嘴上劝着:“听话,好好检查,万一有什么严重的病,千万别耽误了。”

  “哪儿会有什么严重的病!我才不要查。”刚才的难受程度好像有所减轻,周止诺扭着身子想挣脱陆坤。她才不要查什么大小便,她长这么大还没做过这么尴尬的检查呢。

  “不许使小性子!”陆坤牢牢抓住她,往洗手间的方向拖。

  “我尿不出来,拉不出来!”周止诺到了洗手间门口还在耍赖。进出洗手间的病人用奇怪的眼神看着这两个人。陆坤有点儿窘,又把她往女厕的方向推,催促着:“快去快去,刚才病得那么厉害,要吓死我了。”

  “那你怎么不死啊。”周止诺小声嘟囔一句,偷偷看陆坤一眼。

  他没再说话,沉着脸,皱着眉头,把两只小塑料杯子地给她。

  周止诺知道陆坤是真着急了。他着急的时候不会大喊大叫,而是声音变小;声音越小,说明他脾气越大;如果他沉默了,事情就很严重了。她不再使小性子,极不情愿地接过那两只小塑料杯子,一厘米一厘米往洗手间移动。移了不到半米,又大步走回来,小声跟陆坤嘀咕:“这事儿相当不靠谱啊,小便也就算了,大便怎么……”

  陆坤也愣了一下。周止诺看着他的表情,忍不住笑出来。陆坤没有笑,想了一会儿,低头在包里找出一包纸巾塞给她,小声说:“看病要紧,将就将就吧。要不,我陪你进去,帮你接着?”

  “真恶心!去你的!”周止诺又害羞又想笑,表情怪异地大叫了一声,引得远处的几个护士和病人看过来。

  陆坤再次催她:“别闹了,快去吧,看病要紧。我就在这儿等你,有事叫我。”

  周止诺平生没有这么尴尬过,却又觉得无比温暖。她终于理解了《非诚勿扰2》里,葛优为什么要装成一个生活不能自理的人来跟舒淇试婚。恋爱是小清新,婚姻是重口味,两个人真的在一起过日子,面对的生活不可能完全是诗情画意的,吃喝拉撒放屁打嗝都能坦然应对才行——啊,等等!周止诺狠狠在自己的头顶拍了一巴掌,想什么呢,陆坤不是老公啊,连男友都不是,仅仅是前男友!还有比第一次跟前男友约会吃饭就跑到医院来拉大便更诡异的事情吗?

  这个冰冷的现实将她之前捕捉到的那点儿温暖全部驱散,她蹲在开着窗子的冷飕飕的北风直往里吹的医院洗手间里,恨不得直接掉进茅坑死掉算了。

  如果说采集大小便的过程让周止诺一辈子都不想再回忆,那么,将大小便带回去给医生化验这件事则是她一辈子都不愿经历的。

  手拿大小便的周止诺死也不肯亲自把它们交给急诊室里面的男医生。陆坤拗不过她,让她在走廊的座位上等,自己拿着两个“满载而归”的塑料杯子进去。只几秒钟的工夫,几乎整条走廊的人都听到了急诊医生在里面歇斯底里地咆哮:“样本!样本你懂吗?一点点就够了!谁让你拉这么多拿进来的!”

  虽然周止诺很替陆坤委屈,虽然她的胃还是很痛,可是她实在抑制不住,在座位上咯咯咯咯笑得缩成一团。

  陆坤擎着两只满满的杯子灰头土脸地开门出来,看着周止诺的样子,很想说“你别笑了”,话还没出口,自己也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

  “样本”被送去化验,结果要第二天才能出来。医生初步判断周止诺得的是急性肠炎,平时又有些营养不良、劳累过度,就给她开了点儿缓解胃酸胃痛的药,还给她开了两天的药水,主要是消炎药以及补充能量的葡萄糖。周止诺的状况比吃饭那会儿好了很多,已经不再呕吐。她不想输液,觉得一个人凄凄惨惨地在医院里输液到半夜是件生不如死的事,她宁愿回家接着吐。陆坤瞪了她一眼,声音低沉地说:“谁说你一个人在这儿输液?”

  拿了单子去取药的时候,周止诺意外地看见了一个人。她低着头慢慢腾腾地往门口的方向走,脚步显得很沉重。

  周止诺有些不敢相信,轻声叫了一声:“徐嫣?”

  徐嫣像是受到惊吓似的,猛地一抬头,然后四下寻找,看到周止诺的时候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的,好半天才答应了一声:“哦,周姐姐。”

  “你怎么来了?病了,还是有亲戚朋友病了?”周止诺走上前去关切地问。

  “没,没有。”徐嫣支支吾吾,然后又改口,“是,有个朋友病了,嗯,住院,我来看看。”

  “住院部不是在那边吗?”周止诺朝着大门的东边指了指。

  “哦,是,我走错了。”徐嫣的表情极不自然,眼珠转了好几下才想到转移话题。“周姐姐,你怎么在医院?病了?”

  “有点小病,没事。”周止诺还想追问徐嫣,徐嫣却抢先说:“你好好养病,我先走了。”说完就大步流星地朝大门走去。

  “这小孩,一定有事瞒着我。”

  “先照顾好你自己吧,走,去拿药,输液。”

  陆坤的手有意无意地拍在了周止诺的后背上,她情不自禁地直了直腰,一秒钟之内就把徐嫣的事儿丢到九霄云外。她甚至开始庆幸这场意外到来的病痛,要不是它,恐怕她再也感受不到陆坤的怀抱和温度了。

  还好是晚上,输液的人不算太多。周止诺挑了个角落的位置,呆呆地看着护士在自己的手背上擦酒精、扎针头、贴胶布,然后把输液导管上的小夹子调得不松不紧。一切都弄好了,护士交代一句“这瓶输完了叫我”就离开了,剩下陆坤坐在周止诺身边的凳子上。

  病房里静悄悄的,没有一个人说话。周止诺很想跟陆坤讲话,又不知道从哪里说起比较好。她纠结半天,咕哝着说了一句:“要不,你先回去吧,我一个人在这儿可以的。”

  “一个人输液多不方便。反正我没事,我陪你。”

  “要不要跟你女朋友说一声?”

  “你冷不冷?”陆坤不回答,反问她。

  “不冷,就是输液的这只手觉得凉。”

  陆坤轻轻握了一下她的手,然后把毯子拉了拉,轻轻盖上手背。

  “药水是凉的,手肯定凉。”他停了停,又说,“我出去一下,马上回来。”

  “你去哪儿啊?”

  “我去买瓶水,马上回来。”

  周止诺看着陆坤离开,一种伤感交织着甜蜜的复杂感情在心头翻滚着。胃不痛了,恶心的感觉也没有了,她好像完全没有生过病一样,只是静静在这里等着陆坤的归来。她甚至有一种幻觉,过去的三年时光只是她一不小心通过虫洞闯进了一个与时光平行的异度空间,误入了一个没有陆坤的世界,那完全都是虚幻的。现在,她又回来了,接上了从前的日子,而陆坤完全不知道她曾经离开过。一切都可以照旧,他们继续打打闹闹、哭哭笑笑,过着快乐简单的日子,像两只恩爱的老鼠一样在狭小的天地里深情相拥……

  “这样就好了。”

  不知不觉,陆坤已经回来了。他手里多了一个矿泉水瓶子,瓶子外面裹着毛巾。他把瓶子垫到周止诺的手心下面,一股暖流迅速从手心传递到周止诺的心里。

  “这个简易暖水袋不错吧?”

  “真有你的,这种办法也想得出来!”周止诺终于知道,陆坤出去买了瓶水,然后把水倒掉,灌了热水。又怕烫到她,另买了一条毛巾裹着瓶子,这样来给她的手取暖。

  “这办法还是我同事告诉我的。有一回我们去外地出差,那地方很偏僻,工地周边也没有商店,住的地方又冷。我没有暖水袋,他们就教我用水瓶灌上热水放被窝里,还挺管用的。”

  “以后要是冬天出差,带一个暖水袋。”

  “好。”

  “我拍个照留念,嘿嘿。”周止诺掏出手机,把输液的手和手下的“暖水袋”拍了张特写,发到了微信朋友圈。

  陆坤看着她傻笑的样子,忍不住笑说:“刚才的狼狈样子怎么不拍下来呢?对了,还有样本。”

  “去你的!”周止诺恨不得拿手机砸他,“警告你,敢把我的糗事说出去,有你好看!”

  “我可没你那么闲,什么事儿都晒朋友圈。”

  “对了,”周止诺像是想起了什么,“我教你玩微信吧,你上次不是说没开通微信吗?”

  “好啊,”陆坤掏出手机,“周老师,请多指教。”

  “学会了,方便你‘打飞机’。”周止诺忍着笑,一语双关地说。

  陆坤知道她脸上那抹坏笑的含义,也笑起来,把凳子拉近一点儿,手机递到周止诺的跟前,叹口气说:“这年头,拜腾讯所赐,姑娘们都能在公众场合打飞机了呢。”

  “喂喂喂,看不出来,你变坏了!”周止诺伸手在陆坤的脑门儿戳了一下。

  输液结束时已经十一点多,周止诺的脸色好了很多,陆坤掌握了微信的使用方法,还成功地把自己和周止诺的“飞机大战”成绩都打到了各自朋友圈的第一名。周止诺小小得意了一把,把成绩截图发到朋友圈,好一阵炫耀。戴安评论了一句:“看来今晚跟男神的重逢很不错嘛,六七十万的水平一下子就飙升到两百三十万。可是,怎么守着男神还打飞机呢?”周止诺坏笑着回复她:“你见‘作者’见得怎么样?是‘切诺基’吗?”戴安没再回复。

  “你现在住哪里?我送你回家。”陆坤照顾她穿好衣服,出了医院的大门。

  “太晚了,你明天还要上班,先回家休息吧。我已经没事了,你看,我又变回女金刚了!”周止诺嘻嘻哈哈地笑着,还举起两只手做了个金刚的造型。

  “不想告诉我地址?”陆坤没笑。周止诺的笑容也渐渐消失,有点尴尬地说:“怎么会呢?你不是说前段时间一直很忙吗,今天好不容易闲下来了,还陪我在医院待这么久。我想让你早点回家休息。”

  “我不累。”陆坤说着就抬手叫了辆出租车,“走吧,我送你。”

  一个晚上都和他在一起,还经历了那么多“惊心动魄”的事,现在还要他送回家,周止诺坐在出租车里,心里非常有满足感。她低着头摆弄手背上的创可贴,刚才针头扎过的地方渗出一点点血迹。车里播放着交通广播,刚好讲到新车的保养,周止诺忽然想到陆坤的新奥迪,不禁问了一句:“你今天没开车?”

  “什么车?”陆坤一愣。

  “上次你不是和甄诚一起买车吗?奥迪?”

  “哦,”陆坤明白了,“我哪儿买得起啊,那是甄诚替他爸爸挑的。”

  “你这个女婿不错嘛,已经开始帮岳父选车了。”周止诺说这话的时候并不看他,只低着头摆弄手背上的创可贴。

  “你别老弄它了,粘得好好的,万一掉了还得重新粘一个,针孔沾了水不好。”陆坤没接她的话,抬手拉了一下她的手。

  两个人都没再说话,只剩交通广播的两个主持人兴高采烈地谈论一款刚上市的新车。直到司机问了一句:“是这个小区吗?”周止诺才意识到,到家了。

  分手之后,周止诺离开了与陆坤合住的小筒子楼,自己租了这个房子。她故意切断跟他的所有联系,还叮嘱身边几个他认识的朋友不许向陆坤透露她的消息。三年过去了,没想到他会有机会来这里。可惜她没有勇气开玩笑喊他“护花使者”,虽然他真的在她最需要的时候充当了这样的角色。

  “家里很乱,你不许笑话我。”周止诺抢着开门,然后冲进去,手忙脚乱地把玄关处乱扔的鞋子、袜子、围巾和包胡乱规整了一下。

  “别藏了,又不是没领教过你的收纳本领。”陆坤无奈地笑。

  周止诺手里正捏着一条丝巾想把它丢进壁橱里,听他这么说,干脆就不再花心思,随手又把它放回刚才的位置。

  “反正我就是个邋遢鬼,你又不是嫌弃了一天两天了。”

  “我可没嫌弃过,只是建议你稍微有点儿条理。”

  “那还不是嫌弃?!”

  “是建议!”

  “是嫌弃!”

  “是……”陆坤的话说到一半,忽然停住了,然后叹了口气,“算了,你还生病呢,省着点儿力气吧,等病好了再跟我吵架。”

  “我才没和你吵架呢。”周止诺的话音未落,肚子里“咕噜”一声。她的房子紧挨着三环,外面车来车往,挺吵闹的。可就是在这样的环境里,两个人都听到了她肚子里的声音,然后不约而同地笑起来。

  “饿了吧?晚上吃的东西吐的吐,拉的拉,都没了。”

  “讨厌!你怎么那么恶心啊!”周止诺被气得笑起来。

  “有吃的吗?要不要我去帮你买点?”

  “我想吃炸鸡排。”

  “胡说八道。医生不是说你肠胃不好嘛,刚生了病,不许吃那么油腻的东西。我给你煮点粥吧。家里有米吗?”陆坤说着,脱了外套,往厨房走去。厨房很小,没什么烟火气,一看就知道主人不怎么开火。他一边洗手一边埋怨周止诺:“这么大了,还是没学会照顾自己。工作不忙的话下班回家做饭吃吧,干净,还有营养。”

  “之前室友在的时候我们是一起做饭吃的,后来她出去跟男友合住了,就剩我一个人。我把房子整租下来,想把另一间转租出去。来过好几个看房子的,不是嫌房子不好就是嫌房租高,或者有想租的,我觉得人不太好,没同意。我自己住,没什么心情做饭。”

  “净吃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难怪肠胃不好。”陆坤拉开灶台旁边的一个小柜子,里面装着周止诺囤积的大量方便面、方便米粉、方便米饭。“以前就跟你说过很多次,烧点儿水加点儿青菜进去煮面条的时间不会比泡方便面多多少,你呀,就是不听话。”

  周止诺这次没有还嘴,而是微微皱了眉头,一只手抵住胃。

  “怎么了,胃又疼了?”陆坤立刻紧张起来。

  “我去喝点儿热水。”周止诺弯着腰慢慢朝饮水机走过去,走着走着一阵恶心,俯身又呕了一口水出来。陆坤顿时吓坏了,赶紧冲过去问她:“是不是又难受了?你进屋休息,我帮你倒水。”他把周止诺扶到房间里,照顾她躺下,然后倒了杯热水放到她床头的小桌上。

  “刚才输完液好好的,怎么这么快就反复了?难受吗?要不要我打120?”

  “不用。我又不是灯草做的,没那么容易就散架。”周止诺嘴硬,身子却软。头陷进软软的枕头里,整个人好像落入了一个无比蓬松的大棉花团,并加速度嗖嗖地往下坠。“这下好了,我终于能请病假了,我都三年没请过病假了。”

  “快躺好。”陆坤摸了摸周止诺的额头,又摸了摸自己的,“不烫,不发烧。我去给你煮点粥,吃点东西可能会好,就算再吐也有得吐,你现在吐的都是消化液,太伤肠胃了。”

  陆坤在厨房里忙活,周止诺头晕晕的,听到不远处锅碗的动静,知道有个人在细心地照顾自己,觉得很踏实。卧室的灯关着,厨房的灯亮着,她从暗处看着亮处,偶尔会有陆坤的影子闪过,那感觉很奇妙,就像是隔着毛玻璃在看一个很美好的幻觉——明明那么近,却无法靠近。

  她闭上眼睛,恍惚看见从前的陆坤,他站在筒子楼狭窄的走廊里,用简易的小煤气灶炒菜。那是夏天,筒子楼里又闷又热,但是由于空间有限,大家都在家门口的走廊里用小煤气灶做饭。为了省钱,陆坤和周止诺都是头天晚上做出第二天中午的饭菜,打包带去单位吃。周止诺炒菜的手艺一直限于炒鸡蛋、蒸鸡蛋、煮鸡蛋和蛋炒饭,只要陆坤不出差,饭菜基本是他做。他最拿手的菜是五花肉焖扁豆,每次带这道菜上班,周止诺都要多带一份米饭。她最喜欢看陆坤做这道菜时的样子,穿着松松垮垮的大背心和运动短裤,趿拉着拖鞋,左手夹着一支烟,时不时吸一口,然后慢慢吐出烟,右手掀开锅盖,眯着眼睛待水气散尽之后看扁豆熟了没有。周止诺就像围着灶台转的小猫一样坐在一旁的小板凳上,仰头看着他,也看着锅,恨不得把他和扁豆一起吃下去。

  “饭好了,馋猫,可以吃了。”他总是这么说,然后两根指头挑起她的下巴,挑逗地说句:“妞儿,给爷叫声好听的!”周止诺就乖乖喊一句:“老公!”他会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然后轻轻在她额头亲一下,假意叹口气说:“要是没有我,你还不得饿死!”

  “粥好了,可以吃了。一一,醒醒。”

  周止诺在一个无比真实的梦中醒过来,睁开眼睛,看到陆坤正端着碗坐在她床边。

  “睡着了?感觉好点没有?我给你煮了小米粥,正好你冰箱里还有榨菜,起来吃一点吧。”他把粥碗和盛榨菜的小碟子放到一旁的小桌上,扶周止诺坐起来,在她后背放好靠垫。

  “我刚才好像做梦了,梦见你给我做五花肉焖扁豆。”

  “那个容易啊,明天去医院拿了化验结果回来,我去买肉和扁豆,给你做。”

  “真的?一言为定?”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周止诺捧着粥碗,小米的香气扑面而来。

  “真难得,你这乱糟糟的窝里还有小米!”

  “上个月我妈来了,给我买了一大堆东西,小米也是她买的。”

  “家里都好吧?”

  “挺好的。”周止诺原本还想说“我妈问过你”,后来又觉得不妥,把话咽了回去。她一口气喝了半碗粥,觉得有了力气。看了看时间,已经凌晨一点多了。她问:“你现在住哪里?”

  “租房。”

  “哦。还没买房子吗?”

  “买了。通过合作的房地产公司的熟人,用内部价买的,要不哪里买得起啊。现在装修得差不多了,过段日子可以搬进去了。”

  “真好,这样就定下来了,租房子总有漂着的感觉。”

  “也不一定,”陆坤看着周止诺,抬手理了理她额前乱糟糟的碎发,“以前我们在筒子楼住,挺像个家的,我没觉得漂着。有时候,我还挺想念我们用电饭锅煮的那个小火锅的。”

  “我也是。”两颗眼泪掉在粥碗里,周止诺再也喝不下去了。

  “傻瓜,哭什么。”陆坤接过粥碗,拿过一旁的纸巾盒递给她,“别胡思乱想。你现在生病呢,情绪低落,好好睡一觉,明天我陪你去医院输液,顺便拿化验结果。等病好了,你就不至于这么多愁善感了。”

  “呵呵,你说得对。”周止诺擦掉眼泪,“你要是不着急回家,今晚就睡这儿吧。我还有被子和毯子,你可以在那间空屋睡。”

  “好。你这个样子,一个人在家我也不放心。你先睡,我把厨房收拾一下。”

  “我帮你找被子。”周止诺硬撑着要下床。

  “不用,”陆坤连忙拦着,“我知道在哪儿。”陆坤看着她吃惊的样子,笑了出来,“你刚进门的时候往壁橱里藏衣服,我看到里面的被子了。”

  “呜呼!真是丢脸到家了!”周止诺双手捂脸。

  “睡吧。”陆坤收了粥碗和咸菜,转身去了厨房。

  周止诺躺回被窝里,看着厨房的灯光,听到洗碗和刷锅的声音。很快,水声没了,陆坤好像是在打电话。他嗯了几声,最后说了一句:“那你帮我请个假吧,我实在走不开。”然后,周止诺听到他打开了厨房的窗子,紧接着,隐隐的,有香烟的味道传过来。他以前也是这样,吃完饭,收拾好碗筷,抽一支烟,稍作休息,就在家里加班,或者看各种证书考试的复习资料。她紧紧闭上眼睛,把脸埋进被子里。

  没过一会儿,陆坤轻手轻脚地走进来,轻声问:“一一,睡了吗?”周止诺缩在被子里没出声。他叹了口气,小声嘀咕了一句,“还是爱蒙着脸睡。”然后蹑手蹑脚地走过来,把被子掀开一点点,在下巴处帮她掖得严严实实。他停了停,像是思考了一下,终于慢慢俯下身,在她的额头上轻轻亲了一下,然后关了灯,关上门,去了另一个房间。周止诺再次用被子蒙上脸,放心地哭出声来。 爱豆,我想你(套装9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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