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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子铭到山神庙取抬杠。抬杠就是专门用来抬棺材的的硬木杠,他把那些东西放在车子上的时候,感觉这东西咋这么眼熟。终于想起来了,当年孟凯虎给他用来施了私刑的,就是这种东西。
痛苦像冷水从头顶泼过一样,蔓延了他的全身。他瞬间感到一种浑身冰凉,如果不是怕人笑话,他都想学村里的那些婆娘一样,趴在大太太的灵堂前,把自己的苦水倒出来。他边这样想着,低着头拉着车走。还没进到程家院子的时候,就已经听到院子里面的哭声,完全可以用铺天盖地来形容。
院子里哭丧的何止是一两个人,现在估计十个都不止。范老大的老婆也在哭,还有一些看着面熟但说不上姓名的妇人们。马玉秀跪在最前面,已经哭得是死去活来。二太太也在后面哭,但她那只能叫:“泣”,她的眼泪也已经漫过了面庞,但她并不像她们那样哭得没有章法昏天黑地,只是低声地哭着。每个人都在哭着,但真心哭大太太的又有几个?像范老大老婆为什么哭,肖子铭无法理解,边上的人小声议论说,范老大老婆那是哭她娘家妈呢,谁家有人去世她都要去哭一场,不过是借别人的灵堂,哭自己的难肠罢了!
小凤走在最前面,一只手里举着引魂幡,另一只手里还牵着继羽。新岁和他们并排走着,手里捧着子孙饭。子孙饭就是在人去世后,放在灵堂桌子前面的一碗煮得半熟的小米,回头要埋到坟头的,表示到了地下也要保佑子孙后代有饭吃。本来这个东西应该是由亡者的至亲端着的,现在程家的小辈们都没有参加大太太的葬礼,只有一个小凤还是打着引魂幡,所以现在程盛泉让新岁端着子孙饭,也是表示自己把他当儿子看的意思。为这个,马玉秀都觉得自己把这个男人真的没看错。
送灵的队伍还没有走出村子,前面就让人给拦住了。跑在最前面撒“上路引灯”的宋谋儿,也停了下来。送灵的队伍最前面是三个小孩子,看热闹的人又很多,所以队伍走得很慢。这一停下,后面抬棺材的人都受不了,让赶紧看看怎么回事,这棺材按老辈人的说法路上是不能落地的,得由人换着抬。
肖子铭和程盛泉两人本来在后面等着换抬棺材的人,一听到声音就过来了。队伍的迎头站着范老四和范志信,老远的地方站着范老五。范老四一把把新岁头上的孝布扯掉扔到地上,一边骂着:“程家你这个断子绝孙的绝头户,你凭什么让我范家娃子给你披麻戴孝!马寡妇偷汉子本来就伤风败俗,现在还蹬着鼻子上脸,我看你还让我范家娃娃跟着你姓了程不行。”
马玉秀因为身上有了,所以就没有来送葬。她正在家里收拾残局,宋谋儿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说是范老四把新岁给拦在路上了。
改莲一听到这个消息,也把水寒一抱,赶紧往来跑。她几天来已经看到这个马玉秀是个烈性子女人,担心她去会闯下什么祸来。
这边的程盛泉已经和范老四吵得不可开交。范老四有备而来,说话一套一套的,程盛泉被抢白得说不出来话。肖子铭刚一插嘴,范志信就说这是他们范家和程家之间的事,你一个外乡人少在这个地方多事,这个地方能挨上你说话?
看热闹的人都不来劝,这种事情谁也不好劝。大家都伸长脖子朝着程家的方向看,大家都估计马玉秀快来了,只有她来了事情才可能得到解决。
老远的地方已经能看到马玉秀的身影了,大家都知道,今天这个事情不会善罢甘休的,错过时辰下葬可是最忌讳的。
范老四来的时候已经算好了,只要自己在路上把范新岁拦住,程家就会服软。下葬的时辰是定死的,他们为了赶时间,肯定得把范新岁留下,那样他范老四,说大点也就是他们范家才能在这个地方站得稳脚跟,抬得起头。他已经打听到,村部的几个领头人今天都不会在这里出现,能不能把程二少踏在脚下,就看今天了。
程盛泉明显处于下风,毕竟在这件事情上,人家作为新岁的亲叔叔,这么做也是有道理的。今天的范志信是打定主意要给范老四好好表现一下,所以也是紧咬牙口不松口,看你程家怎么办。
马玉秀来了。她一到新岁跟前,一把把地上的孝布捡了起来,骂着是哪个驴日的把我娃的孝布给弄掉了?娃给婶娘戴个孝都不消停?这个取娃孝帽的家里是绝了户的咋地?不知道给先人敬孝呀!
人群就发出一阵阵地笑声,人们都笑着说马玉秀的嘴皮子真叫个利索。范老四纹丝不动,说你有什么资格让我范家娃子给地主婆送葬?马玉秀说我是他妈,愿意让他给谁戴孝就给谁戴,你想让给你戴,我娃还偏不戴!
范老四强忍着心中的不快,说你不要以为自己和二地主睡到了一块,那是通奸,你知道不?你就是个烂货!
马玉秀反而笑了,说我一个寡妇,你说啥都成。把路让开,我娃要送婶娘上路,有啥事以后再说。今天是程家的事,你别干这些缺德的事!
范老四说:“你自己都说是程家的事,那你掺和什么?”
“我是程家的媳妇,当然要掺和。”
“你掺和我不管,新岁是我范家的娃,就不能让给地主婆戴孝。”
“他是我的娃,我是程家的媳妇,程家太太承认了的。你范家大大小小几十口子人,我拉扯娃的时候谁看到我的可怜了,这一会成了你范家的后?把我马玉秀惹急眼了,我把新岁改了姓程,以后我死了自己给志平到阴曹地府解释去,犯不着你范老四在这里给我讲仁义!”
“你敢!”范老四彻底被激怒了,顺手一把把新岁手中的子孙饭碗打到了地上,一声脆响,人们都呆住了,打碎了人家的子孙饭碗,这可是犯了一个家族最大的忌讳!
程盛泉扑了上去。前面他还能忍住,毕竟人家这对前叔嫂争辩的是人家范家内部的事情,自己一个外人不好说话。现在你打掉的是我程家的子孙饭碗,再不动手也太让人瞧不起了。
范老四也是一愣,知道自己这下闯下祸了,看到程盛泉扑了上来,两个人就撕打了起来。程盛泉明显不是范老四的对手,很快处于劣势。马玉秀急了,从后面抱住范老四,大声喊着:“盛泉,踢肚子!”
范志信也来帮忙,改莲急了,抱着水寒也过来拉。范志信看到改莲,马上停了手。奇怪的是,范老五在老远的地方站着,一直没有过来,就在那里站着看。
肖子铭也不好帮忙,今天这个忙实在是不好出手。程盛泉和马玉秀两个已经把范老四给压在了地上,程盛泉趁机把范老四踢了几脚。围观的人们都在看热闹,在他们看来,农村打架很正常的事情,只要不出人命就好。
范老四很狼狈地从地上爬了起来。三个孩子在那里笑,范新岁竟然笑得最欢。范老四走过的时候,照着他的脸上狠狠地抽了一巴掌!
那一声脆响和紧接着孩子凄厉的哭声,把马玉秀的心都给打疼了!马玉秀朝着范老四的身影追了上来,嘴里骂着:你这个畜生,把个娃娃都下这么狠的手,我和你拼了!
范老四一直向前走,没有回头。等着听到人到了身后的时候,回身一脚,正踢在马玉秀的小腹上。范老四继续向前走,马玉秀慢慢地蹲了下去,边上有人惊呼:血,血,她的腿上出血了!
有人高呼一声:起灵喽!这支队伍继续向着程家坟园前进,那口沉重的棺材,竟然一直没有落地,就由两拨子人在那里换着抬。
程盛泉哭着跪在嫂子的坟前,第一次大放悲声:“大哥呀,嫂子,你们这一走,还有谁能给我做主?老天爷哟,你把我也给带了去吧,这日子过得人心里憋屈呀!”
男人的哭声更让人动容,更何况程盛泉给人的感觉总是那样地玩世不恭。人们一边帮着把坟堆给修好,有细心的几个人就议论,说是今天马玉秀可是吃亏了,听说还怀着孩子呢,伤了胎气就不好了。
马玉秀是改莲和几个婆娘帮着给送回家的,“身体好”的孩子已经能慢慢地在地上挪步,她把孩子夹在胳膊圈里,也不管他哭,帮着抬马玉秀。一边嘴里还嘟囔着:范志信你个杂毛子,一天跟着范老四给我瞎混,看我晚上不问一下你几个牙口(岁数)了。玉秀,你坚持住,别吓人,马上到你家了。
这是改莲第一次进这个家门。从把马玉秀放到炕上的时候,她就开始打量着这间屋子。屋子是范家川最常见的那种泥坯房,虽然都有点破败,但却收拾得极其干净整齐。屋子里面也没有乡里人家那种汗腥味,看来村子里的人说马玉秀讲究还真有其事。
这也是改莲第一次正面和“身体好”接触,她的故事很多,改莲就听到了很多。这个女人的邋遢改莲已经感觉到了,从进了马玉秀的屋子,她的感叹就没有断过。
她说这个马玉秀呀,听别人说是每天晚上都要让程二少和新岁洗脚,从水洞子往来担水,那么累的活,她又不让程二少干。你看人家这屋里,啧啧,我都臊得慌。哎,哎,你们看,我刚给玉秀把血擦掉,怎么又流出来了?赶紧找先生看看吧?这到底是咋地了?“身体好”的声音里已经带上了哭腔。 匿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