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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子里说话的是六子和范老五,还能听到新岁喊妈的声音。范老四放开马玉秀,问:“老五,你把灯油放哪了,找不到点灯了”。
范老五按照范老四的安排,去找六子说入互助组的事。六子说,不对呀,有啥事明天不能说,把你晚上打发出来?范老五说我也是心里纳闷,谁知道老四又捣着啥鬼?还让我交夜了再回去。六子说,咱们再不要在这里扯了,赶紧回,咱们这个范队长肚子里全是坏水。
门口拐角就看到一个人,到跟前一看是新岁。一问你在这干啥着呢,说是他妈在里面找四爹去了。两个人都知道不妙,忙着往进跑。马玉秀出门啥也没说,拉起新岁就走。范老五进屋说:“四哥,你现在是趆做趆过份了,当了队长了,都知道把人往家里叫了。你再这么弄,这炕我还能睡不!”范老四也不辨解,只是招呼着让六子坐下。
互助组的事情已经定下了,从县上乡上都下来了指导组。再指导,老百姓条件好些的就是不愿意参加互助组,劳力多的有牲畜的家庭大多不愿意,怕吃亏。互助组组长定了范老大,他一天磨破了嘴皮子,可是沈家几户就是不愿意,他只有让沈先生给他们做工作。
沈家也是这里的一个老户,沈先生兄弟四个,他是老大。好在几个兄弟还给他些面子,好说歹说,事情还算办得可以。范家川八成以上的人家都参加了互助组,在各村还算可以的。
肖子铭两口子参加的互助组里有二太太和马玉秀,与其他的组比起来,他们的力量是比较弱的。可是怎么办呢?像这些背着地主成份或者和他们有些关系的人,又有几个人会要呢?
时间在人们的忙碌中慢慢过去,具体的毎一个日子总让人们在各种心情中度过。新政权的平等和新的变化让好多人看到更多的希望,比如说范老四们。
现在的“范老四”三个字,在公开场合已经听不到,人们都习惯叫他范队长戓者大队长,相比而言,他比书记林之轩还要威风一些。
他现在在村里基本上是俯视的,先是互助组下来又是合作社。好啊!反正他成天只用披着衫子,不用干活,乡里开会,各村观摩。即使到地里,也是巡查一番,这样的日子让他痴迷。
美中不足的是他还没有女人。当又一年征兵开始,老五当兵走了以后,那个大炕更是让他把漫漫长夜过成了长年。光当个队长有什么用?他需要女人!
地主家的二太太,现在人都称为倩儿。他毎次在瞄准一个机会的时候,那个林之轩总是像个鬼魅一样地出现在他的附近。一次两次是巧合,时间一长,他感觉到“林抓药”对二太太很关心,是不是和自己一样也对二太太有兴趣?他在背后把林书记叫“林抓药”,带着一种很不屑的口气。
林之轩在村里的威望依然很高,从各个地方都对他形成了打压和威胁。在村部里林之轩主要倚重的是沈得文和肖子铭,这两个人一个是文书一个是小队队长,占了一定的份量。
沈得文已经不再教书,他的位置安排了别的贫下中农子弟代替。这一天他听到一个不太好的消息,当年打了他的程盛泉要出狱了!
当年的程盛泉判了三年,算时间,到出来的时候了。范老四听范志信给他汇报,马玉秀给“身体好”说,程盛泉一出来他们就结婚。
他对这个消息从心里是排斥的,虽然是一个寡妇,自己最终没有竞争过一个劳改犯。这是他的悲哀。
热心的范志信从他丈人邻村给范老四看了一个女人,领着范老四去看了。范老四看了那人倒是模样周正,可就是个寡妇。又是寡妇!他妈的自己这辈子真是跟寡妇较上劲了!
他找人算了日子,准备赶在程盛泉出来前把女人娶进门,好歹也算争了一口气。
他把日子没有算对,确切点说,是没有把程盛泉出狱的时间弄对。当程盛泉出现在马玉秀面前的时候,马玉秀正拿着马勺舀水,听到脚步声还以为是新岁回来了,说了声:“饭在炉台上,不够了再吃点馍”。
后面没声音,一回头,她愣住了!
那个细长眼睛的笑着的人,刮了光头刚长了一点点发茬的人,看着她,就那样笑着。她恍然在梦中一般,用手触摸,他竟然真实地存在着。她用手摸着他的脸庞,沧桑却又硬良朗。我的男人啊,一千多个日日夜夜,你总算是回来了!
他们就这样相望着,握在一起的手都是那般地粗糙。他们用眼睛读着对方,热烈而又悲伤。她长嚎一声:“盛泉,你可是真真地回来了,你把我想死了呀,你个死人!”
“我回来了,玉秀!新岁呢?我天天想你们,我们再也不分开了!”
新岁进来的时候,看到两个人相拥着。当他看清面前的人时,愣了一下,一声“爹,你回来了!”三个人拥在一起,犹如三年前的那一幕。
程盛泉的出狱成了范家川的头号新闻。好多人抱着看稀奇的想法来到了这个寂寞了三年之久的小院。肖子铭和他拥抱了一下,只有他们懂得彼此那种心意。当看热闹的人都散去,只剩下肖子铭一家和二太太娘俩时,程盛泉说:“我要娶玉秀!”
大家都没有明白他的意思,两个人这都一块生活了七八年,怎么又扯到娶亲了?程盛泉笑着说,小嫂子你把家里收拾一下,我要把玉秀娶到咱程家去,日子就订到和范老四同一天!
这是范家川历史上让好多人最难忘的一天,多少年以后都还让人们津津乐道。程盛泉把他要娶马玉秀的事见人就说,就连到村部来检查工作的乡长都接到了他的邀请。乡长在把他是哪个对上号以后,给边上的说,这个人,牛,像个男人!
范老四因为自己娶的是个寡妇,所以没怎么声张,套了马车就给接过来了,把自家的亲堂兄弟本家们请到一起吃个饭,就算完结了。可这个程盛泉却是按着乡俗,一板一眼把手续走了个全,比娶大姑娘还讲究。他向肖子铭借了点钱,办得很像一回事。他是一个有趣的人,竟然把一个架子车放上被子,硬把马玉秀抱到上面,他拉着,让新岁推着。二太太含泪给他披上了新郎的行头。
他拉着车子在街上慢悠悠地走着,见人就点头。无所谓迎亲无所谓娶亲,村人们随着他的架子车,绕着村子里走,怎么走着远就怎么走,后面跟着一大帮嘻嘻哈哈笑着的人,一块陪着把他的新娘娶到了程家。
当年的上房已经分给了别人,好在偏房还留给了程家。来看热闹的人都吃到了新娘子炒的面豆子,程家的吃喝又一次让人们见识了程家的大方。他把他的新娘抱下了架子车,抱到了程家的炕上。看到这一幕的好多婆娘说:“看看程二少娶媳妇,我们这辈子白活了,不如一个寡妇!”也有很多人偷偷把泪水抹去了。
范老四已经听说了程盛泉大张旗鼓的婚事,他知道自己又输了一次。他无法理解这个程盛泉玩世不恭后面到底隐藏着什么东西。想像中美好的新婚之夜,新娘子哭哭啼啼想念着因为改嫁而让婆家坚决不给的儿子,让这桩喜事从一开头就像蒙上了一层灰尘,一切现实还不如梦中那般流畅。
范老四把多少年的梦想变成了现实,女人虽然扭扭捏捏,但还是没让范队长失望。他给女人说,我岁数大了,你要抓紧给我生儿子。女人又提起她的儿子如何招人,让他很是扫兴。
肖子铭和改莲的日子平凡而充实,他们两个依然保持着相拥而眠的习惯,小哥俩个感情很好,钻在同一个被窝里。改莲说,我又有了。肖子铭说,天哪,曹阴阳这家伙灵呀,这个生下来肯定是女孩。
改莲说,现在都解放了,政府也不是以前的政府了,你是不是该打听打听,像你以前当过……她压低声音,确信继羽已经睡着了,才说,能认祖归宗了最好,这么藏一辈子不好。我还想着带着孩子们去认认公婆呢!
肖子铭说这种事情到哪里打听去?范家川哪个能问?一问就露了马脚。县上咱又不认识人。以前的政府捉我的时候说是我当了土匪杀了孟家全家,新政府估计还记着这事吧?
改莲说我们想办法打听一下,当家政府换了估计就不管了,谁还管以前别人家的事,反正这么藏着不是个事。肖子铭说,我以前是金水县人,现在成了金沿县人,打听都没个地方。睡吧,以后再说!
改莲和肖子铭还在向往着崭新的生活,在他们看来,肖子铭的过去都是无辜和被迫的,他们相信,只要他们把一切都说出来,一切都将真相大白,他们正大光明的日子马上就会到来。
当他们正发愁没地方打听现在政府对以前鹰嘴洼土匪如何处理时,一个由省上一层层传达下来的精神,在一个很寻常的日子,由范家川书记林之轩读来,却如一记记重锤敲在肖子铭的心上。
在这份通告中,包括鹰嘴洼在内的,竟然有三十多股土匪曾经和现在在省上各个地方存在。解放军部队至今还在好些地方剿匪,像他们这样的让国民党部队剿过的,也不在少数。凡是已经被剿过的,流落民间的土匪,政府呼吁尽快自首,并希望亲属敦促他们归案,视其情节予以处理,云云。
李凤山的大名赫然其中,属于重点通缉对象。上面附上了他的照片和简历。那张照片,其实是他的自画像,没想到在这里派上了用场!
鹰嘴洼的情况在里面是最详细的,这主要是当年孙先生为了接受收编,附上了详细人员说明,当时的他,是孙先生引以为荣的砝码,但现在,却成了要命的证据了!
肖子铭也是第一次知道,当年马德谦打着为他报仇名义而被杀害的孟福,竟然是如此重要的人物! 匿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