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浚江船帮。
没有老码头的积累传承,也没有方家那样的财雄势大。
方国正行事高调,正反两面以方氏集团和方家众盟在龙德黑白两道呼风唤雨。
翁青桐、潘娇娇、钱慕行、豁嘴发四大领牌堂主各行其道,可也带着老码头牌下三十六家小堂口一起把生意做遍了龙德市的大街小巷,管尽了龙德市小六百万人的衣食住行。
跟老码头和方家相比,浚江船帮那几艘摆在浚江上的乌篷小船可谓低调出了境界。
可论起龙德道上数的着的堂口,却谁也忘不了用那几艘小破船撑起门面的浚江船帮。
出了龙德之外、拘在粤省之内,江湖人提起浚江船帮的名号比老码头或是方家都还要响亮一些。
为什么呢?
都只因为一个人——老船头。
有些人天生乐感好,去玩儿了音乐,有些人天生身体素质好,去搞了体育,有些人脑子灵光,升GUAN发财路走的妥当。
有些人天生就一副走江湖的硬骨头。
在走上江湖路之前,老船头也就是个农民。
有说的出口的也就是这小子从小重情讲义,性情憨直。
可他碰上那动荡的年月,还遭逢了丧妻残身的苦难。
这些遭遇就把想要活命的老船头送上了他该走的路。
重情讲义,性情憨直被藏进了骨子里,骨头外面披上了一件叫做心狠手辣的皮。
“走江湖就是干仗,不是你干倒别人,就是别人干倒你,婆婆妈妈心慈手软想当圣人,那就等着让人家摘了你吃饭的家伙当尿壶吧!”
老船头每次收徒弟都会先把这个道理教出去。
要来就来的激情澎湃。
要干就干的轰轰烈烈。
那年在省城的老船头风云际会,手下兄弟锻磨的局红管亮。
那时的老船头颇有一番意领群英的枭雄气质。
这是老船头熬出风光日子时悟透的道理。
可突然有一天他听说了一个那时候还没几个人听说过的新名词——“YAN打”。
然后又突然有一天老船头就从省城消失了,连最亲近的手下兄弟都没人知道这个老家伙去哪儿了。
谁也不会注意到龙德多了个没腿的老乞丐。
也不会关心这个老乞丐买了条跟他一样死气沉沉的二手老船。
老船头知道即使他消失了,也没人会去找他。
他在的时候,手下那些兄弟、徒弟叫他“师傅、老哥”。
他不在的时候,那些人最真切的感慨会是一句:“也不知道那条老狗死了没有。”
他教出的徒弟个个心狠手辣,哪个单拎出来都是个人物。
他这样教徒弟是为了对付自己的对头,可不是为了对付自己。
师傅教徒弟都得留一手。
老船头没教出去的经验是——要走就得走的孑然一身。
千万不要牵牵挂挂,哪怕有一丝念想,就是挡了后来人的路。
挡了后来人的路,就是断自己的生路。
哪怕那后来人是自己最亲近的人。
这就是世态炎凉的江湖。
这就是有进无退的江湖。
老船头一个人在江上过起了日子。
那日子过的清苦,老船头却觉得自在。
可这自在日子没过几天。
等到全GUO人民都知道了什么是“YAN打”之后,刻意被遗忘的老船头又被人想起来了。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问题只在于想不想找到那个透风的眼儿。
从老船头收留了第一个来投奔他躲灾避祸的徒弟之后,他就明白自在日子又过完了。
骨子里重情讲义的老船头不可能见死不救。
有第一个就会有第二个,第三个……
尼采说:“是金子总会发光的。”
老船头这块金子在江湖这口能融铁化钢的大坩埚里滚了一辈子。
临老想退下来,他就能退的干净吗?
死了的会一直缠着他,活着的也不会放过他。
哪怕躲到龙德这么座在当年看起来还不像现在这么起眼的小城里。
哪怕把自己锁在一片江水之上,锁紧一条小船里。
该发的光还是要发,一点也遮不住。
活人不能让尿憋死,老船头自己憋不死,也不会让投奔他的活人被尿憋死。
他得帮这些人找生计。
找着找着,就有了“浚江船帮”。
连这个名字都是外人最先叫起来的,身边人认了,老船头也只能跟着认下来。
后来世面上流行起“改革”,流行起搞经济。
大家都渐渐明白了一个直白的道理,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去拼是为了挣钱,有钱才是真理。
不用太玩儿命就能挣到钱的好光景终于到了。
从祖上就开始丧德行的海匪开起了公司,一群无头苍蝇似的的码头仔也重新做起了买卖。
那些真正的断头生意,见不得光的黑道买卖突然一下都空了出来。
这时候投奔船帮的人越来越多,老船头要养活的人也越来越多。
不知不觉,这些生意就都成了船帮的营生。
不是老船头看不清形势,他很清楚属于他的时代已经彻底结束了,所以他才那么决绝的逃到浚江上来。
让一个看透了世事的老家伙再去跟上时代,去求新求变,去挖空心思做生意赚钱,那根本就是强求。
他能带着这群人不丧德行的讨活就已经是不易。
船帮对看透世事的老船头来说其实就是个包袱,是个拖累。
他想丢,可看着那么多靠他活的人,他丢不下。
他只能拖着自己那条老命没头没尾的撑下去。
“其实啊,人都是自己放不过自己,我早就想死了,可我怕我死了之后,这帮崽子们忘了自己是干什么的,见光死啊,咱们都是这江里的泥鳅,都是见不得光的泥鳅,见了光就没了命……”
浚江上那把一次解脱了两条老命的大火之前一年里,老船头最常对渔娘说的就是这番话。
船帮很神秘。因为船帮的秘密就是老船头的秘密。
老船头的秘密历久经年,除非是他自己说,不然就只能到那些死人的嘴里挖。
哪怕是在雒天生、郭怀勇、王瞎子也没那个能耐到死人的嘴里挖秘密。
听渔娘讲着这些浚江船帮外人不知的秘辛,卓霖按不下的心思也渐渐安了下来。
该找的线索已经都找了,老码头和船帮的人也都动了,大黄那边卓霖已经再次发去消息询问,却依然没有回复,现在卓霖要做的就只能是耐心的等待结果。
“三十六天罡招星,七十二地煞护门,生意无明账,弟子不造册,不制帮规,只讲天理,船帮兄弟一片天,阿爹就是船帮的天,阿爹的理就是天理,这就是‘浚江船帮’。”
渔娘微微转过头,将脸上的潮痕擦在自己肩头,却没法掩盖红肿的眼眶。
她又提起了手中的矿泉水瓶,只有招待所老板娘自酿的七十度酒头才能让消减她心里的苦痛,满满一瓶的酒头,说话间就已下了一半。
卓霖伸手扯住渔娘的手腕。
老船头是船帮的天,更是渔娘的亲人。
失亲之痛,对卓霖来说并不陌生。
“酒不是这样喝的。”
卓霖第一次拿起了摆在他面前的矿泉水瓶,举到了渔娘面前。
“你阿爹是船帮的天,他在船帮就在,你阿爹没了,船帮也就没了,或许这才是他的本意……”
凛冽的酒气顺着肠胃让卓霖整个身体都有种燃烧的感觉。 迷途寻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