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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地堂占地不小，却很空旷，卓霖从南面下来打眼环视了一圈，只见坐北朝南的厅堂上首正中摆设供桌大案以供养天地。

　　同样阴沉木的黑牌上是“天地国亲师”五个大字。

　　“天地君亲师，天地国亲师”，一字之差，便显出了一个世界的时代之变。

　　是“国”而非“君”，只因为早已没有了“君主”之说。

　　蛟蟠岛上，卓霖见识过方家的山堂。

　　那规制、那排场，真要开放了门庭，比些敛财用的名门古刹还要唬人。

　　据说是在海峡对岸那片待归之地寻到的正统，派出了支脉。

　　方家立起的山堂未必正统，可现在这时代没什么是不能拿来等价代换的，有钱有势有生意才是真格的。

　　可说到底方家也是从海里爬上的岸。

　　祖宗上的事是花多少钱，费多少心都改变不了的事实。

　　方家这点执念，在海峡对面的那些端着正统架势的“洪”字大佬眼中，就是笔划算的生意。

　　论起正统，现在卓霖眼前这个上遮了天，下陷了地的香堂，才是这片大陆上存着“江湖”仅存香火的地方。

　　“天地”供桌下一米之隔，再设一略小之案，供着翁、钱、潘三祖师。

　　“祭祖之地，宗亲之所。”

　　但凡是华夏的血种都是大同小异。

　　区别便只是子嗣得势昌茂，便将祖堂置办的雍华显贵。

　　若子嗣也郁不得志，连累先祖规制简陋些也怪不得哪个。

　　现如今的老码头受着方家的气，还要防着被人吞了地盘撤了堂口，地下的香堂布置比不上蛟蟠岛的山堂，理所当然。

　　可有些人、有了心思就能把有些不太体面的事办的体面。

　　四块三尺见长的溜光水滑的扁盘青石，领着六六三十六块同样的两尺青盘石，在香案之下摆的规规矩矩，一看便是有年头的古物。

　　最难得的是这些代替了软垫蒲团的扁盘青石上，每块皆存着两条色泽黑亮的印记。

　　常言道水滴石穿，

　　这些石头上留下的，就是点点滴滴长跪案前叩首祭祖的旧年时光。

　　张四方当先捡了块靠后的青石，“噗通”跪倒叩了一头，站起来才冲东墙上开出的一块古色浓郁，雕边带匾的月门探手引了路。

　　卓霖走到堂中，原本已经迈出的步子突然顿住。

　　南方村镇群聚更重家族式的亲缘，这样的祖祠李全才倒是比卓霖见的多。

　　原本村里的地房都拆盖成了钢筋水泥的高楼，可村里的祖祠都仍旧保留着。

　　有了钱，发了家的村民逢年依旧要聚在一起奉天祭祖。

　　这样的场面李全才是年年都要随着走一场，这会儿不知道哪儿抖出的机灵，腿下一软就要学着张四方跪上青石。

　　卓霖眼疾手快一把提起了李全才脖领。

　　张四方名声在外，一贯的行事做人沉稳，下到香堂之后整个人更是沉的像茶楼外那块阴沉木这会儿眼瞅着卓霖冲着香案微微躬了躬身，李全才学着做了。

　　才说了一句“有心”，伸手推开了古木贴纸的窗门。

　　卓霖冲李全才微微摇了摇头。

　　即便是普通的人家祖祠也是谁要拜就能进去拜的，更何况这里是老码头的香堂。

　　“青”字一条线，“洪”字一大片。

　　都知道“青”字号一贯是师带徒的传承，设立家庙，以字辈论大小，俨然是个大家族，不论原来祖家何姓，一旦入帮，均为祖师爷子孙，入的不仅是字号，也是家族。

　　一师皆为师，一徒皆为徒，受四方长辈恩下，师徒兄弟间关系紧密。

　　论规矩严谨还在“洪”字号之上，传下的规矩海底也不是外人能确切知道有多深的。

　　卓霖现在跟老码头的关系正处在“蜜月期”，他可不愿李全才胡乱一拜再引出点事来。

　　“唉……”

　　月门里又传出一声苦叹。

　　卓霖早在第一声就听出来说话的是“王瞎子”，掰着指头算两个人认识也得有小五年的光景。

　　王瞎子爱装腔作势、故弄玄虚谁都知道，俗气点说就是爱装BI。

　　可现在这声音听着连卓霖都是心里发苦。

　　卓霖一脚踏进月门里，只见着这边又是一间略小的偏堂。

　　正当中一张坐得下三四十人的巨大青石案，围着摆满了木椅。

　　醉气熏熏的王瞎子一个人趴在一堆外卖饭盒残羹剩饭间，低头喝着闷酒，

　　“瞎叔，人我带来了，狗子还没找回来，办正事要紧……”

　　张四方把王瞎子扶正了身子。

　　脸上只看着两块被血色沁透的纱布下延伸出两道血泪，划着干瘦腮帮子顺着下巴胡茬滴滴答答都落在灰黑色的棉衣前襟上。

　　蛟蟠岛王瞎子被钱慕行剜了双眼，也才过去个把月的时间。

　　王瞎子在豁嘴发掩护下从医院里混了出来，眼伤都还没有长好。

　　这幅样子李全才看的倒吸一口凉气，歪着脑袋再不敢看第二眼。

　　卓霖也是被人在心口上戳了一刀似的。

　　“瞎子……”卓霖开口叫了一声，却不知该说什么。

　　要说是行走江湖迟早要还的，缺德事比王瞎子干的多的大有人在。

　　也没见哪个像王瞎子这样死了媳妇、丢了儿子、自己还瞎了眼睛……

　　更何况王瞎子沦落到今天的恶光景，确实是受了自己的连累。

　　要是当初自己寻路上猪崽岛救人，没有来找王瞎子这条道？

　　要是王瞎子当时就死硬到底不接自己这一茬，也许就不会是今天这个样子。

　　卓霖也闭上了眼，他长出口气，不愿再想下去，他试着躲过，躲进看守所里。

　　可狗子、白子琪、宋乐乐甚至赵猛还是被人绑架了……

　　牛致胜、经济犯……

　　人命一条接着一条，该发生的还在发生。

　　现在这样的场面本来就是在离开看守所前，卓霖想到过的。

　　他下定决心走出看守所，原本就是为了不让这样的事继续发生。

　　“办正事？什么叫正事？帮我找回狗子是正事吗？保住堂口是正事吗？把方家铲了是正事吗？”李全才一把推开张四方，将手里的酒杯扔了出去。

　　“哗啦啦”一阵脆响。

　　议事偏堂北面一片倚墙供奉的“小潘爷”神坛被砸落一地。

　　看着眼前狼藉，沉稳如张四方都有些慌了神。

　　“小潘爷”为“青”字号中兴之主，除了“前后三老四少祖师爷”，“青”字号极胜时一百二十八帮半香堂共祭的就只有这位“小潘爷”！

　　“瞎叔！”

　　眼看着王瞎子又提起了酒瓶，张四方一声大吼，两手搭上了王瞎子肩膀。

　　王瞎子原本生的猴精瘦性，接二连三遭了死难活罪，现在更是瘦骨嶙峋。

　　之前在海边蒙着大衣不显，现在张四方微微手上用力就把王瞎子整个人鸡崽似的提了起来。 迷途寻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