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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几天,裴十二娘无意间听到张娘子和身边的婢女说,叔父想把他们兄妹送回新野县老宅去。
裴家老宅不在邓州新野县,张娘子说的老宅,是十二娘他们这一支的老宅。从她阿耶没了以后,那老宅只留了两个老仆看守,房屋年久失修,破败不堪,哪能住人?!
而且新野县穷乡僻壤,怎么比得上繁华热闹的京兆府?真回去了,她以后怎么结交王孙公子,怎么嫁入侯门世家?新野县连个像样的望族人家都没有,回到老宅,她只能下嫁给当地的芝麻小吏!一辈子永无出头之日!
裴十二娘咬紧牙关,不管怎么样,她绝不离开京兆府!就算卑躬屈膝,她也要留下!
庭院里响起使女说话的声音:“郎君回来了,快去预备香汤、澡豆供郎君洗漱,去灶房催蔗浆和茶食。”
裴十二娘推开中年妇人,奔向前院。
叔父那么疼爱她和十郎,真的忍心送他们走吗?她不信!一定是十七娘对叔父说了什么,叔父才会忽然像变了个人一样,叔父心里还是疼他们兄妹的!
她径直冲进前院厅堂,迎面看到裴拾遗阴沉着脸往里走,鼓起勇气小跑过去,“叔父!你真的狠心把我和十郎赶走吗?以后你不管我们了?”
她扯着裴拾遗不放,“叔父忘了刚把我们接来的时候说过的话吗?叔父答应会照顾我们兄妹一辈子的!”
裴拾遗一扫袖子,甩开裴十二娘,冷冷道:“你们父亲的忌日就快到了,为人子女,回去为亡父扫墓,理所应当。”
裴十二娘眼里滚出泪水,涕泪横溢,倔强道:“我不回去!我父母双亡,得叔父抚养,才能吃饱穿暖,平安长大,叔父就是我的父亲!我要留在叔父身边,回报叔父的养育之恩。”
裴拾遗脸色铁青,“你们兄妹父母双亡,我好心好意收留你们,你们是怎么回报我的?十七娘是我的女儿,你们轻贱她,欺负她,现在还有脸面说想回报我的养育之恩?”
“明明是叔父默许的!”裴十二娘再度扯住裴拾遗的长袍一角,抹了胭脂妆粉的脸因为情绪激动而微微扭曲,绝望道,“从前我把十七娘当成使女吆喝,叔父你明明在场,不也什么都没说吗?为什么事到如今……”
裴拾遗变了脸色,勃然大怒,“你们怎么能和十七娘比?此前只怪我裴玄之识人不清,被你们兄妹这种忘恩负义之徒蒙骗!裴府蓬门草户,留不得你们!”
他说完话,冷笑几声,抬脚即走。
裴十二娘想抓住裴拾遗的胳膊,刚伸出手,就被使女们拦下了。
“谁敢拦我?!”她扫视一圈,恶狠狠道。
使女们愣了一下,继而噗嗤一笑,跟看百戏杂耍似的看着她,目含鄙夷,“十二娘,郎君不想见你,你还是回房去吧。”
七手八脚,把裴十二娘强行送回房。
裴十二娘又哭又闹,指甲在婢女们的手腕上抓住一道道血痕。
婢女们疼得嘶嘶直吸气,烦不胜烦,干脆把门带上,守在门外,不许她出去,生怕她惹怒裴拾遗,连累她们受训斥。
裴十二娘呆呆地坐了一会儿,扑倒在床褥上,痛哭流涕。
仆妇把前院的争执禀报给张氏听,张氏手里摇着一把刺绣百花绢扇,慢悠悠道:“看紧了她,别让她闹出什么丑事来。”
裴十郎是小郎君,天天出去吃酒应酬,她拦不住,裴十二娘是内宅小娘子,她还是能管一管的。
软弱了半辈子,她总得学会硬气起来。
仆妇躬身应了,压低声音道:“娘子,郎君说要过继一个小郎君到您名下,您看要不要和公主说一声?”
张氏嘴角微微勾起,端起一盏酸甜的乌梅浆,浅啜几口,“罢了,这事我已经托付给我娘家兄弟去办,何苦烦扰公主?裴家的事,和她没关系。”
她管不住裴十郎和裴十二娘,十七娘在她眼皮子底下被欺负,她隔岸观火,没有费心去维护十七娘。如今裴家又将迎来一个孩子,等郎君把那个抱养的孩子接到裴家,她一定要竭尽全力,好好抚养那个孤苦孩儿,不能再重蹈覆辙。
这一次,她一定会当一个尽职尽责的好母亲。
公主说得对,郎君凉薄自私,她得早点为自己打算,小郎君才是她日后的依靠。
等小郎长大,说不定能给公主添个助力。
蓬莱宫,紫宸殿。
李旦快走到侧殿东面的回廊前时,忽然脚步一滞,意识到他刚才可能乱中出错,让母亲瞧出端倪了。
吐蕃和中原隔着莽莽荒山茂林,消息不通,吐蕃使臣根本不知道现在宫里有两位公主。而且吐蕃王室从第一次向唐请婚时起,就想娶一个有真正皇家血统的公主为王妃,这一次他们指名向李令月求婚,朝廷要么婉言拒绝,要么欣然应允。
除非吐蕃主动要求,朝廷不可能用其他人代替李令月。
英娘暂时是安全的。
李旦心里陡然一松,轻轻舒出一口浊气。
至于被武皇后看出心里的隐秘,并不重要,和英娘的安危比起来,这些不过只是细枝末节而已。
“八弟怎么在此?”
十几个头戴纱帽的宫人簇拥着六王李贤走下阶梯。
李贤穿一袭紫色圆领花绫罗袍,腰束玉带,脚踏锦靴,神采飞扬,一边走,一边侧头和员外郎王洵交谈着什么。看到李旦,诧异了一下,凤眼微微上挑,含笑问:“可是有什么要事向阿父禀报?”
李旦神色淡然,垂眸道:“繁琐小事罢了。”
李贤知道他油盐不进,不好拉拢,笑了笑,“听说你过几天就要搬去相王府了?届时别忘了给我一张帖子,我过去看看你府上的波罗球场修得如何,不许忘了。”
李旦应下。
兄弟两人各有心思,淡淡交谈几句,那边有宫人疾步跑过来,“大家有请相王。”
“王兄,改日再详谈。”李旦漫不经心瞥一眼站在角落里的王洵,跟着宫人离开。
李贤收起笑容,看着弟弟离去的背影,目光深沉。
李旦踏进内殿侧间的时候,闻到一股浓郁的香甜气息。
李治盘腿坐在书案前,小几上供着一只盘式鎏金博山薰炉,炉顶雕镂出仙山云鹤、彩云飘飘的仙家气象,香气从山间丝丝缕缕逸出。
“这是十七新调的香,叫什么富贵香。今年宫人们晾晒的荔枝壳都让她收去捣腾了。”李治见李旦的目光落在薰炉上,说笑两句,指指左侧的坐席,示意儿子挨着自己坐,“她也老实,说这香味道馥郁,就取了这么个俗气的名字。”
李旦呷口清茶,轻声道:“富贵香是英娘特意为阿父调制的,能静心养气,舒缓疲劳。”
李治眉眼带笑,皱纹舒展。随即想到李旦那个让他头疼的念头,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
宫人跪坐在角落里打扇,送出缕缕轻风,卷帘内香气氤氲,薰炉笼罩在轻烟中,猛然看去,炉顶还真仿佛是一座座漂浮在云海中的海外仙山。
“你看到吐蕃的国书了?”李治笑了一会儿,拈起一封奏疏,递给李旦。
李旦接过来翻开看了一下,奏疏里的内容和武皇后给他看的那张绢帛一模一样。
“阿父打算怎么做?”
李治叹口气,“我原本打算多留令月几年的。”
李旦听出李治的暗示,顿了一下,“阿父想下旨赐婚?”
为今之计,也只有趁吐蕃使臣还没有正式递交国书前,把李令月和薛绍的婚事正式定下来。
李治摇摇头,“那太刻意了。”
他翻开另一封奏折,“执失和秦岩没有捉住康阿义,让他跑了。”
程锦堂接到捉拿康阿义的敕旨时,还没反应过来,康阿义和部下早已经收拾细软,逃之夭夭。等程锦堂意识到不对劲,连夜派人去追时,哪还找得到康阿义的人影?
康阿义逃走之前,一把火将粮草烧得干干净净,程锦堂顾此失彼,再三衡量之后,放弃追击康阿义,带着大军返回长安。
康阿义逃到青州后,带领整个驽失陀部叛出羁縻州,一路摧枯拉朽,连拔六座城池,诸羁縻州本来就兵力不足,任用当地部族自行管理,生乱之后,那些部族首领们望风而降,朝廷设立的都督府已经有一半彻底废弃。
程锦堂负伤归来,需要卧床静养,李治只能让提前赶回京师的执失云渐和秦岩率兵前去平叛。
执失云渐领兵前往陇右道,火速平定了叛乱,但是没能活捉康阿义。
康阿义带着亲信和族中几千个身强力壮的男丁逃进沙漠。唐军无法适应当地的气候,而且补给不足,必须撤军。
李治怕执失云渐孤军深入,被神出鬼没的康阿义截断后路,下旨将他召回长安。另外委派两名总管前去接管前线战事。
这场动乱只有少数知情人清楚来龙去脉,民间百姓还不知道西边诸州燃起烽火。
李旦一目十行,匆匆看完奏报。执失云渐的字一如他的人,看似平平常常,毫不起眼,仔细看,才能看出棱角分明,锋芒内敛。
原来执失云渐是从战场上回来的。
刚从九死一生的沙场归来,就先向英娘示好……
李旦眉头紧皱,掩下心思,缓缓合上奏折,道:“突厥复兴,康阿义躲在暗处,陇右道随时可能再起烽烟,这时候我们确实不能和吐蕃闹翻。阿父说不能赐婚,难道是想……”
李治点点头,“我已经吩咐礼部和内侍省去准备婚宴了。”
他笑了一下,苍老的面孔透出几丝罕见的促狭意味,“来者是客,等吐蕃使臣抵达的时候,正好可以邀请他们参加令月的婚礼。”
那时候李令月嫁都嫁了,吐蕃使臣除了干瞪眼以外,别无他法,朝廷完全不用费心去找借口推脱。
李令月和薛绍情投意合,成婚是早晚的事,之所以没有订亲,一来是武皇后不喜欢薛家人,李治和李令月想等武皇后对薛绍改观。二来是明崇俨向武皇后献言,说李令月选定好的公主府有些不妥,武皇后深信明崇俨,下令暂停工程,太平公主府目前还没建好。三来是薛绍的兄长此前还未娶亲,薛绍不能赶在兄长之前娶媳妇。
现在吐蕃使臣即将前来求婚,别说李治想尽快为李令月举办婚礼,连武皇后也巴不得薛绍赶紧把李令月娶进门。
薛绍的兄长前不久刚刚把娘子迎进门,薛家那边更没什么问题。
无论如何,李治绝不会送自己的女儿去吐蕃和亲。
不论其他,当年选定和亲的人选时,考虑到吐蕃气候严寒,道路崎岖艰险,朝廷特意从远支旁氏挑出身体健壮的文成公主前去吐蕃,连使女也都是尽量往高大强壮的方向找,不然,和亲队伍不一定能坚持到吐蕃。
长安城中娇养长大的金枝玉叶,怎么可能经受得起吐蕃的风霜严寒。
“薛绍那边没什么好担心的,他上个月向我打探过是不是该主动求亲,我让他先等等。阿父只要派人在他面前漏个口风,他明白该怎么做。”李旦说完,话锋突然一转,“那英娘呢?”
李治愣住了。
“阿父,吐蕃使臣很可能在来京兆府的路上听说英娘的名声,不论他们是从党项诸羁縻州的方向入关中,还是走剑南道的山路,都不会错过当地人对英娘的传颂。南方有棉田种植园,西方有见过烟花的胡人。”李旦稽首,郑重道,“令月嫁给薛绍,可以躲过吐蕃的求亲。如果吐蕃中途改变主意,把国书上指名的人选改成英娘呢?”
等吐蕃使臣来了,再急急忙忙发嫁英娘,肯定来不及,吐蕃使臣不是好糊弄的。
李治沉默一阵,“所以呢?你觉得该怎么办?”
李旦面不改色,垂眸坦然道:“阿父自然明白我的意思。”
这样的语气,看来是已经做好打算了。
李治气极反笑,一口接一口喝茶,半天不说话:李旦脑子倒是转得快,刚听说了吐蕃求亲的事,就瞅准时机来逼他下旨,前后才不过两个时辰,这小子太会把握时机了!
如果不是事关小十七,他真想赞一句机灵。
香烟袅袅,宫人们继续扇动着罗扇,神情平静,仿佛听不懂父子俩在说什么。
李旦抬起头,直视着李治审视怀疑的目光,“阿父,我确实有私心,但是并非危言耸听。”
送嫁这一招只能用一次,李令月可以嫁给薛绍,十七嫁给谁?
执失云渐是个好人选,可十七已经明确拒绝了这桩亲事。
这一次可不是订亲,是真的送十七出嫁啊!
难道,真的要……
李治看一眼李旦,揉揉眉心,“你先回去,朕要考虑考虑。”
面前的青年态度平和,但举手投足间隐隐散发出逼迫的威势,让他不得不抬出皇帝的身份,用了“朕”这个字眼。
李旦懂得见好就收的道理,起身告退,沉声道:“儿等着阿父的决定。”
殿外阳光明媚,廊下的护花铃轻轻晃动,铃音清脆。
王洵在凉亭等了半天,看到李旦大踏步走出来,心里有种异样的感觉。
朝中官员已经隐隐约约知道吐蕃派遣使臣前来求亲的事,不论是太平公主,还是永安公主,都和相王关系亲厚,但相王似乎一点都不着急。
“你最近和六王走得很近?”李旦走进凉亭,淡淡问王洵。
他头顶紫金冠,眉宇轩昂,神态轻松,这一刻,天家骨血赋予他与生俱来的雍容威仪显露无疑。
王洵垂首道:“六王向我征询学问之事,无关朝政。”
李贤想召集文人才子编纂书目,注释典籍,和当年的魏王李泰一样,通过这种手段收揽人心。
又或者说,李贤其实是在效仿武皇后,网罗人才,培植自己的势力。
李旦负手而立,看着正殿翘起的飞檐,道:“注意分寸,六王性情急躁,别骑虎难下。”
王洵花了两年的时间才成功让武皇后和武承嗣对他放松警惕,彻底沉寂下来,不能再一脚踏进漩涡,功亏一篑。
王洵道:“我明白。”
兄长王浮是王家抛出去吸引众人注意力的弃子,阿兄为了他们,毅然决然放弃自己的前途,他不能辜负阿兄的苦心。虽然他不明白相王为什么会时时提点他,但是他有种直觉,听相王的不会错。
他瞥一眼李旦棱角分明的侧脸,轻声说,“某斗胆问一句,这次吐蕃求亲,想求娶的是哪位公主?”
圣人和天后没有公开消息,朝中大臣众说纷纭,没有统一的说法。李旦是亲王,应该能第一时间获知吐蕃使臣此番入朝的确切来意。
“不管是哪位公主,吐蕃使臣只能空手而归。”李旦缓缓说完,顿了一下,叮嘱道,“现在还不能掉以轻心,如果朝中有异动,立刻传信于我。”
王洵看他胸有成竹,心里悄悄松口气。
下午公廨放衙,大批官吏骑着高头大马,从皇城方向来到西市闲逛。
沿街酒肆里传出欢快的奏乐声,雪肤胡姬在堂中翩翩起舞,酒客们的叫好声震得酒肆门庭颤动,酒幌子在风中舒卷飞扬,刺啦啦响。
一队骆驼排着整齐的队列走过巷曲,留下一股极其难闻的腥臊味,直到半刻钟后,那股味道还久久盘旋在高墙下,熏得人胃口全无。
卷棚车里的裴英娘连忙放下帘子,皱眉掩鼻:大热天的,这味道实在太折磨人了!
匆匆买齐东西,她催促杨知恩,“回宫吧。”
杨知恩巴不得早点回宫,外头太腌臜了!尤其是那些茹毛饮血的胡人,还没走近就一股子味,他恨不能让人把卷棚车团团围住,将百步之内的行人全部赶走!
当然他也只是想想而已,如果他真敢这么做,今晚不知会有多少谏官连夜写奏折弹劾永安公主和他的郎主。
三步一停,五步一缓,一个时辰后,一行人终于挤出重围,离开熙熙攘攘、人声鼎沸的西市。
走了大概有六坊之地,一队人马从后面追上裴英娘。
“总算逮到你了!”
一名眉眼细长,明艳照人,身量略显丰腴的女子侧鞍下马,随手把长鞭往身后的仆从怀里一抛,抱怨道:“我从宫里追到相王府,又从相王府赶去东市,次次扑空,好容易赶到醴泉坊,你又去西市了!”
裴英娘听到她的声音,忍不住笑了,掀开车帘,看着半夏搀扶她爬进卷棚车,“阿姊不是在禁苑么,怎么也出宫了?”
李令月满头是汗,挤到裴英娘身边坐下,气喘吁吁道,“礼佛怪没意思的,我又听不懂那些和尚唱的经文。”
李家有胡人血统,并非传统的世家望族,即使夺得天下,依然被中原世家高门瞧不起,有些世家甚至不屑和李家联姻。当年李渊和李世民起兵反隋的时候,为了给李家制造声望,迎合当时老百姓们私底下流传的谶语,宣称老子李耳是李家先祖,大力扶持道教,使老子和道教的地位空前拔高。
李渊和李世民都曾下令,将道士、女冠排在比丘、女尼之前,甚至老子的地位排在孔子前一位,基本确立了“道、儒、佛”的先后顺序。
朝野上下的佛教徒对此十分不满,几十年来多次上书,要求僧尼排在道士前面。佛教徒和道教徒曾多次当庭争辩,两教没有到水火不容的地步,但彼此瞧不顺眼是肯定的。
李治折中处理,将道士、女冠和比丘、女尼东西相对,不分先后。但他同时追号老子为“太上玄元皇帝”,设立祠堂,置令丞管理,明显是偏向道教的。
武皇后不同,她更愿意扶持佛道,只不过现在时机还不成熟,她没敢暴露出野心。前几年为了弱化她的强势,她曾要求百官研习《老子》,积极营造端庄贤惠的后妃形象。再过几年,为了降低李唐皇室的影响力,武皇后将会打压道教,抬高佛教,两教之争,不仅是信仰之争,也关乎朝政。
裴英娘收回思绪,摸出自己的丝帕,抬手为李令月拭汗,“阿姊先歇会儿。”
李令月放松身体,懒洋洋地靠在她身上,抱怨道:“你怎么有那么多的事情要忙?我今天光追在你后面打转了!明天你不许出宫,得陪我玩一天!”
裴英娘笑着道:“好,明天阿姊可以随便使唤我。”
快到光宅坊时,宫门方向传来清脆的马蹄声。
有人拦下杨知恩,低声问他:“车里可是太平公主和永安公主?”
杨知恩轻声答了,那人来不及下马,引马走到卷棚车旁边。
李令月掀开车帘,趴在车窗旁,一边摇扇子,一边笑嘻嘻道:“你怎么来了?”
薛绍眉眼低垂,穿一身淡青色圆领素罗袍衫,眉目如画,斯文俊秀,额前有晶莹的薄汗。
他翻身下马,缓缓道,“公主,你愿意下嫁薛家,做我的妻子么?”
南风拂过,旌旗在风中猎猎飞扬。
周围霎时安静下来,连拉车的壮牛、扈从座下的健马都老老实实闭上嘴巴,不敢发出一点声响。
众人面面相觑,悄悄走远了些。
李令月呆了一呆,继而堆起一脸灿烂笑容,咬了咬唇,娇嗔道:“傻子!你怎么挑在这个时候求亲?”
她满身是汗,衣裳灰扑扑的,肩膀又酸又痛,只想回宫泡会儿香汤,然后好好睡上一觉,三表兄早不求亲,晚不求亲,偏偏挑在她狼狈的时候剖白心意,真是太不解风情了!
她满心抱怨,但嘴角却不自觉翘起,整个人犹如浸泡在清澈温暖的泉水里,浑身舒泰,眼睛里亮晶晶的,翻腾着无法掩饰的雀跃欣喜。
裴英娘不想打扰这对柔情蜜意的有情人,只想静静地坐在一边当背景,但看到李令月都已经迫不及待了,薛绍还傻傻地站着发怔,不由失笑道:“三表兄,回去准备纳徵吧。”
薛绍像是陡然从梦中惊醒一样,轻咳一声,脸颊瞬间烧得涨红一片,连脖子、耳朵都红透了,结结巴巴道:“我、我这就、这就回去……”
李令月嫣然一笑,掀开车帘,跳下卷棚车,大大方方道:“表兄,你可想好了,做了驸马,以后你只能听我的!”
薛绍不敢看她,低下头,羞涩道:“你,你是公主,理当如此。”
“那好。”李令月抿嘴一笑,容颜如花,“我等着你。”
薛绍咳了两下,拱手告辞。
裴英娘忍俊不禁,薛绍都敢当众求亲了,怎么害羞成这样?不仅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脸色比李令月鬓边的红鸦忽还要红,看起来就跟要冒烟了一样,还同手同脚,手足无措,上马的动作异常僵硬生疏,不是仆从在一旁搀扶,他连马背都爬不上去。
薛家仆从护送着薛绍远去,哒哒的马蹄声渐渐隐入呼啸的风声中。
“英娘,我要嫁给三表兄了!”李令月回到卷棚车里,抓住裴英娘的胳膊,使劲摇晃,“上次你放的烟花还有剩的吗?给我留着!”
裴英娘忍不住扶额,薛绍才刚求亲,李令月已经连婚礼上的细节都想好了,这也太快了!
公主出嫁也要按着规矩来,纳彩、问名、纳吉、纳徵、请期、迎亲,每一步都要严格执行。定亲之后,说不定要拖个两三年才能举办婚礼,李显和赵观音从赐婚到请期,中间就拖拖拉拉了好久。
裴英娘心想,还早着呢!阿姊太心急啦!
姐妹俩回到蓬莱宫,在太液池前分别,各回各的寝殿。
秋葵捧着十几枝翠绿的莲蓬,快步走到裴英娘面前:“公主,圣人已经把太平公主出降的日子定下了,就在这个月月底。”
裴英娘挑了一只莲蓬,正低头剥莲子吃,听了她的话,吃惊地瞪大眼睛,抬起头,一脸不可置信,怔怔道:“月底?这个月?”
这也太快了吧!
难道李治怕薛绍临时反悔,想快点套牢这个准女婿? 大唐第一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