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也奇怪,自打魏小峰成了禁军襟门之后,十几日内居然一连三级跳,直接从一个从六品的小官变成了正五品的长门都尉。鹰王带着云妃去九霄云猎场骑射,他竟然被选中得以随行护卫。一路上,欣茹和心爱的男人在同一个队伍里,甜蜜与焦躁并存,那种心神不宁,简直不用提了。
到了行宫,众人接休息一晚。第二天,鹰王带领上将军司空长烈、宣称将军司空长风、怀化将军申志威以及十几位铁骑营中的高级将官到射箭场上,切磋技艺。
在场参加骑马射箭的人,个个射箭的准头都很好,箭箭中红心。但是轮到鹰王展示的时候,汤桂全亲自率人搬了五个箭靶上来。五个箭靶呈纵列排好,鹰王站在五丈之外,问司空长烈:“长烈,你就在这儿射,一箭能穿几颗红心?”
司空长烈不解,道:“主子,莫非要将木板射穿?”说着,拉弓去射。箭如霹雳穿刺而去,“砰”一声,第一面箭靶木屑纷飞。司空长烈已然用上自己最强的功力,那支箭也只是射裂第一块木板,然后向后飞出,插在第二面箭靶上,入木很浅,且偏离红心寸许。
即便如此,两边将士们已经惊叹不已。
而等鹰王弯弓,大家的眼睛都瞪得如同铜铃一般。都知道鹰王的武功好,但是,到底好成什么样儿,在蓬莱国势逐步稳定之后,后起之秀就越来越没机会看到。今天也是一个机会,鹰王也打算在阔别人前多日之后,让他的下属们见识见识。但见弓来开后如同满月,箭射出后则带惊雷。一声尖锐刺破苍穹,新换的第一面箭靶上发出“噌!”一声裂响,好像被什么撑开似的,一块木板分成大小相等的两块往两边飞出。接着,后面的箭靶效果相同,一块接着一块分裂,分开落于地面的距离彼此相距越来越近,最后,一箭命中第五面箭靶红心,而地面上,两列半圆形箭靶呈开合之势,趋势直指最后的第五面箭靶。铁矢尽数入木,木面并无裂缝,中箭处纹理均匀。
众人一起奔上前查看之后,无不骇然。
司空长烈问:“主子,您这又是什么功夫?”
鹰王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让人取来一把兵器。这把兵器迥异于众人平日所见,身长近四尺,一面无刃,且厚如刀背,一边锋利,但是整个宽度却只比寻常长剑宽一倍而已。
司空长烈默然无声,良久,才试探性道:“主子,属下观此物,倒似——”下面的话没敢说。鹰王侧目与他,道:“继续说。”司空长烈连忙低眉拱手,道:“是,回主子话,此物很像是数年前叛臣玉鹏程所用。”
当年的事情,在座的并没有太多是直接参与战斗的人,是以闻言有些迷惘。
鹰王微微一笑,道:“你说的不错。正是参照那厮所用。不过,孤为它重新起了个名字,叫‘歘火’。”歘火,传说中掌管雷火的神,用这个名字命名,可见其气势之猛烈。
鹰王将歘火横掌于手中,端看良久,思绪悠远久久才道:“想当初孤一身功夫号称无敌,却被逸城公子看出了致命弱点,在连云山上,居然挫败于逸城公子手下。为了抹去这个弱点,孤思考了很久。玄秘太虚神功太过重视防守,对付远远弱于自己的对手尚且无害,但是如果再次碰到逸城公子那样的高手,就又浪费了它原本该有的威力。”
司空长烈闻言沉思,少顷,道:“属下明白了,主子刚刚所使正是玄秘太虚神功所行之外主攻的招式。这把歘火,只怕也是为了此招专门所创。”
鹰王一笑,夸赞道:“你果然是孤最好的臣子。”说着,持歘火在手,对所有人道:“你们把趁手的兵器都拿出来,孤一人。谁能伤到孤一招,加官进爵!”
射箭场,眨眼之间变成了武功高手之间的竞技场。云妃为首,站在场边的太监、宫女,只看到十几位将军将鹰王殿下一人围在中间,十几把剑无不使足了力气。配合之间,但见剑光纵横,他们中有谁稍近一些,脸皮子都会被一道道快捷无比窜过的劲风刮出一道道横竖不一的血痕。心中顿时无不害怕。而害怕之余,都纷纷伸手捂住眼睛,唯恐一时拿开,就会看到血光飞溅的惨景。
而事实上,围攻鹰王的人当中,即使是司空长烈,已然将自己的本事用到极致,也根本无法真正靠近鹰王分毫。歘火反震的力量确实不同一般,长剑和之相比,体型上原本就脆弱许多,硬碰硬的,每每接触上,就要不由自主被弹开。黑风剑阵讲究配合,配合就讲究丝丝相扣分毫不差,一旦有差误了,那阵法自然就破绽重重。圈子大一点,还好补足。要攻击到需攻击的对象,圈子务必缩小,一旦缩小,歘火的反攻之下,司空长烈等反而互相制肘,束手束脚。时间持续得差不多,各自力气都渐渐弱下去,气势也慢慢被消磨了。当先被鹰王一脚踹出去的,是功力招式都略差一些的辅军中郎将。接下来,十几条人影纷纷或被掌劈或被脚踢,风车一样飞跌出去。最后留下的是上将军司空长烈,竭尽平生只能,接了鹰王纵劈撗削十五招。最终“当”的一声,长剑被劈为两截。一阵刀风逼至,下巴一下,脖子上血痕顿时现出来。
司空长风当先叫起来,云妃也吓得忍不住失声惊叫。
司空长烈两条手臂都麻到没了知觉,而双手虎口因为适才一直努力握剑而鲜血长流。
鹰王端着歘火,凑在他耳边道:“你为什么要擅用吴启山、吴启水还有吴启飞?”司空长烈大惊失色,他又问:“调离童放,就是为了提升一个小联总,你是想为了讨好云妃吗?”
这些话都被他用内力说出来,只落在司空长烈耳朵中,如铁丝刺耳膜,耳朵剧痛连带头痛,司空长烈一个铁打的汉子不得不被压得跪在地上。
鹰王将歘火提在身体一边,森然又道:“你对云杉的心思,孤明白。但是,兰氏已经是孤的嫔妃。再说,孤对云杉,所用心血并不比你少,孤既纳了兰氏,就决不允许你从中再有牵连!”
司空长烈额头上大颗汗珠滚落:“主上,属下……属下从未想过要和您抢!”
鹰王看着他,许久,方才恢复正常说话:“有时候,你自己兴许都不了解你自己的真心。”
云妃想要冲上去,看看司空长烈怎么了。欣茹一把将她拉住。
欣茹虽然不知道鹰王为什么突然重创上将军,但是这个时候,在这个场合下,娘娘居然公然对一个臣子表示关切。鹰王看见了,会动怒的。
云妃非常惶急,欣茹连连道:“娘娘,不可以。”不断摇头,这才让云妃勉强安静下来。
司空长烈从死到生,满心惊惧,又极端悲愤,苦于无法去说便很是无奈。长风跑上来,扶起他,叫:“哥,你做什么了,鹰王突然如此?”
司空长烈反问:“我做什么了?不就是切磋吗?殿下技艺甚高,我不敌而已。”
长风回头看,鹰王飞身上了汤桂全牵过来的骏马,正打马离去,转过头,对他说:“哥,你就不要瞒我了。咱们是亲兄弟,跟随鹰王,我也有十年。这其中的不寻常,我看得出。”
正说着,云妃在宫女太监的簇拥下也离开射箭场。临走之时,双目饱含关切,遥遥看来。司空长烈很畏惧,匆忙转过头去。长风一看,顿时心如明镜。他向来不喜欢此女,头一次看见就觉得这个女人还会是影响长兄命运的祸害。如今担心成了现实,鹰王居然在众目睽睽之下险些杀了兄长,顿时满腔愤懑,那就不用说了。
云妃在坐骑上,偷偷问欣茹:“你确认,上将军没有事吗?”
欣茹警惕查看四周,然后说:“娘娘,那真的不关您的事,奴婢之见,您真的不要再问啦。”
天气日益变冷,园子里的树许多都落光了叶子。赏梅园的蜡梅开始鼓出花苞来,打了蜡一样的幼嫩的金黄,在瑟瑟的寒风中显得非常醒目可爱。而琼玉宫中,雪妃却没有一点儿雅兴去关注萧索的冬天里还会有这样的胜景。她的心,就如同大部分热闹过了之后突然落寞的植物,风一吹,只剩颤抖的力气。
淼灵端着一碗汤羹从殿外走过来,雪妃看她的神情蛮不对劲,未及伸手预先问:“怎么啦?御膳房又出什么幺蛾子了吗?”
淼灵欲言又止,斟酌着言语然后才说:“娘娘,您可不要生气。奴婢刚刚去御膳房给您拿每天都要吃的燕窝,到了那儿,那儿的人给的、给的……”
雪妃立刻将碗拿过来,掀开盖子,看了一眼,立刻抖手扔了。“哐当”一声,叫外面正给小宫女们吩咐着事儿的浮香都吓了一跳,慌手慌脚跑进来。淼灵更是吓坏了,跪在地上劝:“娘娘息怒,娘娘息怒啊。”
浮香看了看地上,碎裂的瓷碗里露出的乃是一只完整的乳鸽,周围洒着一地鲜汤。
雪妃气愤得气都喘不匀了,浮香看看淼灵,淼灵一边看地上洒落的乳鸽汤一边挤眉弄眼冲她使眼色。浮香顿时明白过来。
原来,自从御膳房将一贯供应给娘娘的金丝血燕改称白燕后,态度越发过分起来,白燕都没了,人参鹿茸什么的,也不征询太医馆,换给娘娘,而直接炖了一锅再普通没有的乳鸽汤。真是一群墙头草,风往哪吹,那些奴才便往哪里倒。莫怪娘娘如此生气。
浮香和淼灵一起走到雪妃面前,浮香温言劝慰:“娘娘,许是有原因的,那海角阁的燕窝本来也不常有,一时短缺也不稀奇。您不要这么生气。”
雪妃道:“燕窝短缺了不要紧,人心短缺了才是最关键的。”她肚子里怀着鹰王殿下唯一的子嗣,按说谁敢如此怠慢?可是,只不过是多出了一个争夺走鹰王宠爱的云妃而已,连奴才都敢这样欺负她,可见这孩子怀与不怀,对于鹰王本人来说,意义都不甚大。自己如此辛苦,为的不就是得到那个男人真正的关爱吗?他居然如此冷漠,雪妃的心怎么能不心寒?
一念至此,忍不住悄然落泪。淼灵浮香和雪妃主仆情深,心里也觉得非常难过。
晌午之后,天气暖和些。和坤宫那边大太监汪培过来传话:“雪妃娘娘,王后娘娘有事相召,烦请您过去一趟。”
雪妃中午没吃几口,人正气闷着,冷冷道:“什么事儿,你带话过来不就行了吗?本宫体乏,不适宜走动,你们娘娘不知道吗?”
淼灵还想给自己的主子再长点威风,抬着下巴乜斜道:“娘娘话都撂出来了,你有话说话,没话就赶快走吧。”
浮香也帮腔,道:“是啊,愣杵在这儿,别人看着可碍眼呢。”
汪培是资历深厚的老太监了,哪吃她们这一套,冷哼一声,尖着嗓子说:“事情说完了,杂家自会走的,两位不要这么心急,有着些精神,留着将主子伺候伺候妥帖,比什么都强。”转脸对雪妃道:“娘娘,奴才要说的话可是说到了,王后娘娘让您过去。王后娘娘也不是只请您一个,贤妃娘娘、珍妃娘娘都去,云妃娘娘头一个的,大概已经到了,这下面的,什么金昭仪啊、余昭容啊,都少不了的。铁定是有重要的事儿了,您不去,漏了点什么,稍后后悔的还是您自己,不是吗?”
雪妃冷道:“本宫能少什么,还不是你们主子给安排好的。”
“娘娘,奴才还不是为您着想吗?”汪培赔着一脸笑,躬身道:“您看,这时间不老早的了,奴才先告退啦。”退了三丈远,转身离开。
淼灵道:“这老太监,就是王后的狗腿子。”
这话说得挺解气,浮香立刻点点头。
雪妃说:“这个王后,处处针对本宫,这次,不知道又出什么题目想做什么文章。”
淼灵问:“娘娘,那您还去吗?”
雪妃想了想,道:“去啊,不管怎么说,去了,那王后也不能把本宫怎么样,但是如果不去,汪培的话说得真没错,王后想耍什么花招,本宫可就全被蒙在鼓里。”
和坤宫,这时候果然热闹,已经从九霄云归来的云妃坐在左边贤妃的旁边,斜对面是珍妃,依次分两边坐下的是金悠璇、余箬青等人,美人韩琳琳和才人柳无尘紧靠门边儿了,个个都在听王后以及三位妃子们闲话说笑,偶尔自己接上一嘴儿来,惹得王后也能起兴致。
雪妃进来的时候,正值王后问云妃骑马到底如何骑法,云妃解释了之后,贤妃立刻插了一句,轻笑:“妹妹,你入宫之前,这法门就精通了吗?否则咱们姐妹都在这宫里,又不是咱们比妹妹蠢笨了许多,为什么你一骑就会呀,本宫听了你解释老半天还不得要领呢?”一看到雪妃,大家一时都不说了。
雪妃给王后请安,然后在右首边第一张椅子上落座。
王后问:“雪妃,你也会骑马的吧?鹰王曾经那么宠爱你,想必也常常带你去骑马射箭。”
雪妃知道她只要逮着机会就会攻击自己,虽然生气,但也无法,绷着脸道:“臣妾怀有身孕,不适宜谈这些话题。”
珍妃道:“是啊,雪妃妹妹的肚子算算有四个月了吧,再过些日子都要出怀了,这马呀,肯定是不能骑的。”
贤妃笑着道:“马是不能骑了,但是鹰王平日里忙得很,偶尔闲暇,也只是全心全意放在云妃妹妹身上。咱们姐妹也就罢了,反正都已习惯。不知道雪妃娘娘能不能忍受这被冷落之苦呢?”
珍妃忙讪笑一下,端起茶杯来低头佯装喝茶。
贤妃是吃过雪妃亏的,连同婕妤岳影珊,都不避锋芒直视与她。雪妃咬牙切齿,眼看就要当场发作。
王后见状,急忙开口:“好了好了,大伙儿今天都聚在一起,说些大家都开心的话吧。”对雪妃说:“雪妃,你怀着王嗣,心怀需放宽一些。”看贤妃和岳婕妤,微带威严,道:“贤妃,你也是的。雪妃位份长于你,你和她说话,需注意分寸。”
贤妃哪听过这般教训?忍不住尴尬,心里甚为不屑,表面却还要忍着。既然王后指教了,她少不得要站起来向雪妃赔罪,起身敛衽,万福道:“姐姐,妹妹失礼啦。”
雪妃懒得理她,倒是多看了王后两眼,心道:“好一个长孙清涟,这么快,王后的架子就全端平啦。”
王后知道贤妃不开心,便把话题转移开去,笑着说:“今天将妹妹们都叫来这里,本宫是有事要与你们商量。”一边说,一边让兰瑟将一叠册子拿过来。分发给各位嫔妃,大家打开来一看,原来是关于后宫中相关机构的介绍。其中,最重要的乃是涉及三庭局,排在前面是轻工局中的各部门:建造司、尚容司、织造司、尚服司、鉴宝司等,然后是菁华局中的三处:乐工院、清音阁、羽裳阁。后面的诸如矩正院以及劳务司等等,也有相匹配的内容。各嫔妃们一一看完,面朝王后,心中不觉非常疑惑。
贤妃到底聪明,问:“娘娘,您是觉得宫里面姐妹素日里太过闲暇,想找点事情让咱们做做吗?”
王后笑起来,道:“妹妹果然蕙质兰心,猜想本宫心思真是一准儿分毫不差。”面对众嫔妃,然后道:“鹰王重视轻工制造以及文化传播,宫中各人理当紧随其后,多少涉猎一些。”顿了顿又道:“再说,这三庭局曾经是雪妃掌管,现在雪妃身怀有孕,鹰王属意本宫,本宫也应当竭尽所能,将宫中如此重要的部门给照管起来。但是,本宫想,毕竟本宫一人,能力并不能覆盖完全,假如各位妹妹们能从旁协助,必定可将事情做得更好。”
这话说得,大部分人都耳目一新,继而精神一振,只除了雪妃。
雪妃失势,本来就是一件万分伤及自尊的事,现在权力旁落不谈,还摆脱补了被人刻意指使。这可是她来到蓬莱之后首次碰到的现象。
而王后这个安排,表面上看去出以公心,是以大局为重,但是,老练如珍妃、聪明如贤妃,以及经验早丰富到无需细想便揣摩出滋味的雪妃,立刻看出其中的奥妙。别人喜欢那是觉得自己竟然有机会插手后宫中具体事务的管理,珍妃、贤妃和雪妃却能理解,不过是在清闲的生活中找些让嫔妃们聊以打发时日的事情做。而从这个思路联想下去,珍妃倒是无所谓。本来鹰王绝少眷顾之下,她就有自己一套打发时日的方法,那尚容局的柔云粉以及胭脂膏子,她精研了多少年,做起来一点儿也不生疏。从选料到配制,当真指导起宫里的宫女来,一定头头是道。至于贤妃,文采出众那是众所周知的,而绘画才能也是宫中一绝呀。这轻工局里的建造司、尚服司、鉴宝司,都用得着高超的画技,而菁华局里的清音阁,常常需要人去给曲子填词,贤妃当然同样手到擒来。云妃这个小妮子什么也不懂,什么也不会,但她无所谓,鹰王那么宠爱她,每日大多数时间都被占用了去,王后的这项安排可以说是将她排除在外的。接下来,就只剩下雪妃。
金昭仪和余昭容都是带艺被选上来,填词作曲倒非能事,但是弹琴弄箫根本就是小菜一碟。听着旁边的韩美人颇为开心讨论自己可以一试舞技,她们便商量着是不是往乐工院多走走。岳影珊昔日学刺绣,成绩不错,既然贤妃有意向多领几个差事,她也就不介意好好绣点精品出来。柳才人看看你,又看看她,一贯低调如她,在这个群情高涨的时候,情不自禁依然保持沉默,不多说话。
雪妃越听越觉得王后此举根本就是冲着自己来,旁边金昭仪和余昭容又不识相,叽叽喳喳议论个不停,她顿时暴怒将桌子一拍。“啪”的一声,让所有的人都吓了一跳,屋子里一时安静下来。
金昭仪和余昭容都禁不住浑身一颤,她们向来和雪妃是一个阵营,雪妃娘娘发怒,必然是因为三庭局各处没有适合雪妃娘娘的去处。王后此举的深意,直到这时她们才突然想到。而别人也停下来,目光都看着这里,一副纷纷醒悟过来的样子。是啊,长孙王后一向认为从蛮夷小国来的莫雪姬文辞不通,举止更是缺乏柔软通融,故而完全没有一个正一品妃子的风范。曾经仗着鹰王的宠爱,肆无忌惮将别人踩在脚底,从自尊到生死,连遮羞用的伎俩都不需要,端是无城府修养而只一味的飞扬跋扈。至于珍妃擅于妆容,而贤妃多才多艺,除了云妃之外,宫里面就只剩下这位雪妃娘娘除了享受什么也不会,现在大家越是讨论的热烈,雪妃越是情何以堪?
金昭仪和余昭容明白自己的处境,连忙收敛表情,低下头,双手安安分分放在膝盖上不做任何表示。珍妃、贤妃都觉得自己没有必要搀和到王后对雪妃的挑衅中去,也不再说话。岳影珊依仗着贤妃的势力,如何还会强出头呢?韩琳琳、柳无尘都是位份较小的,一起闷不吭声。
长孙王后说:“雪妃,你有什么意见吗?宫中可做事情很多,数不胜数,你不若也像各位妹妹,也选一件来做吧。”
雪妃强压住心头的怒火,傲然道:“王后,你大概忘记了,臣妾怀有王嗣,平安将孩子生下来,然后将小王子或者小公主抚养长大,才是臣妾需要尽心去做的大事。”
长孙王后“哦”的一声,坐直了身体,一时倒是无言。
雪妃继续道:“不管鹰王殿下最后会不会喜爱,但是鹰王的子嗣就是鹰王的子嗣,以后这天都是谁说了算,明华宫里还会住上谁,和臣妾都没关系。有了孩子就有个根,就算日后鹰王殿下日后都不再眷顾臣妾,臣妾好歹还是有依靠。”说着,转头去看其他嫔妃,皮笑肉不笑揶揄:“各位妹妹,你们说对吗?”
从珍妃开始,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将手里的册子放在了手边的桌子上。
雪妃占了上风,站起来对王后说:“王后,臣妾身子不便,才坐了一会儿工夫就感觉头晕体乏,先告辞啦。”
长孙王后不敢留她,急忙道:“你快回去歇着吧。”等雪妃走了,她精心设计的一场羞辱雪妃的局宣告失败,不觉非常气结。珍妃问:“王后,这三庭局的事情,还要我们参与做吗?”
长孙王后道:“你若时间多得闲,找点事儿做做没什么不可以。”
贤妃笑着说:“王后,您也不必一味被别人的好事气坏了自己。其实您这次的想法大有意义,宫中各项制作,堪称精良,如果真的发展好了,得以往民间推广,民间如今的豪富正慢慢增多,钱财不是问题,可以用上品质上乘的东西,他们必然不惜代价。虽然我们日常所用,国库会按时拨款,但是如果能够设立专门机构,让平日所劳变成宫中所得,一方面,姐妹们确实丰富了自己的生活,另一方面,减轻内务负担,又配合了鹰王发展轻工制作的方略,岂不一举夺得?”
岳影珊附和道:“有些人只是吊着孩子说话,岂不知王后此举铸就了贤名。福荫后宫,造福国家,岂是心胸狭窄的人能够比得的?”
珍妃也道:“是啊,王后,就照着你一开始说的办吧。”
韩琳琳和柳才人都点头以为是,长孙王后的心情这才慢慢好起来。
回去的路上,贤妃和岳婕妤结伴而行。太监宫女们在五步以外远远跟着,周围没有其他闲杂人。岳婕妤问贤妃:“娘娘,这次的事情,你的看法,真的和在和坤宫时说得一样吗?”
贤妃看着她道:“你觉得我的真实想法会是什么?”
岳婕妤笑了笑道:“娘娘,你就别和我打哑谜了。在明华宫里,虽然有雪妃这个眼中钉在,可王后,那也不是我们的朋友啊。”
贤妃冷哼一声,没有接口。
岳婕妤明人不说暗话,敞开来往下说:“鹰王的意向,朝野之上的局势谁看得不明白,根本就是不到春秋之后,大权就要交给别人。如果我们还像其他人一样,以为过一天就是一天,日后腾地方给别人,出了明华宫我们连普通人都比不过。王后和我们一样,今日的风光,代替不了日后得变成落水凤凰不如鸡。雪妃是个痴人,不懂得人生现实,所以白掌管了三庭局,一分实际的好处都没捞到过。王后却不同,她要将三庭局变成给自己创造财富的机器。”
说到这里,她停下来歇口气。贤妃不打岔,开口道:“继续说下去呀。”
岳婕妤便接着说下去:“这三庭局如今国内几乎所有高端的轻工制造业,服饰、首饰,还有建造木工,这些,别说是大家大户,就是小家小户,也都少不了需要的。现在除了供给盛典以及宫内所用之外,能有多少作品?即使这样,选购材料,制作加工,过程中的油水就很了得啦。王后让咱们参与进去,十有八九就是幌子,最关键的,是给她插手三庭局制造最有利的理由。”说罢,她伸出三根指头。
贤妃问:“什么意思?”
岳婕妤冷笑道:“三年,只需要三年,长孙王后就会成为巨富。她的娘家会富得流油的。就算日后鹰王云游四海,不要她了,她照样可以凭着自己快快乐乐地生活下去。”
贤妃道:“就算是这样,你我又能怎么样呢?说到底她是王后,她要做她想做的事情,你我旁观者,没有确凿证据,光是凭嘴巴,什么用也没有。”
岳婕妤闻言甚是沮丧,一甩手,道:“那就坐视雪妃之后,长孙独大?”侧目贤妃:“那我跟你奋斗到今日,又为了什么呢?”
贤妃没有立刻回答,走了一段路,然后才笑道:“当日云妃被册封,鹰王唯恐我等会利用云妃,这才将长孙清涟从禁足当中放出来。鹰王的本意是让王后、你我以及雪妃之间相互制约,但是恰恰是因为这个原因,此时此刻,我们有了足够的时间去干一件事。”
岳婕妤听不懂,满脸茫然。
贤妃似有意又似无意看看两边,然后侧目看她,低低一笑,轻轻吐出几个字:“坐山观虎斗。”看岳婕妤依然不能全盘明白,笑而解释:“利益会刺激权欲,三庭局被掌控在手后,王后必然要扫清道路上阻拦着的障碍。”
岳婕妤道:“宫里面都是安分守己的人,除了云妃之外,现在还有谁能成为她的障碍?”
“别人有的你没有,并且,不论你怎么花心思也不可能有,你说,这要不要命呢?”贤妃故作玄虚。
岳婕妤似乎想到了,道:“你说云妃?”想了想,又觉得匪夷所思。云妃是鹰王的心肝宝贝,长孙清涟不要命啦,想动她?于是,顿了一下道:“我知道了,你说的是雪妃。”雪妃今天凭借孩子打击到了王后,如果能让这个孩子凭空没有了,王后将会多么开心啊。
想到这儿,贤妃和岳婕妤会心而笑。
岳婕妤好像拨开云雾见到了青天,笑嘻嘻道:“姐姐,果然论起聪慧莫过于你,就这三言两语,我的心呀,就好像水里的秤砣一样,可是稳定极了。”
贤妃笑着道:“这人与人之间的事儿,就得大处着眼,否则事事都牵扯着,这儿也要担心,那儿也要烦忧,生活可不就无趣死啦。
“嗯。”岳婕妤连忙答应,心里着实佩服,五体投地。
第二天,她们两个就去了昭阳宫。云妃正愁着呢,除了能扎几针刺绣外,她也是什么都不会。又不能为此事去询问鹰王,显得不通事务不懂大局也便罢了,更突显出自己文也不行武也不行的弱势。看到贤妃,她禁不住大喜过望。
“姐姐。”云妃得贤妃的帮助才翻身的,是以,对贤妃的感情身为浓烈。
贤妃笑着答应着,拉着她的手,和岳婕妤一起,来到屋子。昭阳宫的布置,一看就比其他宫里的要好,白玉床和九十九朵水晶花更是叫人久闻其名。岳婕妤好事,一起都看了,走出来“啧啧”叹道:“云妃,同样是女人,同样伺候着鹰王,你的待遇,可比我好上千百倍。贤妃姐姐比起你,也差好远呢。”
云妃笑着道:“那还不是托姐姐的福吗?”招呼她们一起坐下,欣茹和怡香片刻后就将茶和点心送上来。
这茶嘛,也是益州的小城南湾特供的精品,茶文化悄然兴起,贤妃自然一瞧便知。将茶杯端在手里,低头轻轻嗅了一口,清香扑鼻而来。岳婕妤也学着她,先是闻香,接着浅浅一口啜在口中。这好茶,一定要仔细品:舌尖先是一点苦涩,接着舌根处便能感受到微微的甘甜。茶水顺喉而下,舌头两边生津。云妃看着两人的动作神态,甚为羡慕,笑着道:“姐姐、婕妤,你们不愧是大户人家出来的小姐,喝茶的样子也这般细致好看。”
贤妃放下茶碗,笑着道:“人这一生,第一要做的是活着。在已经活得不错的基础上,就得去想一想,如何活出品质。”说着,将品茶的要点为云妃解释了一下,捧起茶杯再做示范。云妃学了学,放下杯子道:“虽然没有体会到姐姐所说茶中的奥妙,但日后总算知道些这里面的讲究,不至于什么都不知道让人笑话。”
岳婕妤话中带刺道:“云妃娘娘,你有鹰王撑着,会不会品茶,能不能吟诗作画,都不重要。”脸上却笑眯眯的,听不出意味的人只当她在拍马屁呢。
贤妃连忙瞪了她一眼。
岳婕妤撇了撇嘴,把目光转开。
贤妃道:“妹妹,眼下重要的事你也知道的,你怎么打算?”
云妃将手一摊,道:“我什么也不会,正不知如何是好呢。”
贤妃道:“姐姐为你出个主意如何?”
云妃立刻跳起来,道:“那太好了,姐姐这么聪明,考虑事情又周全,出得主意定当是好的。”
岳婕妤道:“也不一定啊,不管别人怎么说,云妃娘娘总要自己拿章程才作数。”
云妃看了她一眼,笑着听贤妃拿主意给自己。
贤妃笑着说:“也不是什么特别的,本宫在宫中无事,画了许多花鸟虫鱼,现在考虑着,可以改制成首饰或者刺绣的图样。反正本宫多,分妹妹一份,妹妹有兴趣就自己做一做,那盘曲、掐花、真丝、堆累的,妹妹和本宫,还有岳婕妤断断都是做不得的,从旁督促着也就是了,但是针线活儿却可以亲自试试。这样,你我姐妹同在一处,有了事情做,不会感觉到寂寞无趣,岂不甚好?”
这个建议是贤妃想了一晚上才想出来的。按照她的想法,将云妃送入轻工局较为关键的机构中去,王后的那些想法顿时就多出许多阻碍。有云妃在前面挡着,她们就可以堂而皇之彻查很多事情。王后投鼠忌器也就罢了,如果硬着来,免不了要将把柄落在她的手上。王后怎么对待雪妃,贤妃和岳婕妤都管不着,反正,那个女人乃是宫中的公敌,除了金昭仪和余昭容之外,雪妃遭到什么不测,谁都会感到非常畅快。但是有肉一起吃,有钱得大家一起赚着。王后想一人独吞好处,那可是不可能的事。
且说贤妃和岳婕妤在昭阳宫逗留好一会儿,一直到午膳时,两人才告辞。下午,云妃就考虑贤妃给自己建议的这个事情,一边捧着暖炉一边自言自语:“这合适吗?图不是我画的,却算成我画的,别人不知道也就算了,知道了,会在背后怎么议论我呢?”
欣茹靠过来,轻轻道:“娘娘,还是不太满意贤妃娘娘给您的主意吗?”看看云妃的脸色没什么变化,便道:“奴婢有个想法,不知当讲不当讲。”
云妃喜欢她,立刻坐直了身体,让她将话说下去。
欣茹便笑着道:“奴婢曾经在浣衣处,一边洗着东西一边就有个想法,如果日后飞黄腾达了,势必要让欺负过我的人好好被我欺负欺负。那个寇彩儿,娘娘还记得吗?”
云妃一听就来气,道:“怎么不记得。本宫虎落平阳,吃了她数不清的苦头。”停了一下,说:“但是,贤妃将本宫从增成宫送回浣衣处时,大司务林蔻就已经着劳务司王勤掌制将她发往矩正院。去了那里的宫女,从此还有什么好日子过呀。用不着本宫再亲自找她去。”
“可是,”欣茹欲言又止,眼神提示主子顺着这个路子继续往下考虑。
云妃也不蠢成那样,想了一会儿想出来道:“哦,本宫知道了,你是让本宫去菁华局。”
“对呀!”欣茹非常开心主子自己将话说出来,笑眯眯道:“虽然娘娘那时候蒙燕飞灵掌制照顾,但是飞羽阁那些丫头可从来都没将娘娘您当回事。她们背后可说了娘娘不少坏话那。而且,最险恶的就是那一次……”
云妃充满疑惑看着她。
欣茹就把在菁华局里听来的、苏涵英、于倩雪以及玉雅雯她们伙同起来,准备抓云妃私会罪证的事儿说出来。
欣茹说完了,总结道:“她们怎么也想不到,和娘娘私会的居然是鹰王殿下。事后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回了各自的房间,思虑起来,总是鹰王贴身的人干的。固然胆子是吓破了,可是,其险恶用心还是让人生气。”
云妃道:“生气归生气,本宫并不准备和她们一般计较。”
“为什么”没能达到自己目的,欣茹不禁有些失望。
云妃看了她一眼,笑了笑道:“她们对于本宫而言,就如同蝼蚁一样,虽有伤害本宫之心,却绝无那种力气。若是本宫这个也要计较的话,不是显得过于小家子气了吗?当没发生也就罢啦。”
欣茹张口结舌,半天才道:“娘娘,你就真的一点儿也不同她们计较啦?”
云妃看着她说:“你这是怎么啦?如果有什么话,就直接说出来呀。”凝目欣茹,看到对方脸红耳赤局促不安的样子,她这才冷笑了一声,道:“你呀,不就是想让本宫给你撑腰,让你去找苏涵英、于倩雪和玉雅雯那三个奴婢的麻烦。”
谜语被揭了谜底了,欣茹就实话实说:“娘娘,您知道奴婢的心那就好啦。您都不知道,当初,那三个人为了不满意奴婢破格升入菁华局,几乎要将奴婢赶尽杀绝。托的是娘娘的福,要不然奴婢不就是要被雪妃娘娘杖杀了吗?就是王后,也饶不过奴婢呀。”说到这里,她就提起韩琳琳刚入宫那时,三个姐妹因为牵涉王后和韩琳琳的争斗,被王后处决的事。这后宫中啊,是非对错往往都不是以单纯的面目存在,利益群体当中相互勾结纠缠,等级远远不够的人常常会成为摩擦中的牺牲品,这丝毫也不稀奇。就像人走路时经常会踩死蚂蚁,道理一样呀。
长篇大论表达完了,欣茹拉着云妃的手,苦苦哀求:“娘娘,您就答应奴婢吧。鉴宝司和尚服司根本不是您的强项,到底菁华局还是您待过的地方,且燕飞灵掌制又提携过您,现在您在提携她,也是顺理成章的好事呀。”
这话说得有道理,云妃立刻以手支颐,点头道:“这本宫可得好好想想。”
欣茹见撺掇的火候施展得差不多了,见好就收,讨好道:“娘娘,说这会儿话了,我给你沏杯茶来?”
云妃乜斜道:“去吧,就是听你说,本宫的嘴巴也倍感干涩呢。”
欣茹“嘻嘻”一笑,欢天喜地沏茶去。
隔日,众嫔妃又去和坤宫中请安,王后问各人意向。雪妃以怀有王嗣为名,声明除了吃喝,什么也不会去做。珍妃道:“臣妾就做些研磨香粉的事吧,本来就挺喜欢,再和尚容局的习掌制讨教讨教,做出的东西会更精当些。”
贤妃说:“臣妾和云妃、岳婕妤一起,画了些花草图样,有的可以供给刺绣,有的能做首饰。王后娘娘如果同意,鉴宝司和尚服司,臣妾都愿意走动走动。”
王后淡淡一笑,看着云妃:“云妃,你的意思,也和贤妃一样吗?”
欣茹站在云妃的身边,紧张得忍不住看主子的脸色。
云妃本来怯场,但是想想在明华宫,如今也没人敢将她怎么样,便大胆道:“回王后,臣妾倒是想看看首饰和服饰素日里是怎么做出来的。但是,贤妃姐姐的提议臣妾思虑之后还是觉得不妥。臣妾不是手脚精细的人,盘曲、掐花、真丝、堆累的,真是做不来。”
贤妃一听就立刻凝神于她,道:“云妃,你说什么那?本宫什么时候让你去做盘曲、掐花的手工活?”
珍妃和雪妃在旁边都笑了,王后揶揄:“贤妃,你也是的,云妃妹子可是鹰王最喜欢的人,你让她做活弄损了手指上的嫩皮儿,仔细鹰王不高兴要同你急。”
贤妃顿时耳根发热,一阵凉意从后背上冒出来。她不好与王后顶嘴,只有双目含恨瞪了云妃一眼。
云妃颇有些忐忑,但是已经说出口的话那是根本收不回头。贤妃固然对她有恩,但是她还是得做自己想做的事呀。再说了,若不是她的缘故,秦海潮这个“贤妃”当得端是有名无实。所以,论报恩,她也早报了。鹰王既然那么喜欢自己,自己也没必要为了其他人的好恶委屈自己。当下抬高了头,置若罔闻。
贤妃心中发闷,却也没有办法。
岳影珊也如同被暗算了一刀,心中涩涩的,恨恨的,没法子,只有深埋在笑容下面,暗自生气。 蓬莱宫阙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