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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默默地抱了他片刻,闷声开口:“传言中要造反的大奸臣,竟然同天子联起手来,布了这样一个局,最后还将自己搭了进去——恐怕连瓦廊街那个最喜欢编故事的说书先生,都不敢编这样的故事。”
他把玩着她的头发,语气有些狎昵:“当初是谁说,如果我造反,她会毫不犹豫地选择与我为敌?若要怪罪,也该怪墨姑娘,迷的人丢了魂儿。这大概便是常言说的……色令智昏?”
他向来如此,越是真心,表现得就越是随意。
她忍不住瞪向他,泪水却从线条柔和的脸颊上滚落。
他这才收起那份玩世不恭,换上庄重的态度,用手指摩挲着她的脸颊,慢条斯理道:“你可知道,从小到大,我都极讨厌小孩子。可是这几日,我却时时刻刻都在想,若是以后有了儿女,我会是一个什么样的父亲。”
她含泪问他:“你喜欢男孩,还是喜欢女孩?”
剑眉之下,双目修长,表面仿佛永远波澜不兴,可是眼瞳深处,却藏着难以察觉的深情。
“最好生一个女儿,要像你小时候一样。我想,我大约会将你不曾得到的宠爱,加倍地给她吧。”
她为这句话轻轻一怔,脸颊有些发烫:“可你又不曾见过,我小时候是什么模样……”
他却擒住她的手腕,道:“若我见过呢?”在她难以置信的神色中,缓缓道,“十三年前的一个元夜,我被同门欺凌,遇见了一个小姑娘。那姑娘年纪小,胆子却大,明明帮不上忙,却偏要多管闲事。管完了闲事,还要我背她回家。”
他低下头,修长的眼睛与她近距离对视,鼻尖几乎触碰到了她的,却故意不再往前,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形状优美的眼睛一点点睁大。
他的温热气息洒落到她的鼻息之间,唇角挑起一个标志性的、略带戏谑和挑逗的弧度:“见了她我一定要问问,当初问了我的名字,为何却忘了?还将我当成了别人,念念不忘了这么多年。若非听萧大人提起,我还真不知道,有个人那样小的时候,竟已经在想着我了。”
她还陷在难以置信的情绪中,小脸上一片懵然。
他不等她全然将自己的话消化,便吻在了她的唇上。
他的气息渐渐剧烈起来,简直像是要把纠缠的唇齿,都吞咽到肚子里去。
滚热的气冲入口腔,她一点点沉溺在唇齿相接轻柔的触感中,也无暇再深思他适才的那番话了。
好不容易才与他分开,她把手撑在他胸前,急急说起正题:“大人,圣上答应我,会给你一个逃生的机会,只是不能做得太明显。”
他一副全然依赖她的神情,问她:“哦?”勾了勾唇,“那我的命,可就交给少微了。你打算怎么救我?”
她垂了下眼,再次抬起来时,双目灿若明珠:“我有一个很笨的主意。”缓了片刻,道,“我想效仿太皇太后,再放一把火。”
钟秀宫,昭华殿。
天子负手立在三足魑纹的香炉前,望着白烟袅袅升上虚空,神思却有些不在此处。
他想起那日她与自己交换的条件,唇角不禁浮起一抹苦笑。她仍愿留在宫中,留在他的身边,却要以这个条件,换沈寒溪一命。
这个女人,让他身为帝王的自尊心,一再遭到践踏,可他,偏偏生不起气来。
淑妃行至他身后,柔声提醒他:“圣上,该就寝了。”
他回眸,望着这个自他还是不受宠的皇子,便嫁给他做侧妃的女子。
他对她说不上喜欢,但也说不上厌烦,成婚两年,夫妻关系始终平平淡淡,没有什么波澜。
她出身普通的家族,父亲不过是个七品的京官,即便他当初并不受宠,能够嫁给他做侧妃,她也觉得是极大的恩宠,大约也是因此,她在他面前始终都谨小慎微,即便他登基为帝,她也不曾为她的父兄谋取过丝毫好处,谨守着她的本分。
这样的性格自然很好,可是,他却偶尔会觉得缺了些什么。
他突然意识到,他似乎从来不曾与她好好说过话,问过她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他神思归来,握住她的手腕,道:“陪朕坐一坐,朕有些话想说。”
淑妃微微一怔。
自他登基后便每日忙碌,即便是晚上宿在她宫里,也不过是例行公事,很少会听她说话,更别提主动同她聊天。
被他拉着坐到桌前,她迟疑问道:“圣上可是有心事?”
见他亲自倒茶,她忙要接替他的动作,却被他阻止。
“朕登基已有一段时日,这段日子,朕一直在应对前朝的各项事务,无暇顾及后宫,可是,待局势稳定下来,朕……必然要做一件事。”
他倒了一杯茶,推到她面前。
她睫毛轻颤,但很快情绪就全部收敛。
“臣妾明白,如今六宫全都空着,圣上必然得选一批秀女进来。”她说着,轻声问他,“圣上是怕,与墨姑娘大婚后,便立刻充实后宫,会惹她不开心?”
她谈起丈夫与别的女子的婚事,表面平静而大度,可是捧着茶杯的手,却没有她表现出来的那般淡然。
天子的目光从她微微颤抖的手上移开,落到她的脸上。在明亮的宫灯下,她的每个细微的表情都清晰可见。
他突然唤她的闺名:“嫣如,嫁给朕,你可曾觉得委屈?”
她又顿了一下,轻轻摇头,眼神温柔:“能嫁给圣上,是臣妾求之不得的福分。”
他道:“可朕,注定不会是个好丈夫。”
良久,才听她开口,声音依旧是那么柔,却有着洞穿一切的透彻:“圣上不能做一个好丈夫,要做一个好皇帝。臣妾也会努力做一个好妃子,努力不去嫉妒,不去干涉圣上的决定,这大约就是臣妾的本分,也是所有妃嫔的本分。”
前段时日,他常常往椒阳殿跑,她知道,自己的丈夫喜欢那个墨姑娘,她为此嫉妒过,伤心过,但伤心嫉妒过后,便只剩下妥协,这宫里的人,有几人能奢求得到天子全部的爱?
他静静看着她,突然间想,眼前这个跟了自己两年的妃子,今年也不过是二八年华。
也许,她永远都得不到他的喜爱,日后这偌大的后宫,会有更多如她这般年纪的姑娘进来。他也许会对她年少的陪伴心存感激,却不会因为她,就冷落了其他的妃子,他会徘徊在不同的女人的宫里,在与她们肌肤相亲时,忘记这个世上还有一个自年少时就陪伴他的姑娘,正在为自己独守空闺。
他是天子,注定要雨露均沾。
即使他如愿娶到墨姑娘,他也依然不可能专宠她一人。他的心里也许能一直都装着她,可是站在她的立场上,她同淑妃,又能有什么不同?甚至,她会比淑妃还要可怜。淑妃的心里起码还有他,可她呢?
他沉默着将茶水吞下去,没有再说话。
翌日,三更天。
来到关押重犯的牢门前,已经确认了两遍手令的牢头心头的疑虑依然没有消散。三更半夜的,刑部怎会在这个时候突然提审?不过,对方手中拿的的确是刑部尚书萧砚的手令。圣上将这个案子交给刑部全权负责,刑部尚书自然有资格在任何时候提审人犯。
见他动作迟缓,那个身穿刑部官服的矮个子恶狠狠道:“快些,若是误了时辰,我们不好交差。”
牢内光线昏暗,那矮个子又刻意压低脑袋,因此有些看不清模样。但是不知为什么,他总觉得这个人有点眼熟。
来不及多想,牢头听他语气凶神恶煞的,只好加快速度,将挂在牢门上的三重锁给打开了。
沈寒溪虽已沦为阶下囚,但是余威尚在,牢头不敢怠慢,唤道:“沈、沈大人,刑部提审了。”
男子慢吞吞行出来,目光在那两个“刑部差役”的身上落了落,若无其事地收回,不悦的语气:“萧大人提审,可真会挑时辰。”
牢头上前,讪讪道:“沈大人,多有得罪,您包涵。”说着,便示意身后的两个狱卒为他上枷,这是移送犯人必要的流程,可是刑部那个矮小的差役却拦住他们,冷冷道:“不需要这东西。”
牢头自然为难:“这位爷,若是在移送的途中有什么岔子……”
“从此刻起,人犯由我刑部全权负责,何况还有虎贲卫跟着,你怕什么?”
“这……”牢头还要说话,却被他那杀气腾腾的眸子吓退,示意狱卒退下,却又悄悄命令他们跟上,道:“仔细着点儿,别让他们在牢里出了什么事儿。”
在牢里出事,他们吃不了兜着走,出了大牢,这事儿才不归他们管。
众人押着沈寒溪往牢外走,谁也没注意到,落在队尾的一个人,在跟上去前,将手中提着的灯笼,丢在了牢内的稻草上……
那灯笼用得是特制的灯芯,很快,就将灯笼纸烧破,火舌逐步往外侵吞、蔓延。
夏小秋眼角的余光捕捉道那几个跟上来的狱卒、以及寸步不离地跟过来的虎贲军,不由得伸手将头上的官帽往下压了压。他今日这个举动相当冒险。朝中有几个重臣,早就看沈寒溪不顺眼,怎会放过这样大好的机会?包括大理寺卿在内,纷纷上书要求天子抽调十二卫的虎贲来把守诏狱。
天子虽然答应会为他们行方便,却不能堂而皇之地把虎贲军调走。
能不能把人救出去,只能看宋然的计划,和他们的本事了。
途中,那个牢头却越来越困惑,他总觉得,自己好像在哪里见过这个矮个子,又走了两步,他突然福至心灵,认出了他来:“等等!你……你是廷卫司的夏小秋!”
夏小秋暗自在心中道了声倒霉。 锦衣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