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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雁回看着国舅爷与黑幕融为一体。
她知道, 自己不能着急。
重新点上了灯,她这才将地上揉作一团的休书拾起来,小心摊平, 又看了看信中内容。
越看越觉得心中郁结, 可她非要自作自受地一遍接着一遍看下去。
脑中随之浮现的还有国舅爷今夜的所作所为。
毁面, 剃发, 休妻。
雁回重重吐出心中浊气, 她不甘地放下信,脑中千回百转。
这将要被公布于众的画是那么明显, 为何先帝要命人改画。若是为用雁家巩固谢昀之势倒是说的通,可先帝的传位诏书雁回是亲眼见到的, 先帝并不喜谢昀,宁可传位弟弟,也不肯传位给谢昀。
那为何要改画!
时至今日, 雁回可以肯定的是, 先帝或者说连太后都知她心中藏着的人至始至终都是国舅爷而已, 那么先帝改画之举必定对其有利。
到底是什么利,雁回垂下眼眸思索着,案上的烛燃成了拇指大小, 眼见着就要熄灭, 忽而有三声鸟啼。
雁回一惊,她太心急了以至于差点忘记阿君一直是跟着自己的。
果然,她走到窗边,便见恭敬行礼的阿君。
上次她派阿君往雁家递消息便让其留意雁家动向了,这次阿君前来寻她必定是雁家有了动荡。
阿君道:“主子, 雁大将军入了宫。”
雁回心中一窒, 但好歹是硬生生憋住了, 她道:“将木桩破开。”
阿君照做。
一声闷响,阿君一剑划开桎梏住雁回脚步的木桩。雁回当即翻越出去,再看天色,已然有了亮白。
阿君将近日探知的消息一一告知,包括段楚秋寻史老太傅的事,还有太后早就安插在雁家的暗线。
雁回抿唇问:“段楚秋其人在哪?”
阿君道:“已被圣上的人带走。”
这让雁回稍稍安心了些,阿君便问:“主子,现下我们该怎么办?”
“去皇家寺庙。”
雁回知道,太后这些年对自己不薄其缘由也有国舅爷的关系。她在赌,赌这样的太后会在最后救国舅爷一命。
这边雁回带着阿君往皇家寺庙去,那边国舅爷带着星河往了宫里去。他这一路上引了不少人的注视,星河手中还有当时谢昀给他的进出宫闱的令牌,于是进宫也算简单。
国舅爷许久未到宫中,以前倒是爱往宫里跑,现下看着这巍峨的宫城倒生出些感慨来。
看着这天色,估摸着谢昀也无法安眠在养心殿待着,国舅爷便轻车熟路地行至养心殿。
到了养心殿放眼一瞧。
文武百官还跪着呢。
整整齐齐地跪在养心殿外,好不壮观!国舅爷又是一阵感慨,这些人也不知跪了多少日,大抵再跪下去这腿便是要废了,可是固然如此,这些人也强硬着用这种方式逼迫着谢昀低头,让谢昀要了自己和雁回的性命。
“啧。”国舅爷一阵唏嘘,他虽然嘴上从未说过,其实心底还是觉得对不起谢昀的,这么看来自己又成了谢昀的麻烦,就觉得自己忒没用,护不住女人又给外甥徒添烦忧。
他这一唏嘘,倒引得跪得齐齐的大臣的侧目。
众人还在逼谢昀下令彻查国舅爷假死一事,一眨眼就瞧见了真人,顿时表情纷纭,百态众生。
国舅爷与他们遥遥相望只觉无趣,可心里是生不出来任何怨怼的。大梁有群臣如此,比起附庸的小人也算到上是大梁之幸。
他就在众目睽睽之下入了养心殿。
朱公公还未来得及通报,便见国舅爷阔步而来。谢昀睨他一眼,皱起眉喝到:“你们一个两个都是约好来气朕的!”
殿下还跪着一个雁来。
国舅爷一掀前襟跪了下来道:“草民叩见圣上。”
谢昀没吭声了,殿内氛围诡异非常,空气里尽是化不开的沉重。雁来往宫里来,他还能嘲讽几句,国舅爷也跟着来了,倒叫他无法开口了。他知道这二人为何而来,有很大原因是为了自己。
想他身为大梁之主,还要让两个臣子考虑自己。谢昀觉得好笑,冷冷嗤了声。
世道的枷锁就是如此,谢昀其实从一开始便知道雁回和国舅爷不会丢下自己不顾。他紧紧凝着国舅爷,雁回竟放了人来,那么雁回呢?是做好了以身殉葬的准备吗?
他忽感一阵烦躁。
那些让朱公公带去给二人的话,什么择江山,什么大局为重,这一刻让谢昀有些后悔。
国舅爷一拱手:“草民有罪,因心中余孽强掳皇后犯了大罪,恳请圣上治罪。”
谢昀就这般静静地看着他。
国舅爷简单的一句话谢昀便知道他在想什么,国舅爷想以一己之力护住雁回。
便是雁来都忍不住看了国舅爷两眼,那晚在雁家祠堂前,国舅爷每一言字字发自肺腑。
他是雁回的夫君,便是拼了一条性命也要保住雁回,这是他身为夫君的责任。
同样他选择入宫而非远走高飞,是国舅爷身为长辈的责任。
谢昀不知国舅爷在雁家祠堂前许下了什么诺言,只在这一刻忽而明白雁回为什么选择的是国舅爷而非自己了。
他有法子能救二人,便是将先帝的恶果昭告天下,先帝的迫害先帝的拆散哪一桩哪一件不是酿成今日悲剧的祸根。可他不能,他不敢失了君威更不敢失了军、民的心,若蛮夷借大梁动荡之时侵入疆土,他不能置万千的黎明百姓于不顾,更不能让太平盛世毁在自己手里。
但,明明这一切国舅爷也是知情的。
国舅爷若想开脱,战功赫赫的他只要一张嘴便是铁证。
谢昀抿着唇,又将目光移到了雁来身上。
殿下跪着的二人多有狼狈,雁来也是如此,赤膊请罪,这是他身为兄长的责任,更是身为大梁骠骑大将军的责任。
身在其位必谋其职,有多大的能耐担起多大的责任。
“呵。”谢昀心中悲愤,他拿起案边的奏疏往二人身上砸去,他厌烦了日复一日替先帝收拾烂摊子:“滚,都滚!”
若没有先帝,他谢昀不会是如今这副动辄暴怒的模样,若是没有先帝,他谢昀不会忍着心中仇恨与张炬等鼠辈虚与委蛇几载,若是没有先帝他不需要日夜都活在算计之中!
“先帝谥号为‘仁’……”谢昀咬着唇,堂堂七尺男儿眼眶绯红,他心中发酸,喉中一哽,还要说话,被国舅爷厉声打断。
“谢昀!”国舅爷不赞成地看着他。
谢昀看向国舅爷,心中更是寂寥,却也明白了,国舅爷何尝不知,只要将先帝恶行公布于众便能逃于此难,与雁回双宿双飞,不受世道的枷锁限制。
可国舅爷没有。
“舅舅你抢了朕的皇后。”谢昀好笑道:“朕却知晓舅舅是疼朕的,这话朕怎么听着这般好笑呢?可事实便是如此,朕无法辩驳。”
谢昀往后一仰,无力地将全身重心置于椅背上,抬眸看着养心殿中几个柱,上攀附着腾飞于云霭间的金龙。自古以来,帝君乃真龙转世,而他谢昀身为真龙天子,却无遨游天际苍穹的能耐,莫说如此,连想护着的人都护得艰难。
国舅爷看着谢昀这反应,他之前也听雁回提及过,谢昀脉象紊乱,若是急了情绪便不受他自个儿控制。
于是他起身上前,不管谢昀的呵止,一把搭上他的脉搏。
还没摸出个什么名堂,就被谢昀挣脱了钳制。
谢昀喘着气,冷着脸道:“来人,将这乱贼拿下!”
羽林卫得令,行动时甲片相击,‘哐哐哐’的声音从四面八方而来。国舅爷愣了下,倒是没反抗乖乖束手就擒。
他只心疼地看着谢昀,声音喑哑:“你……”
停顿半响却想不到该说些什么。
谢昀不想再看国舅爷,冷声道:“将人收押天牢,没有朕的命令谁也不许探望!”
羽林卫当即要拖着人下去,国舅爷憋了半响抬高嗓子道:“皇后被草民拘在京郊三里外……”
谢昀懒得再听。
等人被压下去,才看向雁来:“你都听见了,还不去救皇后?”
雁来望着他:“圣上!”
谢昀揉着胀痛额角:“这是最好的办法,雁将军,你非要将你妹妹的性命和你雁家满门搭进去才肯罢休吗?”
雁来不卑不亢道:“事已发生,做过的事我雁家该给天下人一个交代!而非心怀愧疚过一生!”
谢昀将雁来看了又看,别有用意地问:“哪怕朕要将你雁家满门抄斩,你也要给天下人一个交代?”
雁来铿锵道:“是。”
这下谢昀眸色彻底暗了下来。
心中有什么坚不可摧的地方被击溃,他忽而开口,像是在问雁来又更像是扪心自问:“若朕做错了事,是否也需要向天下人一个交代?”
一旁朱公公听得心惊,忙去看雁来。
果然,雁来不负众望道:“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他其实并无指责谢昀授意雁回和国舅爷离开的意思,只是单纯依着谢昀的提问给予自己的答案。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
人若做错了事当是做好迎接惩戒的准备,而非一而再再而三地将其隐瞒。
譬如,皇后与国舅爷。
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皇后的白月光另有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