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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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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林间穿堂风呼啸着, 雁回葱白的指尖触上笑脸壳子,冰凉的触感顺着指尖一路蔓延进心底。可纵使耳畔的风如何喧嚣,雁回还是听见自己胸腔内的心跳声,那么剧烈, 震得她耳膜都在轻轻发颤。

  笑脸壳子被掀起一角, 露出掩埋其下的肌肤, 下颌线条流畅锋利。

  雁回心如擂鼓,她知道只要自己再用上那么一分气力, 便可完全窥见面具下的皮相,便能再见那个早已故去的骠骑大将军容颜。

  哐当——

  袖袍不慎带倒石案上唯一立着的葫芦形酒壶, 壶中余下的美酒顺着瓶身倾倒, 将青石桌案上的颜色加深, 染出两团圆形的深色。

  雁回没有停顿亦没有犹豫,故人近在眼前身在咫尺, 她没有放弃的道理。

  然,就在她将要完全掀开笑脸壳子时,手腕覆上一圈温热, 那人不知何时醒了过来, 或者根本没有醉酒。

  他十分知礼数也知疏离, 大手压在她的衣袖上, 隔着那光滑的绸缎握住雁回纤细的手腕。

  “惊宛姑娘。”张三叹息,音色里透着十足的无奈:“你这是作何?”

  林间早秋的风吹得她耳尖冰凉一片,手腕的陌生的触感让雁回瞬间回神, 她下意识往后收手,将自己的手腕从那轻轻的钳制中挣脱出来。

  做完这个动作, 雁回才后知后觉自己的反应太过了。

  本来想以自己好奇恩人长相为由搪塞自己被抓到现行, 可一想到自己方才如碰到洪水猛兽的反应, 雁回便抿唇沉默了,她的唇上而微厚下而微薄,是典型的重情之人。

  张三重新掩好笑脸壳子,又整理了好了凌乱的前襟,这才略仰着头看向雁回。

  雁回垂眸道:“恩人像极了我一个故人。”

  “哦?惊宛姑娘的相识的故人也与在下一般……身有缺陷?”张三音调有些惊讶,许是觉得自己话中有些不妥,又紧接着解释道:“惊宛姑娘莫要介怀,在下并没有其他意思。”

  雁回忍着喉中宛若横着的一根刺带来的酸涩刺痛感,尽可能地保持自己音色平缓无异。

  “不。”雁回沉静道:“我的这位故人走路都是带着风的,行事高调做人亦是张扬。”她顿了顿,声线依旧轻缓柔和:“他落拓不羁,能上九天揽月能下五洋捉鳖。他随意恣肆,策马看尽长安花,春风得意马蹄疾,谈笑凯歌还。”

  “在下……”张三苦笑了下:“听闻惊宛姑娘所言,在下何德何能沾了姑娘故人的影子。在下自幼双腿残缺,姑娘许是思念过重,才错认了人。”

  雁回不言,望着他。

  张三便要寻理由开溜,雁回并不给他这个机会。

  她目光紧紧地锁在张三身上,须臾不离:“张公子。”雁回淡淡道:“你知道我是谁吗?”

  张三不明所以,歪了歪脑袋,却还是顺着雁回的提问继续说了下去,他不是很肯定地问:“惊宛姑娘?”

  “不。”雁回沉声道:“本宫乃当今皇后,中宫之主,一国之后,执掌金册凤印。”

  张三:“……”

  张三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气氛有一瞬的凝滞,待浓稠的尴尬破冰后,张三撑着四轮车两侧扶手,想挣扎着起身行礼。

  “现在……”雁回声音虽轻,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仪:“本宫命你……摘下面具!”

  张三没有立刻去做,他迎上雁回复杂的目光,语气中尽是无奈:“惊宛姑娘……哦不,当是皇后娘娘。皇后娘娘适才所言,草民身上有几分您故人的影子,为何娘娘执意要一探究竟。草民人微言轻,但还是想劝娘娘一句,有时候虚妄的藉慰比失望好太多。”

  “摘。”雁回道。

  “娘娘……”张三拱了拱手,道:“既是皇后娘娘之命,草民莫敢不从。”

  “摘!”雁回喉中一哽,尾音带了点点哭腔。

  她看着,就这么看着张三并未犹豫地伸手摘下面具,随后雁回僵在原地,胸腔里剧烈跳动的心忽然就止住了,一股巨大的负面情绪如潮汐滚滚涌来,溺得她无法顺畅呼吸,喉咙处更像是被一双无情铁手掐住,她一口气全部堵在了心头。

  不是他。

  面具下这人面容陌生,就算拼了命将他五官重塑也难以雕刻成那人模样。

  失望之色在她眸中纵横交错,不该是这样的啊,她如何会认错,她怎会认错。

  大概是雁回面上难掩悲恸,张三忍不住劝慰,将要开口却被她一声喝住,雁回呵止张三的安慰,转身几乎是逃似的离开了后山。她逃得飞快,像是晚一步就会被身后厉鬼索命。

  也因此并未注意不远处的山林间显出一道人影来。

  这人是端端站着的,凝着雁回逃离的方向看了许久,久到星河一连唤他数十声方才回神。

  坐在四轮车上的星河站起身,恭恭敬敬对半山腰上的人行了一礼,随后才道:“主子,星河终于知晓您平日里为何总是要逼着奴学您作风了。”

  国舅爷撤回视线,对上星河的眼轻轻笑了下:“出息了。”

  许是主子难得夸赞自己,星河便如寡妇家的傻儿子般直言道:“奴还瞧见了,主子这笑并非发自真心甚至还带了几分苦涩,就像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清。”

  国舅爷道:“你再多言一句,我便扒了你舌头让你切切实实体验一番哑巴吃黄连。”

  星河:“……”

  国舅爷长长叹了声,跃身而下。修长的手扶起石案上那瓶被雁回碰倒的酒壶,发现其中残了点余酒,便毫不顾及地一饮而尽。

  末了,一抹嘴‘啧啧’两声,说不清是感叹还是什么。

  “上九天揽月下五洋捉鳖,策马看尽长安花,春风得意马蹄疾,谈笑凯歌还。”国舅爷将雁回给予他的评价好好的重复了一遍,从中品砸出来几点意思,面上出现一抹真心实意的笑意,但眼底又有难以消融的晦暗:“这小丫头对我评价倒是高,嗯,也很中肯。没想到啊没想到……”

  他一连说了两声‘没想到’,旁边星河还在待他接着往下说,但那人噤声了。

  确实没想到,雁回对他印象如此好,好到让他又开心又有一丝……难过。

  雁回回至自己房间,她既已经主动向那张三表明了身份便不再打算继续隐瞒下去了。于皇家寺庙杀生是大事,张三虽不是她想的那人,但身份也确实古怪,她还得继续查下去。

  手掌摊开,一封书信呈于掌心。

  雁回拆开谢昀的回信,视线一扫,有些哭笑不得。谢昀的回信上并未写什么内容,而是就着她之前的信函,用朱色的狼毫批奏折一般写了三个大字——朕已阅。

  亏她还担心什么机密暴露特地往后山去,不曾想是这么不痛不痒的三个字。

  雁回将书信放置奁中,她隔着雕花的窗棂看了看外边的天。天蓝晴朗绿植茵茵,只是夹杂在其中的微风有些凉。

  她似是想到了什么,合上了窗转而推开门扉走了出去。

  雁回顺着悠长的回廊穿过寺庙内院,随着她一起进寺庙的几个宫女偶尔唤她姓名,她也权当没听见。走过内院,雁回来到寺庙山门,殿堂外香火气浓郁,殿内左右分塑二金刚力士,殿中有僧人跪于软簟敲着木鱼,一派庄严肃穆。

  她走进殿中,双手合什轻声唤道:“住持大师。”

  那敲着木鱼的僧人便停了下来,皆侧目凝着雁回。有且只有一人依旧闭目手敲木鱼,嘴上道:“心猿意马,茫然若失。”

  因雁回到来而分心的其他僧人顿露出羞愧难当之色。

  “娘娘。”那人并未睁目却清楚来者的身份,待正殿其余人等都退了出去,主持大师才暂时停住了手上的动作:“那人是谁,是什么身份,娘娘就算现在知晓了又有何意义?等到了合适的时机,不等娘娘想方设法去探寻答案自己便能浮出水面。”

  雁回沉默一瞬,在想住持大师到底是高深莫测还是有人提前向他支了招呼。

  住持大师这才睁眼,端端凝着眼前的金像佛身,那佛像之下置着一桶灵签。

  “娘娘若觉得茫然困惑不妨求上天给予启示,我佛慈悲当会为娘娘授道解惑。”

  住持大师言尽于此,雁回便知晓她此番是从他嘴里套不出来任何话了。她也不强求,索性便依了住持大师的话,虔诚地向佛身作揖,将心中的迷茫于心中一一说了。

  说罢,便上前端起签筒轻轻摇晃两下。

  未几,从筒中摇下两根签来。

  这平日里皆是择一根灵签解惑,雁回现在正欲从落在红绸的两根灵签中择其一,身后住持大师却道:“娘娘,这两签都是您的。”

  雁回便将两签交给了住持大师。

  住持大师先看其一,道:“下签。”

  雁回抿唇,面上未兴什么波澜,安静地等着大师解签,便听见大师禅意浓厚的声音幽幽响起:“‘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

  雁回问:“何意?”

  “娘娘关怀之人,身险命忧。”

  雁回一愣,紧着问:“何解?”

  “福祸旦夕皆由女子所起。”

  雁回还想再问得更清楚些,住持大师又看了另一签:“中签。”

  住持大师道:“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雁回垂眸,这院落里的风夹着香火气息蛮横而来,山门中的烛火摇曳但始终□□着,唯一受害的便只有她,风蒲猎猎吹散了她的鬓发也吹得她额角胀痛非常。

  “多谢大师。”雁回道谢决然而去,留下一殿寂静。

  “山门有三,意为‘三解脱门’,即空门、无相门、无作门。”住持大师敲响木鱼,对着朱漆大门外道:“两位施主请进便是,何必帘窥壁听。”

  话音一落,大门一掖便真的出现两人,便是坐在四轮车上的国舅爷以及推着四轮车的星河。

  “你这秃驴讲话当真毫不客气。”国舅爷一点羞愧心也无,骂道:“你知不知晓你这般毫不顾忌揭人短在山下是会挨揍的。”

  住持大师也不介意,将两根灵签放回签筒内,凝了国舅爷一眼:“想必施主是为皇后娘娘来的吧。”

  国舅爷矢口否认:“不是。”

  “‘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皇后这签甚妙。”

  “……”国舅一顿,随即笑开:“确实是好签,帝后同心其利断金,天佑我大梁。”

  住持大师别有用意看他一眼,却不言不语。殿内木鱼敲击声,一声接一声,声声悠长。

  -

  雁回念着今日这签只觉心慌,思来想去便拿过笔墨给谢昀写了第二封信。她在信中直言让谢昀远女色,但没说为何。写下这封信,便交给暗卫,特意嘱咐其让八百里加急给谢昀送去。

  大梁之北,谢昀带领急行军欲提前赶往郦城。就在将要抵达郦城前夜,谢昀收到了来自京都加急送来的密函。

  军队急行数日,眼瞧着便要抵达,谢昀终于舍得休息。便吩咐下去让军队扎营休息三日调整状态,三日后于拂晓前进城。

  主帅帐中,谢昀挑灯看着案牍上的书信。朱公公于一旁垂眉顺眼,因有上回的前车之鉴,这次朱公公再不敢问什么‘娘娘可有担忧’‘娘娘可是忧思圣上’的话。

  果然,聪明如他。

  那厢谢昀读完雁回寄来的信脸色又不好了,甚至还发气般将信函揉做一团,狠狠地往地上掷。

  “她便是这般想朕?”谢昀忆起信上文字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朕就这么昏聩?她当真觉得朕如那卫宣公一般淫纵不检?”

  朱公公不敢搭话,他不知皇后娘娘在信中到底写了什么,更不敢替其好言。

  “朱颐!”谢昀手指在空中点了点,指着地上那团纸:“朕便让你瞧瞧,朕这皇后有多离谱!”

  朱公公答“喏”,小步上前拾起地上的废纸,小心理平理顺,这才放眼看内容:

  谨呈者:

  日前曾奉一函,谅已先尘左右。圣上御驾亲征乃大梁之福,望圣上远离女色切莫因小失大。

  回叩禀。

  朱公公:“……”

  谢昀气笑了,啜饮一口凉水压了压腹中火气:“皇后曾大言不惭真心待朕,你瞧瞧,这信中可有一句关怀?”

  朱公公不敢置声,唯一能做的大抵便是屏住呼吸,脑中千回百转想得尽是如何才能不引火烧身。

  可他又不敢放任谢昀独自怄气,想了想道:“万岁爷,皇后娘娘心中还是有您的,如若不然也不会特地八百里加急送来这封信函。”

  谢昀瞪着他。

  朱公公垂首,自己都觉得自己这番话太牵强。

  谢昀眯了眯眼道:“依你所言,她这是忧心朕的身边有第二个兰贵妃?”

  见谢昀似乎听进去半分,朱公公趁热打铁道:“指不定娘娘便是这个意思,到底圣上才是皇后娘娘的夫君,圣上与旁的女子亲热,娘娘心底多少是难过的。”

  谢昀蹙眉思忖半天,又气道:“若真是这样,她便不会日夜睹画思人,她在意的是朕这张脸,若非如此,当日采选她便不会尽选些貌美的女子送进宫来!”

  谢昀越说越气,大掌捏着杯盏铮铮作响,音调里颇有咬牙切齿的意思:“朕只不过是舅舅的替身,宠幸谁与谁人亲近,她都是不在意的。朕在她心中估摸就是龌龊不堪的,比不得她心尖上那宛若皎洁月光的人。她将朕想得这般低劣,指不定舅舅在她心中就越光风霁月。”

  朱公公干巴巴道:“怎会,万岁爷风姿哪比国舅……哪会比那人差,圣上是真龙天子,是旁人遥不可及的仰望。”

  谢昀的心情并未因朱公公这两句劝慰而有好转,他起身一把掀开帐帘,晚风扑了他一脸,他现下只着了件单薄的锦衣,铁甲整齐地架在檀木衣架之上,风吹鼓了他的袖袍。

  朱公公赶紧取了件外衣披在谢昀肩头:“圣上要去哪儿?”

  “朕去吹吹风!”

  说罢便沉着脸走出营帐,顺着山路而上,一路上踏碎不少小花。朱公公亦步亦趋地跟着,随着谢昀到了营帐旁高山的半腰,那有一处似看台的崖,驻足在此可眺望山脚连绵的营帐亦可看远处影影绰绰的郦城。

  “这郦城是个好地方。”谢昀幽幽道:“朕将这封地给了郦王,也不算亏待他。”

  朱公公答是。

  帐中密不透风,谢昀本意是出来受点风吹让自己那莫名烦躁的心情冷下来的,可这风越吹越让他混沌,不知为何,他很想问问雁回,舅舅在她心中是何模样,到底是不是他想的那般亮若曙光皎若明月。

  不知过了多久,夜空的薄云缠上了那轮月亮,像是泼了一盆脏水盖住了其风华,谢昀的心情这才好受了点。

  “回营!”谢昀道。

  他将将转过身便见远处一道人影于茂密的林间一闪而过,谢昀并非常年习武之人,他都能察觉这身影只不肖说朱公公也发现了。

  朱公公愣了下,不知那身影是什么来头,他是想留在谢昀身旁护驾的。但谢昀递了他一个眼神,示意他追去看看。

  朱公公有些犹豫。

  “去。”谢昀蹙眉:“朕没你想的这么弱。”

  谢昀话都这么说了,朱公公不敢不从,便飞身追了上去。谢昀便在原地候着,大概半柱香的时间,就有不小的动静由远及近。

  谢昀戒备,犀利的目光准确于阴影处觅得动静来源,不多时,便有二人破开黑幕迎面走来,看清来人后他轻吐一口浊气。

  朱公公带着一名女子走近。

  方才于林中狂奔的便是这名女子,朱公公赶去时她正被几只豺狼追赶,身上的衣裳有几处被林间粗粝的树皮挂破,连带裸露的几寸肌肤都划破出了血痕,面上亦是狼狈不堪,鬓发散了几簇下来遮住了半张面容。

  女子并不知谢昀身份,自称自己是居于这山野,白日里赶集回来捱了些时间,那些山中野兽大抵也觉得她孤身一女子手中又无武器好欺负,便盯上了她。

  为感念二人的救命之恩,女子便热情邀请谢昀主仆于自己家中作客。

  谢昀久久凝着她,没把她的热情当回事,乡间女子大多淳朴不比城里的各娇小姐,没习得太多礼仪自然开放些。

  “不必。”谢昀漠然道:“你那小庙还供不起我这尊大佛。”

  朱公公呛了下。

  那女子却不依,蛮横道:“我确实眼拙,瞧不出阁下是哪路神仙。不然这位神仙做做善事大发慈悲直接告诉我你的身份,也好让我死了报恩的心。”

  谢昀嗤了声,挑眉示意朱公公隆重介绍自己。

  朱公公清了清嗓子道:“姑娘有所不知,你面前这位气度不凡的公子正是当今天子!还不磕头行礼?”

  女子一愣。

  谢昀便要离去,擦身而过时余光瞥了女子一眼,忽而顿住。

  大抵是自报了家门,女子单纯就直接信了。回忆自己方才的无礼眼眸中竟有一两分后怕,而面上也浮起了怯懦之意。

  就是这抹怯懦让谢昀倍感熟悉,他忽得想到了雁回,雁回曾也流露过这样的怯懦,在兰贵妃对圣旨蒙尘不依不饶的时候,也在那鸟儿啄伤兰贵妃被自己罚禁足时,还有以前他专宠兰贵妃时,雁回面上这样的怯懦十分常见。

  以前他恨极了雁回作为中宫之主母仪天下的皇后身上的这股怯懦之情,到后来才知这都是她不想惹事的伪装,以及现在她毫不顾忌的怼怒。

  自此,谢昀才恍然发觉,还是怯懦的雁回看着顺眼多了。

  女子再不敢邀谢昀去往家中,见谢昀就要离开,慌忙叩首磕了个头:“圣上,民女可否留于您的身边,以报圣上救命之恩!”

  谢昀半转身看着地上伏身磕头的人,当时雁回为了嫁进天家磋磨了自己棱角变得圆润,而现在这人也为了攀附自己说些冠冕堂皇的借口来。

  谢昀问:“姓名。”

  大抵是承不住天子威压,女子嗓音都是哆嗦的:“民女……民女名阿回。”

  谢昀蹙眉,觉得世上事真说不清,还当真是无巧不成书。

  “朱颐。”谢昀冷声道:“查她来历,若清白便把她带回营中。”

  朱公公一惊,踌躇道:“圣上,皇后娘娘……”

  谢昀瞪他:“又如何?朕已离宫出征还要听她教朕为君之道?”

  朱公公忙垂首敛眸道:“老奴不敢。”

  待谢昀先一步下山,朱公公凝睇天子背影陷入沉思,他总觉得皇后不会无缘无故书写这一封信来,而又好巧不巧真的夜遇了陌生女子。

  思来想去,朱公公连夜书信一封偷偷寄回了京。

  -

  秋季是真的来了,皇家寺庙里的有些树木顶端的叶子便开始枯黄。

  雁回没再隐瞒身份,但太后久病不愈压根分不出精力来指责雁回做这与身份不符的事。

  雁回下旨让陆安来寺庙替太后诊治,又用上了各类好药,但太后病情仍旧每况愈下。

  陆安向雁回禀报,太后这是有心病,心病还须心药医,太后忧思圣上,这解铃还须系铃人。

  这段时日,太后身边伺候的也都不眠不休照顾了数日,雁回便让她们下去休息几日,自己衣不解带地亲自照顾太后。

  太后夜里会反复发热,雁回便于太后房中守着她。

  是夜,窗外寂静无声。

  雁回服伺太后用药,待太后睡去自己便坐于桌前打盹。她刚阖上眼便被床榻边的动静惊醒,雁回连忙踱步去塌边,撩开帘子见太后浑身是汗,手在半空中胡乱挥着。

  雁回覆手上去,只觉太后手心冰凉,连带着冻得雁回浑身发凉。

  太后手劲极大,狠狠地抓着雁回的手,那指甲嵌进雁回肌肤中留下一串骇人的圆弧印记,细看之下有几处还被抓破了皮浸出点点血珠。

  雁回另一空出来的手替太后掖好被角,又往太后额前探了探,随后松了一口气。

  好在太后今夜并未发热,但似乎被梦魇住了,她睡的很不安稳,双唇翕动似乎再说梦话。

  雁回慢慢倾身向前,想听太后到底说了什么,也好对症下药早日医治好太后这心病。

  “昀儿,昀儿!”太后唤着。

  雁回了然又有些无奈,谢昀出征在外,算着时间应当是刚抵拢郦城,这般算起来,谢昀归京还遥遥无期。

  “母后。”雁回轻声宽慰道:“圣上洪福齐天,且有数位大内高手保护不会有事的。”

  “昀儿,快逃!”太后并没有听进雁回的宽慰,声音带着命悬一线的紧迫:“母后护不住你,快逃!”

  雁回抚着太后跌宕起伏的胸口:“圣上乃一国之尊,无人敢伤圣上。儿臣日日为圣上祈福请菩萨庇佑请列祖列宗庇佑,圣上和大梁必定无碍!”

  话音刚落,太后倏地睁眼,瞪着雁回。

  雁回从未见太后对自己有过这般怨恨的眼神,心中一惊,正要说话,太后先怒道:“列祖列宗如何庇佑我儿!巴不得我儿死首当其冲便是先帝!”

  雁回一怔。

  太后又道:“我儿将先帝每一言奉为圭臬,他竟这般算计我儿,算计沈家!”

  太后母家便是沈氏。

  雁回一时分不清太后是尚在梦中还是已然清醒,恍然间,手心一痛。太后双手都握住了她的手,双目不算清明却带着浓浓的怨恨:“我看见了,我看见我儿满身鲜血,你快去救他!”

  “母后!”雁回声音也高了几分:“你说的先帝想圣上……”隐去不能说的话,雁回问道:“是怎么回事?”

  太后冷冷一笑:“先帝谥号为‘仁’,他所作所为哪点配的上这仁字!帝王之道,呵!他当年想传位之人根本不是我儿,我儿这皇位是靠自己抢来的。”

  哪怕先帝已故,太后这话依旧是大不敬。雁回费力挣脱太后的钳制,她掩住太后的唇止住太后的胡言乱语,等到太后渐渐静下来,瞳孔之中少了几分怨怼时,雁回仍不敢掉以轻心:“母后,慎言!”

  “雁回。”太后重新握住她的手,双眸绯红:“是我对不住你,是我对不住乐鱼。但算是我求你,求你看在这些年我待你不错的份上,救救谢昀,我看见他浑身插满了刀子,他浑身是血在唤‘母后,我好痛’。”

  知太后仍旧未清醒,雁回无奈,又要好生相劝时,窗外传来三声鸟啼。这是她与暗卫之间的暗号,眼下太后神志不清,雁回只好以下犯上一掌劈晕了太后。

  她将太后的手放进被褥之中,又将银钩里挽着的床帷放下来。

  “出来吧。”

  雁回回到桌边坐好,暗卫从窗棂跳跃,双手恭敬地捧来一封信。信函上写着‘皇后亲启’,字迹并非是谢昀的。

  暗卫道:“朱颐寄来的。”

  雁回按下心中情绪,拆开这封从郦城而来的信。

  太后方才的话沉甸甸地压在她心头,还有那日在山门求得的下签解语更是沉重如山。无数疑惑茫然和担忧与手中这信带来的观感纠缠在一起,一双字眼赫然浮现在她眼前——遭了!

  住持大师道:娘娘关怀之人,身险命忧,福祸旦夕皆由女子所起。

  太后道:他浑身插满了刀子,他浑身是血在唤‘母后,我好痛’。

  信中道:圣上一意孤行收留了一名来路蹊跷的女子。

  雁回脸色一沉。

  暗卫想问什么,雁回无力地摆了摆手:“下去。”

  暗卫应下。

  雁回在屋里枯坐一夜,蜡炬燃成灰她整个人被黑暗掩盖,直到苍穹第一道晨曦破空,雁回才推开门扉,从屋内走了出去。

  廊下一处不起眼处,层层叠叠枝丫堪堪遮住隐于其后的人影。国舅终于见到雁回从房中走出,他微微松了口气,但身后星河却道:“奴瞧着皇后娘娘脸色甚是难看。”

  国舅道:“我瞧见了。”

  星河又道:“丑时,有一男子翻窗跃入。”

  国舅道:“我瞧见了。”

  星河猜道:“许是宫里传了什么不好的消息。”

  国舅道:“我猜到了。”

  星河总结道:“皇后娘娘现下一定很难过。”

  国舅收回了视线,这才问:“我那皇帝外甥如何了?”

  星河如实道:“已抵达郦城,圣上……”顿了一顿,又接着道:“圣上身边跟了一女子。”

  国舅蹙眉。

  星河恍然大悟:“主子,奴知道了。皇后娘娘定是收到了这消息,这才心中难过。”

  国舅‘啊’了声,音调里辨不出什么情绪:“这样……”

  说完垂首笑了下:“我这外甥媳妇在某些方面心眼确实小,不过也无口厚非,毕竟她……”

  毕竟雁回情根深种,爱谢昀入骨血中,纵使性子再大气也难以笑着与旁人分享所爱。

  “我有时候啊,”国舅浅浅叹息:“还挺羡慕谢昀那臭小子。”

  国舅爷这般想着念着,又见雁回换了身从简的装束推门而出,火急火燎地离开后院。

  国舅爷当下便意识不妙,吩咐星河:“跟上去。”

  星河却没有照做,他眺望着雁回走出后院,看雁回这架势是要离开皇家寺庙,星河不赞同道:“主子,不可。圣上本就疑心您,上回您离开寺庙已然不妥,若再让圣上知晓您二度离开,恐惹灾祸。”

  国舅道:“跟上。”

  星河便跪下来:“主子!”

  国舅爷“啧”了声,有了发怒的征兆道:“谢昀那狗崽子疑心他亲舅舅,我不与他计较。这五年间我便自愿拘于这一破庙,他若仍疑心我,他就是不长眼欠收拾!跟他老子一个模样!”

  “诚如主子所言,圣上疑心您,您用五年的时间来证明,何必在最后的节骨眼上功亏一篑!”

  “放狗屁。”国舅爷气道:“雁回那丫头若出了什么事,我如何交代?”

  星河倔强道:“主子,若皇后娘娘是要离京往郦城去呢?届时您还会跟着皇后娘娘吗?”

  “废话。”国舅爷从四轮车上站起身,他忍了一脚踹上星河的冲动,道:“她若真的往郦城去,我便更要跟着了。”

  “可主子……”星河攥住国舅爷裤腿:“您用什么身份与皇后娘娘随行呢?”

  “别拽着我,信不信我今天揍你。”国舅爷扒拉开星河,见星河双眸通红,他心里亦知晓星河忠心,终是把敲晕星河的念头打消了:“我那‘张三’的身份就有这么拿不出手吗?”

  “是主子!……”星河梗着脖子:“是主子亲自让皇后娘娘死了心,张三这身份又凭什么有资格与娘娘随行。”

  国舅霎时像被泼了一盆凉水,愣在了原地。

  ※※※※※※※※※※※※※※※※※※※※

  谢昀:雁回说我是好色之徒,她对我的评价太太太太低了叭

  国舅:雁回说我意气风华,她对我的评价哈哈哈哈哈哈

  雁回:火葬场已为二人开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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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没错,两个男人都要去火葬场走一遭!是涅槃重生还是直接烧成了灰,全靠个人能耐。【我被自己的设定惊了,这也太带感了吧不要脸.JPG

  字数好多,不想检查错别字了,呜呜呜,我太懒了,各位小天使将就一下,爱你们么么哒。 皇后的白月光另有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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