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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人生赢家’,不过是男人编来哄女人的蠢话罢了!”
——程旷
距离十月,其实已经不足两个月了。
一出绿能集团的大门,程旷几人便订了机票,要连夜赶回去,为进沙漠找水做准备。
陆晋跟在程旷身后,叫住她。
站在冰冷豪华的大厦门口,在城市夜空变幻的霓虹下,两人一时竟不知如何开口。
程旷看着陆晋,心里五味杂陈。
他在关键时候背叛了她,当众揭穿他们苦苦隐瞒的真相,但同时,他的行为又帮了他们,让岳川的死讯成为最坚强有力的助力,在最后关头为他们扳回了一局。
所以,她应该是感谢他多过于怨怪吧。
而陆晋看着程旷,心里也觉得空落落的没有着落。
就这样结束了吗?
她回她的沙漠,去继续未完的梦想,而他在北京继续百无聊赖地为生计奔波?
他们就这样戛然而止了吗?
八月的夜晚带着湿润和汗水的咸味,令人恍惚。
不知何处飘来缥缈的歌声,袅袅女声如泣如诉:“Areyoutheone…”
陆晋突然将手搭在程旷的肩头,凑到她耳边说:“别忘了买我的机票。”
程旷一震——他这是?
“怎么?怕我跟着去?”陆晋用手指弹了弹相机,“你们找到水源的历史性时刻,难道不需要一个Goodphotographer(优秀的摄影师)在一旁记录吗?”
“我们请不起你。”程旷眼睛亮闪闪地看着陆晋,嘴里却不肯松动分毫。
“Volunteer(志愿者)!”他揽住程旷的肩头,推着她往前走。
程旷却肩膀一闪,将他的手从肩头上让过。
陆晋错愕地面色一僵。
程旷却回头对他得意地露齿一笑:“机场见!”
她的笑容像夜晚的光亮,将一切阴霾与黑暗都驱散了,消散了。
临上飞机的最后一刻,丁克还在低声讲电话,直到空姐来催促他才不得不关机。
整个飞行过程,他都显得心事重重。
这次北京之行太过匆忙,丁克没能抽出时间与素素见面。
女孩很失望,在电话里哭了。
丁克笨拙地安慰了很久,素素恳请他晚一天回去,好歹让两个人真正见上一面,也好过只在网络上,隔了千山万水、重重沙海纸上谈兵。
丁克思来想去,拒绝了素素的请求。
尽管大家都认为,丁克就算晚一天回去,也并无大碍。
可是一向温和好脾气的丁克却固执如牛。他说,成败在此一举,他们本来就是要和时间赛跑,他又怎么能在最关键的时候掉链子?
第二天,回基地的大巴车上,陆晋看见丁克的眼圈都是红的,想必是难过得一夜未眠。
果然,施一源偷偷告诉陆晋,素素在电话里发了很大的脾气,她对丁克很失望,让丁克从此不要再联系她了。
是啊,本来两人相聚千里,无法见面也就算了,现在到了同一座城市,呼吸着同一片天空下的空气,却还是不能见面,作为女孩子的素素,当然认为丁克毫无诚意。
而丁克呢?
他的青春已经种进那片黄沙之中,长成了如盖的绿荫,又如何能为刚刚萌芽的恋情就随意浪费呢?
即便这个女孩子是他网恋了无数次之中最接近成功的一个。
他红着眼,看着窗外流动的黄色沙丘,看着它们无声无息地埋葬了他青涩的恋情。
与此同时,北京市公安局接待室里,气氛有些紧张。
岳彤跟在律师后面,跨进了那道她需要鼓足无数勇气才敢迈进的大门。
她紧紧地拽着香奈儿链条包,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白。
年轻的女律师用目光鼓励她,示意她主动开口。
岳彤嘴唇微微颤着,开合了好几次,才对接待她的民警说道:“我,我要揭发这些人,合谋害死了我爸爸!他们必须为我爸爸的死付出代价!”
女律师显然早就和民警沟通过了,直接掏出文件袋:“老徐,这些是你要的报案材料。这位岳小姐的父亲是我国著名地质学家岳川,他的失踪和死亡有很多疑点。至少目前,我们搜集到的一些表面证据能证明他的死亡是受到了很多人的协助和支持的。这严重违反了我国刑法,希望警方能够为我的当事人查明真相,让这些人为岳川教授的死担负起责任,接受法律的制裁。”
负责接待的民警老徐,立即接过女律师递过来的文件夹看了起来。
看完资料,他立即从桌前站了起来:“放心吧,材料符合规定,我马上把案子转给我们刑侦大队直接受理。”
回到基地的第二天,程旷他们正要召开进沙漠找水的动员会,没想到裘胜突然出现了。
他的伤口刚刚愈合,整个人胖了一圈,显然休养得很是滋润。
当程旷通知留守基地的黄工程师后续计划时,裘胜便也知道了这个消息。
本来正在西安家中休养的他,当即便赶了回来。
“你不是说,恨不得再也不回来了吗?”娄云没好气地看着他被滋养得白了两个色号的脸,那些被沙漠烈日晒起的褶子都平顺了很多。
裘胜还是那副老兵油子的腔调:“哟,我这不是怕你们想我吗?”
“就你这德行,眼不见心不烦。”娄云呛道。
“进沙漠没有我,你们能保证活着走出来?”裘胜自负地昂着下巴。
“有我呢,怕什么?”程旷立即接口。
“怕的就是你不靠谱!有你在,基地怎么起火的?”裘胜斜睨了程旷一眼。
程旷立即像霜打的茄子,一张脸涨得紫红——大火烧起时,她正和陆晋意乱情迷。
这是她的奇耻大辱。
陆晋却冲着她笑得云淡风轻,好像这些都和他毫无关系。
程旷瞪他一眼,大步向会议室走去。
会议室里坐着剩下的最后三十几号人。
程旷把他们到总部汇报工作的情况一一告诉了大家,然后正色道:“我们已经没有退路,要么把基地拱手让出,终结后续计划,要么铤而走险,最后赌一把大的。”
在座的每个人都很清楚,她说的铤而走险是什么意思。
八月是进沙漠最糟糕的季节。
在塔克拉玛干沙漠,每年的十月下旬到十一月中旬,是沙漠最风平浪静的时候,沙尘暴发生频率较低,气温适宜,不用冒着酷暑和极寒行进。往年地质队都抓紧这一个月的时间,深入沙漠寻找水源地。
然而,此时正值八月,正是风季,沙尘暴戾无常,白天有猖獗的酷暑,夜晚又有临近秋天的低温,昼夜温差高达三十多度。这样的天气,如果准备不够充分,补给不够,就很容易有去无回。
普通的旅行者或者探险队想要穿越塔克拉玛干沙漠,都是选由南向北的路线,顺着和田河奔流的方向前进,遇到枯水期,便可驱车于干涸的河床前,较为安全。然而,这次进沙漠寻找最后一处水源地,情况要复杂得多。
他们得重复去年五月岳川带队走过的路线,那是岳川认为最有可能找到水源地的路线。
那条路是由西向东,横着穿越沙漠,路线特别漫长,而且要经过无数寸草不生、毫无生命迹象的死亡地带。
这条路线,处处都是陷阱,流动的沙丘不断改变着位置,也许睡一觉人就已经被埋在了沙丘下。
由于整条路线位于无人区,因此也不可能在路上配备补给小队,只能靠骆驼一次性带足装备和食物。
“程旷,这实在太冒险了!比去年进去那一趟还要危险。遇到沙尘暴的概率很大,体能不过关的,高温就能直接送命,没有补给,带再多食物和水也无法保证能维持到你们走出沙漠。”黄工程师反对说,“而且,我们的骆驼不够!这是去送命,不是去找水。”
“老黄,俗话说富贵险中求。”裘胜大大咧咧地插嘴。
“放屁的富贵!你这是去找死!”一向温文尔雅的黄工程师爆了粗口,眉头蹙得更紧,简直能打个蝴蝶结了。
“这次去找水,采取自愿原则吧。”程旷认真地说道,“危险系数确实高于以往,所以我不强求地质队的人都去。找水仪一共三台,只要有六名以上的队员自愿参加,我们就能成行。”
“六个人进沙漠太危险!人数太少。”黄工程师又提出反对意见。
程旷却说:“这次是把脑袋系在裤腰带上拿命拼,有家人和牵挂的,不适合进去。”
“我同意,看大家自愿吧!绝不能有一点勉强!”娄云率先说,“先算我一个吧。我没有牵挂,我的牵挂都在这里了。”
“你们都知道我失恋了!”丁克微红着脸,“所以,如果不去为基地做最后一点努力,我的恋情也白失了!”
接着施一源也表示,他有好几次进沙漠的经验,跟着去不用人照顾。而且,看天气判断沙尘暴和预估天气情况,没有人比他更厉害。
“为了确保你们都能活着回来,我得去。”裘胜把指关节掰得咯嘣响。
有三名跟了岳川很久的地质队员小王、小李和老周,另外还有两个留下来养骆驼的牧民也自愿跟去。
一个是艾尔肯的爷爷伊利亚,一个是艾尔肯十八岁的哥哥库尔班。他们生在沙漠,长在沙漠,对骆驼、对沙漠都再熟悉不过。他们希望基地能够保住,这样他们就还能在这绿洲深处自由生活。
“总得有人去管骆驼嘛。”六十五岁的伊利亚摸着胡子笑眯眯地说,就好像他不是要去赶赴一场可怕的探险之旅,而只是去放牧一般轻松。
“我带队。陆晋他也一起去,拍照记录。”程旷最后说道。
她的话一说完,大家都笑了。
基地和陆晋最没关系,可是陆晋和程旷的关系,长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来。
他是不放心程旷吧?娄云用手肘顶了程旷一拐子。
程旷厚着脸皮不承认:“严肃点儿,人家陆同志是去工作的。嗯,他这次是以我们作为拍摄主题。”
“是以你作为拍摄主题吧!”施一源立即接话。
丁克又有些眼圈发红——他羡慕陆晋与程旷的感情开花,而他的爱情玫瑰已经凋谢了。
陆晋见状,默默将手搭在丁克的肩上以示安慰。
定好了进沙漠的人选,接下来便是紧锣密鼓的筹备工作。
基地年轻健壮的骆驼剩得不多,能够负重穿越死亡地带的更是难选,伊利亚好不容易凑出了十六头骆驼。
黄工体弱,不能远行,这次坐镇基地,把筹备工作揽在身上,事无巨细地安排妥当。
小到针头线脑,大到通信设备、食物烹制,他都亲力亲为,生怕什么地方出纰漏。
然而——意外总是来得很快。
返回基地的第四天,当最后一抹朝霞刚升起来的时候,程旷接到了胖子股东偷偷打到办公室的电话。
岳彤把他们给告了!
陆晋交给岳彤的录音和遗书,都成为证据。
现在警方已经介入调查,按照中国法律,协助他人自杀,隐瞒死讯,是要负刑事责任的,至少要判三到十年的有期徒刑。
而这次牵涉十几个人的共同犯罪,死者又是名动一时的科学家,涉及价值几十亿美金的项目,警方特别重视,已经派刑警到基地来传讯,要带他们回北京接受审讯。
最可怕的是,岳彤认为岳川的死因存疑,程旷他们不是协助自杀,而是谋杀!
昨天,集团已经收到了警方发的协查通报。
“看在我们俩都是发烧友,你还让给我R10的份儿上,我私下知会你一声,也算还了你人情。你们如果要进沙漠,就得赶紧,否则警察来了,你们就什么也别想做了。”胖子股东好心提醒。
程旷在电话里拼命道谢,挂了电话,一颗心却像被灌了铅,直往下沉。
岳彤!她在心里撕咬着这个名字。
程旷立即把去年见证了岳川死亡的人都召集到一起,把警方已经立案,很快要来带他们回北京调查的事如实告诉了大家。
众人都沉默了,过了好一会儿,施一源甩了甩小分头,语气不善地说:“看来,岳教授真是了解自己的女儿。当初让我们瞒着她是对的,果然是个不讲道理的女人。”
“她大概是气愤老岳把她当外人,生死这种大事都不告诉她这个女儿。所以,即便她爸爸死了,她也还是想要和他对着干!”娄云却表示理解,她认识岳川几十年了,对他们父女的关系最清楚。
“嗯,岳彤从头到尾都觉得是‘绿饵计划’夺走了她的父亲,她一定很想要做个终结者。”黄工程师叹气。
“再讨论岳彤告发我们的出发点已经没有意义了,估计警察就这两天会派人来提审我们。如果你们有谁想留下来配合警方调查,我不反对。积极配合警方,应该会对后续法院的判决起到一些好的影响吧。”程旷冷静地问。
“警察一来,进沙漠找水的计划就得搁浅吧?”丁克问。
“肯定啊!”娄云叹口气说道,“这次时间本就不够,再去北京耽搁一下,或者直接就蹲牢里了。还找什么水源地啊。”
“那就不去!”裘胜拍了一下桌子,“岳彤这死丫头就是想用这招拖垮我们。只要我们被警方牵制住,就不可能再去找水了,合同一到期,基地就会被集团收回,后续计划必然泡汤!”
“可是,如果我们不配合调查,会不会被多判几年啊?”丁克忧心忡忡地问。
“这就不知道了。怎么?你怕了?”施一源斜睨了他一眼。
“怕!”丁克酒窝一闪,坦然道,“但是怕也得硬着头皮上!否则我们以前的坚持和牺牲,都变成了笑话。”
连一向循规蹈矩的丁克也敢做出这样的决定,这次要进沙漠的几个人也都毫不犹豫地表示,趁着警方还没到,先进沙漠再说。
只要进了沙漠,通信就会彻底失联,警察只能束手无策。
不知者无罪,他们也就不算阻碍警方调查了吧。
事出突然,谁也不知道警察什么时候会赶到,所以大家一致同意,明天一早就出发。
黄工程师心急如焚,除了骆驼已经勉强凑齐,大量物资还没来得及采买。
伊利亚和库尔班不得不立刻准备一路上骆驼需要的草料。
胖师傅更是忙得脚不沾地,带着会做饭的牧民大婶们连夜赶制各种肉干、馕饼,又将现有的水果、柑橘、蔬菜干、果脯抽了真空密封起来。
他几乎把基地所有方便保存的食物都翻了出来。
穿越无人区,开车虽然更舒适,可是汽油的补给是个无法解决的问题。
这一趟七百公里的沙漠路线,注定是一场漫长而艰难的旅程,骆驼所能携带的食物和水非常有限。
尤其是水。
程旷和地质队的三名研究员在地图上标注出了一路可能会遇到的水源地,顺便圈出露出地表的那些,得靠它们来补充一路上的损耗了。
然而沙漠里的水源地,却是不断迁徙的,去年的地下泉眼,也许今年就已经被黄沙覆盖。
因此,沿途寻找补充水源地,也就染上了赌博的色彩。
在最严酷的夏日进沙漠,在最短的时间里找水源,都是一场豪赌。
人的一生真正能够冒险的时候并不多。
对于多数都市人来说,买股票和买房子,就是人生最刺激的赌博。
可是,对于明天就要深入死亡地带的程旷他们来说,押上赌博台面的是生命。
晚饭前,程旷拿了把推子,挨个把所有人的头发剃成了寸头。
她剃头的手法很娴熟,那是在自己的脑袋上操练过无数次的技巧。
沙漠里没有水,两个月不能洗头,那种瘙痒到无法入眠的滋味她再清楚不过。她不希望到时候有人妄图浪费珍贵的水来洗头。
连一向讲究的娄云,也被程旷把齐耳的鬈发给剃短了。
灰白发丝纷纷扬扬飞落,看着镜子里短得堪堪遮住头皮的短发,娄云直叹气道:“得了,被警察抓到,可以直接蹲监狱了,连头都不用剃了。”
“别担心,我保证,等你从沙漠回来,又可以烫新发型了。”
最后一个轮到陆晋。
电动推子在他的头皮上刮过,断发落在脸上酥酥麻麻,像无数轻柔的吻。
程旷的呼吸吐在他的头顶上,暖暖的,有种特别的温柔与郑重。
这是她宣告决心的一种方式吧。
即便忙得不可开交,胖师傅仍然满头大汗地端出了非常丰盛的晚餐——手抓羊肉饭。
细细的胡萝卜丝、葡萄干、洋葱、羊肉丁用羊油搅拌了,下锅爆炒,再用羊肉汤大火熬出浓郁的汤汁,就着汤汁放入大米,上笼蒸透。
色彩鲜艳的手抓饭端上桌的时候,香味浓郁得让人直想吞掉舌头。
胖师傅扇着围裙,满脸油光地坐在一旁,一脸慈祥地看程旷他们狼吞虎咽。
“慢慢吃,接下来就要吃苦头了。”胖师傅叹气,“多吃点,吃饱了明天好上路。”
施一源嘴里的一口米饭直接喷了裘胜一脸。
“胖子,没见过比你更会说话的人了。”他摇着头,把勺子往盘子上一敲,发出“当”的一声,“怎么感觉这是给我们做的断头饭啊?”
“是有点最后的晚餐的意思。”丁克嘴里塞着饭,含混着说。
“我这不是想提前慰劳你们一下,也算给你们饯个行。”胖师傅有点不好意思地解释。
“胖师傅,别理他们,得了便宜还卖乖。接下来两个月只能啃干饼子了,到时候他们一定会怀念您做的这顿饭的。”程旷大大咧咧地挥挥手,示意他别介意。
“那不至于。我给你们做了炒米,到时候用一点点开水泡软了吃,又饱肚子又不干喉咙。”胖师傅笑眯眯地说。
众人立即欢呼,直夸胖师傅贴心。
胖师傅嘿嘿笑着,没敢告诉大家,这是因为做馕的面粉不够了,临时想出来的主意。
这晚有太多人来与他们话别,话里的叮嘱与担忧把本就浓黑的夜色染得更加深邃。
好在基地人都有沙漠敞阔的气质,并没有人说丧气话。
大家都一心向往着,找到水源后,绿能集团兑现承诺,甚至有人开始张罗着联系曾经认识的律师,咨询程旷他们隐瞒岳川死讯会带来的后果,希望可以找个出色的律师团队来为他们辩护。
这些年,见惯了地质队进沙漠寻找水源地,若不是因为八月是进沙漠的魔鬼时间,他们压根不会担心。
再说程旷、裘胜和伊利亚经验十分丰富。
饭后,各人回房收拾私人用品,早早洗漱休息。
陆晋洗完澡以后,去了程旷的房间。
从北京归来,他们还没找到一个单独相处的时机。但有些话此刻不说,接下来也许就没有机会说了。
这还是他第一次进程旷的房间,尽管她就住在他的隔壁。
大概这也是最后一次了。
即便顺利回来,他也有他的路要走。他们终究是会在各自坚持的道路上稳步前行,绝不回头。
程旷的房间并不如他所想象的那般乱糟糟,反而井井有条。基地所有房间里的陈设都是一样的,程旷的房间也中规中矩,只是靠窗的位置用绳子倒吊着一大束黄灿灿不知道是什么植物的刺条子,把房间照得温暖起来。
除了床头挂着一部BO的蓝牙音响,整个房间看不出一点程旷的影子。
“看够了吗?”程旷耸耸肩,坐在床上。
“嗯,不像你的风格。”陆晋说。
“我的风格是怎么样的?”她问。
“狂放、嚣张、应该到处贴着透出死亡气息的重金属乐队的海报。”陆晋搬了把椅子,坐到程旷对面。
“我又不是十五岁的叛逆少女!”程旷大笑。
“所以,你这房间出乎意料,有点乏味。”陆晋直言不讳。
“地质工作本来就是乏味的,耐得住寂寞是干我们这一行的基本素养。房间对我来说,只是个睡觉的地方。想要在千篇一律的沙漠生活中寻找亮点,不是不可能,但绝不是在这个小小的房间里。”程旷挑眉,脸上又戴上了黑色独眼罩。
“嗯,你是一个不愿意被困住的人。”陆晋不得不点头承认。
“是啊。”程旷突然有点沮丧,“也许从沙漠里回来,我就得被困在监狱里,想要抬头看看蓝天,都变成奢望。”
“很担心吗?”陆晋握住她搁在膝盖上的手。
陆晋的手很温暖干燥,指腹的薄茧硬而有力。
程旷觉得被他的手握着,好像那些偷偷溜走的力量又迅速回到了自己体内,就像疲倦的机器人重新接上了电源。
“只要我能为这个国家、为人类改变日趋恶劣的生存环境,我就不会被困在那不见天日的地方。”下一刻,程旷就像被注入了力量一般,“何况,我们隐瞒老师的死讯实在情非得已。国外已经有了安乐死的法律条文。我相信,不久我们国家的法律也能尊重每个人死亡的权利。”
“希望吧!”陆晋看着她自信满满的眼睛,轻轻叹了口气。
“明天就要进沙漠了,你怕不怕?”程旷洞察到陆晋的情绪,转移了话题。
“怕什么?”
“魔鬼季进沙漠,有去无回!”程旷摸了一下陆晋被她剃得干干净净的短发,这样短的发反而令他显得阳光,眼底的忧郁都浅了许多,“塔克拉玛干在维吾尔族语里的意思,就是‘进去,出不来的地方’!”
“我有什么好害怕的?过去的十年,我每一天过的都是有去无回的日子。”
“嗯!放心,我把你带进去,就一定把你带出来。这路线,我们去年五月走过一次,虽然只走了不到三分之一,但总算不是完全陌生。”她信誓旦旦的样子,更像是在说服自己。
陆晋笑了一下,终于还是说出憋了一路的话:“程旷,从这里离开后,我就要回叙利亚了。”
“好啊!恭喜你,要回到真正属于你的战场了!”程旷眼睛一亮,这个男人不该被困在局促的现实中。
“我会继续没钱!吃了上顿没下顿。”陆晋低声陈述事实。
“我养你!我十年的工资都没处花呢!”程旷的声音忽然变得温柔,“养你不要太容易,你根本就是个没有任何物质欲望的人。”
“那你呢?”
“我?我有欲望也没处施展啊!谁会在沙漠里点Diptyque的蜡烛?背Chanel的包包,喷Hermes的香水,睡Slip的床单?”程旷豪爽地大笑,“我下半辈子,如果不是在监狱里度过,就是在沙漠里,钱对我来说是没有意义的。所以——陆晋,你放心让我养吧!”
“可是——不怕你笑话,我原本也有个女朋友,可是她受不了活在爱人随时会被炸死的恐惧中。所以她甩了我,甩了那种无止境的等待。你会甩了我吗?你害怕这种等待吗?”陆晋的声音绷得有点紧,手也下意识地握紧了程旷的手,握得她有点疼。
程旷挑眉:“那么你会甩了一个只能在大沙漠里与你约会见面的女人吗?或者每年到监狱去看她?”
“乐意之至!”陆晋的眼里流露出温暖的笑意。
“那么做我的男朋友,你管好你的枪,我就管好我的枪!我的枪法,你知道的!”她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暧昧地用眼睛往陆晋身下扫了一眼,威胁着!
“嗯,我的枪法你也知道的!”陆晋忍不住笑了,本来严肃的气氛,被程旷破坏殆尽。
他忍不住上前把程旷紧紧抱住,将她的头揽在胸前。
他低头,将鼻子埋进她毛茸茸的短发里,嗅着她头发里木槿花叶子的味道。
这是程旷的味道,是绿岛的味道,也是希望与梦想的味道。
闻着这青涩的味道,他觉得很安心,很安心。 穿过月光之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