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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在沙漠里飙过车,就无法领略生命的波澜壮阔。”
——程旷
车里没开冷气,车窗半开着,热风不断地从外面涌进来,陆晋像坐在蒸笼里,白衬衫已经湿得可以拧出水来了。
程旷显然也到了忍耐的极限,显得有点焦躁,说话的语速也慢了下来。
过了一会儿,她试探着问道:“你介意我脱一下衣服吗?”
陆晋看了一眼她轻拢在外面的防晒服,点了点头。
他以为程旷会停车,却不想她单手控制着方向盘,就开始脱衣服。先甩掉一只袖子,换只手握住方向盘,又空出另一只手来甩掉另一边袖子。那件灰紫色的外套便被她“啪”地扔到后座上,露出一件贴身穿的黑色紧身背心。
陆晋注意到,她手臂的轮廓结实而线条流畅,几乎没有多余的脂肪,显然是经过严格的训练,刻意练出来的肌肉。
她全身肤色都很深,不是那种在沙滩上抹上防晒油精心营造出的漂亮小麦色,而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被沙漠超强的紫外线烘烤过的一种黑褐色。因为出了汗,那褐色的肌肤便如上过釉般光亮。
这黝黑发亮的皮肤,更为她添了几分彪悍之气。
就在陆晋打量程旷的时候,她却还在脱衣服。
她将手伸到背后,隔着背心拨弄了两下,两手轮流抬起来,麻利地从背心里扯出一条黑色胸罩,又“啪”的一声,扔到了后座上。如同一个负重狂奔了十公里的人终于扔掉绑在脚上的沙袋一般,程旷长长松了口气,发出一声畅快的叹息,转过脸,扬眉对陆晋又绽开一个大大的笑容,露出两排雪白的牙齿:“这鬼天气实在太热了。”
陆晋将落在她胸前微凸的两点上的目光,又移到她脸上,镇定自若地说:“确实——很热!”
“你别怪我抠门不开冷气啊!”程旷明显因为凉快了,又恢复了活力,语速也快了起来,又能与激昂的音乐节奏保持一致了,“这车就是油老虎,我这次带的油不多,怕开了空调就挨不到我们回去了。”
她在心里补充了一句:不让你热一热,怎么对得起我一路奔波!
陆晋依旧没吭声,并且,他觉得自己已经适应这颠簸的旅程,没那么晕车了。
“基地现在剩的人不多了吧?”陆晋漫不经心地问。
程旷那华丽如金丝绒般的声音又在他耳边沙沙地响起:“拜你们所赐,留下来的核心研究员只有四个人了。搞地质的就是我,研究气候的是施一源,一位年纪不大的老学究,整天神神道道,像个算命先生,我们都叫他十一块。研究农林结合的是一个来了才五年多的小伙子,丁克,娃娃脸,笑起来还有酒窝呢,纯得很,一说话就脸红。还有一个热带雨林专家娄云教授,是我们基地的老妖精,你可千万别被她给调戏了。”说到这儿,程旷停了一下。
她好像想到了什么特别好笑的事情,自己闷头笑了一阵,才继续说:“还有我们的保安队长裘胜,那就是个老流氓,你也要特别小心……传说他男女通吃,连骆驼都不放过。”
陆晋被她的介绍给逗乐了,她的那些同事,知道她这样在背后编派他们吗?
他有点迫不及待想见识一下这群人了。
“那么,岳教授呢?”陆晋轻声问。
“他——”程旷轻松的语调忽然滞了一瞬,郑重道,“他是我们的精神领袖,没有他,就没有这个基地,也就没有‘绿饵计划’……”
“所以——你特别崇拜他,是吗?”陆晋小心翼翼地试探道。
“崇拜?那还不至于……说不定再过十年,我比他还厉害!”程旷猛地转过脸,大大咧咧地说,“这世上能让我崇拜的人,还没有出生呢!”
“哦?你这么厉害?”
“不是我厉害!而是人无完人,再厉害的人,也只是在某个方面有所擅长而已。一个人应该崇拜自己,只有自己才能战胜自己!也只有自己,才能摧毁自己!”她以一种开玩笑的口吻说着。
陆晋却听出,这并不是一句玩笑话。
这姑娘,野心不小!
他忍不住又看了一下她胸前的两点凸起——相当豪放不羁!
就这样,在震得人耳朵发麻的重金属摇滚乐中,伴随着程旷语速极快的各种八卦,陆晋不断地在心中勾勒着基地的形象。
车子一路跋涉,向着沙漠的深处挺进。
人们总是在一开始被沙漠荒凉而庞大的美丽所震惊,随着不断深入,千篇一律、毫无变化的景色,很快就会令人出现审美疲劳。
陆晋一直紧绷的神经,因为单调的景色渐渐松弛下来。
在不知不觉中,原本高悬在头顶的太阳熄了火气,一点一点向西转移。
程旷在翻过一座三百多米的沙山后,将车停在了山坳处,从后座翻出两瓶矿泉水和两块馕饼,分了一半给陆晋。
她捞起那件防晒外套系在腰上,直接下了车,非常不雅观地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啊——我们今天就在这儿歇下来。”
“不赶路了?”陆晋问。
“太阳要下山了,夜路不好走。”程旷边回答,边将食物和水扔到了车顶。
她后退了一段距离,做了个助跑的动作,向车子快冲几步,借力蹬在车身上,三两下便攀上了车顶,盘腿坐下,向陆晋挥了挥手:“上来呀,没有比坐在车顶看日落更惬意的事了!”
陆晋莞尔,这会儿,她倒是对自己没有敌意了。
他攀住车身,三两下便翻身上了车顶,挨着程旷坐下。
两人一边喝水,一边吃着干硬的馕——
原本还明晃晃的太阳很快就变成了一枚圆大的红心鸭蛋黄,向着天际线沉下去。
沙漠上的天空干净得一丝云翳也无,像一面巨大的镜子,与浩瀚的沙海形成泾渭分明、一黄一蓝的两片色块。色块的中间,是被太阳染得血红的天际线。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
陆晋莫名想起这句诗,尽管并没有孤烟,也没有河流。但是那种萧瑟与壮丽、空旷与寂寥,却比诗中的意境还要让人震撼。
程旷一边喝水,一边偷看被余晖染成金色的陆晋。
他正全神贯注地望着远处,从程旷的角度,只能看到他的一侧鼻梁,很挺,鼻尖处微微内钩,显得有些不近人情。当风拂过他的发丝时,他会微微眯一下眼,眼尾便显出些细细的皱纹——也许他并没有看起来那么年轻。
程旷的视线在陆晋的鬓角处停留了一下,黑色的发丝间有一点点银光闪过,略微霜白。
落日的余晖将沙漠分成一阴一阳两半。
亮的那一面,呈现出一种细腻的天鹅绒般温暖的丝滑质感;而暗的那一面,像是被烈火反复淬炼过的一种毫无杂质的金属,泛着冷冷的幽光。
每呼吸一次,阴面便扩大一分。
很快,太阳便被远处的沙漠吞噬,天空以一种毫不迟疑的动作,撒开了夜的斗篷……
只有在沙漠里看过星空的人,才会明白伸手摘星,不过是人类在惊心动魄的美面前的本能而已。
世界上最细碎华丽的迷梦,好莱坞所有美女的眼睛,也抵不过它的风情。
星辉毫不吝啬地为沙漠涂上了一层梦境般的银光,幽光浮动处,仿佛真的是潮汐跌宕的暗夜深海,仿佛伸手一捞,就能掬起一捧清凉微咸的水,水里还有一尾活泼的小鱼,滑不溜手。
沙漠的夜,来得太突然。
陆晋还没从光明转向黑暗的巨大落差中回过神来,原本温煦的风一下就冷了,像猛然打开了冻库的大门,气温直接从三十摄氏度,跌到了五摄氏度。
程旷将腰间的防晒外套解下穿好,连拉链都拉得严严实实。她拍了拍手上的食物碎屑,顺着车身的弧度滑了下去:“我先睡啦,如果你还想欣赏夜景,最好到车里看,不然你肯定会感冒的……”
睡到半夜的时候,陆晋被雨声惊醒。
细细密密的雨滴急促地打在车身上,发出“沙沙”脆响。
咦?塔克拉玛干沙漠不是出了名的干旱少雨吗——陆晋有点纳闷地从后座上抬起头,向窗外望去。
窗外昏昏暗暗,什么也看不见,原本清透的玻璃窗被涂上了一层厚厚的磨砂。
不!那是真的沙,密集如暴雨一般,“噼噼啪啪”地从四面八方打在车身上,发出清脆的声响,而且越来越大,越来越响。
陆晋心下一惊,连忙探手拍了拍前排裹在睡袋里睡得昏天黑地的程旷:“程旷,程旷——我们遇到沙尘暴了!”
程旷从睡袋里钻出来,开了车前大灯,又麻利地启动雨刮器,在一阵刺耳的刮擦声中,挡风玻璃上覆盖的细沙被拨开,露出前面骇然的一幕——
雪白的车灯明晃晃地劈进夜幕中,将方圆百米照得亮如白昼,而百米开外,一堵狂风卷起的沙雾正拔地而起,急速向他们倾轧而来。
陆晋知道,那狂风卷起的成万上亿颗细小沙粒,是可以吞噬所有生命的噩梦。
他略微紧张地看向程旷。
程旷却打了个哈欠,熄了引擎,以一种见惯不惊的语气轻描淡写道:“睡吧——小沙暴……我们的车能扛过去!”说完,车里便一暗,重新归于平静。
陆晋却睡不着,侧耳听着沙粒密密实实打在车身上的响动。
黑暗中,他什么也看不见,只有程旷的鼾声异常清晰。
他的意识有点模糊,初到阿富汗时,他才二十二岁,成日精神紧绷,总觉得随时会被路边某个废弃的纸箱炸得粉身碎骨,只有进到安全的屋子里时,才能稍稍放松,但也只限于夜晚。后来,他养成了一个习惯,只有听到同伴们的鼾声,他才能放心睡去。
渐渐地,那些打在车身上的响声稀薄起来,越来越小,而程旷的鼾声也停了。
夜更静了。
陆晋抬起头,隔着横在两人中间的靠背望过去,程旷已经翻过身,面朝下睡熟了。
他想了想,伸手拨了一下程旷的头,将她的头翻过来仰面朝上,好让她的嘴巴因为头向后微倾而微微张开。那姿势一定很不舒服,果然她的喉咙里再度发出了轻微的呼噜声。
陆晋心满意足地躺回睡袋里。尽管有些冷,车厢里还充斥着一股从程旷的头发里散发出的极其难闻的草腥味,但他还是在那节奏分明的鼻鼾中,精准地摸到了香甜的睡意。 穿过月光之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