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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培南的白檀衣香渗在闵安鼻底,闵安已知来人是谁,大大松一口气。“公子还有心思开玩笑,已经闹出人命了。”
雷电落下惨白,将小小一间房屋照得雪亮。李培南看了一眼里面的光景,说道:“他畏罪自尽,你凑什么热闹,赶紧离开。”他在手上用劲,要将闵安拎走。至于闵安埋怨的,他自有论断。
闵安扒住窗口抗拒李培南的力道:“一条命呢一条命呢,哪能说走就走。”
李培南无心磨蹭,只能拍出一掌,将闵安拍得趔趄一倒,随后又抓住了他的身子。“听我的话,案子到这里就结了,别再生事。”
闵安想起非衣也是这个意思,黯然一下,果真离开了偏院。两位公子的话虽然没说透,但言下之意不外乎是维护行馆里的安宁,免除弑父名声牵连到非衣头上,甚至还有可能是在保护宠臣萧大人,所以他们索性一致认同供状书上的结果。侍卫寻了短见更好,来个死无对证的收场。
闵安心里堵着一团乱麻,不大信服这种处置结果,底下的人若是没用,真当猎狗一样处理了,这可是他亲眼目睹的结局。侍卫孤零零死去,让他兴起一种兔死狐悲之感。李培南仔细瞧了瞧他的神情,特地顿下脚步,耐心说道:“非衣和侍卫,我只能选一个,你再揪着此事,势必会影响到非衣,省省心。”
闵安磨蹭走着,脚尖无意踢到一个块小石子,就勾着头盘来盘去。“公子说的话有道理,可我还是觉得寒心,一条命呢,哪能随随便便抹了去?侍卫大哥寻短见,也是因为活不下去啊。可公子得想想,他为什么活不下去?”
李培南站在暗黑的天幕下,没有答话。
闵安低着头说道:“我的地位低微,不知说的话能不能让公子听进去。以后再有这样的事,公子需尽力保护底下人的周全,因为只有这样的主人,我们才敢全心全意跟下去。”
一声闷雷响彻天空,劈落亮光映照在庭院里,让李培南伫立的影子更显孤冷。他沉默想了片刻,终究答道:“依了你。”
李培南向来是一诺千金,闵安懂得。他虽然得到了李培南的承诺,但是心底仍然存了些抵触,一路都别过身子,不准李培南碰。李培南跟在后,将他看得紧紧的,每逢一道惨白的雷电劈下来,就要抓住他的右手给他引路。
闵安既要跟天公斗,又要提防李培南的摆弄,忙得一头汗,心里也越发堵得慌。他借着雪亮一看,发觉不是回竹屋的路,调头就朝来处走。抵在后的李培南提膝朝闵安腿弯一磕,磕得闵安踉跄扑出去,险些栽倒在石子路上。
闵安回头怒视李培南,李培南冷脸说:“你今晚哪儿也不能去,就待我寝居里。”
“为什么!”闵安愤愤不平地问。
“免得祸害了别人。”
闵安犟颈道:“公子比‘别人’金贵多了,怎能受我祸害呢?不成,不成。”说着他就摆着手摸黑往回走。
李培南淡淡道:“我乐意。”他抽出后负的手,抬袖轻拍一掌,拍正闵安走路的方向,硬是迫得闵安即使跳脚也得无奈地挪向前去。
一路上闵安都走得磕磕碰碰,可对上了冷面手段足的李培南,他也无计可施。眼见主楼大门洞开,他抱住石狮子脚,说什么也不肯再挪一步。
这几天李培南越发对他好了,还开些不咸不淡的玩笑,他又不是傻子,自然知道李培南想亲近他的心思。更何况,他始终记得李培南说的一句话——下次再进到寝居里就别想出去,不管来者是男是女。
闵安捱在石狮子旁嘀咕:难道公子比爱喝咸茶的非衣,口味还要重么?
李培南此时倒是没有多少讨占闵安便宜的心思,只想着看住他,不让他惊吓到了其他人,尤其是父王。闵安死赖着不走,李培南索性用手掐住他的后颈,将他提进了大门,他兀自在反抗,两手乱揣,李培南就沉声说:“豹子在底楼看门,吵醒了就归你照看。”
闵安无奈,放弃了抵抗,一路被推着踏上楼梯走进寝居。锦青帐幔层层垂下,掩落一屋的安神香气,柔和的宫灯光华从四角泻出,映得壁上的水墨丹青增色不少。
闵安站在居室中间四处打量,嗅着清凉香气,不得不承认这里是处雅地。惨白的雷霆落进窗里,与满屋的宁谧景象相映衬,被遣退了许多狰狞之意。
闵安觉得头痛脑热的毛病好了一些,坐在椅上问:“谁的笔墨?公子画的么?”
李培南应声看看墙壁挂画,随意答道:“行馆自备的画作。”
闵安凑近看了看:“我觉得有一张不是,风格与其余的不同。”
李培南自然知道是哪一张,也不回头,也不应声。
闵安说:“这张瞧着是女子手笔,画石不尽嶙峋之态,渲染难以分出层次,似乎意在勾描一处场景而已。”
李培南走过去牵回闵安:“涂鸦之作,不足赏玩。”
闵安啧啧叹道:“竟然能入公子法眼,还要随身带着,可见是中意的姑娘画的吧。”
李培南笑了笑:“你问了这么多,难道在意我的私事?”
闵安立刻闭嘴不问了,转了下眼睛去看别的,在心底猜测着,画作主人到底是小雪姑娘还是目前居住在世子府里的岛久家御封公主。
李培南吩咐道:“睡吧,我守着你。”
闵安左右看看只有一张床,势必是要问清楚的。“公子睡哪里?”
“我不睡。”
“哦。”闵安应了声,转头找房间里是否有隐秘的角落可安置身子。李培南问:“找什么?”
“衣柜。”
李培南的居室里并未设置衣柜,通常整座偏厅是他的司衣间,里面放置了各种衣物。他听见闵安的回答,也未多疑虑,径直打开画柜,说道:“用这个。”
闵安走过去将画柜里的画轴、香料盒取出来,又将中间的搁板拿下来,收拾出了一个空地方。他看李培南负手站在一旁,脸上无愠色,索性拖过床上锦被塞进柜里,再自身囫囵滚到被上蜷缩着。
李培南拎了一张椅子坐在画柜前,问:“雷雨天要这样睡?”
闵安缩成一团点头:“安全一些。”
“还有没有别的习惯?”
“公子若不嫌弃,找一个绣花软香枕头给我吧。”
李培南当真走出门一趟,拎着软枕头回来,朝柜里看了看,闵安已经睡着了。闵安把身子团得紧紧的,像是防护着自己不受外界侵扰,满当当地占住了整个柜底。李培南怕他睡得不舒服,想伸手进去给他调整姿势,才摸到他的肩膀,他就像一只被踩到尾巴的猫一样,凄厉叫了一声:“别碰我!”
李培南顿了顿手,看准了闵安的面容,朝他眼帘轻轻抚下去,又给他哄睡着了。窗外雷声阵阵,闵安的气息低缓,似乎被牵发得心绪不宁。李培南守在柜前半宿,见无异样,才起身饮了一盏茶。
此时雷电交加,大雨倾盘而下,雨珠子噼噼啪啪砸在窗檐上,杂乱声气传到了闵安的睡梦中。他睡得很不安稳,时不时在锦被上蹭着额角,无意识地抹去汗水。耳边传来的响声急促而激烈,听着似乎和戏班敲出的锣鼓一样,在唱着《双子报冤》里的心酸故事。他越听越害怕,想起了十一年前的雨夜,哥哥还是妹妹的哭声,也是这般凄厉……
“妹妹快跑……妹妹快跑……哥哥护着你……”十一年前的场景重现在闵安脑子里,迫使他挣扎着吐露一些字眼。
戏文的唱词,雷雨天气,终于促使闵安沉浸在往事梦魇中。他区分不了梦境与现实,被一个闪雷炸醒,突然滚出柜来,抱起枕头就朝门外跑去。
李培南有所准备,伸手将闵安揽到怀里,低声说道:“别怕,别怕,睁眼看看,我能护你。”
闵安扭头看着李培南的脸,眼里的光已是散乱一片:“你又是谁?还我妹妹命来!”他将枕头抛向一旁,施展起仅有的拳脚功夫,乱踢乱揣,想挣出李培南的怀抱。
李培南见他突然发狂,只能搂紧双手,隔开他的伤臂,将他困在怀里。闵安挣扎一阵,力气用尽,布帽蹭落地,满头青丝水泻一般披散下来,遮住了他的额头与眉眼。由于用劲挣扎,他的脸颊染上一层胭脂红霞,淡抿的双唇也加深了颜色,如同衔住了两瓣桃花。
李培南定睛看着怀里,心道,这明明是个秀丽女儿,偏生要当作男人。他看着她的唇色,忍不住凑过去亲了亲。
闵安别过脸,低声说:“我已经醒了,公子放开我。”
李培南亲不到闵安的唇,心底只觉惋惜,索性将她搂得更紧了些。闵安在李培南的肩膀上艰难呼吸,挣扎道:“公子放放手,我喘不过气来。”
李培南搂着不动,甚至听得见自己急促的心跳声,闵安咳嗽一下,他才稍稍松开手臂,问了句:“你什么时候才恢复女儿身?”
闵安一听,脸色雪白。“公子怎会开起这种玩笑?我十分不喜欢。”
李培南抬手在闵安的身上按了几下,动作很快,快得闵安瞠目结舌反应不过来。“这里,这里,还有这里,都可证明你是女人。”
闵安的脑子轰的一声炸开了,半天才回想起,那只手掌摸了他的哪些地方。他难以置信地看了李培南一眼,就开始发力挣扎,脸色羞得透红。李培南本不想放手,却难免吃到了闵安的两三记指抓,甚至伤到了脸上,最后他只能放开了闵安。
闵安转身跑向寝居大门,李培南在后提醒:“豹子在楼底。”闵安逃到楼梯上,借着亮光看见豹子抵门睡着,心底泄了气,忍不住一下子坐在了梯木上。
李培南走出拍拍她的头:“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不怕随从上来查探么?你想外人看出你的女儿身,尽管坐在这里。”
闵安只能悻悻走回寝居。李培南捡起软枕塞进闵安手里:“去床上睡,我不碰你一根指头。”
闵安提防看他:“当真?”
“当真。”
闵安始终信得过李培南的承诺,果然抱着枕头缩着身子睡倒在床上。先前两刻,他睁大眼睛盯着李培南的动静,李培南只坐在垂幔后的椅子上调息,身姿不改分毫,最后,闵安看花了眼,睡意涌上来,让他不知不觉闭上了眼睛。
李培南听见闵安的气息均匀了,才起身走到床边,松开她的衣领,朝她的脖子上看了看。她的喉间突起一点,他用手一摸,立刻知道个大概。
熟睡的闵安感触到了碰摸,皱眉偏了偏头,领口处溢出一块雪白的肤色。李培南的眼睛落进她的衣领里,偏生又不能探清究竟,让他站在床前想了一下,才决定了随后的应对。 解连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