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体验系统之(下):叶子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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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叶子襄刚六岁,幸得叶妃受宠,他和肖家小姐的婚事不过是两家口头约定,查无实证,才能在屠刀下捡回一条性命。
但有了这个前科,叶侍郎一家都活得谨小慎微,叶子襄更是懂事起便朝乾夕惕,战战兢兢,为了向皇帝表忠心,为了求一个后位,全家竟不惜把唯一的独子送入空门。
叶子襄问自己,他恨这位肖小姐吗?
大约是不恨的,他自幼读史,在时代变迁家国命运面前,帝王将相也不过是身不由己的小人物,肖丞相不得不全他忠义之名,当今圣上也不得不灭绝肖半朝。这些令人疲惫成灰的所谓男儿事业,又如何能让一个小女子承担其间的恩怨情仇?
他恨不了她,也谈不上爱,五岁的孩童又懂什么是婚姻之约呢?他隐隐约约记得,娘亲曾经抱着他放到一张柔软如云的榻上,指着榻上另一个三四岁的幼儿,笑谑道:“吾儿,这便是你未来的娘子。”
帘幕飘渺,那张天真无知的糯米样小脸,如今与肖文静粉致娇美的芙蓉面重合。
时如逝水,溯尽白头。
…………
……
叶子襄第六次见到肖文静,他心如止水,波澜不惊。
那天薄曦之时,见月寺的僧人带着叶家仆从寻至崖底,他艰难地迎出洞口,再返身回来,洞内的肖文静已不见踪影。
她是活在传奇中的女子,如红线、隐娘,倏忽来去,恣意逍遥。叶子襄想,北溟之地的鲲鹏,其翼若垂天之云,水击三千里,抟扶摇而上者九万里……
而他,不过是在她翅膀的阴影里偶尔憩息的鱼。
他回到寺中便一病不起,昏昏沉沉,时睡时醒。
短暂清醒的间隙总有人在他耳畔说话,大多时候是父母,絮絮地说着家事国事,叶侍郎如何当朝哭诉冤屈,皇帝陛下如何勃然大怒,处置了骄横跋扈的贵妃,将叶贤妃扶上后位。
有时候是见月寺的圆性大师,坐在他的床头诵经,他恰巧抄过那篇《华严经孔目章》。
“外道于诸法中。执己为是。以正为非。迷惑不解。失于正理。故有七种之见也。一邪见谓无正信,二我见谓不知此身五蕴所成,三常见谓不知己身及诸外物。四断见谓不知诸法本性空寂。五戒盗见。六果盗见谓不知正因正果。七疑见谓于诸法或执有我……”
虽此“见”非彼“见”,叶子襄仍是朦朦胧胧地想起了肖文静。
后来他便醒过来,孤身独卧在见月寺的硬榻上,夜凉如水,呵气成冰。
他不知道自己这一病便略过了帝都短暂的秋,进入冬季,赶上了见月寺头一场雪。
叶子襄扶着床栏起身,缓步挪到床畔,隔窗传来一缕清音,他顿了顿,缓缓推开。
窗外霰雪飘摇,放眼望去天与地苍茫混沌,再无分际。
僧舍连绵的黑色屋脊已被染白,远处是辉煌壮丽的大雄宝殿,琉璃瓦上均匀地铺上一层薄雪,飞檐下头坠着迎风哼唱的铜铃,檐角上方,站着一个人。
那是肖文静,叶子襄知道,他就是知道。
她在长裙外穿着厚重的白色狐裘,雪落上去分辨不清,侧颜剪影如画,长发在风中飞舞。
肖文静遥遥望向他,吹响了指间短笛。
他听到一抹清音,苍郁辽阔,穿云遏雪,它仿佛说尽了人世间所有的道理,又仿佛仅奏给他一个人听。
…………
……
叶子襄在剃度大典之前醒了过来,似乎印证着圆性大师的话:此子身有佛缘。
这一场雪停不下来,白雪从见月寺的第一级台阶铺满最后一级台阶,阶下善男信女纷纷叩拜,阶上,小沙弥敲响了铜钟。
钟声沉郁浑厚,响若佛谒,叶子襄随着满寺僧侣一起拜下去,阿弥陀佛,相见争如不见。
剃度典礼在大雄宝殿举行,叶家人一个也没来,圆性大师说,这是因为出家人不得再沾染俗世的缘分,我们赤条条降临这个世界,红尘打滚,爱恨尽抛,只为有朝一日赤条条回归来处。
叶子襄低眸垂首,谨受此戒。
大殿上僧侣泱泱成群,说不清数百上千,叶子襄和圆性大师趺坐在人群中间,剃度僧解开了他的长发,一手执刀,众僧合掌低诵,又是《华严经孔目章》。
“外道于诸法中。执己为是。以正为非。迷惑不解。失于正理。故有七种之见也……”
明知此见非彼见,叶子襄仍是情不自禁,在满殿僧侣的诵经声中想起了肖文静,想起他们的六次相见。
他想她,她便来了。
大雄宝殿的琉璃瓦忽然炸开,一个窈窕的身影从洞口由天而降,同时飘落的还有黯淡天光和轻盈连绵的白雪。
叶子襄第七次见到肖文静,她披着一件厚重的白裘,脸色却比雪花和狐裘更白,她腰间坠着那一枚玉环,指间捏着短笛,肩后露出半截剑柄。
叶子襄认得那柄剑,剑身齐锷断裂,是为了救他。
满殿僧人冲着不速之客齐诵佛号:阿弥陀佛。
有僧人问:“女施主为何而来?”
肖文静答:“我来寻我的丈夫。”
叶子襄浑身大战,不知为何惊惶地闭上了眼睛。
僧人斥道:“佛门清净地何来俗世夫妻,请女施主自重。”
肖文静不理他,她在重重包围中徐徐漫步,转了半个圈子,对叶子襄道:“我来了,我知道你在等我。”
满殿僧人的目光随着她朝向叶子襄,年轻的沙弥面露惊疑,年长的僧人微蹙眉头,圆性大师双掌合什,垂眸不语。
“我从懂事起就戴着这枚玉环,一直不知道为什么,直到我发现上面的字,师傅才告诉我身世。”肖文静从腰间取下它,轻轻摩挲,除了内侧的“肖”字,外侧还有一个“叶”字,叶子襄的叶。
“我是罪臣的女儿,当今皇帝屠戮我家三族数百口……虽然我什么都不记得,什么都不知道……师傅问我,你想报仇吗?”
肖文静摇了摇头,低声道:“我说,我要想一想。”
“师傅又问我:你想见你的丈夫吗?”
肖文静将玉环放下,唇畔带起一个轻柔的笑容。
“是的,我想见他。”
她说:“我从塞外归来,一个人穿越关山万里,瀚海孤漠,度过玉门关,来到京城……不为报仇,只为了见你一面。”
众僧齐诵佛号,叶子襄闭紧双目,眼睫微微颤抖。
“我本以为见一面就好,可是总觉得不够,”她低低地,喃喃地道,“总觉得舍不得,见到你时欢喜,不见时思念,再后来,明明你在我眼前,我却开始思念你。”
她说得情真意挚,数百年来竟是头一次有人在见月寺的大雄宝殿上倾吐男女之情,众僧又诵佛号,叶子襄不敢睁眼,放在身侧的双手缓慢地握紧成拳。
有僧人越众而出,强抑愤怒,冷冷地道:“请女施主离开。”
众僧垂首附和:“请女施主离开。”
“锵”一声响,肖文静拔出肩后长剑,剑锷处仍然能看到断裂痕迹,剑柄下却已经镶嵌了新的剑身。
僧人们收紧了包围圈,佛也有火,誓要诛杀这亵渎佛祖的女子,肖文静舞动长剑缓慢地一步一步倒退,扬声道:“你跟不跟我走?”
叶子襄蓦地睁开了眼。
“阿弥陀佛,”圆性大师在他回答之前张目出声,缓慢地道:“女施主,你是罪臣之女,与当今圣上有血海深仇,你让叶侍郎的公子随你离开,有没有想过叶侍郎一家会有什么样的下场?”
这话正击中叶子襄内心深处的忧虑,他浑身颤抖,又一次沉重地闭上了眼睛。
“我不知道……”肖文静有点茫然地道,她只是个十六岁不到的少女,这点茫然的神色使得她更添了稚气,在众多比她高比她强壮的僧人包围圈中,愈显得羸弱无助。
“师傅说,十年前那场动乱死了数十万人,我们一家不过是那数十万人中的少数……师傅不想我报仇,她说,皇帝不算坏皇帝,他还没有继承人,这世道经不起再一场储位纷争……”
“尊师悲天悯人,有大智慧,”圆性大师赞同地点了点头,问道:“但父母之仇不共戴天,女施主你自己又是如何想?”
“我不知道……”肖文静第三次说,但她想了想,脸上的神色变得坚定,“我相信师傅。”
包围圈的僧人同时出手,见月寺为大圣朝国寺,自有护寺的神通,肖文静的长剑在身周环舞一圈,发出叮叮当当的脆响,如击冰切玉。
数十名僧人以空手与她搏斗,肉掌却炼得坚硬如金铁,肖文静击败内圈,外圈迅速补上,竟是水银泄地一般毫无破绽。
大雄宝殿之上,琉璃瓦洞开了豁口,白雪微光安静地垂落如注,佛祖在光柱中凝眸微笑,但见长剑舞成一朵银花,一圈圈黄衫的僧人涌进去,又如花开般沉默地倒飞出来。
叶子襄闭着眼,听到叮叮咚咚的脆响没有间隙,他闭着眼,却像是看到肖文静疲倦的面容,看到血迹沾染她白皙的皮肤,看到她握剑的手变得虚软无力,下一瞬即要松脱坠落……
“铿”一声,长剑落地的声响。
叶子襄急急地睁眼,顾不上圆性大师就端坐在他身侧,从蒲团之上翻身而起,推开挡在身前的僧众,跌跌撞撞地冲过去。
虽千万人,吾往矣;虽千里,不敢易也。
他和她之间当然没有千里,叶子襄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叹息,或许是圆性大师失望地低叹,他管不了那么多,久病后虚弱的身体撞开眼前一切阻碍,脚下绊了一跤,跌倒在地。
打斗声和落雪的声音都停了,众僧齐诵佛号,叶子襄却再也听不见,身外一片寂静,一片寂寞。
他早就知道这世界是如此寂寞,每个人都像芦花一般身不由己地漂泊,只有她是鲜活的、真实的,如同他血脉里汨汨流动的热血。
叶子襄站不起来,只能靠双手和膝盖缓慢地爬行,他想起崖底那一段血路,他背着她在生与死之间缓行,此时回忆竟没有半分凄惶,只觉得安谧而快乐。僧人在他前方分开阵型,又在他身后合拢,如同海浪漫过礁石。
他缓慢地爬进包围中心,那里躺着他的妻子,她还很年轻很年轻,什么都不懂,家国不过是他人口中的家国。
他要娶她,他想教她,一定要让她成为他人眼中的贤妻良妇,让所有人都爱她,就像他爱她一样。
可若是她不愿意,那不改变也好,就是这样,也很好。
叶子襄爬到肖文静身边,她躺在那里蜷着身子,看起来比本来的样子更小,白色的狐裘上斑斑点点沾满血痕,她像个幼儿那样缩在他怀里,像怕冷那般不间断地颤抖。
他脱下单薄的僧袍盖在她身上,打着赤膊抱住她,抱紧她。
“小和尚,”肖文静半闭着眼睛,像是根本没发现她在叶子襄怀里,对着她臆想中那个叶子襄温柔轻语,“你不做和尚好不好?”
“……”他哽咽着,五脏内腑纠缠抽搐,竟发不出一丝声音。
“因为你是我的丈夫啊,”肖文静失望地说着,声音渐低,渐悄,最后只剩一缕若有似无的低叹,伴着叶子襄终于爆发出的痛苦嚎叫,伴着殿顶泄露下来的风声,丝丝片片白雪,颤颤悠悠,绕梁不止。
“我见到你,便好生欢喜……”
…………
……
但曾相见便相知,相见何如不见时。
安得与君相诀绝,免教生死作相思。 女风水师诱爱金牌律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