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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贼窝惊情
鼓声一传来,阿娘楚氏便颤巍巍从坐榻上爬起来,胸腔里的两片肺不堪重负地发出嘶鸣声,她只能拄着拐杖,让自己缓缓气。
“我不碍事,不碍事。我儿迎亲回来,是大喜事……我要给他添点精神气才对……”
几个围上来的阿嬷都默默退开了,她们知道楚氏为人,绵里藏针,要说服她比登天还难。
片刻之后,楚氏竟丢了拐杖,扶着门缓缓往外走去。阿嬷们跟在她背后,无不觉得她每一脚抬起和落下,似乎都像要踏入万丈深渊,个个揪心不已。
外头,由笙、箫、埙、笛、琵琶、二胡、琴等各种乐器混杂出的音乐,正响彻整个天化村。但夹道观看迎亲队伍的村民,却发出阵阵惊呼声。
看到迎亲队伍狼狈回来,楚氏不由愣了下,但旋即又笑了,冲着队伍前头的干鹊道:“没事吧?”
“阿娘,没事!新娘来了!”干鹊兴奋地道。
在母子俩说话的时候,罗紫烟却在喜轿里,把干鹊的祖宗八代都问候个遍。
她已知现在逃脱不了,所以没再像之前那样试图逃跑,而是从轿帘缝隙悄悄往外望去。
天化村的模样,基本符合她对一个古代村落的想象。整个村落背山临河,天堑自成,足以打消任何山贼土匪的觊觎。在临河一侧,还矗着一排吊脚楼,同间隔分布其中的木栅栏和寮亭共同构造出一道固若金汤的寨墙。
寨门开在大河与西侧护山交接处,那里也正是河道狭窄之处。要想进入寨内,必须是寨内的人把高悬在寨门外的吊桥放下才行。
此时,村寨里的人几乎都聚集在干鹊家门口,他们穿着鲜艳醒目而又风格独特的衣服,而罗紫烟的注意力,则落在那个和干鹊说话的彩服老妇人身上。
只见她虽然脊背微倾,双鬓斑白,眉宇间藏着淡淡的愁意,但从五官来看,年轻时定是个大美人。
“咳咳—咳咳—”
听着干鹊的话,楚氏露出了笑意,却又猛地弯下腰,剧烈咳嗽起来。四周的鼓乐声,也无法盖过这急促的咳嗽声。
干鹊急忙从马上跳下,一把扶住楚氏,“阿娘,我不是让你少出来吗?”
“理当如此。”楚氏笑道,“我儿今天要成人了,阿娘就该出来接喜的。咳咳……”
喘息片刻,楚氏又微微一笑:“吉时马上就到,快把新娘请进屋里吧。”
“阿娘,我先搀你进去吧!”
“不用不用,你今天要照顾的是你的新娘!”楚氏笑着,步履蹒跚往屋里走去。
干鹊忧心忡忡看了母亲背影一眼,转身大步走向喜轿,一把掀开轿帘。
正在这时候,罗紫烟突然探出手,一把抓住干鹊的衣襟用力往里扯。
干鹊猝不及防,几乎是扑到罗紫烟胸前。一股女人独有的气息迎面冲来,让他顿感晕头转向,几乎找不到北。
“看新娘子多么着急!”
“我看着急的是干鹊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都忍不住了。”
人群中传来一阵爆笑声,干鹊挣扎着要从那迷人的女人气息里爬起来,但是罗紫烟却是双手一环,抱住他的脖子,小声地道:“你想不想治好你妈的病?”
“什么?”
“你阿娘是不是得肺痨?”
“大夫是这样说的……你能治好我阿娘的病?”
罗紫烟松开手,哼了一声道:“你说呢?刚才谁快死了,是我让他起死回生的?”
干鹊一想也对,不由大喜,“太好了,草鬼婆说得没错,这桩婚事真可以给阿娘冲喜……”
罗紫烟瞪着干鹊,压低声音道:“你听好了,我可以治好你阿娘的病,但你别让我拜堂成亲,让我离开这个地方。”
干鹊有些为难了,“这怎么成,你已经是我的婆娘了……”
“少啰唆,要不要治好你阿娘的病?”
“当然了,但不成亲怎么给我阿娘冲喜?”
“我的办法你又不是没见过。”
干鹊想起之前罗紫烟救自己的情景,不由心头一热,却又迟疑道:“可马上就要拜堂……”
“那是你的事,你自己搞定吧。出去!”罗紫烟不由分说把干鹊往外推。
外头突然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看着干鹊。
罗紫烟的心则是揪紧起来。她刚才言之凿凿,其实心里没什么底。就算放到现代,肺痨也是个需要系统治疗的病,她并没有治好它的能力。但是,现在这是她找到的,唯一能让干鹊主动放弃拜堂成亲的办法。至于是否有效,罗紫烟也不知道。
“干鹊,犹豫什么啊?快把新娘抱进去拜堂啊。”
“就是啊,马上就要到午时了!”
“我看啊,是新娘太漂亮了,他魂儿都被吸没了。”
……
阵阵爆笑声从外头传来,罗紫烟心急如焚,死死盯着眼前那黑漆漆的轿帘,生怕干鹊再次改变主意,突然冲进来,抱她进去拜堂。
正在这时候,一声惊呼从外头传来,“啊?憨驴儿,你怎么了?”
“好端端的,怎么突然晕倒,不会是中蛊了吧?”
“快!快去叫草鬼婆!”
突来的变故令罗紫烟大奇,她忙掀开轿帘往外望去。只见四周的人突然围向地上一人,惊骇地议论个不停。
不一会儿,有人大叫草鬼婆来了。人群让开一条道,一个老妇人大步走来,只见她有一头褐色的头发,发髻上插着数根鲜艳的野鸡翎,一张脸半边戴着个铜面具,半边露出红彤彤的面颊。枯瘦的身子上披着件鹤氅裘,飘然若有神仙之姿。
千峰岭山穷水恶,雾瘴丛生,蛊虫繁多,自古以来就盛行养蛊。因为“蛊”又被称为“草鬼”,所以善于养蛊弄蛊的女人,就被称为草鬼婆。
草鬼婆神色凝重,蹲下来查看了憨驴儿半晌,沉声道:“遭了‘尸食蛊’。”她的声音又尖又利,听起来就像是穿堂冷风,让人不由得打战。
“尸食蛊?那不是只会以死人为食的蛊吗?可憨驴儿看样子还活着。”干鹊疑惑地道。
草鬼婆摇摇头,“那只是普通的的食尸蛊而已,这种叫作绿头食尸蛊,它会寄附在活人体内,让人处于不醒不死的状态,像死尸一般任由它吸食……”
“啊!”惊呼声四起,每个人都听得不寒而栗。
楚氏也被惊动了,她又拄着拐杖缓缓出来,“有解救办法吗?”
“解救并不难。只是这种绿头食尸蛊非常罕见……”草鬼婆边说边从怀里拿出一个药瓶,倒出一颗药丸喂进憨驴儿嘴里,“憨驴儿怎么会中这种蛊呢?”
“我们也不知道,他刚才还好端端的,突然就倒下,人事不省。”
“嗯?难道有人来我们村下蛊不成?”草鬼婆眉头皱了起来,四周随之一静,每个人都是心头发凉,要知蛊乃大凶之物,轻易不得使用。如果有人来村里下蛊,那便是严重的大事。
“还真有可能!刚才我在后山就遇到一个养蛊虫的人!”干鹊把先前后山发生的事简单说了下。只是略去了中蛊毒被罗紫烟所救的细节。
当他说到蛊虫洪流般涌出的时候,所有人都是愀然变色。有人立即大骂道:“那是哪个浑蛋在我们后山养蛊?”
干鹊摇摇头,“我看不太清楚,但肯定不是我们村的人。就不知道憨驴儿跟这事有没有关系?”
草鬼婆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当然有关系了。你遇到的那种黑色蛊虫,其实就是尸食虫的一个变种,它们最后蜕化出的蛊王,就是绿头尸食蛊!”
“这么说来,我们天化村现在很危险了?”楚氏沉吟道。
草鬼婆点点头,“是的,如果绿头食尸蛊泛滥开来,我们天化村就首当其冲。”
楚氏的脸色突然变得分外阴冷,“草鬼婆,你下午立刻带人去后山,清除那里的蛊毒,如果碰到那个养蛊之人,就把他抓起来烧死。”
“是!族长!”
罗紫烟愣了下,干鹊这个弱不禁风的阿娘,居然是天化村的族长?而且看村民的样子,分明对楚氏这个族长还特别敬重。
“不过,能养绿头尸食蛊的人,只怕不简单,我怕凭我们未必……”
“不用担心,真要对付不了,我会给火猴修书一封的。”楚氏淡淡道。
草鬼婆大喜,连连点头:“那就好!那就好!”
楚氏回头看了干鹊一眼,眼里又充满了慈爱,“干鹊,你先拜堂吧。”
“吉时已过,现在拜堂已无法给阿娘冲喜了,我看择期再拜吧。”干鹊大声说道。
“不必为阿娘如此……”
“阿娘,反正人来了,也不急一时。”干鹊坚持道。
罗紫烟心里暗舒了口气,至少眼前这一劫,是暂时躲过了。
未拜堂就不能圆房,因此罗紫烟暂时被请进干鹊家的客房。这是间不大的木屋,里头陈设极其简单。
从窗缝望去,前来庆祝的客人正成群离开,罗紫烟无力地在床边坐了下来,心中后怕不已。从穿越至今,简直是波澜横生,步步惊心。她现在只觉全身疲倦,冷汗暗生。
门突然吱呀一声推开了,罗紫烟弹簧般站起,警惕地看着进来的干鹊。
“我给你送饭,你饿了吧?”干鹊左手拿着个粗硕的竹筒,里面装着香喷喷的白米饭,右手提个篮子,里头装着一只焦黄的炸鸡。
“嗯!”罗紫烟早饿得发慌,接过东西便狼吞虎咽大嚼起来。
“你真的可以治好我阿娘的病?我之前找过一些修仙者帮忙,他们也只能给阿娘开一些延命丹药而已。”干鹊饶有兴趣地看着罗紫烟,问道。
“你说呢?”罗紫烟嘴里正不得闲呢,哪里有空理会他。
“那你快治好我阿娘吧,她被这病痛折磨好多年,我再也不想看到她那痛苦的样子。”干鹊眼巴巴看着罗紫烟,声音透着激动。
“治好了,你准备怎么报答我呢?”
干鹊咬了咬牙,“你要走,我就放你回去!只要阿娘病能好!”
“这就对了。”罗紫烟摆摆手,“你先出去,我吃完得先睡会儿。有精神才能治病。”
“可阿娘想见你。”干鹊起身却不肯走。
罗紫烟想了想,起身道,“那我去陪她老人家说说话。但你要记住我们的约定。”
“没问题,但请你……请你尽量哄我阿娘开心些。她日子一直很苦,我不想她再为我担心。”
“好说好说。”
楚氏已经回到床上躺着,看到罗紫烟进来,立即挣扎着坐起来,拍了拍床沿,“咳咳……阿灵,来,这儿坐下。”
说着,她上上下下端详罗紫烟一眼,眉开眼笑道,“模样儿果然很俊,我的儿真有福气。”
罗紫烟微微一笑,在她身边坐下来,甜甜一笑,“阿娘,你感觉怎么样?”
这声“阿娘”,让楚氏笑逐颜开,“你和干鹊现在还没有成亲,这声阿娘我可真有点消受不起。”
罗紫烟娇羞一笑,没有说话。
楚氏叹了口气,“本来我也盼着你和干鹊能早点拜堂成亲,可是下个吉日,还得再过九天……咳咳!咳咳!”
罗紫烟见状,急忙轻轻地为她抚背。
“阿娘,你先别说这么多,阿灵她说有办法治你这病的。”干鹊在旁兴奋地说道。
楚氏脸上泛起一抹红,她拍了拍罗紫烟的手,笑道,“被阿灵这么一抚,我还真感觉舒服多了。阿灵,你这是哪里学来的?”
“我妈以前也得过肺痨,我对这病知道一些。”罗紫烟答道,不由得想起母亲来。她的母亲以前得过肺结核,多方寻医才治愈,所以她对这病颇为熟悉。
“哦?我倒没听过这事儿。怪不得你懂得这么多。”楚氏恍然大悟,“你阿娘现在如何了?”
“她很好,没什么事了。”
罗紫烟说的是实话,干鹊眼里闪着希冀的光芒。
“哦,看来我这病还真有点盼头了。”楚氏只是淡然一笑,却没有多少喜色。
干鹊急道,“那还等什么呢?阿灵,快给我阿娘治病。”
“什么时候治,阿灵自有主意,你急什么?你先出去,我要跟阿灵说几句体己的话!”楚氏看了儿子一眼道。
干鹊只得转身出去,顺便关了门。
楚氏这才笑着对罗紫烟道,“我这病啊,让我儿担心了很多年,都快成他的心病了。”
罗紫烟点点头,本能地意识到,对方接下来要说的话只怕不简单。
“我的病我比谁都清楚,只怕没有多少阳寿了。”楚氏看着罗紫烟,“你如果真懂得治,那是上天赐给我的莫大恩宠。但我活到这把岁数,早就不奢望能有什么奇迹了。”
罗紫烟默默听着,发现楚氏浑浊的双眼里透出的精光,似乎有种洞穿人心的力量。
“我看得出来,你和干鹊之间关系不那么融洽。我也听迎亲的人说了一些风言风语。”
“其实没什么,都是些误会。”罗紫烟微笑着说道。
楚氏也笑了,“我知道你们肯定达成了某种默契,来哄我老婆子开心。不过你们不用这样,我到这把年纪,很多事都能看得开的。”
顿了一下,楚氏又道,“我看得出来,你是个刚烈的女孩子。今天我们推迟了婚礼,你完全可以选择接下来是否继续嫁给干鹊。如果你改变主意,谁也怪不得你。”
罗紫烟愣了下,马上又笑了,“阿娘,您真开明!”
“其实,想嫁给干鹊的女人一直不少,但他自己没什么心思,我也不怎么满意。”楚氏脸上露出一抹骄傲之色,眼里更是光芒闪动,“因为我非常清楚我儿子是什么人,他将来必定是要做大事的人。我希望他娶的女人,是有主见,将来能为他分担重任的人。”
楚氏的声音突然变得激昂了,那昂然自信的样子,让罗紫烟心头犯迷糊了,不知这是一个老太太的真实想法,还是老年痴呆症的前兆。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她还没觉得,罗紫烟是理想的儿媳。
半个时辰之后,罗紫烟才从楚氏房间里出来,干鹊立刻迎过来,把她拉到门外。
“我阿娘怎么样了?你施法给她治病了吗?”
“睡下去了,她这个病很重,没那么快能治好。我除了要施法,还得辅以药物才行。”罗紫烟答道。
“你吸收掉我身上的蛊毒,不是一下子就好了吗?”干鹊狐疑地说道。
罗紫烟瞪了他一眼,“你阿娘那是蛊毒吗?那是肺痨!是气血两虚,阴精损耗,正气不足,体弱不强,才让痨虫乘虚而入,侵蚀肺元导致的。你说,这种病能跟蛊毒相提并论吗?”
这番话振振有词,听得干鹊一愣一愣的,片刻才点点头,“大夫也是这样说的……那你要用什么药?”
罗紫烟暗呼侥幸,她从小就好读古文,大学学的又是考古专业,因此颇有古典知识涵养,加上当年她母亲得肺结核的时候,她又查阅了大量的中西医资料,所以才能以中医的口吻说这么多。
“我需要用的药主要有五味,鱼腥草、 鸭跖草、半枝莲、灵母芝、黑雪精。”
干鹊迟疑了,“前面三种还好办,以前大夫开过家里还有,后山也很容易找到。但后面两种又是什么?我可从没听过。”
“前面三种都是药臣,灵母芝和黑雪精才是药君。”罗紫烟道,“我开的当然不是寻常之物了。它们都是罕见的珍贵药材,只要弄到它们,你阿娘的病就可以痊愈了。”
“真的?”
“你不信自己想办法去。”
干鹊急忙满脸赔笑,“别生气!我当然相信了。你说,到哪儿能找到那两味药,我马上就去找!”
“你们这里山水一般,也不知道后山有没有……”罗紫烟扫了四周群山一眼,说道。
“我们这里什么药都有。它们长什么样子,我明天马上就找人去寻。”
“算了,我还是亲自去一趟吧。”
干鹊迟疑了,“你还没过门,不适合抛头露面。而且,后山非常危险……”
“行吧,你们自己去找吧。找不到可怪不得我。”
“别!让你去也行,不过我担心……”
“担心我跟别的男人跑掉是不是?”罗紫烟反问道。
干鹊尴尬地挠挠头,“也不是……我怕又遇到那个养蛊人,现在还不清楚他是何方神圣,但他会来我们村下蛊毒,必定是来者不善……”
“也是,我躲起来比较安全,你阿娘的事就拜托你了。”
“别别,这药你还是要帮忙找的,我陪你去就是!”干鹊急忙道,“不过,我们等草鬼婆他们回来再说吧……”
在这个异世界的第一夜,罗紫烟彻夜未眠。她听着外头彻夜长鸣的虫声,看着这个古代的星空,内心纷繁,前尘往事随着诸般滋味涌上心头。
她追着司明的踪迹来到这里,但面对的却是个全然陌生的世界,连司明都变成熟悉的陌生人……偏偏又碰到干鹊,差点莫名其妙就被结婚。
现在虽然是把拜堂之事拖延下来,但她一个弱女子,陷入穷山恶水刁民中间,以后的路简直像这漫漫长夜,看不到一点光。
“不管如何,我都必须赶快逃离这个鬼地方,尽快找到司明,带他一起回去。”想到这儿,罗紫烟不由得紧握双拳。
她绝不会稀里糊涂就在这个异世界里当个村妇,跟这些粗鲁的男人、可恶的蛊毒、险恶的山水一生为伍的。
要在这个世界生存下来,保护自己,她必须用现代人的思维,要多用点心机,占据主动,避免任人鱼肉。
现在,她已经把诱饵装好,能不能逃离天化村,就看干鹊什么时候上钩了。
当晓色透进窗户,门被“咚咚”敲响。罗紫烟等了片刻才不耐烦地说道,“谁啊?”
“我。”是干鹊压得低低的嗓门。
罗紫烟故意弄乱头发,顶着一头乱发开门,“这么早干吗呢?”
“你穿这身吉服不合适。我给你准备了件新衣服。”干鹊把一捧折叠整齐的衣服递过来,满脸讨好的笑容,“准备下,我们等下就出发。”
半个时辰后,罗紫烟就在干鹊的带领下,穿过大河之上的浮桥,离开了天化村。
昨天下午,草鬼婆带人去搜山,清除了残剩的蛊虫,因此后山现在暂时是安全的。
“不过,他们没有找到那个养蛊人,我们还得小心点,遇到他要尽量躲得远远的。”通往后山的小路静悄悄的,干鹊希望罗紫烟不要太深入了,以免再与养蛊人不期而遇。
但罗紫烟置若罔闻,依旧往山里走。
“阿灵……”
“灵母芝通常是生长在深山大泽千年古木周围,黑雪精会像雪片一样避人飘动。你如果怕了,我自己去找吧。”
干鹊急了,“我怎么会怕?还不是怕你有事!告诉我,它们长什么样?”
罗紫烟捡起一根枯枝,在泥土地上画出两株花草,一株略像灵芝却周围长满细微小骨朵,一株则是由层层叠叠雪片般的花瓣串联而成。
“就是这样的,看清楚了。”罗紫烟认真地说道。这两株花当然是她凭空画出来的,但一枝一叶都是栩栩如生,惟妙惟肖。干鹊看得仔细,心中再无怀疑了。
“这样的草药我还真没看过,看来真得往里找找。”
“行吧,带路!”
“好吧,不过里头除了那个养蛊人,还有各种毒虫猛兽,说不定还会撞到你那白鲨帮的老情人呢。你必须紧紧跟着我,知道吗?”
罗紫烟点了点头,却又惊奇道,“白鲨帮?”
“阿灵,你现在还跟我装什么傻?白鲨帮帮主俞利,不就是你的情人吗?我知道那厮还不死心,当然,我也不会介意你跟我成亲之前有什么过往的。”
干鹊认真地看着罗紫烟,“只要你以后能和我好好过日子……”
“行了!”罗紫烟不耐烦地打断干鹊的话头,这种乱七八糟的牵扯她实在没兴趣去深究。她现在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抓着后山这唯一的线索,尽可能找到司明。司明出现在天化村后山必有原因,说不定还潜伏在里头!罗紫烟只希望,自己的运气能像上回那样好。
干鹊哪里猜得到罗紫烟的心思,他一边在前开道,一边搜寻着树下花丛里的一切。
罗紫烟则是左右张望,只希望能发现司明的蛛丝马迹。
两人各怀心事,半个时辰后便翻过数重山,进入群山深处。四周峰峦如簇,沟壑溪涧错杂,密林间不时有怪石露出峥嵘一角。
除了两人的脚步声和偶尔被惊起的飞鸟,山中唯余寂静。
罗紫烟心头掠过一抹失望,司明呢?
“这两味草药还真难找。等养蛊人抓到后,要多找些人来帮忙。”干鹊喃喃说道。
罗紫烟刚要回答,突然发现前头密林中有道人影一闪而过。
难道是司明?罗紫烟心头一热,大步走过去。
干鹊闻声回头,急忙跟了过来,“阿灵,不是让你紧跟着我吗?”
话落,一阵“嗖嗖”声突然大作,伴随着干鹊的怒吼声,“什么人?”
罗紫烟愕然回头,只见干鹊正挥舞着大刀,把十几根射过来的箭矢扫落。而在他身前、身后,正有十几名大汉挥舞着兵刃从草莽与林木之中蹿跳出来,猛虎般疾扑而至。
“有山贼,有山贼!阿灵!快跑!快跑!”干鹊急忙挥刀迎战,同时冲罗紫烟大吼。
罗紫烟刚想掉头逃跑,眼前却是一黑,一个黑麻袋当头扣下。
“啊—”
被人扛着,一路腾云驾雾似的,不知过了多久,罗紫烟才被重重地丢在地上。耳边传来说话声,“帮主,兄弟们都知道你心情不好,所以给你送个乐子来!”
“阿灵没了,老子对任何女人都不感兴趣!赶快滚,不然老子把你们脑袋拧下来。”
“帮主你别急,这个女人是送给你解恨的,不是解渴的。”
说话间,罗紫烟身子一轻,不由自主从麻袋里跌了出来,摔到冰冷僵硬的石头地面上。
眼前,是个宽阔的穹顶山洞,洞内四壁挂着数十盏壁灯,灯光下一个男人坐在一张卧榻旁边,正把玩着一把月牙形的小刀,刀锋锐利,在灯光下折射出耀眼的寒光。
大汉胡子拉碴,一头沾满土灰的乱发垂到面前来,遮去了他的大半张脸,罗紫烟看不清他的样子,但可以看到他的嘴角带着深深的哀伤。
而在他身边,卧榻之上躺着一个人,身穿素白罗裳,看样子是个女人,动也不动未知生死。那大汉目光直直盯着她,看也不看罗紫烟一眼。
用麻袋把罗紫烟劫到这里的,是两个腰间挎刀的大汉。其中一人指着罗紫烟,殷勤地道,“帮主,你这样盯着也唤不醒嫂子,倒不如拿这小娘们献祭嫂子。”
“她是什么人?带她来做什么?”那大汉终于回头看了罗紫烟一眼,马上又继续盯着卧榻上那人。
这么一瞥间,罗紫烟终于看清他的模样,只见他鹰鼻牛目,棱角粗犷,颇为威武,但满脸都是哀伤。
“兄弟们打听到了,没了嫂子,干鹊不知从哪儿又弄个妞,准备过些时候再拜堂……没想到,让兄弟们撞上大运,在天化村后山给弄到了。”
“嗯?”那个大汉喉底发出一声怒吼,下一刻他已经旋风般来到罗紫烟面前,手中那把月牙形的弯刀,已然架到罗紫烟咽喉口,冰冷寒气直抵心口。
“你干什么?”罗紫烟吓了一跳。
这呵声声色俱厉,凛然不可侵犯,大汉愣了下,旋即咬牙道,“干鹊那狗东西,害死我的阿灵,你得为他赔命。”
“阿灵?”罗紫烟脑海中电光火石一闪,想起干鹊上山前说的话,脱口道,“你们是白鲨帮的?”
“没错,我就是白鲨帮帮主俞利!我会让你死得瞑目的。”俞利说着,猛地一手扣住罗紫烟的后颈,几乎是将她提起,丢到那个卧榻前。
“扑通!”
罗紫烟跌落在地,一抬头看到卧榻上那女人,不由得倒吸一口气。只见那是个妙龄少女,容貌倒是颇为周正,但惨白的脸上毫无生气。
惊愕间,俞利的弯刀已抵在罗紫烟的脖子上,“看到没有,她是我的女人阿灵。我们本来两情相悦,她亲口对我说过,非我不嫁。可是,她的父亲却把她许配给干鹊,干鹊那浑蛋居然还敢来娶她。千峰岭方圆百里,敢动我俞利女人的,那厮可是第一个!”
俞利越说越怒,抵在罗紫烟脖子上的弯刀,一分分勒进肌肤里,眼看就要割开皮肉了。
“你讲不讲道理啊!”罗紫烟再也受不了,猛地大吼一声。
俞利愣了下,“你说什么?”
罗紫烟心头又怒又急,回头怒视着俞利,“如你所说,阿灵是她父母许配给干鹊的,干鹊去娶她有什么错?”
“要不是干鹊答应她父亲的提亲,阿灵怎么会在真爱和父母之命间左右为难,又怎么会寻短见跳到那条大河里,被滔天旋风给卷走……要不是我及时赶到,她连尸骨都没有了。”
俞利说到动情处,眼眶红了,盈盈泪光在眼眶边闪烁着。
“那是你们的事,跟我也不相关。”
俞利咬牙道,“怪就怪现在你成干鹊新的女人了。”
罗紫烟刚要反驳,但念头一转,突然意识到跟对方解释是没用的,便冷冷说道,“我还以为白鲨帮的帮主是什么英雄好汉,没想到只是个敢跟女人耀武扬威的孬种!”
“你……”俞利的脸被气得通红。
“有仇你找干鹊报仇就是,杀我算什么好汉!”
“你说得没错。”俞利突然一咬牙,收了月牙刀,指着那两个大汉骂道,“谁让你们抓她的,传出去岂不是让人笑话我吗?”
两个大汉唯唯诺诺,一人道,“那……放了她?”
“既然来了,就让她在这里做客。好好招待她,然后通知干鹊来接她。”俞利冷冷地说道。
“你……”罗紫烟刚要说话,俞利一挥手,两个大汉立即走过来,提着她往外走去。
出了洞室,罗紫烟才发现,白鲨帮的老巢居然是在一片纵横交错的山洞内,大洞连小洞,绵延不断,简直就是山腹里的迷宫。
两个大汉把罗紫烟带进一间带有石门的小山洞,里头的地上铺着毯子,墙上挂着兽皮,角落里别着明亮的灯火,倒是颇为舒适。
“好好在里头待着,别想逃走!外面兄弟们很多,你如果出去被谁看上了,可没人会救你。”冷冷撂下一句话后,两个大汉转身走了,顺便关上了石门。
外头随即传来一阵男人们的起哄声。山贼窝里几乎没有女人,罗紫烟一路被押过来,不知招来多少山贼的眼光,他们紧跟过来,此刻聚集在石门外头。
想到他们两眼发光的样子,罗紫烟即便明知石门没有上锁,也没有勇气推门出去。现在,她非常盼望干鹊来救她,却也知道干鹊一旦来了,那就等于是羊入虎口。
简直是让人纠结的想法。
过了好一会儿,罗紫烟终于想通了,这事跟她一点关系都没有,她纯属是因误会被卷进来的。管他俞利和干鹊会怎么斗法。一个司明就够她伤脑筋的,她实在没有心思来理会这破事。
这一想通了,心也就舒畅了,罗紫烟干脆往床上一躺,决定先休息会儿再说。
迷迷糊糊不知过了多久,罗紫烟突然感到很冷。
刚开始她以为是在做梦,但一个惊觉醒来,却见洞室内不知何时竟结了一层厚厚的坚冰,尤其是地上,更是冰冻半尺,寒意直侵肌肤。
若不是罗紫烟身体上那些纹理开始发热,她只怕要冻僵了。
这种天气,山洞内怎么会结如此厚的冰呢?
而外头,一切似乎也被冻住了,连男人们苍蝇一般的嗡嗡声也没了。
“怎么回事?”罗紫烟隐约觉得不对劲,迟疑了片刻,还是起身去推石门。
好在石门虽然也被冻住,但冻得并不厉害,罗紫烟一用劲就推开了。
外头的情景让罗紫烟呆住了,只见冰封的廊洞内,横七竖八躺着不少白鲨帮帮众,他们个个目光呆滞,直直看着洞顶。
罗紫烟伸手探了探,发现这些人都有鼻息,只是没有知觉。
“这是……”罗紫烟突然全身冰冷,眼前这些人的样子,让她不由得想起先前憨驴儿的模样。
她沿着廊洞快步往外走,一路上不断有白鲨帮众出现,情景却都是一模一样。
本是喧嚣的山贼窝,此刻死寂一片,只有罗紫烟的脚步声和呼吸声。
经过先前俞利所在的那个山洞,罗紫烟发现俞利依旧坐在那卧榻边,看着已经变成冰人的阿灵,动也不动。
从眼前这情景来看,整个白鲨帮似乎是突然被冻住了。
怎么回事?
罗紫烟满心疑惑,却顾不得多想,她只想先离开这个鬼地方再说。
正在这时候,脊背上突然一阵冷意泛起。罗紫烟本能地回头,胸口顿时像被巨锤猛击一下似的,眼泪登即脱眶而出。
“司明!”
真真切切,日思夜想百般寻觅不得的司明,此时突然出现在她身后!
他穿着一身让罗紫烟觉得别扭的圆领长袍,但那熟悉的五官、刚毅分明的轮廓,确实是朝思暮想之人。
罗紫烟再也忍不住了,她飞奔过去,想紧紧搂着司明,像以前那样久久不分开,把这几天所流的眼泪,所担受的忧虑与不安,用一个深情的长吻补回来。
“呼—”
恰似清风飘过,眼前一空,司明突然消失了。
罗紫烟一怔,猛地一个回头,只见司明躲到一丈开外,正用狐疑的眼神看着她,那异样而陌生的目光,火一般烧得罗紫烟心头发痛。
“司明,你……你不认得我吗?我是你的小烟呀!”
司明没有回答,只是冷冷地看着罗紫烟,仿佛一只饿狼在盯着一只惶恐不安的羔羊。
罗紫烟的一颗心仿佛都要结冰了。她忍住即将盈眶而出的泪花,一步一步小心地向司明走去,“司明,你到底怎么了?你还记得吗?我们以前是男女朋友,后来在阿尔泰山结婚了,然后你被那股恶魔黑烟附体,穿越到这个世界来了……”
想到以前的事,罗紫烟眼中的泪水忍不住流了下来,迎着司明的目光,“我知道那个魔神可能还控制着你的身体,但我知道你不是那种轻易服输的人,我相信你仍听得到我的话。司明,我是来接你一起回去的。”
“喈喈—喈喈—”
司明终于开口了,但声音却是异常沙哑难听,分外陌生,“是你?我记得你。原来我是想夺你身体,借你重生的,后来被这家伙挡住了,我才不得不屈居在这具肉体凡胎中。如果不是他而是你,我现在的修行,或许没有这么多麻烦。”
声音在冰窟里回荡着,像是无数倒刺而来的长矛,罗紫烟感觉双耳难受异常,却仍是咬牙喝道,“你这个浑蛋东西,我不管你是什么鬼,我就一句话,赶快从司明身上滚开,否则我会亲手把你打跑的。”
“他之躯舍,已是我元神居所,他是我,我是他。”司明眼里凶光暴涨,身子一飘闪电般来到罗紫烟面前,右手一探,罗紫烟半边身子发软,已经被他给提了起来。
“浑蛋!”罗紫烟大怒,刚要拳打脚踢,但转念一想,却又颓然住手。不管怎么样,她都不能伤害司明的身体,尽管这只是副没有司明灵魂的皮囊而已。
“奇怪?绿头尸食蛊怎么会在你身上无效呢?”司明一脸不解地看着罗紫烟。
罗紫烟心头一寒,本不相信的事还是被证实了,这里的一切,都出自司明之手。
“你,你到底想干什么?”罗紫烟无力地问道。
司明阴阴一笑,“就是给我的蛊虫找点养料而已。”
“那他们怎么会被冻住了?”
“哈哈,他们冻住了,我的蛊虫才可以慢慢吃呀。”司明说着,手里变着戏法般多了一只头绿身黑、足有食指长短的大虫子,放在罗紫烟咽喉处。
冰冷而又黏糊的感觉让罗紫烟差点吐出来,怒道,“你,你干什么?”
“大概是刚才疏漏了,没关系,不会疼的,我的蛊虫可不喜欢吃死人的肉,必须是活着的,而且是很愉快的肉……”
“你这死变态,快从司明身体里滚出去!”罗紫烟大骂着,只觉那黏糊糊、冷冰冰的感觉,正沉沉往咽喉陷入。
“司明—是我啊!是我!你怎么忍心这样对我?”罗紫烟突然悲从中来,冲着司明叫道,她多么希望看到对方冰寒的脸色能松动一下。
但是,司明的脸就像冰冻的湖面,没有丝毫涟漪。
绝望比恐惧更加摧残人心,罗紫烟突然闭上眼,不想反抗也不想再求生。
司明都已经变成如此陌生的人,活着对她而言变得已无意义。
绿头尸食蛊王,像一支利剑般直往罗紫烟咽喉刺进去。
正在这时候,罗紫烟喉头突然一热,大股热流火山喷发般向四肢百骸传递出去,整个身子瞬间化为熊熊熔炉,热气腾腾。罗紫烟能感觉到,全身的皮肤似乎有无数条蛇在其中踊动着。
是身上那些纹理又在吸收蛊气!
“啪!”
那只往她体内钻的绿头尸食蛊,突然惊恐地倒退出来,紧接着它突然身子一松,凌空掉落地上,已变成一段焦炭。
“嗯?”
司明怔怔看着这一切,又死死盯着罗紫烟,“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可以……”
回答他的是一声怒吼,罗紫烟猛地飞身起来,“浑蛋!快把我的司明还我!”
司明右掌霍地竖起,向罗紫烟迎面劈来。
罗紫烟呼吸不由得一窒,从对方掌上传来的凌厉掌劲,像一块大冰块当头砸下,劲风带得她发丝同时向后飞扬。
罗紫烟全无反手之力,只能闭上眼,等着死亡当头罩下。
“罢了罢了!就当是死在司明手下吧。”
“呼—”
劲风到了眼前却顿住了,一个炸雷般的声音传来,“小烟!”
罗紫烟怀疑是幻听,但仍立即睁开眼,只见司明的右掌就停顿在眼前,他眼里透出的光,却是罗紫烟所熟悉的。
“司明!你醒过来了?”
罗紫烟大喜,猛地扑了过去。但是,司明却是身子一晃,直直往后滑出丈余。
罗紫烟不由得呆住了,只见司明的脸上一会儿冷漠霜寒,一会儿柔情脉脉,一会儿恶意凛生,一会儿喜上眉梢。
“司明!司明!你快醒醒!不要让这恶魔再控制你的身体了!”罗紫烟虽然不甚了了,却也看出来了,司明体内有两股力量正在交战着。
“不要过来—”
惊呼声刚过,司明突然竖起右掌,恶狠狠向罗紫烟劈来,“找死!”
但就在掌劲快扫到她的时候,司明突然往后一倒,倒跌到地上,那一掌就击到地面上,震得坚冰四碎,激射开来。
“呼哧—呼哧—”
司明犹如恶斗之后的困兽,双手突然抱着脑袋,剧烈喘息个不停。
“司明!”
罗紫烟看得惊心动魄,却仍是向司明走去,不管司明在遭受着什么,她都要与司明一起承受。
“快走!”
司明猛地低吼一声,下个瞬间他却蹿起,双掌骤然一合,向罗紫烟飞劈而来。
一股霜寒气息从司明双掌之间生成,直罩向罗紫烟。
罗紫烟周身血液似乎瞬间凝固住,别说动弹了,就是开口也不行,而衣服上更是瞬间覆满冰霜。
原来,这山洞里的冰霜,就是司明这样弄出来的。
罗紫烟心下骇然,却根本抵挡不了,只能看着死神再次逼面而来。
“啊—”
正在此时,司明毫无征兆地惨叫一声,再次痛苦地抱着脑袋,原地打着滚。
“司明!”
罗紫烟悲鸣一句,竭尽全力挣脱冰封之力的束缚,冲了过去。
但司明却是惨叫一声,震得头顶及四壁上的坚冰瞬间碎裂如雨,然后踉跄起身,疯一般往外冲去。
“司明!”
等罗紫烟冲出山洞,司明已经不知所踪了。
罗紫烟不肯罢休,她拼命往前冲,冲进山谷里,冲进群山中,不断呼喊着司明的名字。
山谷里一片寂静,除了罗紫烟徒劳的呼喊,没有任何回应,更没有司明的丝毫踪迹。
她的寻觅与呐喊,与广阔的世界和无情的事实相比,渺小得可以忽略不计。
许久,罗紫烟终于跑累了,叫累了,无力地在一块石头边坐下。
“司明……司明……”
泪水不争气地滑过满是灰垢的脸,冲刷出一道道洁白的沟痕来。罗紫烟想放声大哭,却只剩无助的呢喃。
时光飞快流逝,西沉的落日在大山深处投下一道长长的斜晖,照在罗紫烟身上,暖烘烘的。
罗紫烟终于回过神来,她想了想,拭了一把眼角,转身往回走。
白鲨帮老巢里的冰雪已经融化许多,但俞利和白鲨帮帮众依旧静静地躺在原地,圆睁着空洞的双眼,浑如木偶。
罗紫烟默立片刻,还是走到俞利身边,拉起他的手。
身上的灵纹再次被激发,罗紫烟感到全身阵阵发热,一缕缕黑色的蛊气立即从俞利臂上散发出来,直钻入罗紫烟体内。
“哎哟—”
俞利突然一声呻吟,从地上爬起来,惊奇地看着周身上下,又看着罗紫烟,“怎么回事?”
“你们被人下蛊了,差点全军覆没了。”罗紫烟冷冷道。
俞利呆了呆,“下蛊?难道是天化村的那浑蛋?”
“不是干鹊,是另一个……”顿了下,罗紫烟才道,“恶魔!”
“对对对!我想起来了。是有个浑蛋突然闯进来,然后我就开始发晕,怎么也动不了,那浑蛋呢?”俞利猛地拔出刀来,惊恐地看着四周。
“他已经走了。”
罗紫烟说着,又抓起一个白鲨帮帮众的手,继续吸走他身上的蛊毒。
只是一会儿工夫,那个白鲨帮众便也恢复了自由。俞利在旁边看得眼睛都快掉下来,“你……你原来会仙法啊?”
罗紫烟心情不好,没有理会他。但她每救一人,俞利眼里的崇仰就多了一分。
等罗紫烟把所有人都救醒的时候,俞利的神情就像见到了仙人一样,眼珠瞪得都快掉下来。
吸收蛊毒,对罗紫烟似乎并没有什么影响,但是一下子救那么多人,可是把她累坏了。
因此,当晚,她就在众山贼的盛情邀请下,平生第一次留宿贼窝。
次日,罗紫烟走出洞室,却见俞利徘徊在外头,看到她出来,立即单膝跪地,“上仙姐姐!”
罗紫烟愣了下,警惕地道,“你又打什么鬼主意?”
“我以白鲨帮帮主的名义,恭请上仙姐姐,加入我们白鲨帮!”俞利昂然说道,洪亮的声音在宽阔的洞廊内来回盘旋。
在他身后,突然涌出大批帮众,黑压压跪了下来,齐声大叫道,“恭请上仙姐姐加入白鲨帮!”
罗紫烟又好气又好笑,“你们这些浑蛋,我有那么老吗?还上仙,还姐姐呢!”
“有能者为大!姐姐是尊称,和年纪无关。”俞利认真道,“上仙姐姐法力高强,绝非凡人。恳请加入白鲨帮。”
亲眼见证罗紫烟救下全帮子弟的情景,俞利对她敬服无比,因此不遗余力地想拉她入伙。
帮主如此,帮众自是跟着满脸哀求地看着罗紫烟。
“让开!让开!我只是个过客,你们放过我吧!”罗紫烟边说边往外走去。
“上仙姐姐!”俞利猛地从腰间拔出那把月牙刀来,白花花地在罗紫烟面前晃了下。
罗紫烟吓了一跳,怒视着他,“你想干什么?”
“这把月牙刀是上古重宝,也是我俞利此生最重要的宝贝。我想送给上仙姐姐!”俞利诚挚地说道。
罗紫烟愣了下,突然冷笑起来,“送我?你觉得这样可以收买我吗?”
“上仙姐姐你误会了。”俞利眼巴巴地看着罗紫烟,“我是想以此为礼,请求与上仙姐姐义结金兰!”
“义结金兰?你要跟我拜把子?”
俞利用力地点点头,“既然上仙姐姐不肯加入我们,那我也不强求,只求能和上仙姐姐义结金兰,还请上仙姐姐不弃!”
罗紫烟狐疑地问:“没有别的附加条件?”
“上仙姐姐不弃,俞利怎么敢提条件呢?”俞利似乎看到希望,急忙说道。
罗紫烟心想:她一个人流落在这个陌生的世界里,想要找到司明谈何容易。而她只是个弱女子,虽然身怀禀赋,但并没有比俞利强到哪里去。多个把子兄弟又何妨……而俞利求结拜,不过也是想给白鲨帮找个倚仗而已。
想到这儿,罗紫烟道,“结拜是可以,但我不喜欢别人勉强我做我不愿意的事!”
“放心,不会的,不会的!”俞利连声应着,又道,“择日不如撞日,那我们马上就结拜?”
罗紫烟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
“太好了!请上仙姐姐收了我的礼物吧!”俞利大喜,把月牙刀递上来。
罗紫烟大大方方地接了。
很快,一场简单而又庄重的结拜仪式就开始了。
之前,罗紫烟没少在电视上看过结义拜把子的场面,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居然也能亲身体验一次,而且还是跟一个山贼头子拜把子,此情此景当真如梦如幻,她几乎忍不住要掐自己的大腿,看是不是一场荒唐怪梦。
俞利的年纪明显大于罗紫烟,但他坚信能者为大,始终要奉罗紫烟为姐。罗紫烟也不多推辞,结拜完后她想了想,道,“现在你是我的义弟了,我应该也给你一件礼物。给什么呢……”
“上仙姐姐如果没有就算了。”
罗紫烟略作沉思,突然有主意了,笑着说道,“你赶快给我准备些笔墨、纸张还有彩色颜料来。”
“什么?”
“送到石洞里给我。”罗紫烟说着,匆匆进入石洞。
俞利虽感莫名其妙,还是照做了。等东西送到石洞后,罗紫烟把洞门一关,不让任何人进来。
俞利不由得满头雾水。
一个时辰后,罗紫烟这才打开门,笑吟吟道,“俞利,进来看看,里面是谁?”
俞利狐疑地走进去,心头一震,失声叫道,“阿灵!”
只见洞内灯火昏黄,阿灵真真切切就站在眼前,她穿着一袭白衣,双手张开正向他迎面扑来,足尖飘逸犹如驾云而行。那如花笑靥、弯弯柳眉、灿若夏夜星辰的眸子,以及微微翘起的嘴角,不正是闭眼都会梦见的模样?那罗裳底下隐约露出的纤细脚趾,那从袍袖里伸出的两段藕节般的玉臂,岂不正是他所沉迷的?
“阿灵!”俞利的眼泪不由得哗啦流下,他飞快冲过去,想把扑来的佳人抱个满怀。
正在这时候,阿灵突然像纸片般往旁边斜斜地飞去,罗紫烟则从一旁冒出来,冲着俞利使劲摆手,“退开退开!文明观看别乱抱,不然三下两下就让你给废了。”
俞利呆住了,这才发现阿灵原来只是个画中人而已。
“怎么样?是不是跟真人一样?送给你吧,这样阿灵随时都会陪在你身边。”罗紫烟擦了擦沾满泥彩与墨汁的双手,郑重地说道。
俞利呆呆地看着画中伊人,只觉那心上人就像要从纸上跃出似的,盈盈浅笑如花盛开,勾起他万千思绪,往事历历涌上眼前来。
“我还以为阿灵真的活过来了呢。”好一会儿,俞利才失落地道,“要是真的活过来,永远在我身边多好!”
“得了吧!如果她活过来,一直在你身边,你会发现她的腰不断变粗,屁股日益变大,脸上皱纹一天多过一天。只怕过个几年就满心生厌了。”
俞利竟无以回答,只是怔怔地看着罗紫烟。
罗紫烟指着画中人,“像现在这样,虽然抱不到,求不得,但你却记住她最美的时候的样子,而且永远不褪色,不正是你内心真正想要的?”
俞利长长叹了口气,擦拭了下眼角,“我觉得鼻子略微大了一点儿,要是左边再小点就完美了。”
罗紫烟端详着那画片刻,点点头,“还真是哦。不过,有点缺憾也好,免得你当作真人太沉迷了。”
俞利点点头,却又道,“上仙姐姐,你才见过阿灵一面,怎么记得住她的样子,而且画得这么像?”
罗紫烟得意一笑,“这有什么难。”
她从小就开始习画,临摹、写生、创作,早就练成了看一眼东西就过目不忘的本领,把阿灵原样画出来不过是小菜一碟。最大的难题其实还是这个世界的原料都过于粗糙,花费了她不少时间去适应。
“这画你好好留着,至于阿灵的遗体,让她入土为安吧。”罗紫烟拍了拍俞利的肩头,叹了口气,又道,“好了,我该走了!”
“啊?上仙姐姐要走了?”俞利急了,“那怎么可以!” 新蜀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