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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牌的四人正拼的火热,并没注意顾铭和夏书遥。直到夏书遥惊呼出来,终于惊扰到专注酣战的四人。
卿欢已经输了好几百块,但他脸上没有半点不开心,仿佛这些都在他的意料之中。这会,他转过头来,目光和煦地看一眼夏书遥,再面无表情地看向顾铭,问:“你们在聊什么?”
顾铭很吃惊,因为他从卿欢的语气中听出了质问与苛责之意,就好像自己与夏书遥聊天便成了不可饶恕的罪孽。既然这混蛋不给好脸色,自己也就没必要热脸相迎,同样不冷不热地回一句:“惊叫的人是她,你想知道我们在聊什么,自己去问她就好了。”
卿欢睁大了眼,似乎没想到顾铭的胆子有这么大,更没想到这人还如此不知变通,竟敢在这种环境下说出如此嚣张的话。便连忙递眼色,示意他从实招来,否则会引来不小的麻烦。
一瞬间,顾铭懂卿欢的意思了,因为饿狼满带敌意的眼神已经锁了过来。但是话已出口,这会再服软就显得软弱,不像一个男子汉,硬是不肯动一下嘴皮子。
气氛僵硬了足足十秒。
夏书遥终于红着脸解释道:“你们不要盯着顾铭看,我就和他简单地聊了几句,并没有说什么见不得人的话啊。”
饿狼盯着她,半晌后点头:“你们要聊就出去聊,不要在这里打搅我们打牌。”
夏书遥甜笑着“嗯”了一声,抬步往房门那边走时,顺手扯一下顾铭的衣角,授意他一起出去。
顾铭惊愕,刚刚还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氛怎就一下子变得缓和了?这其中有问题,但一时之间又难以琢磨清楚。
顾铭皱着眉头往往外走,快出门时,回头看一眼。四人仍在打牌,上一局是饿狼赢了,所以由他坐庄。他在发牌,动作很凌厉,特别是发牌的那一瞬,手速快得难以揣度。
但是,顾铭发现这其中的问题了。因为隔得远,饿狼发牌时,捏牌的手稍稍倾斜了一些角度,站远了能看到牌里最下面那一张牌,是红桃2,可是他发了一圈牌之后,底牌变成了梅花3。
——这人能一直赢,原来是耍了这种小手段啊。
顾铭肚子里一下子崩出火气,气血上冲,豁然转身,想走过去抓住饿狼的手,直接指证他发牌时抽了底牌。
怎知,步子还没抬开,一只干瘦的小手忽然抓住顾铭的手,同时低声劝道:“你可千万不要当面指证朗哥,因为水蛇和山猫都和他是一伙的。若你追究这事,朗哥便会和你们当面翻脸,你和卿欢都讨不了好,会挨打的。”
顾铭的身子一僵,忽然回忆起上楼前卿欢说过的话,他说:“等我把钱输完了,我就打电话给我姐……”
顾铭懂了,不动声色地扫一眼依旧笑颜若朝阳的卿欢,转身便走。
到楼下,少年、少女并肩走在一望无垠的黄土地上。有很长一段时间,两人都处于沉默状态,大概都在等对方出声打破宁静。
顾铭已经整理好思路了,便先一步开口:“我大概知道卿欢为什么愿意来这种荒凉的地方陪这群人打牌了,因为他喜欢你。”
夏书遥并不认同这个说法,抿着嘴摇头:“你猜错了,卿欢不喜欢我,他只是觉得我是他的同类,一样孤苦伶仃无依无靠,所以下意识靠近我罢了。”
顾铭皱眉道:“卿欢有父有母,还有一个那么疼他的姐姐,怎就和你成了同类了?”
夏书遥惊讶地眨眨眼,试探性问道:“你真是卿欢的朋友?”
顾铭并不隐瞒,如实说道:“满打满算,我和他相处的时间还不超过一天,彼此之间也算不上一见如故。只是他一口咬定我是他的朋友,而我暂时又没地方去,才跟着他一起过来玩玩的。”
“呃,这就不奇怪了。”夏书遥轻轻松出一口气来,跟着解释道:“这种话,你以后可不要乱说了,若被卿欢听到,会伤到他的。他以前居住的小镇,在多年前发生了一起半山腰老粮站坍塌的事故,而他们家就在山脚下,他的父母都在那一次事故中过世了。他也是运气好,那天去幼儿园上课,并不在家,侥幸生还。至于他的姐姐,我也听说过,叫陶杳杳。那个女孩和他一样,也是父母因意外死亡,又无亲戚愿意收养,所以被民政局的工作人员安排去了他们县里的孤儿院。”
顾铭的身子一颤,目中尽是不可思议。他想起了一年前陶杳杳在自家小镇上满大街寻找卿欢的画面,那时陶杳杳说过“他和你一样大,以前也住这镇上,后来老粮站坍塌,他们家被砸了”。也回想起罗不遇说过的话,“卿欢真的比杳杳的亲弟弟还亲”。
原来啊,陶杳杳和卿欢是在孤儿院里相识的。因为彼此都无依无靠,又朝夕相对,随时间堆积,他们心里渐渐产生了不需要血脉维持的亲情。所以,陶杳杳疼卿欢疼得厉害,卿欢也打心底里尊敬她。
夏书遥又说:“一个偶然的机会,卿欢认识了我和朗哥,呃,朗哥就是你们嘴里喊的‘饿狼’。他知道了我的一些身世,心里对我产生了类似同病相怜的情感,才愿意接近我们。朗哥口头所说的‘廉帮’,其实并不是社会上的黑道帮派,不过是几个同龄孩子小打小闹,一起玩的组织。卿欢想加入我们,但他现在过得很好,有一个不是亲人,却胜似亲人的姐姐,还有一个很不错的生活环境、学习环境,根本没必要和我们搅和在一起。所以,朗哥故意刁难他,说是要加入廉帮,就必须陪他打九次牌,而且还得在手上划九道疤的严苛条件,想以此吓走他。可是……”
说到这里,夏书遥一脸惆怅,只得叹息连连。
顾铭笑着接下她的后文:“可是卿欢太过倔强,一口就答应了饿狼提出的条件。他给自己起了一个‘孤狼’的绰号,每次都带很多钱来陪饿狼打牌,还拿刀子往手上割……我很疑惑,既然你们一开始就不打算接纳他,为什么不直接说清楚,非得用这样严苛的条件去牵着他。你们明知道他也是一个可怜的人,却这样玩弄他,不觉得很过分吗?”
夏书遥咬咬牙,苦涩道:“其实我好多次都想和卿欢说清楚,但我看到他单纯的笑脸时,又开不了口了。至于朗哥,他最开始只是想刁难卿欢,却没想过卿欢这么有钱,所以选择了将计就计。他打算慢慢把卿欢的钱都套过来,再想办法把卿欢踢走。”
顾铭冷笑一声,此刻却觉得眼前的夏书遥和文雅重合了,都是自私的人,便嘲讽道:“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夏书遥抿着嘴,久久不语。她也知道他们的做法很不对,太过伤人,但错误已经酿成,找不到回头路了。
顾铭淡淡说道:“我刚才看到饿狼发牌时,他给自己抽的底牌。也就是说,他洗牌时先把三张好牌放最底下,每次发牌发到他自己时,他就用凌厉的手法把底牌抽给他自己,由此他便可以保证百战百胜。我想不明白,如此简单而下作的出千技巧,怎么在饿狼手中就变得如此诡谲莫测了。”
夏书遥叹息道:“今天卿欢过来时,朗哥看他身边还多带了一个人,也就是你。他便猜测,卿欢是每次都输得一干二净,所以起了疑心。这次多带一个人来的主要目的是暗中观察他有没有作弊出千。他们打牌时,有段时间,你一直盯着朗哥看,所以他没做手脚,而是给我递眼色,授意我找你攀谈,搅乱你的注意力。”
顾铭真的长见识了,忍不住叹息道:“我一直以为,深藏不露的只有那些楚楚可怜的女孩,现在才发现,男人也有心机啊。呃,当我遇到风俊时,就该明白道理了,饿狼与风俊相比,也不过是小巫见大巫罢了。”
夏书遥沉默,想不明白顾铭怎会发出这样的叹息声。
顾铭又说:“所以,刚才饿狼杀气腾腾的样子也是装的,是想故意吓唬我,然后顺理成章地叫你把我带出来,不影响他出千诓卿欢的钱。”
夏书遥点头,并不在这方面做任何解释,而是劝道:“既然卿欢把你当朋友,你对他说的话,必然能起到一定作用。这次事后,你就劝他不要再来了,他可能会听你的。”
“不可能。”
顾铭一口便拒绝了夏书遥的提议,转而一脸讥诮地说:“你们真以为卿欢是傻子?”
夏书遥没听懂,便问:“什么意思?”
顾铭冷笑道:“卿欢来之前就已经知道他会把钱输光了,这是他亲口对我说的,而且输完后该干什么他也都想好了。我若没猜错,他早就发现饿狼在出千了,只是他没有说罢了,而是心甘情愿地把钱送给你们。”
夏书遥再度惊呼:“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顾铭漠不关心地回答:“我刚才不已经说了吗,他喜欢你啊。当一个男孩喜欢上一个女孩,他便愿意无条件对对方做出任何事情,只要对方能开心、能过得好,他便心满意足。”
夏书遥的神色变得飘忽,呼吸也随之急促起来。她的眸子里尽是不可思议之色,好久好久才掩嘴道:“怎么可能……像他那么帅气而优秀的男孩子,怎么可能看得上我啊。要知道,他可是活在光芒中的幸福人,我们却是生活在阴暗角落里的可怜虫,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啊。”
顾铭笑了笑,无所谓地说道:“你们的确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所以早点断了联系最好。”——就如同,我再也不会联系小雪一般。
夏书遥咬着嘴,兴许是太用力了,不小心咬破了唇。可她本就没有多少血色的唇,出不了血,只破了一层干巴巴的皮。
尔后,她坚定道:“不行,这种事情必须趁早说清楚,我不能害他!”
顾铭点头附和:“对的,你不喜欢他就好,免得害人害己。”
两人走了一段,已经快穿过这一片黄土地了,在前边能看到小镇,街上虽没有车水马龙的热闹感,却也开着不少店铺,能买到许多日用品。
顾铭摸出手机看看时间,快到下午六点了,天上蒙了一层灰蒙蒙的云,暮色将近。
顾铭有些饿了,便说:“走吧,去镇上吃点东西。虽然我也是个穷酸的流浪汉,但暂时能吃饱,可以请你吃一顿。”
夏书遥蹙着眉摇头:“我们才认识不久,还没熟到可以随便请对方吃饭的地步。”
顾铭便说:“那我们一起吃,各付各的钱。”
夏书遥没意见,点了头。
两人顺街道直行很长一段,找到一家挂着“重庆小面”牌子的面点,进去点了两碗炸酱面,找一张还算干净的桌子相对而坐。
吃面时,顾铭发现这女孩看上去斯斯文文的,吃起饭来却一点都不含糊,老大的一碗面,她三两口便全吞肚子里去了。
当她从桌子边抽出两张卫生纸,满意地擦嘴时,脑袋向右微微倾斜了一些,被头发遮挡的侧颈浮出一道白森森的伤痕,很粗很宽,像是被人用棍子狠狠敲了一下。
顾铭问:“你颈子上怎会有这样狰狞的伤疤?”
夏书遥解释道:“被我养父虐待的。”
顾铭能看到她眼里的悲伤,便知他也有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便不追问。
但这人并不在意这些,竟主动解释道:“我的命运和卿欢、陶杳杳差不多,亲生父母因意外死亡了。可是我并没有他们那么好的运气,没住成孤儿院。父母出事不久,便有一个丧妻无后的中年男人把我领养了。他清醒时和正常人没区别,也疼爱我。但他一旦喝醉,便会发狂,经常毒打我。”说着,她挽起衣袖子,露出的手臂上全是被鞭挞过的伤痕,密密麻麻排着,“我全身上下都是这样的伤,好在他没打我的脸,不然我都没办法出来见人。”
顾铭问:“既然他醉酒打你,你为什么不报警啊。”
夏书遥摇头道:“我被他领养时只有七岁,什么都还不懂。每日除了上学时间会快乐一点,回家便担惊受怕,特别是看到他喝酒时,心脏都快跳出来了。”
顾铭想到顾胜昔日把自己毒打到失忆这么可怕的事情,心里生出悲愤,更为笃定那个男人不是自己的亲生父亲,便恶狠狠地说道:“这种人,最好下地狱去。你是怎么跑出来的,跑出来后为什么不报警?”
夏书遥沉声说:“我12岁的时候,他给我钱,叫我去打酒。那时候他可能有些神志不清,给了我足足100块,还给我独自出门的机会。我鼓起了胆子,拿着钱去了车站,胡乱地越过检票门,兴许是检票员觉得我急着赶车,并没有拦我。我便随便找了一辆客车坐上去,直到车上售票员再度检票,我又没有车票,只能用现金补票时才惊讶发现,车费竟高达二十多块。那时才知道,我从四川南充直接到了四川广安。”
顾铭大概知道后续故事了,她无疑在是广安城里遇到了饿狼,不然早饿死街头了。 写心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