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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铭回到屋子里时,韩贞正对着客厅里的镜子打扮。她把睫毛拉得又细又长,两颊抹得白皙水润,嘴唇更是涂得红艳妖媚。
似乎她很少如此精心打扮过。她现在的样子比平日里还要漂亮得多。
但这很奇怪,女孩子一般到了晚上都会卸妆,却鲜少有晚上化妆的。
木缘沂看了她一眼,蹙着眉回了自己房间。
顾铭凑近了看了她一会,不解道:“大晚上的,你把自己打扮这么漂亮干什么?”
韩贞正在画眉,她闻言放下眉笔,莞尔道:“我想至少在走之前给你留一个好印象啊。”
顾铭道:“你若想给我留个印象,可以等睡醒了再慢慢化妆。而且不管你化不化妆,都已经给我留下了深刻到几乎不可能忘记的印象。”
韩贞摇头道:“如果谁再打你一顿,说不定你又把我忘了。”
顾铭的嘴角猛地抽搐两下,却找不到反驳的言语。他的确忘过她一次,直到现在都还想不起来,若非顾恩亲口告诉他,他甚至不相信他很早以前就认识她。
韩贞继续道:“等不了多久我就要走,所以就不睡了。”
顾铭皱眉道:“现在是凌晨三点过,汽车站最早的班车也是六点钟以后。你现在可以睡两个小时,五点半我叫你。”
韩贞道:“我的车比汽车站的早班车还要早,再等十分钟就到小区门口了。”
顾铭惊愕道:“莫非小飞哥来接你了?”
韩贞摇头:“我没告诉哥哥,我要回去。”
顾铭问:“那谁来接你?”
韩贞摸出包里的手机,捏着它浅笑着晃了晃,说:“我用支付宝上的滴滴打车下了单,已经有司机接单了。”
顾铭问:“从这里到渝北区的古路镇?”
韩贞道:“是的。”
顾铭立马反对道:“不行!且不说打车要花多少钱,这可是接近一百公里的长途车啊,而且是晚上,你一个女孩子坐在一个陌生人的车上,太不安全了。”
韩贞问:“你怕司机对我起歹心?”
顾铭道:“这世上人模狗样的人一点都不少,我不能不怕。你现在就取消订单,回房好好睡一觉,明天我请假,把你安全地送回家再说。”
韩贞问:“你是担心我出事,还是担心我出事之后会对你造成诸多麻烦?”
顾铭道:“这种问题需要我回答?”
韩贞点头道:“需要。”
顾铭便认真道:“我担心你的安全。无论如何,我都不希望你遇到任何危险。”
韩贞忽然转移话题,问:“我今天的妆容好看吗?”
顾铭道:“比以往的任何时候都好看。”
韩贞甜笑道:“我想也是。我自己都不记得多久没有认真化过妆了。”
顾铭道:“只可惜马上又要卸妆了。”
韩贞问:“为什么?”
顾铭道:“女孩子睡觉之前不都要卸妆吗?”
韩贞道:“我又不睡觉。”
顾铭皱眉道:“你铁了心要走?”
韩贞道:“你又不留我,我当然只能走了啊。”
顾铭道:“我已经在尽力挽留你了。”
韩贞摇头道:“你只打算挽留我这几个小时,等我睡醒之后,你还是会赶我走。”
顾铭道:“我从来没有赶你走,是你自己要走的。”
韩贞道:“你不留我,那和赶我走有什么区别?”
顾铭说不出话。他发现每个女孩子对付男人都有一套独特的办法。她们会撒娇,会“装腔作势”,还会欲擒故纵。似乎男人追女孩的手段,反过来也完全适合女孩挑逗男人。
顾铭沉吟许久,忽然道:“我和你一起走。”
韩贞问:“什么意思?”
顾铭道:“意思是,等会司机到了,我和你一起上车,一起去渝北区。”
韩贞抿着嘴不说话。她把镜子前台子上的化妆品全都收回包里,又回房间里看了一下,除了她新买的几条衣服,便没什么行李好收拾了。
她迟疑许久,忽然道:“我这几套衣服就交给你保管了,等我想要的时候再来找你拿。”
顾铭道:“你放在我家的行李箱里的衣服都已经不能穿了,你还没去拿。”——韩贞初二那年一声不吭地转校了,一行李箱的衣服全都放在了顾铭家里。
韩贞笑道:“你说的也对,我应该不会再回来找你要衣服了。那我就把这些衣服送给你吧。它们上面好歹有我的味道,你想我的时候,可以把它们拿出来闻一闻。”
顾铭皱眉道:“我并没有这么另类的嗜好。”
韩贞道:“那就留给你当做纪念。”
顾铭道:“你给我的纪念品一点也不少。”
韩贞道:“那你也送我一个纪念品吧。”
顾铭怔住。他忽然发现他真的没什么能送她的东西。
韩贞道:“如果你不知道该送我什么,就把你房间里的那副画送我吧。”
顾铭问:“你说蓝梦?”
韩贞跟着问:“那副画叫蓝梦啊?”
顾铭摇头道:“抱歉,那副画对我来说很重要,不能送给你。”
韩贞道:“那副画并不好看,作者的画工功底不够。”
顾铭道:“我也有这种感觉。”
韩贞道:“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
顾铭惊愕道:“你能看懂蓝梦?”
韩贞点头道:“看久了,自然就懂了。”她顿了顿,轻叹道:“虽然画中人一点都不像你,但我还是能看出他就是你。”
顾铭道:“所以你猜到这幅画是小雪送给我的了?”
韩贞道:“如若不是风雪送你的,你又怎会把它带在身边?”
顾铭道:“所以你明知道我不会送你,你还是问我要了?”
韩贞道:“怀揣一颗侥幸心,提了一个相当无理的要求。事实证明,人还是不要抱有过多侥幸的好。”
顾铭不说话。
韩贞看了看手机,地图上司机快到栀子苑小区了,她便说:“好了,我要走了。”
顾铭道:“我陪你。”
韩贞点头道:“好。”
两人一起下楼,站在冷风中静等两分钟,果真有的士车鸣笛而至。
司机从车窗里探出头。从面容上看,他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他长了络腮胡,路灯的幽幽灯光下,他像一只满脸长毛的猩猩。
猩猩是非常暴躁的动物,它们会攻击人类。纵然是经过驯化的猩猩,很多时候也会攻击动物园的其他动物。
韩贞笑着和司机打了一声招呼,便拧开车门准备上车。
顾铭忽然抓住她的手,用眼神制止她的下一步举动。
韩贞蹙眉道:“怎么了?”
顾铭没回答,而是直视司机,认真道:“司机,大晚上把你叫这里来,实在不好意思。我们刚才已经决定不走了。”
司机不满道:“我接了单从十几公里远的地方过来,你们却要无故撤单?”
——十几公里,你自己信吗?
顾铭面不改色从兜里摸出一张五十元现金,将之递到车窗口,面带歉意道:“实在抱歉,我们真的临时有事,走不了了。我们不让你白走这一趟。滴滴打车二十公里也就四十块左右,晚上打车稍微贵一点,五十块也差不多了。”
司机目光幽深地看了顾铭好一会,伸手接过钱,接着骂骂咧咧说了一堆脏话,直接开车走了。
待车子驶远,韩贞偏过头看顾铭,非常不解地问:“你这是干什么?打算留我?”
顾铭道:“那司机的相貌不太像好人,而且他的车子里藏了管制刀具。”
韩贞似笑非笑道:“你在以貌取人?”
顾铭道:“相貌是其次,主要是他的车子里有刀具。”
韩贞道:“你以为我没看到半开的置物筒里露出来的手指长的水果刀啊?你是说,这种刀子能成为威胁人的工具?”
顾铭沉声道:“是的。我高中时认识一个人,他就用这样短小的一把刀子几乎把人杀死。”
韩贞见顾铭的表情尤为认真,便没再多说什么。
顾铭忽然道:“我忽然发现无论你去哪里,我都不太放心,所以你还是别走了吧。”
韩贞的睫毛一颤,忙问:“你是说今天别走,还是以后都别走?”
顾铭道:“我还想多吃几顿你做的饭。”
他终于露出了狐狸尾巴。刚才的司机着实没什么问题,至少用肉眼看不出问题。顾铭是舍不得韩贞走,才故意在司机身上挑刺。
韩贞道:“那我每天都给你做好吃的。”
两个人又往回走。他们的手居然非常自然地牵到了一起。
然后身后传来非常尖锐的惊呼声。
凌晨四点,左兵终于把店里的工作忙完,吊儿郎当地回到栀子苑小区。
他看到顾铭和韩贞牵手,立刻惊讶起来,大吼道:“你们真的好上了?”
韩贞的手一颤,想挣脱,但顾铭紧紧捏着她。
左兵快步跑上前,笑嘻嘻说道:“恭喜你们,送你们一句晚来的‘情人节快乐’。”
顾铭笑道:“多谢你的祝福。但我有疑问,你是实习员工,并不值班,凌晨三点就该下班,怎么这么晚了才回来?”
左兵道:“还不是因为你过节去了。你的那三个包间全都变成由我负责了。凌晨两点左右,那几个包间的客人都走了,我一个人打扫了足足两个小时才把三个包间都打扫好。”
顾铭一脸鄙夷地说:“三个包间换任何正式员工都能在半小时内搞定,你却用了两个小时,可能等到下个月你也转不了正。”
左兵笑道:“我又不是为了转正才去‘欢乐天地’上班的。”
顾铭道:“可是你连转正这么简单的事情都做不到,又怎么能完成更重要的事情呢?”——“更重要的事情”自然指的是追求木缘沂。
左兵尴尬地笑了两声,大步往楼上跑了。
韩贞小声道:“这个人脑子不好吧,明明有电梯,非得跑楼梯。”
顾铭道:“他是不想打扰我们两个。”
韩贞埋头盯着他们十指相扣的两只手,陷入良久的沉默。
她的心中有很多疑问,却又不知该从何问起。而且眼下的一幕对她来说太过幸福,她不愿在这个时间点去问那些尖锐的问题。
顾铭也没解释,兴许他自己也有些说不清心里的感受,解释不清楚这种玄之又玄的问题。
这一晚,他们睡在了一起,但和上次一样,他们都老老实实地睡觉。
次日下午两点左右,有人敲门。
韩贞像贪睡的小猫咪蜷缩在被子里,还没睡醒。或许她睡醒了,只是还贪恋被子里的奇特的体温,便装作没醒。
顾铭醒了,听到木缘沂在问“谁啊”。
门外没有回复,她便开门。
有女性在问:“请问顾铭住这里吗?”
木缘沂道:“是的。请问你是……”
女性道:“我是顾铭的朋友,来找他有事。”
木缘沂将信将疑道:“他现在还在睡觉,要不你先进来坐着,我去帮你敲门。”
然后顾铭又听到了敲门声。木缘沂隔着门道:“顾铭,醒了吗,你的朋友来找你了。”
顾铭苦笑道:“我知道,稍等两分钟。”
他刚才便已认出那个女性的音色。来人果然是李奇。时隔多年,她的声音一点都没变,他一听便能识出。
顾铭穿好衣服,开门走到客厅。
李奇就在客厅的长椅上坐着。
时间并没在她的身上留下明显印记。她的脸几乎没变,只是个子长高了一点。她的穿着还和往常一样,虽朴素,却纤尘不染。
虽然她不怎么漂亮,但她永远都是干干净净的样子。
或许在这一点上,她又比世上大多数女孩子漂亮得多。
顾铭盯着她,忽然微笑道:“老朋友,好久不见。”
李奇道:“也不是特别久,还不到六年。”
顾铭失笑道:“听你的语气,或许我们十年、二十年不见,你也不会觉得久。”
李奇道:“朋友就是朋友,哪怕十年见一次,朋友情谊依旧在。”
顾铭赞成道:“正是因为情谊依旧,方才称之为朋友。”他说着往饮水机的位置走,问“喝茶还是喝水?”
李奇道:“我不口渴。”
顾铭道:“可是我看你额上已经出了汗。”
李奇道:“长途跋涉而来,不出汗也不行。但我真的不口渴,坐着休息一会就缓过来了。你先给我解释一下,你身上的奇怪气味是怎么回事。”
顾铭皱眉道:“奇怪气味?”
李奇不说话,忽然往顾铭的房间走去,他扭动门把手,直接把门推开,一眼便看到了躺在床上的韩贞。
李奇回头,面无表情地盯着顾铭,尤为冷漠地说:“你好绝情。” 写心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