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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红尘忽然感觉喉咙有些梗塞,像是被卡进了一块小石子,咳不出,咽不下,非常难受。
此刻的雷宁给了谭红尘一种非常心碎的熟悉之感。谭红尘看着他,仿佛看到了中学时代的自己。
那时候,他也经常被人使唤,刻意大老远跑去替别人买东西,来回跑动把自己累得气喘吁吁的,却还舍不得替自己也买一份。
眼下雷宁的行为和很久之前的谭红尘一模一样。
于是谭红尘几乎忘记顾铭说过的话,对雷宁的戒备也随之消退许多,反而心头升起一抹浓厚的亲切之感。
他走过去,微笑着说:“雷宁,你怎么不给自己买一瓶水啊?”
“我不怎么口渴,就不买了。”
雷宁额上的汗水已经干涸许多,但他嘴里还在喘气,因而他的话语变得艰涩而沉重。
——有的时候,越是艰涩的话语,反而越是认真。
这分明是一听就能识别的谎话,却是不知雷宁怎能如此认真的说出来,而且他说话时两只眸子依旧如火炬一般明亮。
谭红尘苦笑一声,却不去拆穿他的谎言,转而问道:“先前你为什么要主动站出来买水?高穹和何小黑无非是看我是大一新生,才凑上来欺负我的,这与你本没有关系。”
雷宁笑了笑,不以为意说道:“大学有时候和部队差不多,老学生欺负才进校门的大一新生就如同老兵欺负新兵一样,这是一个非常普遍的现象,没人能够阻止它的发生。所以你也不用记恨高穹和何小黑,他们发现你脾气硬、不好欺负之后,也就不会再来找你茬了。”
谭红尘觉得雷宁说的很有道理,忍不住点头。但这仍是答非所问,并未回答出先前的提问,谭红尘再次问道:“他们并没有找你麻烦,你也并非大一新生,为什么还要主动帮他们买水,甚至连水钱都不要他们出?”
雷宁道:“我刚来这学校时,也莫名其妙受人使唤,现在回想起来还郁闷至极。那时我就想过,等到再有新生入校时,我绝对不欺负别人。先前看高穹和何小黑盯上了你,我又和你挺聊得来,不愿看着你受人欺负,所以就想到这个办法,帮忙缓和一下冲突。”
谭红尘不解道:“但他们并没有欺负到我,而且我们之间也没有起冲突,你实在没必要做这种没意义的事。”
雷宁却说:“有意义的。”
谭红尘问:“什么意义?”
雷宁道:“刚才我不站出来的话,你们之间就形成了一层芥蒂。而在我们考过科目二前,都还是同班学员。他们今天不找你麻烦了,不代表明天、后天、大后天不找你麻烦。”
谭红尘苦笑道:“可你自己也说了,只要我表现得硬气一点,他们也就不会再来找我茬了。”
雷宁道:“话是这么说没错,但人心难测,我们对他们的了解并不多,谁又能肯定他们会就此罢休呢?”
——说来说去,我好像无端欠了你一个人情啊?
谭红尘没把这句话说出来,只是微笑着道了一声谢,便从兜里摸出零钱,把冰红茶的钱还回去——已经莫名其妙欠下了人情,就不要再欠钱了。
顾铭学车时间结束,他回来时雷宁还没走。
顾铭的洞悉能力挺强,从谭红尘的脸上捕捉到了一些异样,便给他使眼色,想和他说悄悄话。
谭红尘会意,打着哈欠说:“雷宁,我去上个厕所,等会再回来。”
雷宁微笑着点点头。
谭红尘和顾铭走出一段距离后,顾铭沉声问:“你刚才和他聊什么了?”
谭红尘把先前发生的事情都说了一遍,并迟疑道:“我觉得雷宁挺单纯的,并不像你所说的那种人。”
顾铭冷笑道:“你见过把‘我是坏人’这四个字写在脸上的坏人吗?”
谭红尘说不出话来。
顾铭又道:“雷宁明显是有意为之。若高穹和何小黑有心找你茬,不管雷宁站不站出来,他们都会变着法子来找你麻烦。他这么做,只不过是想让你觉得他人很好,不用戒备他罢了。”
谭红尘的嘴角轻轻扯动几下,思忖着想反驳,但还没组织好语言,顾铭又说:“你也别替他说什么好话了。不管他是不是慕永恒的朋友,也不管他会不会找机会报复我们,我们都稍稍警惕一些,这样总归没有坏处。”
这话说的很有道理,完全找不到反驳余地,谭红尘便只好点头。
两人走了一阵,顾铭忽然问:“谭红尘,既然你要学车,怎么不把王乐乐也叫来一起学啊?”
谭红尘愣住,神色接连变换好几次,终于无奈承认自己的愚蠢,苦笑道:“乐乐一直没说想要学车,所以我就一直没问。”
顾铭道:“那你还是别问了。”
谭红尘问:“为什么?”
顾铭淡淡说道:“如果我猜的没错,她应该是早就拿到驾证了。”
谭红尘不解道:“你怎么知道的?”
顾铭道:“王乐乐和周芊是关系非常好的朋友,既然周芊都考了驾证并能独立开车了,那王乐乐多半也差不到哪里去。”顿了顿,又面色古怪地补充道:“你考驾证,无非就是想买个车载着她风光一回。却不知,她早拿了驾证,买了车,指不定哪天她心情一好,就开辆豪车到你面前对你招手了。”
谭红尘感觉自己吃了一记重锤,脑瓜子被敲得晕头转向的,心里还一阵阵的郁结,久久没法释怀。
两人回去的时候,雷宁还在练车场静站着。
车上是风雪在练车,她后面还有四个人排着队,谭红尘排在最后一个。
现在是下午三点过,等这些人都练完车,便已接近六点,是饭点时间。
***
风雪感觉练车很累,眼睛累,颈子累,肩膀累,双臂累,腰椎累,尤其是一直压着离合器的左脚最累。
她练完车出来,便如挣脱囚笼的飞鸟,脸上立马有了欢跃的笑,似乎她一下车就不累了。
她大步跑到顾铭跟前,不假思索挽起他欲走。
可她拉了他几下,没拉动,便疑惑地转过头来。
只见顾铭皱着眉立在原地,不动声色,不知他在想些什么。
风雪很聪明,意会到顾铭的顾虑,便也老实下来,嘟着嘴不动了。
谭红尘知道风雪想走,便说:“顾铭,风雪,你们先去玩吧,不用等我。”
风雪“哼哼”两声,不开心道:“若不是怕我们一走,你就被人打成猪脑袋,我们才不想留在这里吹冷风呢。”
她这话明显是对谭红尘说的,但她说话时却一直盯着雷宁,漂亮的眸子里满是戒备。
雷宁却好像没发现她的目光,跟着附和道:“对的,万一我们一走,高穹和何小黑又来找你麻烦,你就不好应付了。”
——这个人好生迟钝,莫非他没听出我们的提防对象是他?或者说,他是一只非常狡猾的狐狸,故意做出一脸呆滞模样,却巧妙地偷换了概念,把祸水引向了高穹和何小黑。
风雪蹙着眉思索,偏头往高穹那边看去。只见这一高一黑两兄弟蹲地上抽烟,他们脸上都映着激动的笑,不时做出一些动作幅度非常夸张的手势。
想来这两兄弟聊到非常投机的话题了,不然怎会眉飞色舞,滔滔不绝?
风雪觉得这两个人并不坏,至少能这样开怀大笑的人坏不到哪里去。
于是她心中对雷宁的印象又稍稍抹黑了一分。
五点过,高穹和何小黑也学完了,换最后的谭红尘上车。
直到这时,雷宁还默不作声守在练车场。
风雪终于沉不住气了,横着眉指向他,质问道:“你这人脑子有问题吧?我们和谭红尘是朋友,所以在这里等他。你和我们又不熟,一直等在这里干什么?”
雷宁微笑道:“我先前怕高穹和何小黑再来找谭红尘麻烦,所守在这里没走。”
风雪眉梢一挑,似笑非笑说道:“你这么说,似乎我们还得谢谢你的关心了。不过现在高穹和何小黑都走了,你不用再守在这里了。”
一般人面对风雪这种不加掩饰的敌意,大多会选择避而远之。但雷宁没有,他保持微笑,淡淡说道:“既然我都等了这么久了,也不在乎再多等一会。”
风雪俏脸一黑,凶巴巴问道:“你等谭红尘干什么!”
雷宁依旧微笑:“我和他挺聊得来,待会想和他一起吃个饭,多聊聊。”
风雪不说话了。俗话说“抬手不打笑面人”,像雷宁这种始终保持微笑的人,就算知道他可能心怀鬼胎,也实在不好继续咄咄相逼了。
——那我就等着看,看你这只狡猾的狐狸能玩出什么花样!
风雪想着,对着雷宁使劲“哼”了一声,却也不再说话了。
谭红尘很笨,笨得教练员都不知道该如何去教他了。
他上车半个小时,一直学习挂挡启动,却连番使车子熄火。
这么久下来,他硬是没有掌握启动车子的要点。
兴许是教练员从未遇到过这么呆板的学员,他心头也来了狠劲,不信不能把谭红尘教会。
于是在谭红尘的练车时间早过了的情况下,教练员仍旧没有叫停。
他苦口婆心教他,“慢慢松开离合,不要一下松完”这句话他说了不下五次。但谭红尘偏偏油盐不进,点火不超过十秒,他便能轻而易举使之熄火。
最终教练员认输了,他对着谭红尘苦笑道:“今天就到这里,你明天早点来,我不信不能把你教会。”
谭红尘回以一个异常尴尬的笑。
顺带一提,教练员姓樊,樊哙的樊,他今天的确被谭红尘樊(烦)得不轻。
总之,今天的练车终于结束了,一行人也终于可以吃饭了。
交职院三个食堂,其中最好的是二食堂。二食堂二楼有味道非常正宗的冒菜,一行四人便一起上了楼。
风雪捡的菜。她对在座几人的食量并没有明确认知,便使劲抓了许多菜,结果一过称,荤菜两斤半,素菜三斤。
这是一个很夸张的量。食堂阿姨把它端上餐桌时,是满当当的一大盆,就算四个人不吃米饭,只吃菜都很难吃完。
几人都把疑惑的目光投向风雪时,风雪俏脸微红,嘟囔道:“我们先吃,吃不完再说。”顿了顿,忽然看向谭红尘,提议道:“你把你家王乐乐也叫来一起吃啊。”
谭红尘道:“你去捡菜时我就给乐乐打了电话,她今天肚子有些不舒服,不想吃东西,就不来了。”
风雪道:“她肚子不舒服时,你要买桂圆红枣茶给她喝。”
谭红尘问:“为什么?”
风雪吹吹口哨,却不解释了。
四个人一起吃。
风雪尽了最大努力,吃了满满的两碗菜,把肚子撑得滚圆,才蹙着眉放下筷子。
顾铭和谭红尘也都非常尽力地吃,他们一人吃了三碗多,最后也撑不住了。
盆子里还装着小半盆,足够三个人饱食一顿的量。
雷宁已经吃了好几碗,他的肚子也早已撑满,但他忍着难受一直在吃。
风雪等三人都安静看着,目光均有些古怪,仿佛在看大胃王决赛。
当雷宁吃得额头冒汗,脸色也显得非常难看时,谭红尘才说:“雷宁,吃不下就别硬吃了,撑坏肚子很难受的。”
雷宁露出一个非常难看的笑,沉声说:“吃撑了的确会难受,但看着这么好的菜被倒掉,我会更难受。”
谭红尘苦笑着不知该说什么。
风雪却在这时睁大了眼,迟疑道:“你是不愿浪费粮食吗?”
雷宁道:“小时候,我家里很穷,很多时候穷得只能靠附近邻居的救济才能勉强吃上饭。我饿过肚子,‘饿’是我童年最深刻的记忆,所以我知道粮食的可贵,决不能因为现在能吃上饭了,就肆意浪费食物。”
风雪忽地一拍餐桌,重重点头道:“我也这样认为!”
她说话时已经抓起筷子,并且偏头恶狠狠地瞪了顾铭一眼,顾铭便也只能苦笑着继续吃。
至于谭红尘,他看三人都尽力在吃,便也只好委屈一下肚子,强行往嘴里塞菜。
四个人继续吃,每个人的表情都像赴死战士上战场前与亲人诀别那般悲壮。
风雪吃得很难受,肚子撑得仿佛随便按一下就会吐出很大一摊食物,但她没有哼过哪怕一声。
雷宁的行为让她想起了她早已遗忘的东西——这么多年里,风俊对她的唯一教导便是,不要浪费粮食。 写心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