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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烨今日凑巧在温室殿旁观一场闹剧,刚回晋王府,便听说了平康坊那桩案件,也是长眉深锁,他来来回回踱着步子,也不知是在与江迂说话,还是喃喃自语:“刺杀契苾让,究竟是因为什么目的?难道是潘逆意欲挑唆大周与新厥交恶?新厥若在此时与北辽联手,岂不大大不利时局?云州……云州必须布署重兵防守,万万不能有失!还有关键则是,万万不能让潘逆得逞,至少不能让新厥与之联盟!”
突然又是眉梢轻挑:“今日太后宴见东瀛、新罗两国使臣,何故不见绚之?”
江迂禀道:“听闻……仿佛薛舍人是告了病。”
“绚之患疾,何时之事?”贺烨黑着脸盯紧心腹:“你怎么不早告知我。”
又再来回踱了一圈:“不行,我要赶去探望,唉,绚之那身子骨,的确让人操心。”
于是带上江迂与扈氏,便匆匆忙忙赶去平康坊别苑“花天酒地”了,这一回刚好又与十一娘遇见。
好在十一娘这时已然与陆离互通消息,更加笃定平康坊事故完全按照贺湛布署那样发展,唯一的意外便是被阮岭无意间撞破隐情,只他既然没有当场拆穿,说明并没有告发泄密的打算,十一娘交待道:“阮岭既然并未追问缘由,咱们也无需将更多隐情泄露,并不是说阮岭不可信,只如今情势,他也不能更多助益,知情太多亦无用处。”
正说完这一句,便闻书房内暗门轻响。
贺烨这时并不知道十一娘等辅佐他的真实目的是为裴郑平冤,故而暗杀一事,当然要将他瞒在鼓里,陆离今日特意锁死暗门,也是为了防备贺烨突然现身,听闻见他与十一娘的交谈。只是贺烨既然来了叩门,陆离倒也不能拒绝不见,是以启动机窍打开暗门。
“绚之今日何故下锁,你之病情可有妨碍?”贺烨才问出这一句话,一步迈出暗门,却看见十一娘在座,不由更加狐疑:“柳十一,怎么哪里都有你?”
十一娘:……
于是说明她是奉了太后嘱令,特意过来探望陆离病情如何。
贺烨这时已经落坐,上下打量了陆离一番,颔首道:“我也是才刚听闻绚之患疾,甚是担心,特意赶来探望。”
陆离引身礼谢:“略感风寒,因嬴弱才觉不支,已经休养两日,并无大碍了。”
贺烨又问陆离可曾听闻契苾让遇刺一事。
得知陆离已经知情,贺烨又问陆离应当如何应对。
“刚好可以借此事故试探新厥君真实用意,不过依某推测,北辽与新厥常有冲突,多年交恶,结盟可能甚微,北辽之所以图谋燕晋,也是为了在北境牵制新厥扰边,新厥君此时与大周反目,实为有害无益。”陆离所言,恰又与十一娘的推断不谋而合。
贺烨仔细衡量一番,颇感认同:“那么新厥君这回挑衅,便多为企图投机取巧了,且看契苾让态度如何即能笃断。”
“只不过为防万一,云州理当加强布防,可现任云州都督王进谷担任藩节多年,与韦后党素无交谊,恐难得太后信任增其统兵。”
云州城外大片领域原设安北都护府节制,只是因为英宗以来逐渐对关防蛮部失去节制权,至后缩减为镇北都督府,其实到王进谷任职时,镇北都督府已为名存实亡,可王进谷手中还有数万边军,这回周厥联军征服诸蛮时也立有功勋,太后不是没有考虑过将其调返京都就近控制,可王进谷却不如武威侯那样好说话,数度上本谦辞高官厚禄,誓称甘愿终生戍边,其实就是不想回交兵权,太后深忌若威逼太急王进谷率部投效潘逆,不得不授令他为云州都督之职——云州以外,诸蛮虽平,然而如今却是新厥君号令,镇北都督府必须裁撤。
“小王这时不能参涉军政,唯有寄望绚之与澄台两位谏劝太后以大局为重,王进谷虽说暗藏私心,但始终未被潘逆收买,否则早投效了去,如今他镇守云州,可谓边防重将,朝廷若能予以信任,未必不能让其归心。”
十一娘听这两人对话,却是眼中一亮:“倘若能够劝谏太后增兵云州,待将来晋朔之危缓解,必定又会忌惮王进谷兵权过重,定会考虑遣人镇防,届时,岂不有利于殿下之计?”
晋州刺史也好,还是武威侯也罢,身份职权所限,对王进谷这边关重将难以起到镇慑作用,而晋朔原为贺烨藩属,他这个晋王若能赴藩,起码有这份量。
当然,最大的难点,还是太后并不信任贺烨。
陆离颔首:“十一妹所言不错,虽要达成殿下赴藩颇多艰难,但凡有益条件,这时理应争取,日后未必不能成为铺垫。”
此事既然已经达成一致,贺烨又想起了自己的准王妃早前莫名其妙遭遇那场惊险,把脸转了过去:“今日温室殿一事,柳十一有何看法?”
这一件事故,十一娘还不及与陆离提起,这时见陆离微带着些疑惑看了过来,便先将经过细细说了一回,这才回应贺烨:“虽说是东瀛使居心不良,然而这其中,不乏谢六娘牵针引线,她应是知情人,并乐见其成。”
又是莞尔一笑,眼睛里却透出一股子小小的狡谑来:“殿下这出美男计,收效甚佳,另外却也证实,谢六娘果然对晋王妃之位势在必得,不过因为这些日子以来她好些自以为是言行,尤其是早前那桩,心中图谋势必被太后笃断,今后她越多行动,便越是会输失信任,还望殿下再接再厉。”
居然被这小丫头打趣了,晋王殿下不由高挑眉梢,极想作出凶狠的模样,到底还是被十一娘无辜的眼神戳中软胁,轻轻哼了一声,把脸又转了回来:“本大王英俊潇洒,这点小事难道还办不成?不需你提醒,自是会让那谢六娘神魂颠倒。”
这两人一番情态大似“打情骂俏”,陆离微微垂下眼睑,心中又有点想把贺烨拒之门外了。
十一娘是身负太后嘱令前来,自是不便耽搁过长,说完正事后便先提告辞,陆离意欲送她出去,自是被劝阻:“六哥小病方愈,眼看重任在肩不免劳碌,又正值阴寒之季,还当仔细保养,若非必要,应避风冷。”
竟是自然而然抬手试了一试陆离外披氅衣,十一娘不无关切:“虽是在暖室,可不宜长时经受炭气,若是移炭通风,身上衣着便要适当增厚,六哥独居在此,自己要仔细衣食。”
贺烨眼看着这年岁相差悬殊的两个人相处来却自然和谐,甚至又控制不住地感觉十一娘与陆离情投意合,简直就像一对琴瑟和谐的夫妻,未免大感玄奇,一个人坐在那里连连摇头:是错觉,一定是错觉,柳十一分明说她未动男女之情,倘若柳十一真对绚之有情,怎会执迷不悟欲为晋王妃?应是两人多年知交,绚之又曾教导柳十一音律琴艺,说不定柳十一是将他当作师长,这才嘘寒问暖。
对,就是因为嘘寒问暖,才让他产生错觉。
可为什么有点羡慕薛绚之呢?自己身边还真缺一个嘘寒问暖之人,江迂那大老粗,有多久不曾关心过他的衣食身体!
江迂若是知道主人有这抱怨,必然会大喊冤枉——大王一贯体健如牛,又最不喜旁人唠叨多嘴,有一回外头下雪,不过是询问一句可要烧炭取暖,结果呢?大王把眼一瞪,好番喝斥:“又不是体弱多病、妇人孩童,下个雪而已,哪里需要抱着火盆不撒手?”老奴竟不知,原来大王还需要个嘘寒问暖之人呢。
又说陆离,目送十一娘的身影隐去月亮门外,转头时正好瞧见贺烨傻呼呼地在那里摇头叹息,一时之间也想不透晋王殿下的心思,正欲询问这位又是突然因何烦难,才刚坐下,结果又被“嘘寒问暖”了:“绚之病情当真无碍了?可不能勉强支撑,小王今日原是为探病来此,早前被柳十一一打岔,倒是又累得绚之耗心耗力,甚惭愧,我府中良医正虽是太后委派,不能信任,身边却另有一位医术甚佳者,莫如让其为绚之诊治诊治,绚之身体嬴弱,由他开个方子调养,或许便能改善。”
陆离自己知道自己身体是怎么回事,哪肯让晋王身边大夫诊脉,岂不是便再瞒不住十一娘,因此婉拒:“家中亦有良医照顾调养,不敢劳烦殿下,殿下不需为卑职忧心,卑职这身体,是因当年大病落下病根,其实并无大碍。”
又担心贺烨坚持,陆离连忙扭转话题:“今日听殿下与十一妹对话,仿佛已知韦太夫人早有计划?”
说的当然是将来晋王妃一事。
贺烨颇有些不自在,摁了摁眉头:“呃……这事……不瞒绚之,甚出我之意料,我之处境,想必太夫人与绚之都甚明了,将来若有幸达成志向,定不忘诸位尽心辅佐,却偏偏,没有办法杜绝将来妻室深陷危局。”
晋王能说出这番话来,倒也至诚至真,陆离心中稍稍觉得几分满意,不那么为十一娘抱屈,想了一想,竟如此安慰:“太夫人与十一妹有那决断,的确是因此时情势所逼,虽说就连贵族男子,其实也难免蓄婢纳妾,可十一妹自幼不同普通女子,尤其厌烦妻妾之争,只不过为了襄助殿下,才甘愿身陷其中,但殿下也不要过于愧疚,倘若有朝一日,殿下志向达成,也不是没有办法许还十一妹自由,十一妹并不会在意荣华富贵,更加乐意远离纷争,而逍遥于山水之间。”
这便是说,倘若晋王将来真能图夺帝位,不再需要一个真正信任的皇后为他分忧解难,不无办法让十一娘解脱,大不了报个“亡故”,从此避世远走隐姓埋名,十一娘不会在意皇后之位。
这当然不是事实,但陆离偏偏这样说了,又眼看着贺烨几经深思后似乎如释重负,暗暗一斜嘴角:晋王殿下,或许有一日,你会为今日之认同懊恼不迭,但万一直到那时,你当真未曾对十一娘动情,我也希望你能放她自由,不过前提是你到时还有决断权力。 望族权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