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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接手了从前由窦辅安掌管的内察卫,又恰遇收拾贺淇党这件要务,高玉祥这些日子可谓劳神劳力,眼下好不容易圆满完成任务,偏太后身边,一日都离不开他侍奉,也就是直到夜深人静太后终于安歇,如今威风八面堪与窦辅安平分秋色的高侍监,总算才得了喘口气的机会。
待回到北宦值,一屋子“儿郎”已经铺呈好高床软枕,预备了补品美食,高玉祥只需往那锦榻一靠,孝子贤孙们就一窝风上来,有给他擂肩按腿的,有托着汤碗殷勤服侍的,有仗着口齿伶俐单陪着谈笑的,热闹好番。
只是今日高玉祥心里还存着事,一刻后便打发了众人,单只留下近些时候特别得用的心腹罗五下来,说起太后那桩随手布置的任务:“林昔判了发配,不日就要押送西疆,我虽然想着早些了断,免得心里头总惦记着,但若是途中动手,免不得惊动看押,这一类小吏,也不知口风是否严密,这要哪天饮大了酒,不心把林昔死讯张扬开来,让莹阳真人听闻了,岂不妄废太后一番着想。”
这也是高玉祥到底还记着十一娘上回救命之恩,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还是愿意为十一娘打算,林昔那条贱命虽不算什么,莹阳真人却是十一娘的恩师,高玉祥就不得不慎重了。
罗五便道:“若要稳妥,还得待林昔到了流配地才动手,西疆离着长安十万八千里远,事情只要做得干净,消息便传不回京城。”
“话虽如此,就得有个稳当人出这趟远差了,我想来想去,一时却不知派给哪个合适。”
“阿耶哪需为难,五儿岂不就是一个现成?正好内察卫里那些个仗着资历之老贼,对五儿横挑鼻子竖挑眼,若这趟远差办好了,立下实打实之功劳,也让他们嚼不动舌根。”
原来这罗五,本是内侍省寺人,认了高玉祥做义父,主动便与窦党划清界限,得知高玉祥上回是被窦辅安陷害,很为义父打抱不平,有回便对窦辅安出言不逊,被窦辅安怀恨在心,被抓了个纰漏,不仅挨了刑杖,还被撸了差使打发去暴室督训宫奴,高玉祥哪舍得让“孝子”遭罪,立即又提拔了他出来,放到了如今由自己统管的内察卫。
但罗五是个宦官,若做间人,直接负责监察不轨的事务太容易暴露身份,故而高玉祥便单拨了一支暗线让他负责管理,这样在内察卫便算高职,窦辅安留下来的那些人手便心怀不服,鄙诽罗五无功无能,是靠攀援上位。
高玉祥既然接手了内察卫,当然要安插自己的心腹,渐渐取代窦辅安的人手,故而听罗五自动请缨前往西疆,心里大是满意,嘴上却说:“这事虽然不算多大难度,但需受长途跋涉之苦,西疆天气恶劣不说,还有蛮部动辄滋扰,不那么太平,五儿可得小心安全。”
“五儿省得,阿耶不需担心。”
这桩心事得到了妥善解决,高玉祥脸上终于轻松下来,握着拳头擂了擂自己的膝盖,又对罗五交待:“过几日便是晋王冠礼,太后有意在那日正式赐婚殿下与柳十一娘以示恩荣,你动身之前,再去见一见江迂,让他在你归来之前,直接与我连络,我若有事交待,会让徐大头代为转达。”
“晋王妃已经定了柳十一娘?”罗五问道。
“可不是定了。”高主祥叹息一声,带着不少惋惜:“谢六娘虽蠢,却有运数,十一娘将来是否能得善终,就得看天意如何了。”
“五儿看来,柳十一娘天庭饱满,应为福运之人,阿耶也不需忧愁。”
高玉祥笑着踢了罗五一脚:“你什么时候学会看相了?还天庭饱满,说得像模像样。”
承德三年九月初六,经司天台卜筮为吉日,定为晋王烨授冠之礼。
德宗帝已崩,贺烨已非当朝皇子,论来冠礼不应在太庙进行,然而九成宫政变,晋王烨救驾有功,太后便特许在太庙为其举行冠礼做为嘉奖,相比南阳王与义川王起码还得了个亲王爵,贺烨这奖励似乎更加没有多少实惠,但晋王从来便不计较这些小事,说不上有多失望,但也没表现得特别开心。
礼部官员在他耳边聒躁着冠礼的程序,以及各项礼仪,让晋王老不耐烦,暴躁得险些没对官员动手,让如今担任着礼部尚书的宇文盛头顶巨大压力,好不容易才完成使命,可不敢担保贺烨听进耳朵没有。
只是授冠正日,是由宗正卿担当大宾,在这位老叔公的虎视眈眈下,贺烨倒也没有任性胡为,任由摆布地依足了礼数,总算还剩最后一道程序——授以爵弁。
南阳王既擢封亲王,封号自然也有更改,如今他已是豫王,义川改封为蜀王。
当豫王为贺烨加授爵笲,前者老怀安慰:“子晅及冠成年,某总算不负先君所托。”
子晅是贺烨的字,韦太后择定。
贺烨恭恭敬敬行下礼去,却稍抬着脸明晃晃的一笑:“叔公这就算不负所托了?烨,可还没有娶妻生子呢。”
豫王:……
当年德宗将稚子拜托,的确有保其娶妻生子这个交嘱。
但豫王这时为何有种想要抬脚踢人的冲动,这小子,算是讹上长辈了吗?
贺烨却适时地收敛了吊儿郎当,持礼说道:“为谢叔公授冠,还请移步寒舍,受烨奉酒礼敬。”
冠礼虽是在太庙举行,庆贺晋王及冠的酒宴却是摆在晋王府,太后下令王公重臣皆往祝贺,只不过臣公们皆有事务在身,道贺之后,是否入宴就不一定了,但豫王做为大宾,那是必须入宴的,当然不会推辞。
待晋王回府,这里已是宾客如云,今日既为正式庆宴,又有礼部及太常寺官员主持,自然不会男女混坐,正厅设席皆坐男客,宴桌一直从正厅延摆至左右偏厅,当中偌大一片场地,甬道铺着朱毯,既有乐人协奏,又有舞者助兴,好不热闹,然而却流于形式,并无多少意趣。
阮岭做为晋王的甥男,又是个游手好闲的人,当然不能只道声敬贺就辞席,他坐在右侧偏厅,看了一阵歌舞,只觉好生无趣,好在身边坐下一人,是个宗室纨绔子,与阮岭素来有些交情,两人还能说上话。
那纨绔喝了几杯酒,竟然感慨道:“前些时候,还与七郎、九郎等几个兄弟,一同游情玩乐好不痛快,转眼之间,他们竟然都贬为庶人,流配边远,韦太后,还真是心狠手辣呀。”
阮岭险些把一口酒喷了出来,呛咳得死去活来,差点没有吸引得“万众瞩目”,好容易才顺过气来,压低声音警告道:“胡说什么!那些人与贼人淇狼狈为奸,论罪当诛,太后心怀仁慈网开一面,饶他们不死,已经算是德重恩弘。”
纨绔愣着一张无辜脸:“阮郎不是素来不喜太后,怎会为那妇人说起好话来?”
“那时是我年少无知。”阮岭真恨不能把这纨绔的嘴给缝起来。
此人与贺湛差不多,祖父辈就没了爵位,是个彻头彻尾的闲散宗室,甚至穷得要找晋安长公主接济的地步,可谓百无一用,是以才没被贺淇看上,牵涉进逆谋大案,只不过与几个贺淇党的子侄交好,为朋友打抱不平,但这话要是传到韦后耳中,非得追究他个漏网之罪,阮岭可不想被这蠢人连累。
纨绔却不以为意,突然注意到两人被赞礼引着进来,又是一张嬉皮笑脸:“明白阮郎这时是年长有知,瞧,你新欢来了。”
来客却是贺湛与陆离。
阮岭一见陆离,立马把旧友抛诸脑后,仔细盯着二人向晋王道了恭贺,刚一步出正厅,瞧着不像要入席的样子,阮岭连忙上前留客。
贺湛与陆离今日本不想早辞,奈何他们表面上与晋王并无交谊,倘若入席,显得有些怪异,还好阮岭来邀,于是顺理成章地坐了下来,等着看接下来的一桩喜事。
贺湛刚刚喝下三盏酒,就听见有宦官叫道“太后懿旨”,他与陆离交换了个心领神会的眼色,听着四围宾客皆在窃窃私语,不知这懿旨是为哪桩。
正厅里,柳敬宜与均宜兄弟二人却是心中有数的,敬宜倒也罢了,均宜脸上却有些惺惺的神情——他固然知道晋王殿下并非暴戾不仁,而实心怀大志,不过自己的掌上明珠还来不及好好在膝下尽欢,转眼就要成别家妇,均宜这父亲多少有些不甘心,这女婿,不说将来有多尊贵,眼下就已经贵为亲王,他这个岳父别说教训,一句重话都不敢说,白白就让他把闺女娶了去,自己还得装作一副三生有幸的模样,又怎不让他怨愤?
所以柳均宜当见晋王领旨,平平淡淡谢恩后,面无表情接受如梦初醒的宾客齐声恭贺时,他明知晋王这样冷淡是在作戏,居然脸上也摆出了郁怒的神色。
就连敬宜动手拉扯,均宜也硬是没搭理紧跟着过来向他道贺的人。 望族权后